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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广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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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1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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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瓦脱贫唱新歌》连载

第九章

走出摄制组办公室不远,我问送我的老师贵姓,家是这个村子里的吗?他说他姓和,叫和建川,和平的和,建设的建,山川的川,家就在老村委会对面。这时我们已经来到球场边缘,他指了指我们斜对面的一排房子说,那就是我家,有空去我家里闲。“闲”是怒江人对“玩”“耍”“坐坐”的惯常用语。我又问你家兄弟几个?他说三个,自己是老大,研究生毕业,现在是村官,是摄制组的怒语翻译,老二叫和建余,92年出生的,今年刚提了泸水市片马镇的副镇长,小弟今年本科毕业,学的是汽修专业。我说你家父母了不起,你哥仨真厉害,很真争气。我说下午我们到的时候,准备去你家看看的,结果快到门跟前时,发现你们家里正在吃午饭,好像还有客人的样子,我和姜干事就没进去打扰。姜干事说的一家出三个大学应该就是指你家了吧!他说有可能是的。我问村子里还有一家出兄弟几个都考上大学的吗?他想了一下说,大学生不少,但一家三个的除了我家村里还真没有了。这是我们已经穿过球场来到坡罗家门前的坡坡上、猕猴桃种植基地牌子跟前,看到李小二家亮着的灯火。我就问和建川,他应该没睡吧?和建川说应该不会睡这么早。我们边走边聊,走到 “一母三兄弟”下分岔,从水泥公路分出一条米把宽的小路通向李小二家住的地方。白天下雨,晚上天也没有晴朗起来,我和和建川都打开了手机电筒。一上小二的街沿坎,和建川就喊“二哥”“二哥”,没人应答。李小二家的房子一排两栋,中间隔着两三米的巷道,街沿里面连接巷道的是一块一尺多宽的干木板。两端的房子一模一样,开间一样宽,进身一样长,间数一样多。有一秒钟我还感到迟疑,为什么中间要留个巷道不一直拉通呢?最好想到李小二还有个弟弟,兄弟两一人一半,一家一边,既公平,又利落,不留口舌隐患。应该是老人在世的时候爱儿子爱的深切,想得周到,办得扎实。我们从左边进入街沿,中间一间房子的等亮着,街沿的路灯亮着。和建川推开门,不见人,就说他在那一头,我过去叫他。于是我将手里提的装着衣物的手提袋放在有灯的门口,也跟了过去。走到门口,看到李小二正在系腰带,上身是一件浅绿色T恤,下边穿着刚好合身的迷彩裤,脚上套着在云南热地方随处可见的拖鞋。我跟着喊了一声小二哥,不好意思,打搅您了。他说没有事,姜干事下午给我打电话说过了的。

一边说着我们一边往回走,他推开了宽敞的堂屋,火塘就在房子中间,周围散着长凳和小圆凳,一张小方桌挨着里面的一排橱柜。橱柜上放着锅碗瓢盆。火塘的下方搭着一架床铺,上面铺着床单,平平的牵开了一床被子,被子上叠放着一条毛毯,靠大门方向的床头上耷拉着一件绿色的军大衣。床铺看起来很温暖,干净。一进门,李小二就找来松明子生火,说先烧点水沏壶茶喝。看他把火塘里的火已经点着了,我顺势递烟给小二哥,我们各自点燃香烟吸起来。打搅你了小二哥,给你添麻烦了。小二哥说没有事,接着问我吃过晚饭了没有,我说吃了,在柴导他们那里刚吃过就过来了。

于是小二哥就负责烧茶,看样子晚上可能喝过一点酒。

我和建川继续聊起村里的事情,其实这算是我进到沙瓦村后正式采访的第一个人。从柴导让建川送我,走出他们摄制组办公室几步远的时候就算自然而然的开始了采访,那么自然,超出我最初预想的难度。来之前我还在思考,采访时如何顺利有效的沟通,如何提问,如何把握节奏,现在我心中简直充满了窃喜,就这么自自然然不知不觉的进入了采访状态,我为自己的好运气庆幸。为了抓住这个难得的自然进入的采访机遇, 下午姜干事多次提到的“晚上你可以和李小二两个人一边抽烟,一边喝茶喝酒,一边好好的吹吹”的期望我暂时放在了后面。请客不如遇客,送上门的采访对象怎么能放过呢?尤其是正好可以进入到我最关注的几个问题的时候,继续深入,才应该是最明智的选择。就住在李小二家里,还怕没有机会和他聊些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吗?顺便先观察一下李小二言行之后再和他适时深入交谈不是会更好吗?

和建川坐在火塘边的床上,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小二哥在对面一面照管火塘一面抽烟,一面看着手机,查看着回复着微友们发来的信息。

我问和建川,你是现在村里的唯一的研究生,村官。什么时候开始跟柴导做片子的?

我2017年5 月17日,拍摄时需要做广播节目,怒语翻译,拍片子还一直兼着后勤保障工作。今年又加了一个摄像助理、录音。

这时李小二的茶水烧开了,取来自己亲手制的茶叶,泡在壶里,喝茶的杯子是蓝色的方型玻璃杯。茶水斟在杯子里面看起来清清亮亮的,不见茶叶,也没有察觉出颜色上的变化,从外观看起来,杯子里就跟斟的是白开水一样,但茶扑鼻的清香仿佛一点儿不被颜色影响,喝起来感觉清香可口,入口时是淡淡的苦味,放下杯子就感觉到微微的回甜。我连说小二哥的茶艺不错,自己制的茶叶也好,香,好喝。

我掏出香烟递给他们,又继续和和建川聊天。

您读研究生的时候学的什么专业?是计算机方面吗?

我学的是有机化学科研。这四年多多多少少学到了一点,用起来还是比较顺手,不是那么生疏了。柴导他们刚一进驻沙瓦我就来了,做怒语翻译。我2016年研究生毕业,9月份党委政府派过来当大学生村官。我问是哪级党委政府派的,他说州县协调统一派过来当大学生村官。村官是我本职工作,说实在的,做扶贫工作,平时拍摄之外,得两头兼顾。一是大学生村官,二是安置点管委会副主任,2019年至今都是,主要负责搬迁群众后续帮扶问题。从征地开始,宣传动员,思想工作,房屋、土地,以及入住后续的水电、家具等都管,收获很大。三是驻村工作队员(县乡两级扶贫工作队员)来管理。四是大学生村官协助村两委。村务、党建,党建是最主要的。作为我们农村党建比较弱一点,规范化的党支部建设,以前老弱涣散。基层党建和脱贫攻坚双推进,都很重要。还是安置点的党支部书记,就是指挥田安置点支部书记。

我提到斯春梅,他说斯春梅是总支书,沙瓦村委员会的党总支书记,她是我的上级。安置点包括两乡十村的搬迁户,十个行政村搬迁来一共330户1204人。现在没有那么多人在,年轻的有些出去务工了,有些回老家做生产,学生开学在学校读书,剩下在家的就是些老人和特别小的小孩。

我本科是读楚雄师范学院化学专业,2012年毕业的,之后考入中南大学有机化学硕士研究生,2013年入学的。我入党是在楚雄师院入的。毕业后在昆明培训机构教了几个月书,楚雄师院毕业前实习那两三个月是在禄丰县一中当高一年级化学老师。后面记得是到辽宁抚顺市辽宁石油化工大学下面的民族学院接受基础教育培训一年。过去8年了,记得不是太清楚。你问我这几年感受最深的是什么,两方面说吧,党和政府在做事情,做得很辛苦,别人不一定很理解。摄制组拍摄的是纪实片,是脱贫攻坚工作的纪录。能参加作为家乡的脱贫攻坚队员。能为家乡的发展进步出一份力很幸运。常说我是组织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赶上百年一遇的脱贫攻坚战,为消除人类的贫困出力出汗,感觉很荣幸。同时也挺佩服柴导他们,四年来一直坚守,“坚守的勇士”,各种问题、困难都能克服过来。摄制组里北方人多一点。作为一个村干部也好,村民也好,都挺感动,很佩服柴导他们这个摄制组。以前没有认识到这个媒体的作用。媒体很重要,政府工作的一个监督,又是一个喉舌。我们拍的都是真实的纪录,怒江属于三州三区之一,深度贫困问题,矛盾比较多。柴导,从沙瓦的一个点来反映这个中国脱贫攻坚战的精神风貌。不停的入户调查,了解群众的所思所盼、需求,一直在寻求帮助解决的办法。困难很多,体现党和政府不怕困难,谋求发展,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我问建川和小二哥,咱们村儿在外面工作的人多吗?小二哥和建川沉吟了一下,都说还是不少呢!在匹河乡政府工作有5个,匹河民族中学老师、肆副校长,还有他的弟弟在鹿马登中学也当副校长,肆小才在福贡县人武部当职工,李小二的妹妹在福贡大理石厂省定完小当老师,和建川的二弟和健全,今年刚提拔当片马镇的昂副镇长,92年出生的,小弟今年本科毕业,汽修专业,还没有上班。和建山,州民宗委副主任,副处级,87年生的。和海峰当科长(和建川的舅爷,外婆的弟弟)外婆的妹妹,州人事局退休的。和小章,在州纪委,处级干部,还有一个弟弟,在福贡什么单位,正科级,一个妹妹在六库,林草局,公务员,副科。“我们怒族历史1200年。”李小二说了一句。又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阿大哥阿邓言

的两个儿子都在匹河乡政府工作,一个是公务员,一个事业单位。和建川的二舅李善益,也是在匹河乡政府,行政工人,参公管理。沙瓦一二组都是听党话,跟党走,感恩党的。宗教氛围虽然浓厚,虽然是少数民族地区,大多有宗教信仰,还是感恩党、听党话、跟党走。党组织只要招呼一声,马上都能集中起来。人淳朴,没有极端的思想。村里面从来不锁门,东西不会打失。日不锁门,夜不闭户”。

李小二抬起茶杯,稍微停顿思索了一下,郑重其事斩钉截铁的说出一句:“没有党和政府,就没有我们的今天。真实的,不掺假。”

接着和建川如数家珍一样扳着手指头跟我们讲军分区这几年为沙瓦村做的事情:第一种植猕猴桃,就是军分区帮扶的。最初计划建20亩示范基地,实际上搞出来有64.5亩。分区只计划了20亩的苗,20亩的资金,叫李小二宣传。和建川提到李小二,李小二就接过话头对我说:“我一宣传,挨家挨户都报名。群众积极性搞,个个都报名参加合作社。”20亩已插好杆子了的,剩下的44.5亩杆子已拉到地里了,农户抬到地里,还没有搭架。2017年5月,军分区派了一个参谋朱云在村子里帮扶,还教小孩子学习,这些都是共产党派来的,我说不能忘党,必须感恩党,我每次开会都在说。

二是以前没有合作社,军分区牵头一二组(沙瓦村)的,搞起了养殖合作社,土鸡养殖专业合作社,形成了第一个合作社之后,茶叶、竹编、微菜园、合作社、棒球、民族服饰等等都跟着搞起来了。给大家灌输了发展理念、思想,这个很重要。我问土鸡养殖基地主要是谁在负责,他们说是李建华,民兵班长。我又问他们李建华家住哪儿?现在村里面吗?他们回答我白天在地里干活或者在合作社养鸡,晚上有时候住在外婆家有时候住在合作社,住合作社的时候多。于是我问建川要了李建华的电话号码。

三是八一幼儿园,解决了安置点儿童学前教育问题,安定民心,为“稳得住”做了贡献。很多愿意搬下山到安置点生活,就是为了后代,为了小孩学习。

四是微菜园,军分区投入30万元,将土壤改良、界线硬化,界线、过路,一举两得。界限硬化能帮我们永久解决地界的问题。县委李副书记说,除我们指挥田安置点外,整个怒江州安置点都没有微菜园,这是个独创。第五,规范化党支部建设,硬件配了打印机、投影仪、电子显示屏等一些办公用品。还有民兵之家,青年之家,相当于有了一个联络站,还有退役军人服务站之类。软件方面就是在工作中教方法,教经验。六是帮村委会装修。硬件方面也是花了几十万吧,军分区帮助建设的,村委会安置点办公楼三至四层的装修。七是村史馆建设。八是资助怒族学生,主要是完小和民族中学,设置了10万元的助学基金。

和建川讲到这里,李小二接着说:个人来说,摄制组功劳最大。整体来说是党和政府。没有党和政府的关怀就没有这条路。摄制组争取。这条路盼了好几代人,个个都盼望。从没路到小路,从小路到大路,从大路到马路,从马路到公路,梦寐以求的。沙瓦人明确知道自己的渴望,路的重要性,尤其是二次搬运,成本减少一半。比如建一座房子,只需要4万(元)建的房子,二次搬运下来翻倍还多。没有石头,石头很少,成本很高,人背或者马驮,以前一家基本都养了一匹马或者骡子。这条路,是致富路、产业路、旅游路,成为我们的生命线,也是生态路,护林防护路。小路小富,大路大富。这条路,圆了我们几代人的梦想。

讲完这些,李小二看看了手机说,明天还有活计,今天喊了6个人明天来帮我家锄玉米地里的草,得早点休息!

我迅速在笔记本上写下“2020年6月11日采访计划:李小二、李建华、坡罗、腊八、斯春梅及班子。

我一看手机,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聊到深夜11点半了。和建川也准备回去休息了。之前听他们说起土鸡养殖基地主要是李建华在负责。李建华家就在老村委会那里住。我说我送你回老村委会吧,建川同志辛苦了。顺便我去找一下李建华看看他在不在,因为时间紧张,我女儿15号过生日,我最迟最迟得14号离开怒江,从六库出发,而且昆明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已经年过古稀的老作家等我小聚,五一就约问过了,不能爽约,不能不去。要不然的话,我还可以多在沙瓦在个一头半天。于是我收起采访本和笔,塞进我的裤兜里,将手提袋放在李小二给我安排住宿的隔壁的房间里,这时李小二给我送来一个手电,其实我们通常喊矿灯,一头方一头圆,可以充电反复使用。圆的是镜头,方的屁股,充电插头就藏在屁股后面,还有一条大拇指宽的闭环带子,可以戴在头上,灯在额头,既可以照明,又可以解放出一只手来,双手就可以空出来做事情了。很方便使用,只要电足,光线很强烈,能照好几百米远。他又给我介绍了晚上解大小手的厕所位置。而后他就走到西边那栋房子去了。建川在门外边等我,我拿上电筒,关了屋子里的灯,拉上门,就跟在和建川后面向着老村委会方向,原路返回了。

在返回的路上,我问和建川耽误了您这么长的时间,回去柴导会不会批评你呀?他说不会。我们走到老村委会的球场就分手了,和建川没有去摄制组办公室,儿是直接回家去了,我本来以为他还要回去加班的。我下了坡坡穿多厨房前面的路,看到厨房后面的等开着,还以为李建华就住在里面,脚步迟疑了一下,感觉不对,有水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洗澡。因为摄制组男的女的都有,怕万一搞误会了就尴尬了。我加快脚步继续往前向摄制组办公室走去。到了门口一看,里面一位男老师还在电脑前忙着,门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黄色T恤的美女老师正在擦护肤霜之类,柴导已经没有在办公室了,想找的李建华也不在那里。我就问美女老师,请问李建华晚上回来没有?他住在哪里?美女老师说,回来又走了,应该是回家休息了或者去合作社值班去了,我们也要值班休息了。我哦了一声,说:不好意思,打搅你们了。李建华不在,那我就回去了,晚安!这身就往回走,刚走出摄制组办公室几米远,就迎面碰上了摄制组里个子高高的女老师端着脸盆而来,正往回走。我们互相打了声招呼,就各自前行了。走过之后,我才感到自己差点冒失得犯了错误。幸亏没有向厨房外面的小房子走去探个究竟,不然误会就闹大了,倘若真是那样,不仅是尴尬的问题,恐怕后果难以预料。节奏还是慢一点,没有必要火急火燎的半晚上找人采访了,能了解多少就多少吧,反正本就是想来看看沙瓦,有感觉了写些,没有感觉的话就不写。此前我提说想再到沙瓦看看,看看能否为分区写个小东西,就算不能写,也是可以自圆其说,不算食言的。我对自己的冒失急躁感到不安,甚至有一点觉得恼火。但还是着急,李小二说的请了六个工,明天一早要锄包谷草,庄稼最要把握好季节,节令到了必须抓紧时间干好该干的活计,那是耽误不起的。常言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季。农民就靠汗水浇灌地里的庄稼收成,日子才过得下去,也才过得踏实。手中有粮,心中才会不慌。在火塘边李小二说起过两次请的有人明天锄草,我两次都想说,你明天要是没有时间陪我聊天,接受采访,我就跟着你们一起去包谷地里锄草,边除草边聊天,可能比坐在家里聊出的情况更实在,更生动,更接地气。走着想着,想着走着,不一会儿就回到李小二的家了。回到小二哥家里,我就上床躺起了。但怎么也睡不着,想不出什么原因。于是就用手机搜索柴红芳导演的作品《怒江白鸟谷》小视频,《火塘边的诗词会》西瓜视频,《一个央视导演的三年-》手机搜狐网,以及电影版纪录片《落地生根》一看起来就按不了暂停键,又搜到两篇写柴导这几年拍摄片子的长文,不知不觉干到了凌晨三四点,香烟盒里只剩下两只了,心里催着自己赶紧睡觉,赶紧睡觉。要是和家人视频或者打电话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知道了我熬到这么晚才睡觉,又会惹妈妈生气不高兴了,也免不了被媳妇评判唠叨半天了。当然,她们都是关心我,希望我早睡早起身体好。可是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少了睡意,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抽烟,抽几口掐灭,继续酝酿睡意,还是睡不着,反反复复,爬起来,抽烟,抽几口睡下去,不多一会儿又爬起来了,失眠是很让人懊恼难过的。突然灵光一现,反应过来,晚上那不见颜色变化的茶水喝得太多了,导致半晚上睡不着觉,连烟盒里最后的两颗香烟都被剿灭干净了。最后可能实在是太累了,烟抽完了也没有指望了,慢慢的也就睡着了。

次日早上醒来后,回想起昨晚睡着的大概时间应该是在凌晨五点左右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8点多了。不用推开门看,在床上都能听到外面的沙沙的雨声。推开门一看,云雾缭绕,对面的公路看不清楚,连“一母三兄弟”模模糊糊若隐若现了。旁边的火塘屋里没有人,李小二肯定是看外面下雨了,还没有起床。 我没有想到老天会这么帮忙,只想到最晚把最后一根香烟都咂完了,得去商店采购精神粮草。于是拧开街沿上的自来水龙头开始洗漱。漱口的时候感到咽喉有点反刍,肯定是烟抽得太多了。没办法,还得赶紧去买来。要不然会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打着伞就出门了。雨慢慢的小起来。云雾也悄悄的散开一些。

走到老村委会头的坡罗家,门依旧关着。并排的东头是一排老木板房,一个老奶奶在门前蹲在门前街沿上忙着什么。我说的东头也就是沙瓦面向怒江、面向皇冠山的左手,靠托克扒、老姆登方向一边了。右边是坡罗新修的一排房子,再往右边就是一道坡坡,坡坡下面就是通向村子西北角的公路,按山脉来说的话,坡罗家的右手边就是李小二家所在的一道坡梁了,有着三棵挺拔葱郁的秃杉。当然坡罗家的后面沿山脊向上百八十米的地方也有一棵很大的秃杉,下雨天,云雾缭绕,这会儿隔得远,看不见。我站着一丈多远的地方,喊了一声大妈,对大妈说:大妈,您起得可真早啊!

大妈回说:不早了,都起来一两个钟头了。要不是下雨,早饭都快要熟了。来家里向火吧,下雨有点冷。

我哦哦的应了两声,夸道真是人勤春早啊,怪不得你家新房子盖得这么漂亮。您家有烟卖吗?大妈。坡罗家还没开。

烟?应该有。等我拿钥匙开门,你进去看看。

大妈返回屋里拿着钥匙走过来,我也向坡罗的门口走去。她一边开门一边说,坡罗前一久生病了,在六库住院还没回来,好像说是明天就出院回来了。

进到屋子了,一下就觉得熟悉亲切起来。坡罗家开的这个小卖部,去年我随分区孙政委、向主任上来那次进去参观过一次。大妈径直走到柜台后面,拿出小红河烟给我,问我要一包还是一条?并说只有这个烟了,别的烟都没有了。

我想了想,干脆买一条吧,昨晚抽了小二哥那么多烟,睡觉前就没有烟了,半晚上睡不着抽点的那小半包大红河烟还是小二哥临睡前拿给我的。虽说在山上只计划待了天时间,一条烟抽不完,剩下的就留给李小二,算是在心理上换个人情,呵呵,想着我就忍不住咧开嘴笑了。我问大妈这个烟多少钱一包,她说10块。我说那您给我取一条吧!本想问大妈二维码的,突然想起我身上带着一百元的现钞,老年人大多对微信不熟悉,还是付给她现金比较好点。自从出了《新时代》红塔山新品牌之后,我就基本上一直抽的“新时代”,很少买别的烟抽了,“小红河”更是好多年没卖过了。自从有了微信支付功能,绝大多数时候的我,都是“一文不名”,不带现金,买车票、吃饭、住宿都是刷微信支付。还好,这次身上刚好还有100块钱现钞。买了烟我就往出走,大妈随即也锁门出来了。再次邀请我去她家烤火。

于是,我跟着大妈进到屋里,大大的火塘燃得旺旺的,火塘里面坐着一位男老人,身边地上放着冒着热气的茶缸,火塘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柴火凳子随意摆放在火塘周边不远的地方,但一点儿也不显得凌乱。火塘下方,也就是坐在凳子上抽烟老人的左手方,向外延伸依旧是托克扒、老姆登的方道,地上堆着一小堆整齐的干木柴。

一进门我就向老人家打招呼,老人家说:“来来来,坐下烤火,喝茶。”我一边回答好,好,谢谢,谢谢,一边拆刚刚从他家买来的小红河,从中取出一包打开,走到大爹跟前抽出一支敬给他老人家。

大爹问我从哪里来?我说昨天跟军分区姜干事从六库来的沙瓦,昨晚住在李小二家里。姜干事您应该认得吧?

“认得认得,经常来村里,还在我家住过。还有以前的朱云,也在我这住过。”

大爹,您今年高寿?

“我今年七十五了,一九四五年生的。你是军分区来的啊?好好好,欢迎,欢迎,我是坡罗的爸爸。我两亩猕猴桃的架架不有搭起来。草我薅完两道了,架架不搭吗,我兴趣不有。架架没搭起,有五六家。政委那个熟悉了嘛,他来了这样(他边说边比举手敬礼的动作,哈哈哈,政委今年来了好几次了。120根桩桩,一亩60根,都抬到地里头了,拉铁丝。铁丝没有,水泥杆杆抬到地里头了。好几个呢!我两亩种起呢!好呢!好几次他们集中开会,全部都是我们沙瓦村子搞的猕猴桃。长长的那种,抬起来抬不好么,阿么么!搬迁的一家两亩,不搬迁的一家一亩说。”

大妈沏了一杯自家炒的绿茶给我,热气腾腾,还未入口就已清香扑鼻。我向老人家说,猕猴桃搭架架的问题,等我回去我帮您们问问分区向主任,您们放心,架架肯定会搭好的。他俩听了很高兴。我说:我昨天下午去到你们这个后山爬山了,爬了好远好远,直到上面种药材那里,天下雨了要黑了,我才没有继续往上爬,在种药材的地头小木棚子里躲雨,和子楞村三个干活的老乡吹聊一会牛,雨停了我们才爬回来的。我在上面看到了两课野生猕猴桃苗子,我还拍了照片。我看到猕猴桃苗子第一眼就很高兴,心想这碧罗雪山上既然有野生的猕猴桃生长,那半山腰的沙瓦村子种植猕猴桃肯定适合生长,肯定能够成功。我一边找出手机照片一边凑到老人跟前给他看。老人看了,直说,哦哦,像,确实有点像猕猴桃树。老人家也拿出他的手机,翻出里面他照的猕猴桃挂果的照片。我一看图片上的猕猴桃结着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的一长串果子,足足有二三十个,连声赞叹长得可真好啊!你们种植得好,管理得好,天气气温也适合猕猴桃生长,我看你们种的不是猕猴桃,简直就是家家种起了摇钱树啊!哈哈,是不是?老人家。老人家也嘿嘿笑起来,说二天搞起旅游了,那些游客可能会来买的,应该不愁销售吧!我说那肯定啊,这里风景这么好,人又这么好,不来这里旅游,就是傻瓜,哈哈哈。其实,我老家也有野生的猕猴桃,小时候我妈用笆篓摘回去,藏在家里放一段时间,等放耙了再拿出来给我们吃,酸甜可口,现在想起来说起都还想流口水,呵呵。不放耙,捏不动,吃不成,味道是酸的,还麻嘴巴。现在老家好像也有人种植猕猴桃了,我两三年没有回去过了,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野生猕猴桃没有人搭架架,没有人锄草,没有人施肥,完全是自然生长,正儿八经的原生态,一样的长出多多的果子。说明不搭架架基本上不会影响地里的猕猴桃生长。我们现在为什么要打架架呢,我自己觉得可能一个是便于管理,好进去锄草、施肥,成熟的时候好进去采收果子。第二个呢,基地公司种植,那是要利益最大化的,地差不多是租来的或者入股的,不浪费任何一点点土地资源,每一颗与每一棵、每一行与每一行中间都是控制好了距离的,这个就是科学种植,科学管理了,搭上架架拉上线,猕猴桃藤子就跟着杆杆往上长,顺着铁丝周边爬,下面好锄草好施肥,中间通风透气,上面接受阳光雨露充分,长得就会更好,收益就会更大,所以要搭架架,讲的就是科学种植,科学管理,增加村民的收入,增加公司基地的收入。第三个呢,基地规模种植,统一好看,不能东长一棵西长一课,死米日眼赖赖巴巴的难瞧得很,为了美观大方,不影响基地公司的形象,才要求搞得横竖成行等距离,拍照摄像搞宣传都好看,有面子,看起来美心里也就会舒服。我说这些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不晓得跟他们专业技术员、种猕猴桃的专家们说得对不对路,以专家们说的为准。我只是从我小时候老家的野生猕猴桃的生长联想琢磨到的这些,不一定对。如果说错了,您老也别生气哟!自己种植的嘛,架架还是要搭,既然是扶持发展的产业,就要尽最大的心力,把它种好管好,种好管好了才会收入好,才能得实惠,才能赚得腰包鼓鼓出效益,是不是?!这个问题我会跟向主任及时汇报的,你们不要担心了。向主任是我的老首长,我来分区打工给他们搞史志工作就是他邀请过来参加招聘的,九百多差不多上千公里啊,不是因为他是我的老领导,老战友,我才不会跑这么远来打工的,老人马上七十岁了,小孩今年考高中了,一点也照顾不着家,操心牵挂他们啊。就因为我们是二十来年的战友,关系很好,我回去跟他报告这事,催他赶紧想办法联系人来搭架架,他要是忘记了,我敢批评他的,哈哈,当然他是我老首长,一般都是他批评我,我是在他批评、鼓励、帮助、教育下成长的。他现没在怒江,昨天一早去昆明出差了,好像就是上去向省军区党委首长们汇报沙瓦村脱贫攻坚相关情况。你们沙瓦扶贫工作搞得好,这里风景优美,民风淳朴,村民勤劳勇敢,积极肯干,人又特别好,扶贫攻坚工作已经是州里面的窗口单位,是省军区扶贫攻坚战的亮点单位,省军区党委首长相当关注沙瓦人民的事情,关注沙瓦的发展进步,前次省军区余政委还亲自来到沙瓦村调研检查,来看望大家的。余政委可不光是代表省军区来检查调研,他还是云南省委常委,下到乡村调研脱贫攻坚的有些情况是会带到省委省政府去的。

大爹说,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中央的政策好,党和政府真心实意的帮助咱们老百姓实现过上好日子的愿望。我家呢,就是现在还是困难点儿,大儿子坡罗住院了,二儿子和媳妇最近在外面跑生意,忙得很,一两个星期都不得回来一转,家里养的猪啊鸡啊,我一天要跑去喂两道,淘不得了,年纪大了,苦不起了啊!大妈说,快了快了,他们明天就要回来了。

我和大爹一边聊天一边抽烟喝茶,大妈忙出忙进的,我专注于和大爹聊天,不是在采访本上记下要点,尽量多的记录下他的原话,大妈具体忙些什么,我没有分出更多的精力去关注。头道茶喝得快完的时候,大妈提着热水瓶来给我添水,我起身把采访本和笔放在凳子上,一边说大妈我自己来一边从她手中接过水壶,您忙您的不用管我们,您泡的这茶真香。我举着水壶,走到大爹跟前,他侧身顺手从左边地上拿起盖着盖子有着提绳的茶杯说,我茶杯里的水还多,你加你的。

给大爹加茶水的时候,我发现老人家的一条腿只有半截,下半截裤管是空的。大清早的,我没敢问。我怕贸然提及,惹得老人家不高兴不说,还会想起难忘的过去,陷入痛苦回忆,戳着老人家痛心事,就伤着老人家了。更不用说会他扫了老人家聊天的兴致,大家都尴尬。

又喝了一杯茶,看看时间大概过去了半小时了,能聊的话题也差不多了,就站起身,又给老人家敬了一支烟,就说谢谢大妈给我泡的好茶,感谢大爹陪我聊天,讲了这么多话,谢谢您们。我出门的时候小二哥可能还在休息,本来昨晚他就说请了人今天锄草的,因为下雨起来早也干不了活计,现在应该起来了。大爹大妈见我准备要走,都留我在他家做早饭吃,我说不用了,谢谢您们的好意。我得先回去了,出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不然小二哥起来不见我人要担心了。大爹就说,那你得空了又过来闲。大妈把我送出门,一直到院坝边通向大路的交叉口,我说大妈您别送了,您赶紧去忙您的吧,耽误您的活儿了,去年冬天我来过这里一次,比较熟的了。猕猴桃架架的事情,我一定跟向主任就是你们喊的向政委(原来福贡县人武部代政委)报告,您们放心就是了,谢谢您们,祝您们健康快乐,样样都好!

好。好!你得闲了过来我家闲。

周围的雾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只是对面高黎贡山的皇冠峰周边的山峰山峦被云雾裹得更严实更厚重了。转头仰望沙瓦后山,碧罗雪山上半部分也和皇冠峰的情形大同小异,云雾缭绕,层层叠叠,不见苍翠和碧绿。

告别坡罗家的父母,走几步就是立着“红心猕猴桃种植基地”牌子的三岔路口,我犹豫了几秒。往前直走,上个十来米的小坡就是坡罗家门正对的方向——老村委会和球场,穿过球场在西南角再下一个十来米的小坡坡,便是柴导他们摄制组的厨房。右转下坡坡往前走一段四五十米的车路,再从右边折回来顺着公路走,就是去“村子西北角湖泊”的方向,李小二家就在过去的湖泊下边一点。昨天柴导他们说过,要我明天过来吃早点,我们早点一般都是7点半到8点多吃,你过来吃就是了。我犹豫是去看一眼呢,还是直接回小二哥家里去。最后想着柴导他们应该已经吃过早点了,头天晚饭就让李老师为我重新做菜炒了西红柿鸡蛋,今早再去吃早点,万一人家又吃过了,自己势必就有点尴尬,不好意思了,会进退为难。想到这里,脚尖已经转向了右边。

回到李小二家里,小二哥已经在准备我两的早饭了。

回到李小二家里,我就喊叫小二哥,我去买烟了,昨晚后面就一直抽的是您的烟。您起来好久了?

烟我这还有呢,那么着急去买干什么?你起来的时候我知道,我醒得早。醒来听见下雨,开门看也不像早上能停的样子,就躺着在床上耍手机,看快手,看视频,看他们在群里发的消息。你一走,我就起来了。准备吃早饭,随便吃一点了。我这一个人生活比较简单,你将就一下,我热的昨晚的冷饭。小饭桌上摆着一盘猪肚子、一碗油辣椒、一碗土豆丝,一碗淡汤青菜。下午看看能不能抓到一只鸡杀,补到天黑很不好抓,又下雨。

我说:给您添麻烦了,小二哥。不要那么客气,来您这里吃住就很打扰您的生活了。

额,不要那么说,你是从军分区来的,我们是一家人。昨天姜干事给我打了电话说了的,你是来采写外面村子脱贫攻坚事迹的作家老师。我这平时一个人生活,条件艰苦点儿,你别嫌弃就是了。

谢谢谢谢,谢谢小二哥,给您增添麻烦。说话间我们已经端起了饭碗,围在火塘边的小饭桌开吃了。小二哥让我夹菜吃,说猪说自家养的,喂的粮食买烟为过饲料,菜是自家种的,放心的吃。我说谢谢小二哥,您这手艺还真不错,做得挺好吃的。吃了一阵儿,我问小二哥,听说您有个“军分区之旅”的精彩故事,给我讲讲吧!说着我放下碗筷,准备从裤兜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采访本和笔。

先吃饭,吃好了,等会儿我慢慢给你讲。反正今天下雨又锄不了草,有的是时间。

吃完饭,收拾好锅碗瓢盆,小二哥就讲开了他的“军分区之旅”:我有肾结石,军分区帮我办住院治疗,还招待了我们三个村民。其实,我个人非常感谢军分区,人民解放军。这种嘛,当时军分区帮忙联系医生来这里给我们村民看病。那几天我身体就感到不对头。我作为组长,不能躲起。我躲起了,他们不会听话,那天向政委看到我神情比较痛苦,让我去医院打石头,这里没有设备。我去检查后,有两颗石头在左边,向政委说赶紧去打了。医院医生已经联系好了。军分区,人民解放军,我真心的感谢。没有向政委,我这个肾结石好不了了,是什么情况就不晓得了。

我说了嘛,“军民一家亲,从小听说过,我在新闻里面看过,可以说从来没有一家亲过了嘛,前年这次是真正感受到了。后来摄制组的来了,军分区又来帮扶我们,我听到的我看到的,这个是真实的!

县里李辉副书记,了解安置点哪些不足,工作实实在在的。向政委呢,实在啊!2017年,在村里住起的,几乎每个星期都来。

我问李小二:这次北京来的李老师采访了你些什么问题?

“李爱珍老师问我,2017年后村子里的变化有哪些?摄制组在这里的事迹。”

“他们确实太苦。”李小二接过我的问题,自问自答。纪录片,纪录片是真实的,确实是真实的。第一次对着镜头,人有点抖,吓得有点抖,话都说不出来。没有剧本。我第一次对镜头,是在我田地里栽秧的时候,一七年五月份,就是他们来了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啊,那时我们正在栽秧。请人插秧。我原来有一亩多一点田,现在只有一点儿了。路从我那里过,不敢插秧了。如果插秧的话,怕下雨泥石流把路冲垮了,改种包谷了。今年种的只有三四分吧!修公路占田地,没有补偿。这条路是来之不易呀,要保护好它。而且,国家投入那么多资金,不管理好它不保护好它,不对呀!而且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习总书记说过啊,要脱贫,先把路搞好!政府挖给我们路了,我们有责任有义务把它保护好。

“为了拍这个纪录片,我和柴导吵过架。没有提前写好的剧本,要的是真实的效果。我说我又不是专业的演员,她临时临时的喊,临时临时的喊,没有剧本。我都跟柴导说我都累了,我干不了了,我都累得烦了。”

“我说我要去竹编合作社干活。她说她要跟着我去拍,去合作社干活那里。”

我问李小二,去竹编合作社都干些什么活儿?他说编一些垃圾箱啊啥的。只有有人订购了,你要什么网名就编什么。我随便会编一点,东编西编的,背东西的蓝篮。那个蓝篮我们每一个怒族男人都会编。只要男人都会编。有些女的也会编,但很少。那是我们每天生活要用的东西呀!以前没有车路,天天,天天都要用。

还有向政委,还代表军分区来慰问过我们。给2020元钱,2020年,他说我们是一家人。你们搞活动,我们也要表示表示。我们自发搞,每年春节都搞。团圆饭,全村人一起吃。我们沙瓦一二组,每个人都自愿的斗(凑)钱,还有政府给一点。向政委听到嘛,就来看望慰问我们。今年由于这个病情,所以我们就大年三十吃了一顿,就没搞了。为了我们的生命安全,就只能把这个活动取消掉。从初一那天,初一那天搞了篮球、拔河、长跑比赛,政府就通知不要搞集体活动。

“嗯,由于疫情原因嘎!”李小二停顿了一下,特意补充道。“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今天啊!现在美国那里死了多少人呀!对于我们怒江这里来说,如果那个病情来了,绝对等着死了,因为医疗条件差。我们这,大的病情,都去大理、保山治啊!去年我父亲死了,向政委知道后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安慰我,太实在了。军民鱼水情,我是真正感受到了,而且是正规部队。多一些向政委、李辉这样的领导,百姓绝对富起来,对百姓很关心。实实在在做人,做事,和我们老百姓关系都很好。”

刚才你说到向政委,向主任,我想起一个事情问一下你,听说当初为了修路,你们和地方扶贫工作队意见不一致,搞得有点僵持......

“我们不搬,我们只要公路。我们和政府工作队僵持起来。”没有等我说完,李小二就接过了话头“抢答”起来。“向政委来了之后说,该搬的要搬,该挖公路要挖公路。你不挖公路,这上面的地、东西怎么弄?怎么卖出去?”

“我和县委书记都吵过架。原来的县委书记,李金儒书记。我跟他说,要我们搬下去,地都在上面,天天爬上来盘田盘地,不盘田不盘地,吃什么啊?你是要累死我们啊!如果不搬下去,一个月只需要跑一两次呀!如果说搬下去了,路又不修,每天来回爬。早上早上爬上来干活,晚上爬下去睡觉,你说这个累不累嘛?!就为这个我们两个吵架。”

“为了修通这条公路,向政委、军分区功劳很大的。沟通和协调。”

“欸,咋今天听到斯书记你表妹好像在电话里骂你噶?”

“酒喝起来,不会暂停呀,没得法。把我骂惨了,表妹。堂弟在指挥田村公所,武干,第一书记一起喝。两个喝辣的,两个喝啤酒。还是为和第一书记喝辣酒。村官好久没见到他的同事,所以叫我陪他下去。交得好一点,来约我,吃了一点烧烤。朋友见朋友,就把酒干起来了。”

李小二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起来,似乎有点自责,有点儿无可奈何之感,似乎更多的又人感觉到“挨骂也值得”“就是挨骂也不能不喝那酒”意味,甚至让我感受到了他内心的那种和朋友相见一起干酒醉的欢喜和痛快,对于他自己的喝酒行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味道,流露出“表妹骂人确实是为了我自己好,真的不能喝那么多的酒”的愧疚和忏悔之意,又让人感受到那顿酒是“无可奈何,不得不喝”又“欢乐无穷,享受满满”,简直可以理解为他同时在为自己的醉酒“壮举”感到骄傲和自豪似的感觉。四十出头的李小二重情重义,爱交朋友爱喝酒,而且这个“钻石王老五李小二”,内心是那么丰富细腻,农民矛盾和纠结。这个黄毛李小二是个敢说实话,敢给村民争利益不怕得罪领导的李小二,确实有点“李大胆”的意思,有点“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意思。他说得很朴实,也说得很冒失,但都很有道理,都是很现实,设身处地,实事求是。他不仅为自己争取着便利的生产生活环境,也在为全沙瓦的老百姓争取利益。瞬间我觉得李小二是个很有个性的村组干部,是个硬角色,语言朴实无华,但句句在理,切中要害,让人很难辩驳。环境摆在那儿,情况摆在那儿,困难摆在那儿,生活就是如此的现实,事实胜于雄辩,这些老百姓自己要过日子的问题和困难,不解决好,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他们也不会信,他们不同意搬迁,不同意不修路,不同意不种包谷的理由都是从自己要一天天地过日子出发思考出来的理由,这些问题得不到他们认可的方式解决,那么他们的反驳理由,就让你不容辩驳。脱贫攻坚工作的最终目的是要打赢脱贫攻坚战,让怒族人民过上好日子,脱贫致富奔小康,日子越来越美好幸福,居住环境更加优美,出行条件更加便捷,物质生活更加富裕,精神生活更加充实......

“小组长这个确实一点干头都没有,最苦最累的就是小组长,而且最得罪人。2018年,退耕还林,不准种玉米,就连花盆里面都不能种。宣传,一棵包谷都不能见。叫农民不种包谷,那个确实累呀!需要挨家挨户的跑。有些跑好几回,工作做不通,很难做得动。叫农民不种地,我曾经也想过,是县里的意思?是州里面的意思还是习总书记的意思?连我自己都想不通,我怎么给他们做工作啊?不种地,那农民吃什么呀?最后我跟他们说:国家是我们的父母,国家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们今年试着不种包谷。像听父母话一样,没有父母哪有我们啊!他们说是的,是的。最后我们一家都没有种,就连地里自己长出来的都要拔掉。”

“一家都没种吗?”我追问了一句。

“哦,种了一家。和尚才,在独家村那里,收了一年。2019年一亩补偿350元。2018年底还是2019年初啊,我上去福贡,碰到李辉副书记,他叫我去家里坐一下,那我就跑去家里坐了。他就跟我说了,去年没叫你们种包谷,让你们心凉了。那些损失由我们县委县政府想办法补一点。能补多少补多少,把不种包谷的损失降低到最低,党和政府给农民弥补损失。叫我回来告诉我们村民,我没有答应呀!我说:不。我不会说拐弯抹角的话,李辉书记脸色都变了,哼哼。我这个人太直了,我也没说什么,一口气就说了个‘不’。他说到底为什么哦?我说这个钱只是你嘴巴说出来的,没有文件,我也不敢去宣传。到时候村民没拿到,以为我把钱吃了,我又骗了一回村民,会有多少人恨我。我不是不相信党和政府,也不是不相信你,这几年,我们为了脱贫攻坚,你们政府也是伤透了脑筋。你们政府方案那些,一天变几回。那天教育局的书记都笑出来了。不是吗? ”

“是了书记,这几年我们都害怕了,变来变去。”李辉副书记就说不要克宣传了。补嘛会补的,百分之百会补的,这个你放心。最后我回到村里,还是给村民们说了,但是给不给也不晓得。到时候不给呢,也不要生气,不要气我。

李辉副书记来这里开会什么的,我叫他基本上白天不要来,耽误农民干活,务工。他对老百姓相当好,他说小二你这个话给我说对了,要感谢你。森林抚育,长得不好的砍掉,干树枝打掉,杂草割掉,,长得快呀!那几天我叫他们十点钟就来。我去地里干活要到的时候,来了,人也到得齐,喝茶时候就把会开了。组长副组长还要强调安全,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每天都要开个会议,提醒他们注意安全。我在采访本上写下一句感想“提议书记:会议开在田间地头”。

说起护林,我就问后面那几棵特别茂盛、枝叶浓密的大树是什么树?

李小二回答说是秃杉。

我说原来那就是秃杉啊,怒江的珍稀树种,去年我刚来的时候在《贡山风物志》上看到过介绍。没想到在这儿见着了,而且长得那么大那么浓密,沙瓦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村里有4棵秃杉,最大的直径有一人多高(长)。两棵小一点,两棵大一点。枝叶浓密,郁郁葱葱。

我说小二哥,您稍等一下我啊,我把早上下雨出门时加穿的衣服脱了。吃饱了饭,还有点热了。

“啪”一声响,小二哥拍着大腿猛地冲起来。他这一突然举动,让我吃惊不小,差点被搞蒙了头。我昨天洗得衣服,忘记了晾了!你要不说衣服,我简直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几乎是小跑着往外走,顺着街沿坎向他昨晚住的方向去。我紧跟其后,他从两栋房子中间的巷道进去了,接着很快抱出来一抱洗好了的衣服。最抢眼的是一套洗得已经发白的迷彩服。顺着巷道右转,穿过街沿坎走向更西边,在他昨晚上住的房间的外墙拐角处又转在了房屋的山墙脚了。挨着墙根又一条两米长的斜坡,前面接着一块三四分地大小的一个新开挖时间不会很长的屋基坪。 顺着山墙方向拉着一根离地两米多一点的铁线,李小二一件一件把衣服搭在铁线上,拉得舒舒展展的。看他晾衣服,我说小二哥啊,看来你得赶紧找个贤内助了啊,有个贤内助,洗衣做饭这些家务活你就不用那么操心了,就不用什么东西都得自己亲自动手动脚才行啊!要是再贤惠一点,直接每天根据你的饮食习惯早早把你爱吃的饭蔡做好,在家沏上茶等你收工回来吃喝。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收好放好,要换洗随时都可以,甚至催着你换,拿到你跟前,帮你穿上呢!就算不说那么高的标准,起码有个人能给你帮手,你就不用里里外外一把手,公事私事一肩挑了啊,我的小二哥。

小二哥回答说,我也想啊!可是一句话说不清楚这事儿。去年我老父亲去世,我还有老母亲在,现在福贡我妹妹家里带孩子。我怕找一个对老人不好的,就麻烦了,还不如不找呢!我说好的还是多,那种不肖子孙毕竟是少数。他说,所以不敢轻易去找啊,找个媳妇应该不是那么难,但是她对老人不好那就成了大问题了。我就说,我找的媳妇,可以对我不好,必须要对我的老人好,才要得成,不然不如不要。

我说你说的这个观点我到还赞成,在这个问题上我也是这么看待的。但毕竟社会上还是好人多得多,善良的人多得多。你也不能因为这个想法一直就这么单着,一直不敢去找啊!不过呢,话说回来,好些老人们都说婚姻是要靠缘分,缘分不到,婚姻不动啊,但小二哥你还是得上点心才行了,这个事情。你是孝敬老人了,害怕老人受到一丁点委屈,这是你的孝心,孝子之心。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啊,你站在老人角度想一下,他们对你最紧迫的期望会是什么?我想应该是日日夜夜盼着你早点成家,盼着你早点把媳妇领回到家里,盼着你们早点让他们抱上孙子吧!

小二哥沉默了。

为了打破尴尬局面,我赶紧补充了一句:小二哥,不要见怪噶,我喝你一样的脾气,性子太直了,不会说拐弯抹角的话。说的不对的地方,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也可以不包涵,想骂我就骂几句,也没有一点问题的,兄弟我说到做到。

小二哥说,哪里哪里,你说得对啊!往天我很少这么想这问题。

我借势转移话题,问小二哥这个新挖的场子是哪家的?是要盖房子的地基吗?这个就是个地坪坪,像院子一样,逢年过节亲戚朋友来家里有个宽一点的活动场所,烤烤烧烤喝喝酒,打打扑克牌啊,活动得开。他说才挖了不久,是把推土机从那下边干上来挖的。他把目光投向坡脚的沟边,顺着看过去,山坡脚上确实有一条新修不久的可以过挖机的路道。

这会儿,天开始有要放晴的样子,雨也还没有完全停歇,小雨滴儿还零星的飘着,偶尔飘在额头,还是能立刻感觉得到丝丝凉意。

我们就在地坝边蹲下来抽烟。坡下地里的玉米苗尺八深的样子,葱绿葱绿的,十分喜人。再下边是两亩猕猴桃。李小二谈起了搭架子的事情,说搭架子没有技术搭不起来。铁丝没有,水泥杆有了。没有铁丝、没有技术搭不起来。我问咋个就打不起来了?几家合起,互相帮忙一起出工出力,先分开挖坑,再合力抬杆扶杆,不就栽下杆子了。他用手指点自己额头,说有些脑子迟钝,什么时候施肥,他都搞不清楚......我们这里的农户,大多一年种的只够一年吃,存不起钱。有些拿不出来啊!

以后搞旅游的话,我要搞合作社,把每一户村民都带动起来,共同致富啊!习主席说不让一个民族掉队,但我也不落下一户村民。

“好!你说你没文化,我看你讲话口才挺好的啊!政策、情感、用语拿捏得很好啊!”

哈哈,这是跟向政委学习的。这几年,没有向政委驻村帮扶,我也没有这个口才。听到我的“点赞”声,李小二提高了声音赶紧说到。

第一次黄总来,我就说不搞合作社就不搞了。不搞合作社就不要搞到这里,爱你们去哪里搞你们去搞。黄总是柴导联系邀请来的。柴导说我别后悔。有些富起来,有的穷得叮当响。他们来了两次,今年又来了,今年同意我们的方案了,说我这个方案好。北京市一个什么集团,去年来的,北京时代天元旅游开发有限公司,今年又来了一次。森林维护、卫生保洁这些,一两户也搞不起来。关键还是只能富少数人,多数人不得受益。有些人就会乱砍、乱丢。就你一家人赚钱,我凭什么要配合你?肯定有人要针对你。人,不自私的一个的都没有,为了生活为了生存呀,这些东西!搞这个合作社我也支持啊,搞了这么多年的小组长,一个合作社也没搞起来,什么也没搞起来,就白搭这个组长。这几年没有白搭了,值了。修公路、猕猴桃基地、竹编合作社,这么多都是可以说是我带头了,说实话,我对得起村民了。他们有事就先找我,让我给大家做工作。这几年可以说没有功劳有苦累啊!我说小二哥“劳苦功高”。他连忙说:没有没有,功劳谈不上,苦累是有。以后,可以自豪的说这条公路是我东跑西跑到处协调和大家一起搞出来的,很骄傲很自豪。有些村干部干了几十年,白干的也有啊!他搞了这么多年,什么也没搞起来,什么都没有啊!有些项目是村民自己争取的。项目是有啊,你不去争取,就没有(你的事)。

日树精(菁),是喝酒的地方。有一种红松树我从山顶长下来,我们以前盖房子就是用红松板。酒啊,糖水呀,汤圆,那时也没有饮料,介绍给游客听,这个东西也好听,背上去给游客吃喝,这个也赚钱呀!我也跟政府报告过了,搞个游客接待中心。需要有一个怒族的村史馆、博物馆之类的,就是摆放过去使用那些老古董,也可以搞竹编、织布的织布,做弓弩的做弓弩,游客看上的就买走了,就有钱赚了啊,对不对?反正我是这样想的,到底对不对,我也不知道。刚才我说那些,肯定卖得掉啊!游客喜欢上就会买啊!为什么肯定卖得掉?现在的年轻人,他去哪里旅游,有特点的他带一个回去,有个纪念。别处没有,他可以介绍给他的朋友。别处没有,有也没有我们这个好看的。我们肯定要整出最好看的,带回去挂到家里面。

我问小二哥,还有怒毯呢?没有说着喂。怒毯那也是你们的一张靓丽名片啊,连我去年才第一次来到怒江的人,之前好多年就听说过怒毯很漂亮很特别了呢!

怒毯,现在可能搞不出来了。政府说了不让种小麻了。小麻,麻籽树,去年自己长出来,林业、派出所都来了,它自己长出来,必须要砍掉。这个麻籽可以制成海洛因,所以政府不允许种,也是为了保护农民。不消年年撒,一年撒了十几颗籽,它长成挂果,第二年就不用撒种了,满地都是。撒都不用撒,只要以前长过的地方,它自己就会长出来。今年长了好多,我又把它们都拔掉了。那个东西喂鸡、喂猪、喂牛,最好了,营养更高。

我问是不是苗苗长高以后可以做扫把,又叫铁扫把,很多须须,扫地特别好。小二哥说不是,就是小麻,长麻籽的小麻。我说长什么样啊?我们老家原来也有一种火麻的植物,跟你说的那种很相似,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同一种麻,只是两地叫法不同。小二哥听我这么一说,就答应带我去他地里面找找看,能否找着一棵他嘴里的小麻,我口中的“火麻”、“铁扫把”。找不找得到就看我们的运气了。

我们下到门前的街沿坎下面,这时我才发现小二哥家的街沿一半是木板一半的泥土,木板下面干干的,一点没有被雨淋着,有几只鸡在那里啄食。我问小二哥,养了多少鸡啊?他说连那些小鸡仔一起算,有四五十只,五六十只吧!从枇杷树下走过,树上的枇杷大颗大颗的,色泽金黄,让人垂涎。小二说这棵枇杷是看的,味道酸得很,吃不住。你要不怕酸,自己摘了尝尝。走进三四十公分的玉米地里,很快露水打湿了半截裤管儿。东找西找,小二哥拔起一棵杂草一样的东西,说就是这个了,雨季,长得太快了,种玉米的时候一棵草都没有,根本不见这个东西了,发现一棵拔掉一棵,居然它能长得这么高。你运气好,长出这棵好像是专门给你做样本的一样。我呵呵一笑说,这是托二哥的福啊。这个和我家乡的铁扫把不太一样,应该不是一个品种。

我们从东边火塘屋里聊到西边山墙下的院坝地头,又从地聊到了地里,小二哥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时有回首感慨,时有展望未来。不知不觉间诳了一两个钟头,雨不知什么时候完全停了下来,太阳也悄悄地爬上了碧罗雪山上空。我突然觉得,雨后初霁的沙瓦,清新明媚,特别可爱,仿如刚刚沐浴后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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