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洲内坝的鱼塘其实大得很,是一个小内湖,几乎都是水生和团鱼轮流承包养鱼。农村历来的规矩是“私人的莲子,众人的藕”。湖塘养鱼也是一样,便有了“包湖的吃鱼籽,众人吃鱼屎”的说法。到了腊月下旬,养鱼人要放湖,就是把湖塘的水放掉,养鱼的先拉网和围网捕那些明眼看得见的大鱼,剩下的小鱼小虾便让全村人下湖去抓(乱湖),这样全村人过年都有鱼吃,也不会眼红或偷鱼。到了放湖的那天下午,湖坝上站满了人,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准备下湖抓鱼的都挽起了袖子,扎好了裤脚,手里操持着各种渔具,有鱼镣、鱼推杆、鱼请子、鱼笼子、鱼篓子。乱湖捕鱼最好的渔具是鱼推杆,我家没有,哥哥们说用簸箕推鱼。
那年,好像又是水生承包湖塘。放湖那天,水生的老婆梦娟身边站着三个孩子,站在湖坝上看护抬上来的鱼篓子,她的身旁围了不少要买大鱼的,她笑着叫大家等水生上岸再拣鱼。梦娟是一个年轻的寡妇,丈夫是邻村的货车司机,结婚才两年,丈夫喝酒开车出了车祸。因为生了个儿子,还不到周岁,也就没挪窝,她丈夫的哥哥道茂经常借看望侄子之名骚扰她。梦娟是个有主见的女人,她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时间长了自己就成了不干不净的女人。后来,梦娟瞄上了水生,也不藏着掖着,主动出击。当年来财的后女人林寡妇在湖边洗衣服,说有个女人在前一天贪黑的时候下湖洗澡后就钻进了水生湖边的草棚子,那个女人就是梦娟。道茂听说后,气急败坏,还跑到湖边与水生干了一仗。结果梦娟一不做二不休,不再偷偷摸摸,也省得别人闲言碎语,干脆提了一包衣服,抱着儿子去了水生家。梦娟跟了水生,每天洗衣做饭,帮水生放鸭子、喂鱼食,有时水生划船下湖,她也跟去放丝网,生活得安心知足,后来又给水生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放湖那天,水生请了几个帮手,都穿着笨拙的下水衣在湖塘来来回回。大鱼都在围网里,活蹦乱跳翻溅起一道道水花,水生正用网捞子把围网里的鱼往大鱼篓里捞。装满了一篓,两人一组抬上岸。团鱼站在湖坝上冲着水生嚷嚷:水生,你磨叽什么,快点把围网收了,大家都等不及了,我们要下去乱湖了。水生冲着岸上的人们喊:乡亲们,不要急,湖塘里的浅水淤泥里还有不少鱼,够你们抓的。
最后一篓鱼抬上了岸,水生拔桩收网。早就急不可耐的人们呼啦操像山洪般冲泄下湖塘,漫满了整个湖塘,各占一块。我跟着哥哥们打着赤脚也冲下了湖塘。湖塘的泥水冰冷彻骨,冷彻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差点蹲坐了下去,没过多久便彻底冷得麻木了。哥哥们让我提鱼桶子跟在他们后面,他们都猫着腰,二哥用簸箕推鱼,三哥和四哥在淤泥里摸鱼,到了浅水处便用脚搅浑泥水再抓摸,推摸的鱼大都是手指长的愣头鱼、鳑鲏子、油鲳子。幸运得很,四哥竟真的在一个脚迹坑里摸到一条大概半斤的鲤鱼,我们高兴得哈哈大笑。湖塘里剩下的鱼本就不多,大家手忙脚乱,鹅嘶雁叫,像土匪下山打抢,不到几根烟的功夫就风卷残云把湖塘拾掇完了。乱湖的人们像是在湖塘里滚了泥浆似的,又像是从湖塘里冒出来的泥人,纷纷爬上了湖坝。我也把鱼桶子拖拽上岸。鱼桶子里鱼和泥混在一起,满满一桶,哥哥们打着赤脚把鱼桶子抬回家,倒入竹篓里,用井水冲洗,有个四五斤的样子。母亲看着瑟瑟发抖的我们,苦笑着说完年的鲤鱼有了,小就小些,不打紧,正月里也有鱼待客了,催叫我们赶快洗澡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