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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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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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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忱的生活(第一部)》连载

第一章

处暑早过了,照例炎热的夏天也该结束了,可是蛰伏在崮源大地上的暑气却迟迟不肯。特别中午,如果眯起一双眼睛,依稀能看见空气中的热浪如油似火,阵阵翻腾,那些飞舞弥漫的尘埃在阳光的照射下,也变得通透明亮起来。有人说一定是两个月前那场夜的暴雨,导致牛梭头河水倒灌,全城汪洋酿成的湿毒造成的也有人说是赵传的新曲“爱要怎么说出口”惹的祸。你劝我灭了心中的火……”说明赵传心里有火,全国人民的心里也都有火,都被赵传点燃了

在流金铄石的天气,除了偶尔那么一两辆小汽车撅着屁股,一溜烟地从大街上飞奔而过,至于行人,如果没有着急忙慌的事情,谁会当晌午顶子呼哧呼哧地走在路上。所以长长的金山大道上,只有陈家墉一个人,肩上扛着一个包袱,里提着一个包袱,从西边的长途汽车站下了车,撩开两条长腿,一口气走到牛梭头河那儿,已是热汗淋漓。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用一根手指头勾去脸上的汗珠子,指尖一抖,那汗珠子便洒落在脚下的尘土里,砸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土坑。此时正是全国各地大中专院校开学的日子,陈家墉拖着这些行李正是前往崮源文学艺术职业高等学校报到的。国内文学类的院校可谓不少,但是强化文学基础写作的学校,除了鲁迅文学院、解放军艺术学院,其他的恐怕真的不多了。

这个来自崮源地区崮阳县西岬河畔的年轻人,在他那个镇子上已经小有名气了,虽然现在他只有十八岁,但在农村文化的普及普遍较低,对能写会画的人往往推崇备至。不过很不幸,这个娃娃高一年级还没念完就辍学了。至于辍学的原因,镇子上的人大多也都知道。那是两年前,陈家墉和村子上的一个叫何梓圆的女孩在东岬河畔的县城上高一,刚入学没多久,一次课外活动,她和他仰躺在草地上休憩,无意间她的膝盖将裙裾高高地撑了起来。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好奇的他不由自主地往她的裙子底下多瞅了几眼,一种神秘而又不可言说的东西瞬间在他的体内升腾起来。

她大概察觉到了,收拢双腿坐起来,瞪着眼睛骂道:“流氓。”骂完之后撒腿就跑了。

流氓就流氓,也没啥了不起。可是‘流氓’这两个字刚好被几个同学听到了,并且很快传到了何家洼。她爹何秉坤就不乐意了,闺女被人家调戏,等于把脸面丢尽了。九十年代初期的中国,开放的还只是文艺战线,比如刊载女明星的大众电影,比如各式各样的磁带,甚至拥挤不堪的录像厅。对于绝大多数的百姓而言,男女有别的旧的思想观念依然根深蒂固。

何秉坤跑到陈家圩子,把陈家墉和他爹陈乔山骂了一通,闹得整个西岬河镇沸沸扬扬。

这就不一样了。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由于双方家长的介入,致使原本无关痛痒的一件小事被无限放大了。

后来的事情就有些失控。

陈乔山是一个要脸面的人,他揪着儿子的耳朵一顿数落:“你个混帐东西,你干的好事!”

家墉不服,去梓圆家理论,跟何秉坤说:“何梓圆兀自躺着,大白天的,哪来的混帐。”

何秉坤一听,恼上加恼:“咳你个小王八羔子,怎么说话呢你!”拉起头就刨。

陈家墉撒腿就跑,一不留神跌进水塘里,结果湿淋淋地从何家洼回到陈家圩子,就感冒了。高烧40℃,每日恍惚,虚汗不止,怕见生人。他爹领着他看了许多地方,越看越重,最后书也念不成了。

西岬河的人都说这孩子废了,没指望了。

后来,陈乔山讨了一个方子,捉了一副咋嘎啦子炖了吃了,从此家墉的病竟好了。

病患痊愈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可是何秉坤又跑到陈家圩子指桑骂槐:“陈家墉不干好事,命该如此。”

陈乔山一生气,把何秉坤家的大棚点了,火光冲天。最后,他家赔了她家一千块钱的经济损失,陈乔山还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

家墉的疾患消除了,却从此不与人语,常常一个人悄悄地躲在家里读书写字,分行成诗,文采斐然,其中诗作《月亮女神》竟然还在报纸上发表了。

孤独的陈家墉于一次例行的前往崮阳县城的无聊晃荡中,站在电影院门口,看到一张巴掌大的招生广告。那广告纸面虽小,但高大上的“校长简介”却散发着无比诱人的光芒。几乎是在几秒钟的时间里,陈家墉就做出了一个人生中的重大决定——到这所学校上学。于是他像揭了英雄榜一样揭了那张招生广告,赶到学校设在崮阳县城的招生网点报了名。校长丁大谦看完他的诗作《月亮女神》,说:“想象力丰富,语言也好,透着空灵。这样吧,学校聘你做驻校诗人吧。”

陈家墉一听,激动非凡。问:“驻校诗人是不是就不用交学费了?”

丁校长摇了摇头,说:“学费还是得交,不过学校可以考虑给你提供一些勤工俭学的机会,比如到伙房里帮厨,采写报告文学什么的。”

陈家墉回到家,跟他娘一说,他娘思量了一个晚上,觉得他的学业被这场病给耽误了,高中都没念完,这倒是一个机会。尽管他爹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他哥家旺在部队上服役,他这一走,家里实际上就剩下他妹妹家钰和她照应那两亩大棚了。种过大棚的农户都知道,进去一身汗,出来一身泥,那种农活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了的。不过就算日子再难,也得勒紧裤腰带,让家墉把书念完。

就这样,陈家墉如愿以偿,背起行囊,来到了崮源城……

这时候一个运麦秸的中年汉子,看见家墉斜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裹,趔趔赽赽地走在路上,心疼地向他打着招呼:“同学,是报到的吧,捎你一道子!”

“你咋知道的?”家墉扭过头去,反问一句。

“这两天我都捎了好几个了。”

陈家墉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看得出来,这个运麦秸的中年汉子是个热心肠的庄稼人,他的年龄和秉性跟他爹陈乔山也差不了多少,或许他就是东大埠附近村庄的农民,虽然靠近城区,仍然以务农为生。

赶马车的中年汉子看见家墉有些犹豫,说:“就在前边,顺路。”

于是,陈家墉十分感激地把包裹放在了中年汉子的马车上。

从金山大道下去,紧靠牛梭头河向南,是一条介丘路。介丘路原本只是一条车少人稀的小道,高低不平,有的路段甚至已经损毁,坑坑洼洼,车子走在上面就像晃香油一样晃个不停。可是随着崮源文学艺术职业高等学校开学季的到来,这条道路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介丘路以西,是一片新开发的小区,楼层崭新,但是大多数住户都还没住进来,显然他们并不着急。而东边就不同了,除了东大埠刚建起来的一座办公楼还算新崭,其余则是连片的瓦房,居住着几百户人家。这座四层高的飞檐小楼,由于村民们认为太过奢侈,一致同意租给了刚刚筹建起来的崮源文学艺术职业高等学校。

“瞧,那就是,我说过就在前边。”马车夫指着那座飞檐小楼说道。

学校门口新设立了一个报到处,几位同学正在办理入学手续。陈家墉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睁大眼睛瞧着报到处对面的五张大红纸,大红纸上挨挨排排地写满了被录取的学生的姓名。

陈家墉从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心里顿时踏实和稳妥下来。因为他和其他的同学不一样,他们都是应届生,而他已经踏入社会两年,凭借一篇十四行诗《月亮女神》敲开了崮源文学艺术职业高等学校的大门,成为首届文学新闻专业的入学新生。如果单从他的家庭条件来看,是不准许他进入这所专门的文学艺术学校学习的。

他从腰里掏出一个由塑料袋包裹着的牛皮纸信封,里边是一千五百块钱的学费。一沓整的,一沓零的。零的卷在整的中间,呈圆筒状。这些钱本来是家里准备给大哥拉石头盖房子的,现在却变成了他的学费。当他窸窸窣窣把那些零碎的钞票交到工作人员的手里,他们告诉他,一千五百块钱只是学费,另外还需要缴纳二百六十块钱的书籍费。陈家墉一听急了,好在身上另外带了五百块钱的生活费,从中抽出二百六十块钱,缴上了书籍费。

办理完这一切,他拖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左右彷徨,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那种生疏感不是一下子就能克服得了的。这时候一位身材颀长颈白圆直的女生走到他的跟前,热情地问道:“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文学新闻系。”

陈家墉一边回答一边回转身,当他扭过头去,顿时惊呆了,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生,竟然是他们村何家洼那边的何梓圆。听说两年前她就转到崮源城里来上高中了,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怎么是你?”很显然,何梓圆也吃了一惊,张开的嘴巴久久没合上。说不上来是因为太突兀,还是羞臊得上,她竟然一下子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让我……帮你拿吧。

“还是我来吧。”很显然,陈家墉同样有些不情愿,加上环境的生疏,整个人一下子变得不太那么舒展了。

他望着眼前的这位女同学,这位同乡,胸口突然有些憋闷,突出的喉结上下起伏。尽管他的身材高大,看上去任何人都不畏惧,可是他的手心里还是汗津津地。时隔两年,她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他不得不承认,就算诗经上的句子都用尽了,也无描述她的美丽。无论哪个男生见了她,口恐怕都得由自主地嘭嘭直跳吧。

但是很快,陈家墉就把自己的状态调整过来,不再以她的容貌视之,而是把她当成了他的仇人,因为两年前他生病、辍学,他爹蹲监狱,他们家被村里的人瞧不起,都是因为她。他的人生因为她整整停滞了两年。

陈家墉扛起两大包行李就走,何梓圆只好跟在后头,直奔文学新闻系学生宿舍而去。教学楼往南,距离学校一千米远的一个院,是文学新闻系和广告美术系的男生宿舍。从楼到宿舍区,步行需要分钟的时间。

这个的后半部分是两排瓦房,每两间瓦房摆放着十铁架子床,里外通透。院子外面是一条长长的线,每隔半小时就有一列火车驶过,鸣着汽笛,像一样唤着,朝远处飞奔而去。有客的货的每一列火车过,都要历时分钟的时间才复归平静。

空荡荡的学生宿舍里只有一个男生,斜躺在一张铁架子床的下层,手里夹着一根香烟,将一团团烟雾慢慢地吸进嘴里,又缓缓地吐出来,浓烈的烟熏让何梓圆皱起了眉头。大概所有的女生都不愿被那烟雾熏燎吧。

“梓圆。”他一骨碌从床上滚落下来,掐掉烟蒂,冲着何梓圆大声喊道。

何梓圆瞪了他一眼,显然她不稀赖答理他,趁机跟陈家墉打了一声招呼走了。

“不理人!”那男生尴尬地冲着家墉耸了耸肩,然后用手往头顶上一指,示意他睡他的上铺。

陈家墉看见靠近门口的两个上铺也闲着,但他觉得门口太显眼,就把铺盖卷儿铺到他的上铺去了。铁架子床又窄又小,而且四边没有遮挡。他环视了一圈,拿起捆扎包裹的绳子,围着架子床的四周加固了一圈,权作栏挡,看上去心里踏实了许多,不至于夜间睡着了,一个翻身滚落下去。

通过简短的交谈,陈家墉得知,这位自找没趣的男同学和他一样,也姓陈,叫陈之宪,并且同样来自崮阳县。所不同的是,他爸爸是县文化局的局长,他到崮源文学艺术学校完全是他爸爸作主定下来的。在这方面,他爸爸比较强势,他得听他爸爸的。没办法,谁让他是文化局长的儿子呢。

实际上他三天之前就来了。只所以提前三天报到,其实他另有想法。他想跟班主任联络一下,套套近乎,弄个学生会干部或者班干部当当,他爸爸是文化局长,这点面子总得给吧。结果他一到学校就发现了何梓圆。何梓圆颈白圆直,眉眼清秀,一下子把他吸引住了。

“他长得——太什么了!

“太什么了?”

“没法形容,简直没法形容。”他的两只手使劲地往胸前搓了搓。

哎,家墉发现,他的这个动作也是没法形容啊。

“你喜欢她?”家墉问道。

“是啊,为什么不喜欢。”

“这么快?才三天。”

“喜欢上一个漂亮的女生,三天的时间足够了。”

不仅如此,陈之宪还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何梓圆的许多事情。比如她住在东大埠,严格地说她大爷住在东大埠,她寄住在她大爷家。上小学的时候,她就住在她大爷家。他们住的这个场院(文学新闻系和广告美术系的宿舍),就是租的她大爷的。她高考落榜,就直接报名来了。

之宪说的没错,何梓圆上小学的时候就住在她大爷家,不过需要纠正一点的是,中学开始她就回到了西岬河镇,听说是她爹何秉坤想她,她才回到西岬河镇念的初中。后来他们两家闹翻了,他辍学后,她也转学走了,到崮源继续读高中。当然关于这一切他还不想告诉陈之宪,一是他们之间才刚认识,还不太熟,二是他说他喜欢她,让他心里很不痛快。他怎么能说喜欢她呢,他不应该说他喜欢她。

不过这些思想都在他的心里装着,事实上陈之宪这个同学还不错,初次见面他就拉着他去学校食堂吃饭。家墉刚到学校,饭菜票都还没来得及兑换。他到崮源后的第一顿饭就是蹭的陈之宪的。

吃过饭,他对他说:“带你去她家瞧瞧去?”

“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

家墉知道他说的她家就是何梓圆的大爷家。

去就去,都两年时间过去了,他也很想知道她这两年来都有哪些变化,他甚至还有一些期待,因为一个人居住和生活的地方最能体现和印证出他的一些变化。当然他也只是仅限了解,绝不可能出于喜欢,他不会喜欢她的。

家墉跟在之宪的后头,穿过一条长长的胡同,果然看见一个看上去比别家稍显阔绰的人家,只是庭院前边的空地上晾晒了一大片麦穰子,与这个不像农家院的农家院有些不太协调。

“喏——”之宪指着一个晾晒麦穰子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杆木叉,在秸秆上挑来挑去。“就是他。”

陈家墉定睛一看,嘿,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个晾晒麦穰子的中年男人,竟然就是让他把行李放在他的马车上面的那个马车夫。这也太巧了吧。

“何大爷——

陈之宪喊了一声,卷起袖子,夺过他手里的木叉就干起来。那架式,似乎不让他干都不行。只是他的确不是一个干农活的行家里手,那杆木叉握在他手里一撅勒一撅勒,老是不听使唤。可是这位陈之宪同学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不肯松手,结果把一片麦穰子搞得像一个鸡窝。

何大爷沏好了茶,端给之宪和家墉喝。

陈家墉一边喝着茶,一边回想起上午的情形,尽管他只替他捎了一段路程的包裹,他却分明感觉到他的亲切与可敬。就像亲人,宽厚之间,给他安慰和蕴籍。一路上的颠簸和凄惶,顷刻之间一扫而光,他的心境也一下子好了许多。哎呀,愈是微屑的小事,愈是不求回报,愈能显示一个人的热忱,见证一个人的品性呐。当他办理完那些报到手续,远远地望着他赶着马车在介丘路的尽头渐行渐远,一时间由于紧张和忙碌,他竟然忘了跟他说一声谢谢或者再见。

想着想着,猝然之间,陈家墉两眼一热,这个普普通通的马车夫,这个陌生的好人,何梓圆的大爷,这个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就是他们村的后生的长辈,不由地令他热泪盈眶起来。

“这位同学,你咋啦?”

家墉欠了欠身子,说道:“何大爷,上午的行李,谢谢你。”

“噢——”何大爷突然站起来,指着家墉,“你是上午驮着两包行李的那个同学。啊呀,天那么热,真不容易啊。”

之宪在一边被搞得稀里糊涂,他们似乎也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他只得一口接着一口喝茶。

这位局长家的公子哥儿,生就一张女人脸,尽管他的长相给人一种油腔滑调,一本正经地忘乎所以的印象,可是毕竟人家的家境就是不一般,貌似人又机灵,吸烟的姿势也帅,就算何梓圆不喜欢,也挡不住其他的女同学争着抢着和他套近乎。

只可惜何梓圆不在家,他们拜访的时间缩短了一半,喝完两壶茶就回来了。

何梓圆的大爷心地善良,待人宽厚,这些自不必说了,陈家墉已经亲身体会到了。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想必何梓圆不会受什么委屈。而他就不一样了,从此以后,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他将开始一个人打拼世界,独自面对艰难和困苦,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了。

从何大爷家回来,陈家墉盘算了一下午,觉得应该有所表示才是。于是天擦黑的时候,他买了两斤苹果,登门向何大爷道谢——他也没有更多的钱,否则两斤苹果实在拿不出手来。

何大爷推门一看,是陈家墉,自然欢喜,觉得这个孩子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识礼,当即认下了一份忘年交,冲着楼上喊道:“何老师,把你的好茶叶拿下来。”

何老师就是何小伶。何梓圆的大爷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何小兵,今年三十三岁,已结婚生子,孩子五岁了,媳妇是人民教师,出息得不得了,年纪轻轻已经是崮源地委组织部的副部长。组织部现在正职空缺,副部长实际上代行正职的权力。女儿就是何小伶,崮源文学艺术职业高等学校的老师。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还没嫁出去。

儿子有出息,老子必行得端坐得正。别的不说,光看名字,秉字辈的,取名秉正,端然周正。何秉正在他们家排行老大,老二何秉德,老三何秉坤。何梓圆的爹即何秉坤。只不过秉德和秉坤这兄弟俩都是农民,是夯土耙地的庄稼汉。

“何老师不在,啥事啊大爷?”何梓圆从楼上探出半个脑袋。

“梓圆,正好你下来,你们学校的同学来了。”

梓圆下了楼,一看是陈家墉,一脸的不高兴,猜测他答谢何大爷是假,接近她才是真。

“听说你们都是学文学的?”何大爷一边沏茶一边问。

“是。”家墉回答。

“那我问你们一个问题,文学的核心是什么?”

……当然是人啦,文学就是人学嘛。”家墉回答。

何大爷听了,点着头,“没错。”

“但是光这些还不够,民族的价值和时代的精神才是至关重要的。”何梓圆反驳道。

“有道理。”何大爷瞅了一眼何梓圆。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何大爷接了个电话,说:“梓圆,我出去找找你姐,你们拉会儿话。”

何大爷一走,何梓圆的态度立刻变了,对陈家墉说:“我不管我大爷对你咋样,他是他我是我,你坏了我的名声,你爹毁了我们家的大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什么话,一个人的名声具有客观性,反映了他的价值,体现了他的思想和操守,是社会赋予和公认的,我一个人是毁坏不了的。”

“你还贫嘴!”何梓圆瞪了陈家墉一眼,“你爹那个败坏头,竟然点了我们家的大棚

何梓圆的话太难听了,他爹咋就成了败坏头,但是他没办法反驳,他爹的确点了她们家的大棚,不过也已经赔偿过了呀。

“俺爹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呢……

“他罪有应得!”

家墉一听恼了,厉声说道:“何梓圆,你不要得理不饶人,我今天来的确是看何大爷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何大爷回来的时候,何梓圆正怒气冲冲地指着陈家墉让他走,立刻走。

家墉起身告辞,被何大爷拦住了。

“刚才还好好的,这是咋了?”

何梓圆噔噔噔地上了楼。

何大爷问陈家墉因为啥,陈家墉不说,他只得去问何梓圆。问了半天,何梓圆甩出一句话:“就是他爹前年点的俺家的大棚。”

何大爷一听全明白了,沉思半响,对家墉说:“家墉,你先回去吧,谢谢你来看你大爷,改天大爷再找你聊天。”

何大爷留下一个苹果,其它的让家墉全带回去了,还给他拾掇了一大堆吃的喝的零食。说:“你们学生娃没钱,哪能要你的东西,你们学校还租了我的场院当校舍,我不缺钱,快拿回去。”

天已经黒了,陈家墉拎着一大包东西,心情懊恼地往回走。走到宿舍门口,仔细瞅了瞅那个院落,的确敞亮、大方。想必何大爷用来建什么场的,要不就是先建两排房子,拉一道院墙,护的一片地方。

“谁?”朦朦胧胧的月光下面,陈家墉正出神地望着那道院墙,下意识地感觉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暗中窥视着他。

“一晚上不见你的人影,提着二斤苹果干啥去了?”

家墉听见是陈之宪的声音,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干啥啊你,鬼鬼祟祟,吓死个人。”

陈家墉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陈之宪说:“编。”

陈家墉赌了许多咒发了许多誓,陈之宪才制止住他:“赌啥咒发啥誓,咱亏也吃了当也上了,又何必那么认真

“吃啥亏?上啥当?”陈之宪没来由的一句话搞得陈家墉一头雾水。

陈之宪指着黑暗中的那排宿舍:“你看,一二十个人挤在一起,这是啥宿舍……还有,教学楼是租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拼凑起来的。连崮源文学艺术职业高等学校也不是高等,而是一所中等职业学校。上报的是高等职业学校,教育部门批下来的是中等职业学校。高等职业学校是大专,中等职业学校是中专。

是啊,问题还远远不止这些,家墉打听到,现在学校的一切组织、宣传、招生、教学都是一本正经地按照高等职业学校的名义进行的。当然——这没什么不好,好比一个叫花子被请去吃席,不仅尊贵而且荣耀。可问题是……家墉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到底有啥问题,但他总觉得就是尴尬而且不合时宜。不过万事开头难,这所新创立的崮源文学艺术职业高等学校,教学工作如何开展,上至校长,下至看门的保安,全都一筹莫展。听说文学新闻系正在激烈地讨论,焦点是文学新闻系要不要开设大学英语课程。系主任杨金鹏主张放弃大学英语,而来自学院派的两个新到任的女教师,教授古典文学的郑苏桐来自山师教授现代文学的江雨萍,来自崮源师范她们两个都主张开设大学英语课程。各类主张和意见众说纷纭,搞得学校就像一个露天电影院,发电机突然停止了工作不发电了,所有的观众在下边叽叽吵吵,推搡冲撞,漫骂抱怨,不知道发电机什么时候才能修好,整个场子乱糟糟地没有一点人样语。

着急是有的,苦恼是不可避免的,学校初建,工作千头万绪,许多事情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置,特别是校长丁大谦,一个敦厚务实的北方汉子,风风火火,上窜下跳,忙得不亦乐乎。学校的招生工作异乎寻常地顺畅,多出了许多生源,工作量一下子加大了。陈家墉觉得,学校的各种设施条件参差不齐,甚至采取瞒天过海的招术,掩盖不足,欺世掠财,何其可气。不过面对纷涌而至的学生和家长,他们一刻也没闲着,配备师资力量,扩充学生校舍,编制教学计划,讨论教学内容,让人无法怀疑那份对待工作的热情劲儿。也许太阳只所以每天都是新的,因为她始终怀抱着热忱的希望不断前行,抛撒着光明与热量,为人们照亮前进的道路,温暖着万物茁壮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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