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襄公的政治理论,以“文”治天下为其核心观点。与今天的文官政治相仿,实质是拒绝军事政权,拒绝所谓的狼性文化。而今天人们所热衷的所谓狼性,究其本质,不过就是为人要狠毒的意思,与单襄公的思想境界相比,当然是要落后许多。因为这些所谓的狠人,说白了也就是野蛮人的意思。所谓的狼性文化,说白了也就是要远离人性,走向兽性的意思。
而人性与兽性,必定是有区别的,并且,必定是有本质的区别的。把兽性看作是人性的一部分,只是模糊了认识,变成稀里糊涂而已。
但,这个区别在哪里?
真的是让人感到十分意外的,这个答案我们竟然可以在甲骨文里找到。不过,如果人们能定下心来想一想的话,这也是合理的。因为发明甲骨文的时代,也正是人类从兽性走向人性的时代。
甲骨文的“文”字,与现代文的“文”字相差不大,字形就是一个伸开两手站立着的人,与达·芬奇那幅著名的《人体比例图》素描像极了,差别只在甲骨文的“文”字,特别在“人”的胸膛中间叠加了一个花纹,不过,发展到金文的时候,这个花纹简略为一个点,再到春秋战国时,这个点也省去,成为现代文的样子。
一般认为,“文”字的本义是“纹身”的意思。但这个结论其实可以争议一下,因为它隐含了一个大前提,就是原始人喜欢在自己的胸膛上纹身,而不是喜欢在面额上、或者在手臂上,否则,造字的时候为什么要强调在胸膛上的花纹?
对比今天其他地方的原始部落,有许多是喜欢在面额上纹图案,而不是在胸膛上。因此,若“纹身”是本义,这个花纹图案在造字时,就应该加在字的头部、或手臂上,这也不难。但是,“文”虽有多个异体字,但都只是胸前的图案不同,没有头部或手臂上加入图案的异体字。所以,纹身不应是“文”的本义。古代中国也没有纹身习俗的,纹身从来都只是另类,不是人人接受的社会文化,所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也许不是孔子的新发明,而是他对传统习俗的归纳与总结。那么,如果这胸膛上的花纹表示的不是纹身,而花纹又是美丽的东西,造字者,我们的仓颉老先生,想要用这个美丽的花纹来表达什么意思?
古人也知道,包裹在人胸膛里面的是心和肺,肺部与人的呼吸相关,当人有呼吸,表示人是活着的,但这已另有一个字“生”的甲骨文来表征了。如果再参考一下金文的演化,在金文中,那个被简化为一个点的图案,其实并不是点,完全就是一个心脏的形状。
人的心脏,是与人的思想、感情等人类特有的、也是摸不着的抽象属性相关。花纹是具象的,也是美丽和的,它被用来作为这些摸不着的存在的象征。古人也是有进行抽象思维的欲望的,并且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的。这也许是汉字与别的民族的象形文字不同的地方,它不仅是象形的,也是象征的;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还有超过半数的甲骨文释读不出来的原因之一。仓颉想要通过这个心脏图案象征的,就应该是由人的内心创造出来的东西,是人性的美丽的升华,或者说,就是人性中的美好的部分。
没心没肺的人、蛮不讲理的人,我们通常会称之为野蛮人,没有人性等等。而做人有心肝,我们通常会称之为有人性,是文明人。所以,“文”的本义应该也是人的意思,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而是特指文明人。也正是文明人这个本义,让我们更能明白后来宋朝人提出的“文以载道”的含义,难道“文”所要表现的,不就是人性吗?
单襄公对“文”字的理解最为深刻、准确、和具体,是最贴近甲骨文的本义的。他认为“文”字的含义包括:敬、忠、信、仁、义、智、勇、教、孝、惠、让等共十一个方面的品质。单襄公把勇猛归入于文品之中,亦可见自古以来,文人并非就是一副文质彬彬,柔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勇猛也不等于野蛮,也不是狠毒,而是德行的表率,这是很独特的理解,后世文天祥就是个例子,而孔子虽为文人,亦是佩剑而行的。
有天,单襄公患病了,他相信自己会不久于人世,就在病床前对儿子顷公说:“文王质文,故天赐之以天下。必善晋周,其品行也文,敬、忠、信、仁、义、智、勇、教、孝、惠、让,凡此十一者,其皆有焉。能文则得天地也,况其与晋君亲缘又近。”
顷公许诺,必会按照襄公所希望的那样去做。尽管单襄公康复了过来,但这确实也是他最后的政治遗言,在《国语》中记录着的。
单襄公赞美孙周,不是认为他马上就可以成为晋国的国君。作为周朝大臣,作为一名老练的政治家,他不会如此冒失地去干涉诸侯国的内政,更何况是晋国,单襄公在孙周身上看到的是一位贤明国君的潜质。当然,可能也有一点可以理解的政治小心思,孙周是他教导出来的,因此,他在不同场合,曾以不同的方式表达过自己对孙周的看法,在政治权谋上说,也是希望要为孙周排挤其他潜在的竞争对手的意思,并不表示他否认晋厉公是一位有为之君。
杀三郤是晋厉公一生中最大的政治污点,郤至是有大功于国,也是一心为国而无贰心。但单襄公并没有在这件震动各国政坛的事情上否定晋厉公的处置,可见,他并不认为晋厉公是这起政治悲剧的主因。郤至本人当然也是有原因,这在他与周王室争鄇田的事情上就可以看出来。除此之外,最初怀疑郤至可能有奉孙周回晋之意,那是栾书提出来的,并不是晋厉公自己心中无端猜想出来的怀疑。只是栾书提出后,他被这想法控制了,像是中了魔法一样。
但晋厉公始终是没有滥杀。这或许不符合他较为敦和的性格,以及最基本的仁义政治的观念。当胥童意欲借机杀樊书和荀偃时候,晋厉公制止住他们。这不符合马基雅维里主义的基本原则,也像是疏远了胥童他们这个小圈子一样,而这个小圈子,在别人眼里,已经是他的新的政治基础。
晋厉公不仅没有杀栾书和荀偃,郤氏一族的官员也没有杀,只是收回了三郤的封地。所以,其余的五位郤氏大夫,以及声伯妹母子三人,也都逃过了这一场政治大劫难。就此事来说,晋厉公是仁慈的,如果不是政治惯例,又何尝不是他人性的升华呢?
声伯妹带着两个儿子,大的六岁,小的四岁,回鲁国投奔二哥声伯弟。与母亲相见,久别重逢,亦是抱头痛哭。
声伯弟安慰她们:“没事就好。能回来就好。能逃过一劫,必有后福也。”
母亲紧搂着两个外孙,老泪纵横,这是她第一次与外孙们见面,自然是十分开心。
侄子叔老知道姑姑回来了过来探望,声伯妹最着紧的,还是想拜祭一下大哥。因为她需要代郤犫给子叔声伯上一柱香,当日郤犫不让她回鲁参加声伯的葬礼时,说过将来一定会带她回来拜祭声伯,也一定要亲自到声伯坆前上香并献祭礼。只是没想到他自己也出事了。
三天之后,叔老就带着一大家子近百人,近十辆车,连同祭品到墓园去拜祭子叔声伯。这阵势很大,惊动了曲阜不少人。因为按常理,还不是到大祭的时候,施孝叔就觉得奇怪地问他的家宰鲍国。
施孝叔说:“叔老家又是何事也,如此大的动静。”
鲍国说:“闻说是郤氏妇携儿返,欲拜祭公孙婴齐也。”
施孝叔说:“嗟乎!苦成子已死于非命矣,而其不受牵连,乃非天意乎。”
鲍国是鲍叔牙的曾孙,鲍牵的弟弟。
声伯妹在子叔声伯坟前摆上祭品,上了香,想起从前子叔声伯对他们两个异父兄妹的恩情,尽管在自己的婚姻问题上,但不管怎样说,也不是他不想为自己好,声伯妹不觉流泪而哭泣。这是亲情,也是人性。尽管人性不止于亲情,但亲情是最基础的人性。她也代郤犫为子叔声伯上了香,这不仅是为了子叔声伯,也是为了帮郤犫履行他的诺言。她现在能为郤犫做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些。当然,她还要抚养他们的两个儿子,这也是她天然的责任。
拜祭仪式加上路上时间,花了差不大半天,返回到曲阜城内时已经接近黄昏,半路上遇到了施孝叔。声伯妹没有觉得诧异,她回到鲁国来,就知道总会与施孝叔见上面的。施孝叔也没有诧异,因为本来就是在等着他们的,但觉得声伯妹似乎比过去更漂亮了。不过,施孝叔没有与声伯妹说什么,只是和叔老聊了几句朝庭上的事情就离开了。叔老在父亲过世后,鲁成公让他继承了父亲的职位,在朝中为国服务。
晚上,吃过饭后,家人一起闲聊时,声伯弟向妹妹介绍了施孝叔的近况。施孝叔竟然还没结婚?这是令他十分惊讶的,没想到施孝叔会是这样一个痴情的人,完全没有想到。
声伯弟说:“声伯欲为其介绍女孩子。声伯亦认为自己有点儿责任也。但其都不接受。”
声伯妹问:“为何矣。”
声伯弟说:“其没有解释,声伯估计是与汝有关也,其不能忘情于汝耶。”
这是令人感动的。
声伯妹又说:“但又何必如是也。”
她已经嫁了人,孩子都两个了。
声伯弟说:“当人用情深也,乃如足陷泥潭,固难以自拔。汝乃其一生之伤痛矣。”
声伯妹不觉叹息了一声。
声伯弟接着又说:“若其不介意,汝再续前缘,岂非幸事?亦天意也。”
施孝叔对声伯妹的感情确实是真挚的,这是他的初恋,也是他迄今唯一次真正的恋爱,曾经刻骨铭心的美好让他无法忘怀。但这段恋情又是意外地被以一种屈辱的方式结束,就在他心里留下同样难以平复的巨大伤痛。爱情是美好的,那是当它与美好的事物相联系的时候,如果与不好的事物联系上了,那美好就会带着苦涩,也许从此不再美好。所以,虽然是与声伯妹再次重逢,还是他故意等候的结果,但施孝叔没有与声伯妹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鲍国与施孝叔二人,既是雇佣的关系,也是朋友的关系。当初,鲍国投奔到他门下时,施孝叔对他并不了解,只是凭着鲍叔牙的贤名收留他,作为一个普通家臣。子叔声伯死后,施孝叔受到鲁成公重用,因政务繁重,家里的事情忙不过来,他就想雇佣一名家宰来帮忙处理自己庞大的家业,报酬是百户的食邑。百户的规模也就是相当于今天的一条村子,还是相当不错的报酬。
占卜说匡句须吉。但匡句须推辞。
匡句须说:“吾不贤,鲍国可胜任也。”
施孝叔说:“但以卜言之,子实吉也。”
匡句须说:“与忠良相比,吉孰大焉!”
施孝叔才算是真正地认识了鲍国。
鲍国知道施孝叔的内心后,就建议他不如与声伯妹重修旧好。
鲍国说:“其虽已嫁为郤氏妇,昔晋文娶怀嬴,亦无不可也。”
施孝叔说:“子之言固然在理,而君思之,怀公无后,郤氏却带着苦成叔之子,且二孩矣,吾如何可接受也。”
鲍国说:“虽似觉苦涩,然苦成叔已死于非命,岂非天意乎?违天弗吉也。”
想到虽然郤犫破坏了他的爱情,但他现在已经死于非命,也是晋厉公为自己他报了仇,就不失为一个安慰。过了心理上那道坎,施孝叔就让鲍国给声伯妹送去一份礼物,并说自己应该去拜祭子叔声伯的。
他们又再约会了,像当年那样,他们沿着黄河边漫步,这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有着一种不屈而桀骜不驯的性格。而他们的爱情,也像这河,有着深沉而又强烈的性格。
他们享受着恋爱的快乐。破镜重圆,自有破镜重圆的美好。
施孝叔说:“以后两个孩子怎么办?”
声伯妹说:“他们还没成年,当然是与我们共同生活。”
至于是否应该改随施姓,那是看施孝叔的意愿了。
施孝叔说:“跟汝母亲一同生活,可耶?”
声伯妹说:“这怎么行?吾之子也,当是吾抚养也”
声伯妹对施孝叔提出的这个问题感到诧异,不可能自己的儿子自己不养而推给母亲。
这到底是否应该认为施孝叔心底狭隘呢?这应该是没有疑问的了,因为施孝叔始终无法宽容他的情敌的儿子,就像狮子的性格,新狮王总要杀掉上任狮王的孩子。这是真正的兽性,固然是可以理解,但在人性的角度上说,始终是不仁义的,非人性的。
施孝叔找巫师占卜,预测一下自己的婚姻。
占卜结果说,他和声伯妹的的婚姻将会是幸福而美满,只是两个小孩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利影响,但可以化解,总体吉利。
施孝叔是真爱声伯妹。为了让他们的美满幸福不会受到任何不利因素的干扰,他不惜痛下决心,找个机会,借口带两个孩子去玩游。声伯妹也是单纯的思维,以为这样可以联络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放心让他们出去。没想到施孝叔却是把兄弟俩淹死在河里,回来说是在河中翻了船,连尸身也找不到。
声伯妹的悲愤难以形容,虽然她对郤犫的感情只是普通,但她知道郤犫对她是真的爱。现在,她没有保护好郤犫的两个儿子,当然,也是她的儿子。她感到十分愧疚。她知道是施孝叔故意伤害他们。
声伯妹质问施孝叔他:“汝为何要这样,汝为何下得了这样的狠心,他们只是小孩也。”
施孝叔说:“此是意外也。”
声伯妹说:“意外乎。非耶。汝辜负吾之信任耳。其害汝乎?有负于汝乎?如此之不仁不义也。”
施孝叔内心羞愧。毕竟只是两个小孩子。他们确实无辜。但他仍是想为自己辩护。
施孝叔说:“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而我们仍是我们。”
声伯妹痛苦地摇摇头。爱情并不就是一切。
声伯妹说:“此前不能庇伉俪,此时不能抚养人之孤而杀之。何以托付终身也。”
遂誓不嫁为施氏妇。
楚国在鄢陵之战大败之后始终难以甘心,总想着要复仇。但楚共王也不急于直接与晋国正面交锋,他进一步加强与郑国的联系,郑成公也十分乐意,于是,两国对等交换人质,缔结更牢固的关系。郑成公派太子髡顽及公子侯卻獳到楚国为人质,楚共王派公子成和公子寅为人质,只是以戍守郑国之名。毕竟楚国更加强大,才显出真正的公平。
这年春季,周王历正月,郑子驷率兵入侵晋国,攻打至虚、滑。这两地靠近卫国,卫献公履行盟约救援晋国,派北宫括帅师侵郑,打败郑子驷并追至郑国高氏地区。
对郑国挑起的这场新战事,周王室是高度重视,立即派出尹武公和单襄公会同晋厉公等诸侯进攻郑国。单襄公身体有恙刚康复不久,虽有不适,仍坚持要随军出征。他认为郑国的目的是想通过一场小胜来摧毁鄢陵之战的成伟大果,绝不能让郑国的阴谋得逞。
诸侯军从戏童一直打到曲洧。
楚国紧急派子重率重兵援救郑国,大军至首止驻扎。
诸侯军个个摩拳擦掌,准备要再次教训楚军。
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但楚军并没有主动发起攻击,对峙数天,晋厉公领诸侯军退兵。他并不好战,也怜惜诸侯士兵的生命,与楚再战,除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这次卫国主动出兵挫败郑国,在他而言已经足够。或许,郤至不在也是一个原因。
诸侯退至柯陵驻扎下来,再次举行盟会。
这是郑国的一个城邑。参加盟会的有:晋厉公、尹武公、单襄公、鲁成公、齐灵公、宋平公、卫献公、曹成公及邾国人。晋厉公视远步高,有点不可一世的样子。寻戚之盟,并请尹武公向周王室,为卫献公请赐礼。尹武公认为很有必要。单襄公也造成。
单襄公对尹武公说:“夫君子目以定体,足以从之,是以观其容而知其心矣。夫目以处义,足以践德,口以庇信,耳以听名者也,故不可不慎也。今晋侯视远而足高,目不在体而足不步目,其心必异矣。”
而从柯陵回来,栾书和中行偃等一众公卿,发现晋厉公的生活习惯确实变得与从前不同了。当然,孟张死了,夷羊五和长鱼矫走了,尽管胥童还忠实地留在身边,但他们曾经的小圈子已经不复存在。
晋厉公发现自己有了一个新爱好,那就是音乐。
固然,音乐艺术在中国有悠久的历史传统。《礼记·乐记》说:“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唯君子为能知乐。”已是准确地描述了音乐的人文特点,大概对今天的音乐理论家们来说,依然有参考价值。
音是感官的刺激,乐是音的人性的升华。音乐理论家汉斯立克说:“音乐的内容就是音乐的运动形式。”而生命在于运动。因此,音乐就是音的运动。这完全符合艺术的生命性。也许,在一切艺术创作中,运动就是金科玉律。
但这只是音的刺激形式。乐呢?汉斯立克还说:“因为没有任何精神的参与,也就没有美。”可见,艺术只有运动还不足够,还需要有人性的升华,而这人性的升华就是美感。“乐”就是音的运动创造出来的美。所以,人们通称的音乐,实质是由两个不同层面上的东西组成的有机整体,像太极图上的阴与阳。
公室的音乐,按周礼的规矩,是以编钟演奏为主的,大多有陶冶情怀,以及作礼仪用。而晋厉公新近喜欢上的,是另一种自由的新音乐。这是一种个性化的东西,是表现性的,能把人的情感以美的形式自由地表现出来的,并不是那种庄严华丽,意韵深远的官方音乐,于是,就成了一种别样的奢侈。
因一个偶然机会,晋厉公发现大臣匠丽氏有项特长,擅长吹竽,一种新发明出来的乐器,用竹管做成的,发明者就不知道是谁了。匠丽氏学会以后,作为自己闲暇时的娱乐,玩得出神入化的。晋厉公迷上了这种自由的新音乐,也就养成一个新习惯,喜欢到匠丽氏家里听听音乐,谈谈音乐,而不是召匠丽氏上殿。因为匠丽氏也是新学来的,不时还会在对乐器进行一些小改进,挺有意思的,在匠丽氏自己家里,他会更自然一些。晋厉公尤其是喜欢听他的即兴演奏,也是一种挺特别的创造力。
晋厉公的新变化在栾书眼中,就的确是有些特别,跟他的过去完全不同。但这好的吗?栾书并不是太懂得欣赏音乐,但他对当日被长鱼矫用短戈架在脖子上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他去找中行偃,中行偃当然也是没有忘记这件事情的。
栾书说:“寡君何如染上此特殊癖好耶,国之幸乎,民之福乎。”
中行偃说:“若君不贤,则民之灾也。”
栾书说:“胥童得宠,朝政混乱,长此以往,民不安生也。”
中行偃说:“不若迎回周子,素闻其贤,实晋之福矣。”
栾书说:“周子之贤也,吾亦闻之,且有襄公教导,此事善矣。”
于是,中行偃占了一卦,得吉兆。栾书就着手准备迎孙周回国为君之事。
这天,晋厉公又到匠丽氏家游玩。胥童与清沸魋回往常一起在房外巡查,以确保不会有外人偷偷潜入,在匠丽氏家里不比在宫内,安全防卫不仅要做足,还必须要加强。在巡查途中,遇到了栾书和中行偃,只见他们身后跟着一队甲兵。这些士兵胥童没见过的,就伸开手上前拦住他们。
胥童说:“恕吾无礼,寡君正与匠丽氏畅谈中,武子请勿打扰也。”
不料栾书却厉声说道:“胥童作乱,道国君滥杀大臣,罪无可恕也。”
话音未落,在他身后的甲兵便举起长戈刺向胥童。这些都是栾书的亲兵。胥童猝不及防被刺倒下,清沸魋见状,怒吼一声扑向栾书。
胥童尚有一息气存。
胥童说:“栾武子作乱,且莫理吾,快去保护寡君也。”
清沸魋撩倒冲在最前的几名甲士,然后转身向室内飞奔而去。纵使清沸魋有万般的英勇,怎奈得箭似流星般飞来,及到得房门前,后背已中箭数枚。
清沸魋说:“栾武子领亲兵作乱,寡君速避祸也。”
把晋厉公和匠丽氏二人吓了一惊。但还不及走避,清沸魋已经倒下,栾书和中行偃二人闯了进来。
晋厉公问:“二子何事也?”
栾书说:“胥童道君不仁,吾已治其罪也。”
栾书和中行偃在晋厉公面前稽首行礼。
晋厉公说:“胥童何在?”
中行偃说:“已伏罪也。”
栾书说:“请寡君随吾回新绛。”
晋厉公不觉叹了一声说:“吾有负于胥童乎,悔不听长鱼矫之言也。”
但胥童之死,他自己也是有过在身的。所以《春秋》记曰:“晋杀其大夫”。
回到新绛,召士匄,士匄辞。他是士燮的继承人,负责法律方面的工作,但士匄不愿趟这潭政治混水,身为新军佐,他只是地位最低的卿,而且,他们士氏家风一向政治谨慎,从他爷爷范武子开始就是这样。
召韩厥,韩厥亦辞。
韩厥说:“执君以求威,非吾所能为也。威行为不仁,事废为不智,享一利亦得一恶,吾不能为也。昔吾在赵氏家中,孟姬诬陷赵氏,吾能违命不出兵。古人有言曰,‘杀老牛莫之愿下手’,而况君乎?二三子不能事君,焉需用厥也!”
中行偃欲讨伐他。
栾书说:“不可。其办事果断,言辞顺理。顺无不行,果无不彻,犯顺不祥,伐果不克,夫以果戾顺行,民不犯也,吾虽欲攻之,其能成乎!”
但这场政治危机又该怎样解决?
作为法律权威的士匄不愿出手相助,作为素有贤名的政治权威,韩厥也不愿出手相助。已没有退路了,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既然作了,就把事情干到底。栾书派程滑弑厉公,并草草葬于翼邑东门外,陪葬物仅为晋厉公生前所用乘用车一辆。他们为晋厉公取谥号为“厉”,以示其恶甚,以为自己洗脱罪名,而晋厉公也因此成为被叛臣用恶名冤枉的贤明的国君之一。之后,栾书遣荀罃、士鲂到京师迎孙周回晋,此时,孙周正好满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