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休整了两个月后,到秋季,启程返国。
收到晋军失败的消息,晋景公极为痛心。即位以来,他本怀着雄心壮志要发扬光大祖辈的伟业,没想到遇此挫折。晋国民众十分愤怒,尤其是阵亡将士家属,强烈要求追究责任。有功须赏,有过亦须罚,赏罚分明才有战斗力。
荀林父说:“臣乃三军统帅,但才智平庸,治军不能御将,用兵勇猛不足,出征不力,致晋军失败,此是臣之罪,请君侯赐死!”
晋景公许之。
这事情不能没有责任人。士会则劝谏。事情还没结束,这只是在过程中。
士会说:“城濮一战,晋军获胜,三天都吃着楚军的粮食。但文公仍有忧色,只因子玉还在。困兽犹斗,何况一国宰相?待楚杀子玉,文公才面露喜色。荀林父事奉君侯,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一次失败,如日月之食,不损光明。杀林父只会增加楚之胜利,不若待其戴罪立功。”
晋景公控制着自己的愤怒。此战需要有人承担责任,这是必须的,但要厘清责任。荀林父身为主帅,没有诿过下属,主动承担全部罪责,这就是死罪,并不冤。但此战之败,三军将帅都有责任,让荀林父来当替罪羊,则也有不公。他不能情绪化。他需要理智一些。
先縠不听军令强渡黄河,使晋楚两军直接接触。但晋军已到河边,不渡过黄河去与敌作战,而是撤军返回,那出兵救郑之举就变成武装巡游,成国际笑话了。况且,在晋军渡过黄河后,才有楚军主动派人与晋军议和之举。
议和罢兵也不失为较好的战果,至少不会完全失去郑国。魏锜和赵旃却强要去挑战楚军,破坏了两军的议和。但是,将军领兵作战,奋勇向前难道不正是自身的本分工作吗?楚军的议和之举,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场计谋。他们提前戳穿了楚国的阴谋,或许就是避免了晋军遭到更大的损失。
如果荀林父战斗意志坚定,未必会败于楚军。既然晋军已经渡过黄河,就应该鼓起勇气,准备战斗。在这场战役中,每位将领的错误行动,似乎都有其合理因素。但作为一个整体,这些合理因素并没有配合成一股合力,最终导致悲剧的产生。
但晋楚之争,不在一场、或两场战役的胜负中。确实可以把这一仗,看作是一件还没完成的事情。此战虽然败了,是晋国维持霸业中遇到的挫折。但事情还没结束,待日后将功补罪是可行的。
晋景公就郝免了荀林父的死罪,并使他官复原职。
此战赵朔的下军伤亡最大,但赵朔的表现也最为英勇。如果没有下军的牺牲,晋上、中两军恐怕都不能这么完整地回来。
晋景公要给赵朔记军功。
赵朔说:“下军将士陈尸沙场,此士卒之英勇,而朔之耻也。要奖励,请奖励那些死去的勇士。”
赵朔坚辞不受。
面对自家子弟兵的惨重损失,包括他的亲兵卫队,有不少都是他的赵姓的子弟,基本没有多少能回来,接受奖励对他不是光荣,而是令人痛苦的耻辱。
晋景公颁令抚恤阵亡将士。
晋景公说:“朔,虽可不记功,但寡人之勇士,不可以不赏。今汝无妻,寡人之姊,孟姬无夫。《周礼》曰:‘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我且成汝两人之好事,望汝为晋国多生几个勇士。待他日战胜楚国,再记汝功也。”
国君赐婚当然不能拒绝。孟姬嫁赵朔后,称赵庄姬。因赵朔又称为赵庄子之故。
楚庄王想利用邲之战的胜利,进一步扩大楚国在中原的影响力。
征服郑国后,征服宋国就是楚庄王接下来计划要实现的短期目标。但宋国是晋国的盟国,与楚国又没有矛盾,需要制造一个矛盾出来才好发动攻击,以免激起晋国的干涉。
中军将司马卯说:“攻打萧国,宋国一定会去救援。”
这是一个好建议。因萧国亲宋,是特殊关系。晋国与萧国只是正常关系,并非必救痛点。
从历史上说,萧国原是夏朝所封之国,始祖萧孟亏,赢姓,伯益的后裔。萧国与秦国是同一个先祖。伯益是古代圣贤,凿井技术的发明人,“伯益作井”与“皋陶作刑”,是相齐名的两个历史故事。
后来萧国的命运就比较波折。周朝建立后,萧国仍然获封,但因跟随蔡国参加“武庚之乱”被周公灭亡,降国为城,几经周折之后,成为宋戴公裔孙,萧叔大心的食邑。宋闵公时,宋国大将南宫长万作乱,杀死了宋闵公,萧叔大心平乱杀南宫长万。宋闵公的儿子宋桓公继位,再封萧邑为萧国。当然,复国后的萧国不复为嬴姓,而是子姓。
宋萧虽为两国,但实则一体,攻击萧国就如同是攻击宋国。这样,就可以在宋楚两国之间制造矛盾了。
楚庄王以司马卯为中军将,申公巫臣为中军佐;熊相宜僚为前军将,公子丙为前军佐,要求众将在入冬前结束战事。
萧国只是一个小城邦,人口不多,实力不强。华椒以尽快的速度组织大军并约盟蔡国,共同救援萧国。萧国和蔡国的友谊是历史悠久的,蔡国也很快就组织起了军队,并且由蔡文侯亲自率领,与华椒率领的宋国军队组成联军,由华椒统一指挥。
楚军没有准备冬衣,前军统领熊相宜僚和公子丙两员大将,想尽快结束战事。就催兵急进,迫近萧国首都萧龙城时,不想萧军设下埋伏。突然号角响起伏兵杀出,楚军战马被杀跌,战车倾翻,刹那间,熊相宜僚和公子丙两人就被萧军俘虏回城去了。
楚庄王致信萧桂侯。
楚庄王说:“勿杀,吾退兵也。”
萧桂侯本也想放人的,但蔡文侯却另有想法。他说:“死其将,伤其心,楚必不敢再来攻也。”
蔡文侯能如此说,也是思路奇特。但这似乎也是蔡国的传统特色,蔡国的始封之君蔡叔度,是周文王的儿子、周武王的弟弟,却竟然犯晕与萧国一起参加“武庚之乱”,一同被周公灭国。
蔡叔度的儿子蔡胡,因仁德、有贤名,在蔡叔度死后,被周公举荐到鲁国做卿士。蔡胡到鲁国后,鲁国大治,周公就向周成王建议,把蔡地重新封给他,蔡国才得以复国。但此后蔡国的国君,不时又会犯下思路奇特的毛病。做出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蔡哀侯曾遭楚文王扣留,蔡缪侯曾遭齐桓公扣留。
但即便屡屡如此,蔡国仍是不懂得怎样去吸取教训。小国是需要正确认识大国的力量的,不是说不可以争取自己的独立性,但如果总是不自量力挑衅大国,就难免要屡屡吃亏了。
楚庄王再次致信萧桂侯说:“放吾将,吾退兵,并赠厚礼也。”
司马卯想劝楚庄王。不必恳求萧国放人。他说:“臣三天之内,即能铲平龙城。”
但对楚庄王来说,萧国并不重要,他的两员大将的性命才是更重要的。攻打萧国只是为了制造与宋国之间的矛盾。如果为此牺牲了两员大将的性命,那就太不值得。
楚庄王司马卯他说:“国君含垢,天之道也。不糓忍一时辱,若能换回吾两员大将。可矣。”
再次接到楚庄王的信后。大夫还无社就力劝萧桂侯。他说:“楚乃大国,勇士无数,楚子仁义,不可挑衅。不如归还俘虏,执楚子之言,楚兵自退。方为萧之利也。”
蔡文侯说:“若楚子言而无信奈何?既然此两人是楚之死穴,杀之可也。”
还无社说:“既然楚子已经答应退兵,就应该相信他能信守诺言。”
但萧桂侯更愿意相信友谊,而不是信赖理智。他下令处死熊相宜僚和公子丙两人,并把二人的头颅送回楚营,以此迫楚子退兵。
还无社痛哭不止。
还无社说:“楚国是大国,怎么接受得了这样的胁迫呢?”
萧桂侯大怒。把还无社赶出王宫的殿外。他这样的号哭声,也实在是太晦气了。
两员楚将的头颅,分别装在两个盒子里,送到楚军营帐,庄王揭开盖布,看到熊相宜僚和公子丙两员爱将没有血色的面孔,眼睛闭上了,嘴唇半开着,似乎有话要说的一样,表情是痛苦的。庄王看着他们沉默不语,把盖布覆盖了回去。
司马卯和申公巫臣两人收下了头颅。
楚庄王对萧国使者说:“感谢萧侯送还。寡人将把他们带回楚国安葬也。”
申公巫臣送萧国使者离开营帐。
庄王表面平静,但内心愤怒。申公巫臣送走萧国使者后,楚庄王对他和司马卯说:“寡人要把龙城毁灭,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数天之后,司马卯发起进攻了。他先攻击宋蔡联军,楚军的攻势如同排山倒海般凌厉,蔡军一触即溃,宋军抵挡了一阵,但在蔡军崩溃之后,也抵敌不住,华椒也唯有率军撤退。
司马卯把萧国首都龙城围个水泄不通。
萧桂侯这下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亡国的危险近了。他派还无社出使楚营,因为还无社与楚国大夫申叔展交情深厚。
还无社向楚庄王表示萧桂侯愿意无条件投降,并推诿说是受了蔡文侯诓骗,才误杀了两位楚将。
但楚庄王拒绝他投降。申叔展也没有为他帮腔。这已经不是私人友谊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楚庄王对还无社说:“告诸萧侯,不縠望其坚守,观吾克汝之城也。”
还无社无言以对。
但话虽如是说了,要攻克萧邑,楚军依然面临巨大挑战。楚军在深秋时节点兵,还不太冷的天气,原计划是速战速决,以为只要战车在萧国门前摆开,萧侯自然就会来投降。并没有准备在萧国过冬,此时刚下过一场雪,遍地白茫茫一片。
申公巫臣对庄王说:“将士衣衫单薄,多有寒冷。”
楚庄王决心已下,不克萧国是不会退兵的。
庄王问司马卯:“龙城几天能攻下来?”
司马卯说:“明天就可以。”
庄王说:“好。”
楚庄王在司马卯和申公巫臣陪同下巡视三军。士卒们十分兴奋。他们对庄王无比爱戴。虽然身上衣着单薄,但每个人心里面,都像是披上了丝棉袄一样,不再感到寒冷,只有热血在沸腾。他就是他们的胜利之星,有他在,就只有一个结果:胜利。
楚庄王问他们 :“冷吗?”
士卒说:“不冷!”
楚庄王站在一名壮实的士兵面前,捏了一下他的手臂。感觉他的肌肉很有力,但手臂上的皮肤是有点凉的。
楚庄王问:“寡人身上尚且披着棉袄,你身上没有呢。冷吗?”
士兵说:“不冷!”
庄王解下身上的棉袄,披在这名士兵的身上。
士兵说:“臣不需要。”
楚庄王问:“为什么?”
士卒说:“龙城里头有的是棉袄。只要君王允许,我就不会受冷了。”
楚庄王听后很开心。楚庄王说:“好!寡人答应你!”
但他仍然把自己的棉袄士兵揣上。楚庄王允诺士兵们,破城之后,可以尽情抢掠。
周成王封楚熊绎建立楚国,本意是要他为周朝镇守南方。但此后楚国逐渐蛮夷化,又不断扩张,反而对周朝造成了威胁。周宣王为“防御夷楚”需要,封舅舅姜方伯于申,姜方伯便改以封地为姓,称为申伯。
申伯就国时,周宣王特地为他举办了盛大的欢送仪式,《诗经》的编辑者,太师尹吉甫亲自作《大雅·崧高》一诗歌咏此事。其中一章说:
“王遣申伯,
路车乘马。
我图尔居,
莫如南土。
锡尔介圭,
以作尔宝。
往近王舅,
南土是保”
期待申伯镇守南方,保护周朝。
申国建立后,也是努力履行自己的职责,迫使楚国只能往南方扩张。而申国对中国历史发展影响最重大的一次,则是灭亡西周与建立东周。周幽王的王后是申国公主,周幽王因宠爱褒姒,废黜申后和太子宜臼,申后的父亲申侯就怒而勾结犬戎攻周,最后,犬戎攻克镐京,导致西周灭亡。
周幽王死后,申侯与鲁侯、许文公等拥立自己的外孙太子宜臼即位,是为周平王。随后与郑、秦、晋等诸侯一起护送周平王迁都洛邑,建立东周。但到周平王的孙子周庄王为天子时,由于楚国的不断强大,楚武王又再强势向北扩张,申国最终被楚文王灭亡,享国约100年。
申国灭亡后,申伯的后裔留在楚国做官,继续繁衍。申叔展是申伯嫡裔,他与萧国大夫还无社在幼时即为朋友,相互熟悉。只是没想到现在成为了敌人。但他知道龙城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
司马卯准备发动总攻,他到阵前视察。
城头上,还无社对司马卯言:“把申叔展喊出来。”
司马卯闻言,就派人去找申叔展来。
申叔展来到城下。他问:“有麦麹吗?”
还无社说:“没有。”
申叔展又问:“山鞠芎呢?”
还无社说:“也没有。”
申叔展再问:“那河鱼腹疾,如何是好?”
还无社说:“看哪有枯井就去救它。”
申叔展说:“若见有茅绳,哭井的就是了。”
麦麹是酿酒的主要原料,山鞠芎就是川芎,鱼腐烂是从腹中开始的,人们养金鱼,其中一条戒律就是不能喂太饱,因此,河鱼腹疾指的就是腹泻的意思。
阵前两军士卒,包括司马卯,听不明白他们两人在说什么,挺没意义的对话。他们就以为,或许,这算是两位朋友生离死别之言吧。古人对于友谊是重视的,也不会把告别看作是间谍行为。感叹一下生与死,也是人之常情。
第二天,司马卯发动攻击了。
鼓声擂响后,楚军开始攻城。萧军倚仗城墙的掩护,拼命抵抗。他们向城下射箭,扔石块。但楚国亦有足够丰富的攻城经验,而且士兵骁勇。双方你来我往,攻防战一直持续到傍晚,龙城的城门终于被楚军用巨木撞开。
楚军涌进城内。
楚军到处抢掠,首先是换上冬衣,然后是其他物资,城内一片混乱,哭声四起,萧桂侯在王宫内自缢而亡。
申叔展在城内寻找枯井。城内的水井很多,他不可能每个到去查看,他就留意井边上有没草绳子的。这是他和还无社约定的暗号。他找到了几口水井,虽然井口附近留有绳子,但都不是枯井。天色已晚,他也疲累了。就坐下来休息,想着还无社会向那个方向逃跑,也没有什么思路,正想放弃,考虑明天多找几个人一起来寻找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的一处井,边上有一根草绳子躺在那里。申叔展就跑了过去。
这是一口枯井,他朝井里面看,井里面一团漆黑,什么也看在不到,他喊了几声,没有回应。申叔展确实是累了,就坐在井边放声号哭起来。
城破之际,还无社在王宫里陪着萧桂侯走完生命最后的一程。
人不甘于死而求生,这欲望无可非议。否则,上天何以会给人唯一的一次生存的机会?但萧桂侯并不想忍受胜利者的侮辱,况且,即使把耻辱忍受下来了,也未必就能苟活。作为一国之君,国破而殉国,也很自然,要说悲伤,为的也是国家而不是自己吧。
萧桂侯死后,还无社逃离王宫,他在井边留下草绳子,然后就跳进枯井里。井底有数米深,空间狭小,漆黑一团,只有上方一小个圆圈可以看到亮色的天空,井壁湿滑,人是爬不上去的。一开始他感到挺恐惧,人在这里困上几天如果没人拯救的话,就得活活饿死。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看着天色黑了,他不自觉地打起瞌睡来,直到突然听到井上传来了号哭声。
还无社心中大喜。
还无社说:“申叔展乎?还无社在此也!还无社在此也!”
闻声,卓嘎叔展连忙呼应他。两位朋友都挺高兴的。但申叔展无力把还无社拉上来。正巧有几名楚卒走过,申叔展就唤他们过来帮忙,合力把还无社从井中拉了上来。
还无社紧紧拉着申叔展的手。内心自然是无限感激。史家把他们这件小事情记录下来,也没有加上任何的褒贬。实际上就是赞许了申叔展,作为朋友能恪守信用。史家没有谴责还无社不殉国难,因为求生是天道人伦,还无社并非叛国,在道德上,他的行为是达不到需要加以褒贬的程度的。
而萧国,这次就彻底灭亡,从此成为楚国的一个县。
卫国是一个遵守周礼的传统国家,孔达身为卫国贵族,国家执政,也自觉要在社会上作恪守《周礼》的垂范。孔达有三个儿女,大女儿在二十岁时嫁给卫国上卿大夫孙良夫之子孙林父,二儿子今年十八岁、小女儿十六岁,二人则均未婚配。因为在《周礼》这部中国最早,也是最完整的法典中,明确规定有:“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
如果说孔达的思维有些老古板,他的夫人则不同,她思考问题时会实际许多。大女儿出嫁后,她就想着要尽快给小女儿物色合适人家了。尽管从法律上说,时间还早,但有一个现实的问题,贵族圈子里未婚的青年男子人数本来就有限,而一些潜在的婚姻对象虽然年龄合适,如若八字不合,又会涮掉一些。她不能不提前布局考虑。
孔夫人对丈夫说:“小女儿已经长大了,你是不是应该要考虑一下给她找个对象?你不能总想着把她留在身边。”
孔达说:“我没说不舍得她出嫁。但她才十六岁,不用急吧,你想想看,她姐也是二十岁的时候才出嫁的。用得着现在就把她嫁出去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孔达对小女儿很宠爱,她的性格很讨人喜欢,孔达有时和她一起聊天说话,会觉得蛮开心,要说这么早就嫁人,他还真有点不舍得呢。
孔夫人说:“我的意思不是说急着现在,而是说,如果有合适对象的话,可以及时考虑的。就像现在在齐国,女孩十五岁就可以出嫁。现在好多国家都这样,包括晋国和宋国,我们的大女儿差不多二十一岁才嫁人,其实是有点晚的。”
孔达的小女儿不仅长得可爱,而且也是聪明伶俐的,孔达也特别重视她的教育。
《小雅·斯干》云:“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有人认为,这首诗真实地反映出了古人搞性别歧视的不平等观念。男孩有床睡觉,女孩只能睡地板;男孩以玉器为玩具,女孩只能用陶制的纺锤为玩具。
但关于这首诗有性别歧视的说法,是冤枉了尹吉甫的。床地之别或者只是上阳下阴的意思,《礼记·祭统》云:“大宗执璋。”璋是拜祭时的礼器,并非玩具。
《左传·成公十三年》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执璋是寄望小男孩将来能够承担起治国的责任;同样,吃饭穿衣是家庭生活的重要内容,纺锤寓意的是一个小女孩将来能够承担起对家庭的责任。
当然,在那个时代,女孩子大多没有自己的名字。但也不能据此就认为是性别歧视的,因为那时还是在文明的早期,别说女孩子没有名字,就是男孩子也一样没有自己的名字。就像崔杼的始祖叫吕季;晋国的大臣士会,又叫士季。所谓名字,就是说他们是家里第四个儿子的意思。反而到后来,也就是封建意识更浓厚的年代,女孩子却是有他们自己的名字的。
孔达喜欢与小女儿聊天,因为她能给他一个观察事物的不同的视角。她很聪明,她与哥哥一起在家读书写字,她会学得更快,掌握得更好。孔达也就特别重视她的教育。贵族家庭不同于平民百姓,男孩将来要承担治理国家的责任,女孩则是男孩的母亲。女孩受到良好的教育,意味着未来的男孩也会受到良好的教育。所以,让子女受到良好教育对贵族家庭十分重要,但孔达却因此疏忽了她的婚姻大事。
孔达问:“你心里有合适对象了吗?”
孔夫人说:“我觉得崔杼这人挺不错。性格又好,年龄又合适。”
孔达说:“他是挺好。来到我们卫国,做事满有朝气和冲劲。但他才刚到二十岁,年龄上还差好远。”
孔夫人说:“没你想象的那么远呢,你想想看,要是在齐国的话,崔杼应该已经娶亲了。只是在卫国,才没到法定的年龄。”
孔达说:“但既然是来到卫国,当然是要遵守卫国的法律。”
孔夫人说:“可是,如果我们不抓点紧,说不定万一哪天,齐国又召他回去呢?”
孔达说:“哦。这个我倒是没有想过。”
孔夫人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他说:“我们卫国是不是也可以学齐国的样子,修改这条法律呢?我了解过崔杼的生辰八字,他与我们女儿的生辰八字,是挺配的。”
《周礼》这条婚姻法也是很有意思,如果按照这条法律,以人们常说“三代同堂”的标准来测算,可以推断中国古代人的平均寿命也能达到60岁以上,如果是“四代同堂”的家庭的话,那做处上太爷的男人,至少要超过90岁了。似乎那时的人们,平均寿命也并不太短的。
孔达回答道:“或许,我们是可以考虑一下引入齐国的这条新法律。”
他这么说是认真的。这条新法律,指的是齐桓公对《周礼》关于男女结婚年龄规定的修改。据《韩非子·外储说右下》记载,齐桓公有天微服出巡,见到一个留守老人,桓公问他为什么。
老人回答他:“臣有子三人,贫无娶妻,外出打工未返,故在家中自养生活。”
桓公回宫后就问管仲:“有民老而无妻者,何以使之有妻?”
管仲说:“臣闻之:上有积财,则民臣必匾乏于下;宫中有怨女,则有老而无妻者。”
大意指若富贵人家中积财过多,民众自然穷困匮乏;若富贵人家中藏娇过多,民间自然就会有人娶不到妻。
出于对国民的关心,齐桓公亦以身作则,令宫中“女子未尝御出嫁之”,并出台新法令:“男子二十而室,妇人十五嫁”。
齐桓公出台这条新法令,动机是出于对现代人所说的“性权利”,或“生育权”,以及国民养老等问题的考虑,并非现代人猜测因为战争导致人口数量减少的原因。因为战争导致的人口减少,不会是男女比例均衡的减少,而应该是青壮年男人数量急剧下降的减少。若是基于战争原因为增加人口,正确的对策应该是鼓励男子多娶多育才对的。
所以,齐桓公这条法令一出台,就受到各国贵族的普遍欢迎和效仿。女子早婚有个好处,此时年幼,容易听父母之言,不会反叛。若到二十岁才嫁,已有了自己的独立思考,有了自己的个人喜好,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相好的男子。《诗经》的第一首,就是描绘男女自由恋爱的。父母不好全权作主,只考虑满足政治或经济联姻的需要,而不得不去考虑年青人的恋爱需要了。
孔达拟好了奏折以后,上朝启奏卫穆公。
孔达说:“昔齐桓公修改法令,为国民生活得更幸福。这也是齐国得以强大的原因之一,多国亦陆续引入。今卫国受天灾,虽然灾情未算严重,我们可以藉此契机,效仿引入这条法令,跟上各国发展的步伐。”
卫穆公说:“寡人亦闻之,晋、鲁、宋等国,都已采用这条新法令了。”
孔达说:“而且,此法亦已为周王室所接受。婚嫁亦齐桓之法令为准。”
孔达作为国之执政建议出台这条新法令,虽然似有以权谋私的味道,但实际上也不能这样认为,家里的情况只是触使他去思考这个问题的动因。大臣都没有反对,其实他们也有这想法,只是碍于孔达一向恪守《周礼》的权威不敢提出。现在孔达自己提出来,这样最好了,跟上其他国家的发展脚步,没有什么不好的。虽然是略晚了一点,但总是跟上了。
卫穆公于是也就颁布了这条新法令。
法令颁布后,孔夫人亦就找大女婿孙林父说话。让他去找崔杼说这事情。孙林父比崔杼年长,由于孔达对崔杼的欣赏,两人亦结成忘年之交的朋友。对于岳母的要求,孙林父当然不会拒绝。他就挑了个时间,到崔杼住的地方找他。
崔杼的住所,是卫穆公所赐,在京城内,虽然不在中心位置,也不太大,及不上府第的规模,但亦是相当不错的房子,至少可以有足够的地方让他摆放简册。
崔杼空身一人来到卫国,闲来无事,就不断收集书简,很快也积集了不少。他喜欢读书,这是他在母亲多年悉心教育下培养起来的习惯。每有空闲,就会拿起书简来读,而不是沉浸于声色犬马中。当然,在崔邑那块小地方生活,不像在京城里有花样多多的玩法,也是一个客观条件的限制。
但对读书人来说,可读之书不多。那时能够写出自己原创作品的作家,还诞生出来,人们还不懂得怎样写一本书,即使是大名鼎鼎的孔子,也只是“述而不作”。唯一在孔子名下的作品,是修订鲁史而成的《春秋》,属于对现有文献的再编辑,不是原创作品。
可读之书屈指可数,就是《周易》、《周礼》、《诗经》、《书》等寥寥几本。《周易》太难,没有几个人能读明白;《周礼》太枯燥,就是本工具书,需要的时候再查阅就是了;《诗经》才刚刚开始流传;所以,人们读得最多的还是《书》。
书并不是一部有主题的作品,它就是政令、事件记录、占卜签文等装订成册的文献集。不是创作而成,而是事实的积累,最大优点就是真实。但这个真实有什么意义,应该如何理解,并没有一个通行的标准,只能靠自己不断重复地读、品味、领悟。所谓喜欢读书,就是能够把读过的书不断重复再读,直到悟出书中的意义。
孙林父来找崔杼聊天。孙林父也是会读书写字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