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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司机是老江临时一个电话请的李立强。
和阿信从小学到中学同班。读乡初一时，青梅竹马被选入市体校，一个习柔道，一个练举重。高中毕业后，又一起南下深圳打工，也打了结婚证。
四十年间，阿强好强，内敛如柔道。阿信崇信，率直若举重。彼此间虽偶尔有过冷战，有时个把月不说话，但最终像大地上冰雪消融，化作过眼的一缕春风或千里云烟，无痕。保留下来的是阿信在家的骄傲，至高无上的威信，和牢不可破的地位。妇唱夫随，准备养老前，回家乡自主创业。
对老江提出的与老汪合作办学一事，阿信不假思索就一口答应了，就专程回来了。
签合作合同前六天。
欧美世的罗总还在开会，不知何时散呢。
等待中有点沮丧的老汪，突然又有了临时的冲动。
喂，江老弟，来去省城也就两个多钟头的车程，今天反正没啥事，不如现喊了你妹就出发，咱慕名去拜访一下，欧美世在省城的分公司。
习惯即兴读写间，品啜口茶，老江无语。这老汪吹是乡下老家自种熏的茶早凉了，淡了。
慢慢抬颔捵肚圆滚滚起身，老汪出去一根烟的工夫回到桌旁，心急如焚。
赶紧动身吧，电话已约好了，罗总答应会抽空和我们见面，会在分公司，对欧美世的产品、文化墙和合作成果作全面讲解呢。老弟啊我是之前去过还听过，觉得非常非常，震撼！
面部表情丰富而生动。
那现场那氛围真个是闻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益匪浅，我是真的口服心服了！
一脸孩子般崇拜神往的笑容。
机会难得！至少能给作家你，帮咱园校宣传策划的一些灵感和启示。
推说，人老眼花，开不了长途车，不如你去领略，我且构思，当务之急。老江还是架不住老汪的勃勃兴致，和抖出面子。
我来约滴滴出行，你陪我们走一趟，中午再请你客，还犹豫干吗！？
老汪还有的激将法，也是小聪明。
这不是让你赴汤蹈火，一去回不了头吧？怕什么！小气抠门呀怕要你掏买单，给你妹接风洗尘啊？别婆婆妈妈了爽快些！
不由分说，老汪立马使出过去当乡财政所长的绝技，霸王硬上弓。
箭在弦上。老江摇头轻叹。
就当请年休假上高速公路看风景，或到卖狗皮膏药的摊铺再看场草台戏，落个袖手旁观得了。
内心里却不好意思，不表示点意思。
还是我来约车吧。我也觉得此次拜访啊确实，莫名。不过莫，是莫言的莫。
车窗外，还处在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非常时期，触目皆是还是一如既往的江山无恙，城乡繁华，岁月静安。
李立强的车开得快而平稳，时速驾轻就熟的匀速在限速内。
星城毕竟是省会，楚汉名城，现代大都市。街巷路桥隧道纵横交错，商海楼林陌路扑朔迷离。
哎，走错走过了快停快掉头！快急刹车猛打方向盘掉转拐弯，冲进后面的路口去！别再绕圈子了，没事，如果被摄像头拍到罚款我负责！
车到相对僻静的一条弯长坡路。一直自告识途指路的老汪惊叫起来。这样的一惊一咋早有了好几回。
我也差不多，没有地理概念和方向感。
看老汪开窗弹飞烟蒂，老江也相跟着点燃支烟，和思绪。
只是我会利用手机定位，百度导航。人不二惑，无非善假于物，而已。
一声不吭，李立强还是驾车直行，戛然而止红灯下停车线前。
绿灯后，轻快从容绕市区一大圈子，再一次回到这条弯长坡路。缓驶。在老汪发誓赌咒说绝对错不了的地方，路旁广场的地下车库空车位，平稳降落。
乘电梯浮出在广场上，相跟着兜卖冰糖葫芦小气球之类，或替门店炫耀名产折扣之族--特意扮作哑剧小丑的，以及随意逛街的，背后脚步。马不停蹄来回跑走打听，老汪终于如释重负又哞哞。
就在前面，这里是A区2栋，欧美世分公司在B区6栋，从斜对面的那家超市穿过去，再转几个左弯右拐后，直走一段路，就到了！
峰转路回，话比路长。
唉，强老弟，不是老兄我说你责怪你，耽搁时间耽误事。我要你直接把车掉头开进来，你不听，不然咱早坐在欧美世的办公楼室里，喝茶了！
忙笑着敬烟，李立强也点燃支轻吐，轻语。
江哥，汪老板，我看你俩的烟瘾不小，一路上在车上似不用熄火。抓紧抽吧等下办公区不能了。
悄掐了一下李立强的手臂，阿信看他急找路边垃圾桶扔掉烟时，和两人边走边说。
别看他五大三粗话不多，在深圳快打拼三十年了，也算深圳老口子了。出行做事够细致有分寸 。从来没有过，开车违章罚款记录， 和别人闹不清闹过不快乐。 他一直记着，时不时和汪勇说起，上门提亲时，爸第一次也是唯一次，骂他。
都是有故事所以没事故的人。老江专注在听。
爸对他事先不打招呼，让岳家一时安置不了，他带来贺喜的一大群同学朋友，本很生气。他却大咧咧不当回事说，岳老子，我和这班弟兄早就有约在先，来者不拒，但请自便，捉河鱼打飞鸟甚至偷鸡摸狗随便自去寻食自开心吧。爸当场就恼羞成怒，暴跳如雷，指骂教训，崽啊你要想做成我的女婿，你就得现在和一辈子听记住，做岳老子的一句大实话，树要皮，人要脸，敬重他人，也是庄严自己。
爱在心里，当面奚落背后爱护。
曾经乡下比谁都顽皮懒做却干起农活能顶一个男劳力的小姑娘阿信，被丈夫和膝下只有的一个女儿李慧及女婿汪勇常笑话可能举重而压矮的女汉子，何以称家里铁娘子，何以家和万事兴。答案很简单，但坚持做到举重若轻很不简单。
江哥，虽然我读的书和见的世面比你们当公务员的少之又少，不知你们赞同不赞同，我的一个看法。
乘电梯间，李立强把门先让大家进站稳妥时，深有感触。
我还是觉得目前深圳比内地好。仅举一例。那里的法治环境，让驾车者自然而然都自觉，不会醉驾酒驾，不会闯红灯，不会逆向行驶，不会突然改道抢先。
再一次老江在心里喝彩。不错，这些年相处时日不多的这妹夫和妹妹，都不会，夸夸其谈。其实都很会，言之凿凿。天然去雕饰，天生匹配。
同时暗笑，有人有文化未必有教养，一如听不懂却装懂，兴高采烈借题发挥，自个儿走南闯北的好善乐施和见多识广，而不知所云。
至少不知眼前说者的出意落音。
和内地大不同的深圳人，见了行人就会礼貌停车让道， 碰上行动不便的老弱病残，还会主动上前帮扶。守规矩，重情义，才有你好我好大家好真的好啊。江哥，我还是很想，趁还不老还有能力回深圳再干些年。
老江沉默。
同样的很想。替乾隆爷的名句江山留得后人愁只改个字，欢。
虽然常言道，落叶归根。但是，人生何处不故乡。人生一世，无论贫富尊卑，有意思有意义的活着，都是殊道同归，只为干出干成干好一件事，种桃种李种春风。夜来坐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又何惜身死何处埋骨何乡？
一座二十几层的楼盘。欧美世分公司占了十一层楼面的一隅。
用作写字楼的这层，还有另称的一些公司，保留的一些住户或寻租房。楼上楼下除了公司家居，就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店铺，五花八门，囊括中西衣食住行以及娱乐休闲保健业内的名牌或山寨版。
这一楼盘完全就是这一城市的一幅画，精细浓缩复制深藏于温室的一盆景。
分公司场景，不用一分钟就能尽收眼底，不用旁敲侧击就能心知肚明。展厅、接待和办公的区域连在一块，面积约有二百平米，像个私厨会所。象征性或解说里作了标识区分，却事实上作了混用。
即便如此，也和前几天去到的省内那家欧美世旗舰校一模一样，除了寥寥无几的孤家人影外，上门造访或程门立雪的根本没有。
忆想那天独自上楼，令那旗舰校内如临大敌的惊慌。再联想今天进门时，目睹这里同样惊慌的情景，老江真有艺高胆大深入直捣传销巢穴的直觉。
惊鸿一瞥。
仅有二人，在接待区玻璃小圆桌旁，洽谈如何合作，其实是怎样示范教学。共看着苹果手提电脑上的视频，讲的人夸张手舞足蹈，听的人也跟着如打鸡血。
有趣但没意思到，堪称为数众多的来客才落坐，来不及接捧到马上送上烫手的那纸茶杯前，那二位的磋商议程或节目表演就结束了。
听的那位在王顾左右而言他怎么听看也不像孔门中人了。
就让老江好奇，请教讲的那位可否也看下视频，得到的答复这是加密软件产品，仅供一次性付全款的加盟合作方教学专用。
礼貌性品啜口茶时，老江如呑下一只苍蝇。
那天初见的罗总，在笑容可掬地引领参观，欧美世的陈列柜品和文化墙，像个纪念馆的讲解员，娓娓而谈欧美世的成长成功历程。
走马观花。老江有点忍俊不禁。
陈列柜上的图书、围棋、教具、作文本、课目宣传册等，和文化墙上的牌匾、照片、图文，华丽却不精美，闪亮但不明亮，而且空洞。
如果仔细，从头到尾品鉴，无一不是欲盖弥彰只剩，两个字--圈钱，一个目的--骗人血汗和误人子弟！
任凭罗总巧舌如簧，老江和他单独谈时，弱弱的只一句或一律，疑问。
欧美世的名号啊名气都是网络或自封的吧。咋不见哪怕就一块，县级政府授的牌匾或奖状奖杯？
它办的盛大新闻会或庆典活动，咋只见原来的而不是现任的领导人？
小罗，听你自说在欧美世干了几年了，到底干的是什么，你心里明白，不必马上回答，你信欧美世是领航教育的品牌吗？
信它如同信自己这样继续下去会有前途吗？
不学无术，招摇撞骗，巧取豪夺，后患无穷。还如此大言不惭的标榜领航教育，如此愚蠢笨拙的沿袭传销套路，如此欺人自欺的多行不义，如此居心叵测的祸国殃民，不是对教育对良知对律法对国家机器莫大的侮辱和挑衅吗！？
瞠目结舌。呛得小罗直咽下口水时，刚才还眉飞色舞年轻而任性的脸，苍白如纸，惊慌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