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逢春来到程家旅店,已经到了入夜时分,屋子外头风沙呜呜吹的直响。
张逢春拍去身上尘土,整束了衣衫,进了大堂。大堂里人有很多,贩夫走卒极多,富商穷人乞丐也有不少,小偷强盗夹杂在其中,熙熙攘攘,繁而有序的成了一团。
这里面有杀人的人,也有不杀人的人。杀人的人手上刀兵不显,和常人又有什么不同?可他们杀人的时候,兵刃就从他们的手里、衣服里、货物里出来。他们杀起人来都很快,都很冷血无情。
不杀人的人,可能会被人杀,也可能会杀人。可是当他们杀人的时候,刀即使很快,心却也不至于一片冰冷。
张逢春读书不多,但是他记得诗人杜甫曾在新安道上写下如此诗句。
“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杜甫目睹府吏次选中男参军作战,感叹中男弱小,如何守卫王城?在征兵过程中,被征兵者亲友多悲痛啼哭,不能自已,心中委实感慨良多。
纵然天地无情,人却是有温度的生物,人有情。
人若是肯敞开心扉,江湖再多阴暗,有这么会收获不到真挚的情感呢?而人的感情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才是最珍贵的。
张逢春找了个偏僻位置坐下。坐在他前桌的夸夸其谈的执剑公子,他左侧闭口不言的番藏头陀,日后都成了他的朋友。他们虽然性格迥异,颇多不同,可是他们却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待人绝不虚假,爱如同恨一般的真真切切。
过了饭时,一张大榆木长桌在大堂中心铺展开来。这张桌子足够供应一百人同时用餐,占了大堂的四分地,有人骂不绝口,一众人被迫着后退半丈地,这样大堂一半的空地就都留了出来。
桌子上没有吃的东西,只有各色不同的酒碗五十余只摆在上面。一位玄衣长者从高楼上下来,端坐在主人位上。从他下楼来,全场的声音便开始有默契的消失,等他落座,便再也没有一点其他埋怨的声音,就只剩下窃窃的私语和窗外寒风无情的呼啸。
正当沉默欲盖过呼声的时候,一阵不合事宜的笑声就从张逢春前桌传来过了,正是那位执剑公子所发出的。他对着身旁的人说,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张逢春和藏头陀。
“你们看,这房子地方本来已经不甚宽裕,可是去除了这一半地方,那些人还没有挤破窗子到外面去,岂不是很有意思?”
他说起话来,虽然心直口快,却不令张逢春觉得反感。众人拥挤自然也波及到他,可是他却加以嘲弄,颇有苦中作乐的感受。
“这么说来,他们的武功都很高,都修习过西域的瑜伽术或者中原上乘的缩骨功夫,才不至于在拥挤的人群中跌了脚,撞破窗子。”
一个人不说话并不代表他永远不会说话,只是还没到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们常常只说重要的话,仿佛是为了说最重要的话而生,可是他们有时候也说几句玩笑的话,不为什么,只是因为他们正是这样的人。
番藏头陀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开口说了这样略带趣味的话。这样的人虽然不多,可是我相信你总会遇到的。
“是,是,是。哈哈,你这和尚可真懂我的意思。”
别人懂得自己的意思总是让人高兴的,更何况是这样的玩笑呢?所以那公子笑的很开心。
“哦,那只怕这旅馆小厮才是这里功夫最高的人。他在拥挤的人群中依旧能穿行自如,端茶送水,岂不是更厉害?”,张逢春也不禁脱口说了笑话,愉快的环境总比压抑着好,既然可以让别人开口笑一笑,为什么不呢?
三人一时相视一笑,开心活跃的气息顿时传递了起来。
在此时人堆里,也不时传来被逗乐的笑声。众人听了那公子揄揶他们的话,有些人本来已经动了怒,可是那黑衣长者尚未有所表示,他们也不好发作。
他们都是懂规矩的人,知道是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所以他们才能活到现在。
可是当他们听到张逢春调侃旅馆小厮的话后,不禁哈哈一乐。旅馆小厮自然不及他们的功夫万一,旅馆小厮丢光了脸面,他们的脸面自然可以得到保全。
这其中的人只怕也有我一个。
旅店小厮这个时候,送酒到张逢春三人近旁,一脸赔笑道:“客官,小人从没练过武,更不懂什么脚上的功夫。您说这话可就折煞小人了,让这武行里的大爷笑话。”
张逢春也意识到言语有失,他本不是个爱嘲弄别人的人。
他起身道歉道:“对不起,我一时间起了顽心,竟不想使得让你难堪了……”
“这又有什么,客栈里是常有的事。”,执剑公子打断了张逢春的话,这的确没什么好道歉的,他更好奇这大桌子和桌上旁的人。他对着小厮说道:“哎,这桌子是?”
小厮恭敬地答道:“唉,爷说的是。这桌子是,江湖里的规矩。”
公子疑惑道:“什么规矩?我走江湖的日子已是不少,从没听过这样的规矩。”
小厮道:“这是西北武林里绿林英雄请人的老规矩,只不过近来已经少有人用,只有些老人知道。”
公子道:“这怎么请人?”
小厮道:“客官您看这海碗,上面描绘有各色飞禽走兽,越往主人席去,色彩与珍惜度越发明了,龙虎交会,甚是非凡。这其实表示的是一个队伍里的不同分工,各色打手,四梁八栋。常走江湖的能耐人看见了,上前和坐主人席的老人攀谈,互拆切口行话,找寻一个合适的好位置,位置不同,待遇自然不同。末了,喝一碗酒摔碎了碗,就算入伙了。只不过,这以前都是暗地里买卖,从来没在明面上摆过,也从没那么大的排场。”
这他们交谈之间,已有数人上前和长者恭敬地谈了话,摔了碗,洋洋得意的样子显露出来,显然是拿到了好位置。
“你懂的很多。”番藏头陀仔细听完之后说道。
小厮的腰更弯,脸上的笑也更多了。
“爷见笑了。这桌子上本来有一百只碗,要请一百人。前些日子在本店请去了四十余人,小的也是偶然听了行里人的话,如今在这和各位爷卖弄。”
张逢春问道:“你知道这桌子是谁摆的吗,他们想做什么?”
小厮道:“这个小的哪能清楚啊?不过约莫听着各位爷谈论,说是神庭里的人。”
张逢春和番藏头陀突然之间都不再说话,他们仿佛也融入了那群人之中,成了哑巴。
“神庭?神庭究竟是什么?”执剑公子不禁疑问道。
番藏头陀率先开了口,“神庭很神秘,也非常神奇。据说他仿制神话中天庭建制,立三十三天,有十万众。”
无论什么样的神秘组织,有十万人那么庞大的基数,总能引发人本能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