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惊蛰过后,万物复苏,经冬翻过的农田春水盈盈。春夜,田野里一条条滑溜溜的泥鳅此时也倾巢而出,浮卧于水田,随处可见。每年此时,农家的孩子们照例忍不住要过一把照泥鳅的瘾。
小时候,父亲从不肯我和哥哥涉水捕鱼捉虾,唯独默许我们春夜里照泥鳅。照泥鳅得有一把灵巧锋利的鱼镰。鱼镰是用削好的扁竹将其中的一端剖开一道长约十五厘米的缝槽,再把一枚枚长约十厘米的大号针均匀有序地镶入缝槽中,然后用搓成的细麻线扎牢。那年月,用手电筒照泥鳅想都不敢想。照明的工具是用旧铁丝缠破布头或旧棉絮做成的火把。为了弄些点火把的燃料,我们通常要跑到七八里外的集镇修理部说上半天好话,用两个鸡蛋换些废油料。
一切准备就绪,遇上燥热的春夜,我和三哥、四哥草草地扒了几口晚饭就出发了。泥鳅一般过了上半夜就钻入了深泥,因此许多照泥鳅的小伙伴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就下田了。天刚黑,从村口到田野的小路上断断续续有一条条“小火龙”在游动,不一会儿又逐渐散开在田野里。起初田野里似星星点灯,不多时,灯火映得田野一片通红。紧接着鱼镰击桶声、惊笑声、蛙鸣声,一时间各种声音相互交错,犹如摇滚乐。置身于这样的春夜旷野仿佛是参加一场别开生面的乡村火把晚会。
三哥是个照泥鳅的好手。他左手举火把,右手握鱼镰,我和四哥分别提着油料桶和小鱼桶分列三哥的左右。三哥眼疾手快,只见鱼镰上下挥动,镰无虚扎,有时竟一镰双鳅。我和四哥紧跟左右既不可超前,也不可落后。三人用眼神互相传递目标的动向,由于配合得默契,不多时小鱼桶就沉甸甸的。
春夜照泥鳅有乐趣也有惊险。那时,农家孩子很少有人穿得起靴子,照泥鳅时都得赤脚下田。虽说是春天,实际上水很凉,赤脚刚下水时,浑身直哆嗦。有时过沟跨壑,稍不留神就会被荆棘灌木条或碎玻璃划个口子,鲜血直流;有时看到成群的泥鳅,手忙脚乱鱼镰扎偏了竟扎到自己的脚趾上,痛得直掉眼泪。偶尔眼看花了,竟把水蛇当成了大黄鳝,洗泥鳅时,伸手在桶里搅和时才发现,吓得魂飞魄散。最惊险的是“蛇抢火”。有一回,我们兄弟三人经过一处人头高的田坝,冷不丁从坝上的荆棘丛中窜出一条竹节蛇,扑向三哥手中的火把。吓得我仨人丢镰弃桶,一口气跑回了家,只得翌日清晨收拾残局……
时光飞逝,往事如烟。如今的春夜田野再也难见到儿时那番“火把挥动映野红”的热闹场景了。又是一年春雷响,盈盈春水漫田沿。暖洋洋的春夜居高放望,村前的田野上竟有几束久违的灯火挥动。这是哪家少年正手握鱼镰重复着我辈儿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