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还没到它的尽头。
“你来这里做什么?”燕七说了话。
老头说:“别人需要我的时候,我才会来。从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今天岳凡在靖国公府上歇息,明天你可以在那里找到他。”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等,等一个机会。你从来都没有输过,只是你的心已经不够坚硬,这样的一颗心就很难做成什么事情。你想重新证明自己,再赢回来,现在机会已经来了。”
“什么机会?”燕七微微偏着头,别人很难看见他的神色。
老头说:“岳凡这些年的威势想必你也听说过,如今他再出世,江湖动乱势必难免。”
老头将一把剑递给了他。这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剑,无论到哪个地方都能买到,可这却是燕七初出江湖拿到的第一把剑。
“这是不是我原先那一把剑?”
剑到主人手里,他若是真的懂剑,怎么可能心中没有感应?
“是。”
“我记得它碎了,可此刻却鲜亮如新。”
“锻造行萧大师的手段高明,他能续接兵刃,使其如新。”
“萧大师不常为人做事。我昔日托他为我铸剑,他再三推辞。”
“钱财能通神,手段够了,世间少有难事。”
燕七掌中抚剑良久,说道,“我知道了,明天早上我就会去杀了他。”
“可是,你已经累了。”
一个人如果要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机会,势必要准备充分,聚精会神,保持着高度的紧张,因为这样的机会转瞬即逝,今后再难寻到。
可是他如果长久如此,必定会十分疲倦,尤其对于燕七这种人。
他早已疲倦不堪,可是他却不得不等,不得不如此疲倦下去。他绝不允许机会流逝,绝不允许自己再输一次,再输便是死!
“是,我已经累了。”
你可曾听闻过一个真正高傲的人这般承认自己的痛处的么?尤其对于他来说,这几乎等同于承认自己的无能!可是他和老头都知道,若是不能调整好他自己的状态,那明天死的就只能是他。
子时已过,丑时的梆声敲响,离日出又近了一个时辰。
也许天是真的寒了,燕七不自主得拿起了酒坛,饮了一口。
“这是水?”燕七愕然。这分明是上十年的汾酒,他一闻就知道,怎么到了嘴里就成了水,酒气也不见了?
“原本是十年的好酒,不过现在你不应该喝酒。现在喝酒不但不能解乏,反而使得你更加的疲倦。所以此时它已变做了水。”老头说完直起了身子,“离明天还早,我知道你万万是睡不着的,要是不吃点东西,明天势必要没气力。走吧。”
老头走了,步子不紧不慢,也不去看他是否在跟着。脚步声不能说明什么,老头自己走路也是没有脚步声的。
子时都已经过了,还哪有做买卖的人家?
一个面摊,一张桌子,一双筷子,也只有一人份的牛肉面。燕七坐在桌上,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面摊老板就端上了面。这碗面,燕七认得,面摊的胖老板他也认得。
这是长安福安居的牛肉面,也是全长安最好的牛肉面,吃过的人绝不会忘记他的美味与他的昂贵。而福安居真正能把这碗面做好的,也就只有他的老板李全。
燕七眼前这位,就是福安居的老板。
燕七说:“李全这些年来也积累了万贯家财,性情向来孤傲,自从封了手,也从未给别人亲手做过面,你怎么能请的动他?”
“做生意的人,向来希望子孙能光耀门眉,状元极第,可是朝廷里不许商人的子嗣参加考试,他没有门路,自然要求人。”,老头平平淡淡的说着,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燕七。这杯水到了燕七的口里,就成了酒,十年的汾酒。
“这……?”
“江湖里,事在人为。”
福安居的牛肉面值十两银子,李老板的,常常有人出价百两都吃不到。
其实他的面远远值不了这个价,只是他已是行里的顶尖,别人吃他的面已经不再仅仅是舌尖的享受而是一种幸事,一种荣耀,值得和别人吹嘘的事。
二十年前,这碗面十文钱一碗的时候,也是这个做法,并无不同。
燕七没有多说话,慢慢的尝起了这碗面,不多会儿,这碗面便空了。
“好吃。”燕七就只说了这一句话。
燕七吃完了面,老板就开始收拾摊子。这本就是为燕七而准备的。燕七和老头谈话间,老板和摊子就消失了,如同他夜半前来为燕七做面一样的匆匆。
“你掌中有剑,信心自然要增添两分。已经吃了东西,倦意也去了两分。可是如此这般还是不能成事。”
“你还缺一个女人。”
一个男人倦了,最快能让他恢复状态的,一定是女人,这个道理每个男人都懂,燕七自然也懂。
只是这样的事旁人能做,可是他却是做不出来的。也许仅仅就是因为他是燕七,不是旁人。也许还会有些其他的原因,可是连他自己都已渐渐地不在乎了,别人又怎么会在乎呢?
所以一切的寂寞与疲倦都只能是他自己寻来的。
“我不需要。”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男人,我为你寻来的也不是一般的女子。”老头轻轻敲击木桌,这样的声音在夜里向来是能引人注意的,所以一名女子就走来了。
女子并没有出众的容貌,可是燕七的目光却还没从他的脸上移开,他恍然失了神,目光中一丝温柔掠过,紧接着竟是无尽的愤怒,他心里的怒火都从胸膛中涌出来了。
“你?”
“我……”那女子怯怯地低头,不太敢看他。
燕七大喝一声,仿佛能感受到他的肝肠寸裂。
“你,怎么能是你!我宁是死,也不愿是你。你已为人妇,怎么能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但是在侮辱我,更是在侮辱你自己!”
“你再向前一步,辱了贞洁,我马上就杀了你!”
燕七话语刚落,剑已要脱鞘而出。燕七的愤怒已不能使得那女子再踏出一步,便要终结了她的性命。
剑若真的脱鞘而出,那女子有百条命都难逃一死。可是这世间又有谁能阻止燕七拔剑?从拔剑到杀人,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准确来说更甚于电光火石,比这还要快上三分!
可是那名女子并没有死,她还好端端的活着,因为燕七的剑在鞘中便已经碎了。在燕七拔剑的途中,他突然用内劲震碎了剑身。这世上能阻止他出剑的,只怕就只有他自己。
燕七一身冷汗惊出,“我……是我错了!”
“是,是你错了。”
“这个女子,分明正值芳龄,怎么可能是她?如若是她……她……此时定然已经青春不再,多半已经老了……”
燕七好像散了架似的,全身虚脱,倒坐在地上,口中不住地喃喃。他好像有些失落,却是没有失望。
“她总算是没有来,总算是没有来。”
“其实她也只是一个一般的女子,你又何必为了她……”老头叹息道。
“你!”
“你走!我谢你帮了我,明天他会死,你大可放心。你走罢。”
“唉。”老头叹息了一声,便离开了。
燕七也要走了,他真的越发地累,也许他真该好好的歇息一下了。可是他还没直立起身子,就又要倒了,这时,那个女子扶住了他。她本来已经吓坏了,可是看见燕七又要跌跤,就上来扶住了他。
“你?你怎么还不走!”
她低下头,怯怯地说道,“那先生把我买来给你,我便是你的女人,你到哪我便得跟到哪,我虽然是乡下的粗笨女子,可是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你不是我的女人,你走罢。”燕七甩开了她的手,弃了掌中剑,径直地走了。
那女子拾起了碎片,把它们装进剑鞘中,剑柄复插在剑鞘上,这样就好像新的似的了。她装好了剑,就远远地跟在燕七后面。
……
老头走到了阴影里,一个身影便在其后跟随。
“老爷,您吩咐我的事我办妥了。”他露出脸,是旅店里的小厮。
长安离这里路途不算短,一般人快马加鞭要花上整整一个月的功夫才能到,而他只需要十天。
福安居的张大老板就是他请来的,他的武功确实很好,比张逢春说的还要好。
“嗯。”老头继续往前走,不再言语。
走了几步,小厮突然问道。
“老爷,燕七会赢吗?”
“他不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