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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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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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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忱的生活(第一部)》连载

第四章

崮源文学艺术学校开学以来,介丘路道路两边,特别靠近学校的地方,新添了四五家小吃店,都是学校开学以后仓促上马的项目。自然而然他们的服务对象都是学校里的这些学生。

每天早晨,家墉和之宪都去铁路桥边一个早餐店喝粥吃油条。

这家早餐店是一对夫妻开的,还有一个胖乎乎的小闺女做帮手。说实话早餐店的卫生条件并不咋地。但是油条好吃,酥脆可口。粥也是上品,喝到嘴里香喷喷的。

每次用完早点,都是陈之宪手脚麻利地抢着付钱。家墉争不过他,由着他去,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缴完学费和书籍费,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陈之宪就不一样了,来学校之前,他在崮阳县国营埝头农场上班,上学前办了停薪留职,每个月有五十块钱的生活补助。对于他们这些学生来说,五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能买好几百个馒头,一个月的温饱问题都能解决。

何梓圆和龚雪梅也到这里吃早点。她们在的时候,家墉和之宪吃完早点,往往并不急着离去,一边打着饱嗝,一边东扯葫芦西拉瓢胡诌一番。突然陈之宪一皮锤捶在桌子上,大喊一声,“骗子!”一只粥碗哗啦一下子掉在地上摔碎了。家墉不知何故,赶紧拣拾掉在地上的碗碴子,不料指尖被戳破了一层皮,渗出一串血珠。小胖丫头见了“血”,哇哟一声,哪敢要赔偿,硬把他们推走了。

何梓圆追上陈之宪,问:“你说谁是骗子?”

“谁问谁知道。”

何梓圆语塞,由于迎新晚会才刚结束,同学们脸上的光彩还在,彼此的矛盾和冲突因为篝火晚会的延伸作用变得温和偕适,何班长温婉大度了许多。

陈之宪故作疾行状,甩开何梓圆,到了教学楼下,朝龚雪梅一扬手,说:“我爸爸给我联系了几家采访单位,你同我一起去吧?”

龚雪梅一听,眼睛一亮,说:“好啊。”

能跟文化局长的大公子一起去执行采访任务,对于班上的许多女孩子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因为不但能完成采写任务,还能借此机会和这位公子哥增加彼此间的热度。

何梓圆望着龚雪梅的背影,露出鄙夷与不屑的神色。这个她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居然在一个花花公子面前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什么情谊,什么闺蜜,什么同进共出,统统都是骗人的。

“全都是骗子。”何梓圆愤愤地说。

他们回到教室,刚一坐定,杨金鹏就进来了,瞅了瞅何梓圆,说:“今天有个采访任务,就请何梓圆……”然后,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遍,“还有陈家墉,你们两个辛苦一趟吧。”

“我们?”

何梓圆和陈家墉不约而同地发出同样的质疑声。

“哇哟——

不管何梓圆和陈家墉有多么不情愿,教室里顿时传出一阵哇哟声。这声音多半是羡慕他们说来就来的一份好差使。

“切!”何梓圆在心里“切”了一声。陈之宪和龚雪梅都要一起去采访了,他们俩一起出去一趟又有什么不妥当的。

“你们俩赶紧准备一下,没有采访任务的同学安心在教室里学习。”

何梓圆和陈家墉要去的这个采访单位是区里一家糖酒副食品公司,在清源路上。

走出教学楼,何梓圆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自行车,骑在上面。相比较家墉脚底下连一个滑板也没有,只能跟在何梓圆的后边跑步前进。

陈家墉一边跑一边喊:“喂,自行车不是有两个座吗,可以两个人骑啊。”

何梓圆装作听不见,一口气骑出二里路。她现在特别讨厌他,不知为啥杨主任还把他和她分配在一起执行采访任务。她实在不愿意失去这次采访锻炼的机会,否则——“哼!”

陈家墉气喘吁吁地赶上何梓圆,累得双手叉着腰,被何梓圆哼了一“哼”,莫明其妙。

“何梓圆同学,不管以前的事谁对谁错,为了顺利完成今天的采访任务,都一页纸翻过去了好不好。”

“一页纸翻过去了,说得轻巧。”

“你说还能咋滴。”

“记在账上回头再说,上来吧。”何梓圆拍了拍车座子。

“你骑?”

“废话,我的自行车怎能放心让你骑。”

何梓圆没有那么大的力气,骑在上边歪三扭四,像拧麻花一样,估计再这样拧下去,车子都要散架了。不过何梓圆下了决心,就算自行车散了架,她也绝不让他骑,绝不让他主宰她。

陈家墉山杠子一样的身躯卧撧在一辆低矮的自行车上,一路颠簸,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颠散架了。好在糖酒副食品公司不算远,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糖酒副食品公司的经理江志明,头脑微秃,两眼溜圆,是一位上了点岁数的中年男人。

如今改革的洪流汹涌不断,各行各业都在你追我赶。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烟酒糖茶作为最基本的日常消费品,销售势头旺盛,业绩自然突出。对一些成绩突出的单位和个人进行宣传和颂扬,也是对其他单位和个人的一种激励。

由于是事先联系好的,江经理十分热情,看到何梓圆和陈家墉走进来,呼地一下子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同他们握手,并且一直把他们让到沙发上。

家墉第一次执行这样的采访任务,紧张得心口咚咚直跳。他偷偷地瞟了何梓圆一眼,觉得她比自己镇定多了。“没出息,连个丫头片子都不如。”他不断地在心里责骂自己。为了缓和紧张的情绪,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将笔记本摊放在膝盖上,拧开笔帽,故作镇静地翻动着笔记本的页码。

“两位记者同志,是喝茶还是喝咖啡?”

“随便。”何梓圆说。

不一会儿,一位小姑娘端来一杯花茶和一杯白开水。把花茶端给何梓圆,把白开水递给陈家墉。

家墉吁了一口,啥味道也没有,心里想好歹也放一撮白糖啊,糖酒副食品公司又不是没有白糖。这么胡乱一想,心里竟然放松了许多,不再那么紧张了。其实江经理也是人,也不是景阳岗上的老虎,有什么好紧张的。

采访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十分顺利。江经理侃侃而谈,讲了许多在他治下糖酒副食品公司取得的业绩。何梓圆不时地提出一两个问题,看来她早有准备,采访提纲都提前写在了笔记本上。

最后,江经理把之前在其他地方刊登的报道文章复印了一份,交给他们,供他们参考。

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何梓圆和陈家墉被邀请到一家十分讲究的饭店用餐。为了表示重视,江经理还叫来他的销售部主任以及那个内勤小姑娘作陪。

菜上来后,满满一大桌子,陈家墉大吃一惊,这么多菜,这也太奢侈了吧。

何梓圆看到满桌子的好酒好菜,心生一计,不能白瞎了这桌丰盛的宴席啊,不借这个机会使劲整一整他,难解几天来的心头之恨。

席间,何梓圆故意向江经理介绍道:“家墉老师是咱们崮源地区著名的青年诗人,不但诗写得好,酒量也非常棒。”这话江经理信,自古诗人都善饮酒,李白斗酒诗百篇,不是虚传的。

“咱们糖酒副食品公司,别的没有,酒水管够。”

结果,开喝就是六个,一轮下来,家墉已经微醉,他扭转身子,瞪眼瞧着何梓圆,那意思要抽了她的筋扒了她的皮。何梓圆装作不知,只自顾自地喝着杯子里甜丝丝的饮料。

按照崮源的饮酒规则,先走六个,然后是主陪和副主陪跟主宾及客人敬酒和回敬。最后是自由活动。一敬一回,陈家墉喝了八个。末了,还替何梓圆那丫头喝了两个。一直喝到下午三点多钟,折合起来,一斤白酒已经挡不住了。江经理喝得高兴,不时地传出爽朗的笑声。

最后,陈家墉强打着精神离开饭桌,走起路来像卓别林,一不小心就能一头栽倒在桌子底下,那样丢人就丢大发了。江志明超前一步一把扶住陈家墉,将一只牛皮纸信封塞进他的裤兜里,说:“陈记者辛苦了,一点点润笔费,请收下。”

“润——啊!”家墉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现在只有一个意识,就是以为自己要倒下了,所以两只脚像钢叉一样使劲往地上扎,以稳住自己的精气神,结果还是感觉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往外撞。江经理一走,他再也支撑不住了,一把扶住马路边上的一棵大树,哇地一下子吐了出去。现在他的头脑中只有懊悔这两个字。丢人啊,丢大发了。因为这一切全被何梓圆那丫头全程观瞻了。

何梓圆拉了几次家墉,都拉不动,问道:“还行不行啊你?”

“行不行的,你心里没数啊。”家墉晕晕乎乎地半蹲在地上,只觉得脑门子上有一团乱絮不停地旋转,像是一个磁力场在工作。虽然他的头脑中意识还在,可是要想动弹一下却异常艰难。

“我?”何梓圆假笑一声。“好吧,我安排你个地方休息一下,等酒醒了再说。”

何梓圆趔趄着,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架着家墉,走不多远,瞧见一个宾馆,好歹把他安顿下来,一个人先回了学校。

何梓圆一回到学校就被学生会叫去了,讨论大学英语课程的安排方案,完全把陈家墉抛到脑后去了。第二天一大早,陈之宪追问陈家墉哪去了,何梓圆这才想起来,慌慌张张地去宾馆寻找。

过了一夜,陈家墉的酒劲早就没了,只不过脑袋还是隐隐约约地胀疼。他拎着水盆去洗刷间洗了把脸,感觉清爽了许多。这时候一位大叔模样的房客走在楼道里,朝他招了招手,问候道:“醒了,昨天晚上喝了不少吧。”

家墉望了对方一眼,不认识,不知道因为啥跟他打招呼。

“昨天晚上,你连门都不关,要是丢了东西就麻烦了。”

家墉这才蒙蒙胧胧地想起,昨天晚上有人给他倒了杯水,他把那杯水喝了,又睡了过去。

“谢谢!”家墉冲着大叔道了一句感谢的话。

这时候,何梓圆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瞧见陈家墉,一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昨天回到学校就被学生会叫去了,讨论大学英语课程的事项。”

“大学英语?”

“呃,我主张保留。”

“我主张放弃。”

“放弃?英语多重要啊。”何梓圆摸了摸家墉的脑门,“酒劲还没过去吗?”

陈家墉推开梓圆的手,“去,英语有啥重要,又不用英语写作。”

“肤浅!”何梓圆不理他了。

陈家墉去前台一结帐,脑门子上的汗珠子一下子冒了出来。妈呀,一个晚上花了十五块钱。

除了学费,陈家墉从家里一共带了五百块钱,以为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够了,没想到一到学校又缴二百六十块钱的书籍费。之后又买暖瓶、脸盆、快餐杯、牙刷、牙膏、毛巾、肥皂,还有来时的车费,五十块钱的饭票,一路折腾下来,加上这段时间在外边吃早餐,身上已经不到一百块钱了。现在一下子又花去了十五块钱的住宿费。哎呀,哎呀,陈家墉在心里叫苦不迭。

看见陈家墉愁眉不展,何梓圆误以为他还在生她的气,说:“陈家墉同学,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好,我都给你道过歉了。”

“小气?你竟然说我小气?”

“你不小气,你大气。”何梓圆从兜里掏出采访笔记,交给家墉,说:“这是我的采访记录,你文笔好你执笔吧,你可千万不要小气噢。”

家墉翻开何梓圆的笔记,字迹清秀,条理清楚,跟她本人一样整洁,得体。“是不是杨主任早就把采访任务交给你了,要不你怎么准备得这么充分。”

“可是没想到他又派上了你。”

“他明明知道那天因为吸烟的事咱俩有争执,还这样安排。”

“或许这就是他的用人之道吧。你想啊,咱俩有矛盾,就不会串通一气……

“也是。”陈家墉感叹:没想到采写一篇报告文学,里边竟还有这么多的道道。

“不说这个了,喝了许多酒,胃一定不舒服吧,前边清源路口有个糁馆,味道不错,我请你喝糁去。”

“不,还是我请你吧,我可不想让你说我小气。”

何梓圆和陈家墉从宾馆里出来,一起走到清源路口。这个糁铺的招牌叫匡记糁铺,不用说糁铺的老板一定姓匡喽。糁这个东西,虽由肉质熬成,但是油而不腻,尤其喝了大酒,对胃的伤害很大,如果能喝上一碗热糁,不仅袪除酒气,还能养元健胃。

“老板,来两碗糁,四根油条。”

陈家墉叫完糁汤和油条,转眼瞧见一位大叔正盯着刚刚腾空的一条长凳,他敏锐地意识到如果被他抢了先,恐怕这顿早饭就得站着吃了。于是家墉的无影屁股如同飞碟嗖地一下子占领了那条长凳子,又像一贴放在火上烤热了的膏药,密密实实地粘贴在长条凳子上。接下来,他慢条斯理地伸出一只手臂,一边从筷子筒里抽出两双筷子,递给梓圆一双,一边两眼瞧着东方冉冉升起的那轮红通通的太阳,将手中的一双筷子敲打着桌面,唱道:

 

太阳那个出来哎红满天,

抬头那个望见哎云蒙山;

云蒙那个山上哎水帘洞,

水帘那个洞里哎出神仙;

要问那个神仙哎名和姓,

王氏那个老祖哎坐里边;

不想那个做官哎在官府,

修仙那个来到哎东崮山。

……

 

唱着唱着,他抬起头,因为他感觉到一双眼睛正盯着他,让他极不自然。

“小伙子,你是崮阳县的吧?”

家墉搭眼瞧了那大叔一眼,有点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昨天晚上咱们住在一个宾馆,你喝醉了,我还给你倒了一杯水。”

哦,陈家墉想起来了。哎呀,早上的一面之缘,他的脑袋还昏昏沉沉,怎么记得起来。不过这大叔看上去属于那种面善心宽类型的,也不避讳,问道:“你咋知道我是崮阳的?”

“因为崮阳县有个老艺人谭清元,打着花鼓唱过这首花鼓调,其他地方的人,恐怕唱不来这首花鼓调。”

这个早晨,这个大叔出门比家墉早,走得比家墉慢,走出宾馆的那条小巷子,放眼望着外边的宽敞的金山大道。此时金山大道上的行人十指可数,他的心境因此开阔了许多。提起这条金山大道,在崮源人的内心深处,是永远也抹不掉的记忆。过去在崮源城南三里处,金子山和银子山之间就有一条自西向东从低处通往高处的山野小道。随着城区的不断扩展,这条小道也逐渐走宽,最终形成了今天的金山大道。由此可见,金山大道是一条历史悠久的城市道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金山大道改扩建,东起牛梭头河新桥,西止西城八路,两侧相继建起了崮源宾馆、广播电视中心和气象大厦,同时这条道路也成了崮源地委和行署的办公区域地段。原本只想活动活动筋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谁知沿着金山大道一路向东,竟然不知不觉一口气走出很远。走到和清源路的交叉路口,他发现那儿有一个糁馆,吃早点的人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或许是这两条道路比较开阔,便于停放车辆,来来往往的人们才愿意在此停留下来,解决一天当中的早餐问题吧。

闻着糁铺里飘出来的浓浓糁汤的香味儿,他的腹中突然传来一阵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一阵饥饿感袭来。既然早饭还没有吃,不妨就此品尝一碗崮源人念念不忘的糁汤吧。当然,作为在崮山县出生和长大的他,对于崮源城里的这碗糁汤也不算陌生,但是个中滋味未必品得那么仔细。入乡随俗嘛,不对崮源人口中的咸淡加以了解,怎能烩出一锅让崮源人满意的菜肴来啊。

糁铺里外都摆满了桌子,人来人往,热气腾腾。他躲在外围观察着一张桌子上的三个人,其中两个快吃完了,挨在后边伺机入座。这个糁铺开业十多年了,口味纯正,熟客居多,要想在正当吃早饭的时候找到一个座位,坐下来吃一顿早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总算等到那张桌子上的两个人抬腿离去,他刚要入座,不曾想从后边挤上来两个年轻人,不容分说抢占了那两个座位。其中的小伙子他认识,就是昨天晚上跟他住在同一家宾馆喝醉了酒的那位。

陈家墉仔细瞧了一眼,感觉这位大叔其貌不凡,言谈不俗,忽然觉得抢了人家的座位,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往边上挤了挤,示意他坐下。

这时候,旁边一位正埋头喝糁的当兵的,抬头看了一眼家墉,问:“你真是崮阳的?”

“嗯,西岬河镇的。”

“我一个战友就是西岬河镇的。”

家墉听了,不禁对这位军人肃然起敬。

喝完糁汤,嚼完油条,当兵的往腰里一摸,心头一紧,糟糕,早晨换衣服的时候,钱包落在旧衣服里忘了掏出来了。

家墉看出他的窘态,说:“你战友既是我们西岬河的,你这顿早餐钱我替你付了。”

“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

当兵的立刻向糁铺老板要了一只圆珠笔,在一个旧烟盒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交给家墉。“我叫项国平,这是我的电话。”然后又问家墉要电话。家墉揶揄了半天,说:“我是崮源文学艺术学校的学生,我叫陈家墉,不过我在学校接听电话不太方便,还是算了。”

家墉付完帐,扭头看了看大叔,讪笑一声,说:“不好意思大叔,咱俩好像没什么交情……

大叔摆了摆手,说:“没关系,我身上带着钱了。”

吃完早餐,家墉的肚子果然舒服了许多,可是一下子就是七块五的饭费却是咬着牙付的。要不是何梓圆在场,在她面前打肿脸充胖子,他才不会替那位毫不相干的军人垫付早餐费呢。

何梓圆说:“之前对你……有些讨厌,不过现在觉得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咋啦?”

……没那么讨厌了。

陈家墉狐疑,之前他俩针锋相对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为何一起采访完糖酒副食品公司竟恩仇相泯,谈笑自如了呢。

大叔望着陈家墉和何梓圆这一对年轻人渐渐消失在金山大道的尽头,忽然觉得刚才的事真是巧啊,昨天晚上住在一起,今天早晨又吃在一起。多么正直坦荡的一对年轻人啊,这不就是二十年前他的青葱岁月吗?啊呀,年轻就是好,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无拘无束,天马行空。

大叔搁下手中的碗筷,招呼糁铺的老板,付了帐,好奇地问道:“你这生意供不应求,多开几家分店,不是挣得更多嘛。”

匡老板一听,笑了笑,说:我是一个烧糁的不是商人,能让大家在店里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糁汤,自己也能挣到钱,这就行了。

能让大家在店里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糁汤,自己也能挣到钱,这就行了。——多么朴实的回答啊。

大叔从饭桌前站起来,一辆轿车正好停在了马路边,从里边走出一个年轻人,冲着他招呼道:“郑书记——”他扭头见是司机刘宾,于是冲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声张。

这天早晨,小刘师傅已经开着车围着崮源转了大半圈了,终于在金山大道把郑书记找到了。

原来今天早晨这位“郑书记”一觉醒来,发现小刘睡得正熟。这三天徒步走了太多的路,对于一个开惯了小汽车的司机,乍一让他徒步行走,怎么吃得消。所以他从宾馆里出来时没叫醒他,有意让他多睡一会儿。

“郑书记,行署左专员和班子的成员都在地委等着您去主持会议呢。”小刘压低声音对郑书记说道。

“你去通知他们了?”

“对不起郑书记,我不是有意的,一大早没看见你,我以为你去地委了,所以……

“噢,没关系,你回去转告地委办公室的人员,会议地点改在崮源文学艺术职业高等学校,让教育、文化、财政、商业、水利、乡镇企业方面的同志都参加一下,一个小时后在金山大道的牛梭头河岸集合。”

没错,这位大叔就是新上任的崮源地区地委书记郑九成,三天之前才刚刚宣布任命。任命也只是一纸文书,到现在大家连他的影子也没看到。由于还没正式上班,所有的调研、走访和慰问均没形成文件,更没召开什么会议,所以报纸、广播、电视没有任何相应的报道。对于崮源人来说,没有几个人能够认得出这位新上任的父母官,更别说这些平头百姓了。尤其对于崮源来说,其行政区划现在还是一个地区,这就意味着崮源现在相对来说还比较落后,同发达的地方相比还有着一定的距离,这其中也包括新闻和宣传工作。

当然,也不能因为一个地方的经济文化相对落后而否定一切。“地区”这个称谓,虽然听起来不怎么“高大上”,甚至还有些“土里土气”,但是它作为中国行政区划之一,为省、自治区管辖,其管理机构即地区行政公署,是省、自治区人民政府的派出机关,其行政职责和行使的权利其实是不容小觑的。包括初来乍到的陈家墉同学,对离家百里之外的“崮源地区”的认识,也还处在一片模糊的意识当中。他现在还不能体察出这一称谓的内在的变化和区别,但是它也绝不会因为陈家墉的不知情不了解而放慢前行的脚步。因为社会在不断地变化,时代在不断地前进,甚至超出了社会上大多数人的想象的范畴。事实上自一九八三年以来推行的“地改市”地级行政区划改革,不仅人们心中的那种“灰头灰脑”的感觉伴随着改革的春风,纷纷扬扬地从山川大地上逐渐褪去,“地改市”所带来的一系列的行政放权,更让许多人增添了诸多的刚硬之气。崮源地区,这个山东省内最大的地级单位,多年以来也一直做着这样一个“地改市”的梦想。

说起来陈家墉还是第一个见到郑书记的崮源人,因为昨天晚上陈家墉和郑书记就住在同一个宾馆,而且还打了招呼。郑书记只所以选择这样一个家庭式的宾馆住下,本意也是借此机会体验一下作为一个普通城市居民所享有的那种市井生活,同时也想从另一个侧面观察和了解一下这座城市的生产和生活状况。作为一个地区的一把手,如果天天呆在办公室里看看文件听听汇报,不知道一个地区的文化和背景,不了解基层群众的思想和生活,那么他的决策就没有依据可言,贯彻执行起来也就没有基础和力度。

陈家墉如果知道跟他住在同一个宾馆又坐在同一条凳子上喝糁的这位大叔就是新任崮源地委书记,一定会吃惊得下巴都掉下来。因为他现在的处境别说跟一个地委书记比,就算崮源城里墙角旮旯的一个补鞋匠都比他安逸。因为他不光对入学的这所学校心里没底,对一觉醒来明天的那顿饭钱的着落也没有底。一想到这些他就想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因为他碍于面子,一时冲动,竟然在一天之内花掉了二十多块钱,这些钱要是吃伙房,一个星期也吃不完啊。

哎,人的一生往往会经历许多难以想象的事情,郑书记和陈家墉的际遇,大概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在互不知情的状况下,他们实际上已经相处了一个晚上又一个早上,有了生命中的第一次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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