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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盛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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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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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乡渔事》连载

第四章 涨水摸王牙

“涨水的黄丫头,退水的虾”每年的农历五月间,洪水涨陂,香稻盈亩,黄颡鱼(俗称“黄丫头”)随水而涨,遍布湖田沟溪。湖乡的人们此时纷纷下水摸黄颡,家家餐桌都能端上一盘“腌菜煮黄丫头”。

“黄丫头”这个名字听上去俗气而温顺,这只是江西人嗜其味美的称呼。其实黄颡是种特别凶的鱼,听听它的别称就知道它不是个“善哉公”。黄颡别称很多,如:王牙、钢针、黄刺公、嘎牙子、昂刺鱼、三枪鱼、黄刺骨、黄牙鲠、黄嘎牙、刺疙疤鱼、刺黄股、昂刺、锥子等,听了这些别称,身上都会起鸡皮疙瘩。因此,家乡人有时对一些蛮横之徒也以黄颡为喻,骂其为“王牙”。黄颡确实是水中的黄蜂——惹不得,家乡的人们一般不说捉黄丫头,在鱼汛时节更习惯将捉黄丫头称为“踩王牙”和“摸王牙”。

我的三姐不仅自己会“踩王牙”,而且教会了三哥、四哥和我。我家有两小块湖田,加起来不到半亩。湖田是在湖边沼泽或草洲上开垦的水田,也是以前生产队分给各家不计面积的自留田,因为湖田几乎十年九淹,有“种湖田养母猪”的说法,意思是说种湖田的收成靠不住,与养母猪差不多,凭运气。每年水涨时节,湖田的稻子都已青黄,一般能熬过个半个月就能收割,但就是这半个月难熬。那时,大姐和二姐都已出嫁,大哥学手艺,我和几个哥哥还在读书,三姐则是家里的“庄稼头(种庄稼的主要劳动力)”,父亲几乎每天都要叫三姐早晚去看水淹湖田的情况,以便稻子在没顶之灾前捞割起来。三姐一般傍晚去看湖田,顺便到湖田里踩王牙,第二天早晨便摸到十几条王牙。

我和三哥、四哥忒想跟三姐去踩王牙。无奈父亲担心我们玩水危险,每天下地干活之前,都要把哥哥和我叫过去,他拿起条几上的毛笔蘸墨在我们的脚踝处画一圈(我小时候读书,学校每天都有毛笔习字课,毛笔和墨水几乎家家都有。),眼睛瞪着我们说:“你们不要下湖玩水,谁脚踝上的墨圈没了,说明谁就到湖边玩了水,谁就饿饭。”在那个吃不饱的年代,饿饭是比挨打还严厉的处罚,我们几乎不敢越雷池半步。但踩王牙,摸王牙的诱惑太大了。于是,我们天天盼父亲哪天出门不在家,让三姐带我们踩摸王牙。

机会终于来了,有人捎信来说县城的姑妈病了,正住院呢。奶奶便催父亲第二天去看望姑妈。那时,去县城全靠自己的“11”号车——双腿走,来回至少一天。父亲走之前给我们画了墨圈,并进行了一番“严正警告”,便提着三姐踩摸来的黄丫头去县城看望姑妈去了。

父亲前脚刚跨出家门,我们就缠着三姐带我们去踩摸王牙。三姐开始死活不答应,后来四哥急了,冲着三姐嚷嚷道:“你早晚要嫁人的,不教我们踩王牙,你留着教你丈夫呀?”三姐一听,举手就打,四哥吓得撒腿就往奶奶房里跑,三姐就在后面追。奶奶是个典型的重男轻女的老人,让四哥站在她身后,双手挡住三姐,厉声道:“三妹仂,你打人干嘛?”三姐跺着脚讲明原由,哪知奶奶非但不责怪我们,还笑着说:“你是姐姐,就带他们几个去湖田踩摸一下王牙又何妨?不让他们到湖里玩水就是了。”姐姐指了指我们脚踝上对奶奶说:“墨圈一下水就没了,父亲回来了怎么交差?”“你父亲回来之前,我再帮你弟弟画上不就行了。”奶奶轻描淡写地说。“就你做好人,老封建……”姐姐嘟着嘴边说边走了。不过姐姐前句说的高,后句说的轻。我们想追上姐姐,让她立马带我们去踩王牙。奶奶说:“她正在气头上,你们欠揍啊!真的要去踩王牙也要等到傍晚。”三哥问:“为什么?”“等下你三姐会告诉你的。不过,你们还是要服软才行哦!”奶奶说。“傍晚父亲回来了怎么办?”四哥又担心地问。“没那么快,这次你姑妈病得住院,你父亲可能要明天上午来。”奶奶胸有成竹地说。“天助我们也!”我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一起可怜兮兮地向三姐服软,四哥就差向三姐下跪了。三姐噗嗤笑着说:“下午我在湖边的坡地里除草,你们傍晚到地里找我。”耶,三姐答应了!我激动得一蹦三尺高。

下午,太阳还高的很,我们晒得身上流油到湖边坡地找到三姐。三姐先让我们到湖田边的柳树下歇一阵子,她再锄一畦草就去。我们来到湖田边,湖田的水已经与湖水一样平了。湖田的稻子因为随水长,比高处水田的稻子身材秀长些,不过下面一大截浸泡水中,只有稻穗像要淹得呛水似的,拼命地想把头抬起来。一群大头针似的鱼苗子和一群黑乎乎的蝌蚪穿游其中;那些油鯵子鱼和鳑鮍子鱼或成群或单个行动,灵活地穿梭其间;田埂草丛里的青蛙不时地“扑通”跳到湖田里;一对油鸭子在湖田边嬉戏着,时而潜水,时而钻出水面……我们正看得出神,一只田鸡鸟倏地从湖田里钻出来,吓得我们一跳。

我们回过神来,三姐已经站在我们面前。还没等我们开口,三姐就说了:“你们站在田埂上先看我踩,我踩了两沟(农村称一行行庄稼为一沟沟)你们再下来。”说着,三姐挽起裤脚赤脚就下了田。

三姐两脚一前一后踩下去,每一脚都踩得均匀稳实,她边迈步边对我们说:“这个时节是王牙打穴或找穴散子的时候,一鱼一穴,大小与我们人的脚差不多,深不过脚踝,一般我们均匀地在湖田踩一脚下去,一个脚迹坑恰好就是一个王牙穴;不要沟沟踩,隔两三沟踩一沟,因为王牙要得是小穴,产子时要静,踩得满田浑水,王牙不会来;每沟都踩,摸鱼时也会惊动其它鱼穴里的王牙……”

还没三姐说完,我们就急不可耐地一字排开“咕通,咵嚓”下了田。我们东一脚,西一脚,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踩。三姐喊道:“停住,你们这样踩的脚迹坑要么前脚趾栽入泥,要么后脚跟蹬入泥有什么用?不要急,脚放平踩下去,不听话明天就不教你们摸王牙。”我们这才打住,按照三姐教的方法有板有眼地踩脚迹坑。两块湖田很快踩完了,晚霞映得满湖通红。在坡地上干农活的人们,也都下到自己的湖田里踩脚迹坑,等着明天摸王牙。

四哥追问三姐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明天早晨来摸王牙。三姐说:“王牙昼伏夜出,白天王牙的影子都看不到,到哪里摸鱼?”四哥不再作声,与三哥递了个眼色。我们洗了洗手脚便上岸回家。

农村晴天的夏夜,都搬凉床和搭铺睡在院子里。半夜里醒来,听到三哥和四哥低声说话的声音。先是四哥埋怨三哥道:“我说不要夜里去摸王牙,这下好了,我的手被王牙蛰得出了血,真痛啊!”“不要说了,要是被五弟听到了,没带他去,他一定会告状的。”三哥压低声音警告四哥道。我装着睡着的样子没作声。接着三哥和四哥骨碌爬上了铺睡了。

天蒙蒙亮,三姐就把我们叫起来去摸王牙,说去晚了被别人先下手为强了。我们骨碌碌翻将起来,牙齿也顾不得洗,拿着大葫芦筒和带着提桶子就往湖边去。早晨,湖水平静得像一面镜子。走近湖田,昨天傍晚我们踩的脚迹坑清晰可见。“那个脚迹坑里有王牙!”我惊叫道。“不要大惊小怪,我们也看到了。”四哥扯了扯我衣服说。真的,每隔几个脚迹坑里都趴着看上去黑黄色的王牙。

三姐说:“不要急,我们是摸王牙,不是捉王牙,不能用蛮劲,动作要轻柔,叉开虎口,顺着王牙的头摸过去,掐住王牙的背鳍,迅速扔进桶子里。如果等王牙回过神来,咯嗞嗞张开了‘三枪’鳍,那会蛰得你手流血,痛得眼冒金星……”

四哥埋怨三姐说:“昨天你说一半留一半,说‘瞎子瞎,摸王牙’,你说摸王牙容易,瞎子都能摸到。昨天晚上我来捉王牙,看把我手蛰的……”三姐这才发现四哥手被王牙蛰了,把嘴一撇说:“鬼叫你猴急!”接下来,我和四哥提着大葫芦和提桶子分别跟在三姐和四哥后面装鱼。三姐躬着身子,动作娴熟地摸王牙,一摸一个准,几乎没有逃脱的。三哥相对慢很多,三姐摸完了三沟稻子,他才摸完一沟稻子。等我们摸完了一块天,转过身子一看,周围的湖田里多了腰挎鱼篓,躬身摸王牙的身影。

那天早晨,我们的收获不小,足足摸到了四、五斤王牙。我们一路上不停地说笑着“瞎子瞎,摸王牙。”刚回到家,正在做早饭的母亲冲着我们说:“下湖田摸王牙,看你父亲今天回来怎么收拾你们!”我们一听,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放下鱼,赶紧跑去往脚上画墨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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