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与月光融为一体,走在大地上,我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你说:用月光好好洗浴心的疲惫。我奇怪自己穿戴着外套,还时常感到彻骨寒意。感应是神的本能,他据此为良心奖励,给恶性戒惩。
我欲与你一道飞去,伸手牵住你驻色空明的发丝。
然梦魇抓住了我。许多惊恐可怖的人和事,五行山一般压迫而来。我原本清爽空灵的影子,忽然间变得沉重而阴暗。与锈迹斑斑的青铜器一样,铜臭让人呕吐不已。
我惊怖:这是为什么?
你淡淡答道:身上还披着一层月光的纱,请一起脱掉。
五十二
不能承载月光之轻,还会有我吗?
一层月光有多少重量?我无法计算,但心里忐忑不安。一个声音悄悄对我说,形神俱灭,月光才会无处驻留。
我心情陇山般沉重,彷徨,难以抉择。
回首云山深处,远处的空明在一片片坍塌。大火焚烧苍玉,云层里传来你蒙难的呻吟。我想,我用多疑不定的心伤害了你!
月因食而丢失了所有光线。我于此刻,逃离了马啣山之巅。
于是,风暴袭来,我的头天崩地陷般地疼。彻夜不能入眠,我走在渭水源头的枣林,看见露骨山上的雪,把月光均匀地分流。
你在月光里,坍塌后的骨头,断剑一般林立。
五十三
女人对吞玄鸟卵生育英才的传说深信不疑。而你吞的卵孵化出一条蛇。
你想把一条冬眠的蛇暖热?
是的,你能把它救活,却无法把蛇焐热。疯狂、妒忌、自私、吝啬、复仇的供养,让情欲兴奋而嗜血。任何人无权把恶念的毒液,刺进善良者的脉管,而你以爱的名义轻而易举就能做到。
告诉火神祝融,我们烧的不是泥土,而是囚蛇的牢笼。
当人性的芒刺,无法用水的温柔磨平,但愿火的舌苔,能够给我们一个吻干眼泪的理由。
啊,把舌头收起来,别学着蛇的模样摇摆。
冷血的眼睛发出的荧毫,不是爱情探射回家的灯光。我不知道用多少人爱的心血,始能把蛇打磨成一条幼龙?
五十四
不知翻越了多少山梁。邽山之巅,穷奇出没。
《山海经》载:“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这不是后人的谎话。穷奇出现的早晨,太阳发着绿光。星辰白天出现。见到穷奇的人都没能逃回地穴,他们被穷奇所食。
我梦见蛇缠住我的脚。
我愿意为穷奇所食。因为每次梦见蛇,总有女人腆着大肚子找我认亲。而我实在记不清什么时候,与她有过肌肤之亲,只好按照她们的意思,给孩子授记取名。
五十五
我愿意穷奇把我的腿骨,当白花花的大葱放在嘴里咀嚼。我没有一点疼痛,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大抵古圣先哲就如此把肉与灵分离。
为什么?强盗留给我的两个馒头钙化成岩石。
恻隐之心在变馊。恻隐,传说是一种弱者的美德。我在穷奇贪婪的胃口里,没有看见人性的归途。把自己的前途与腐肉连在一起的生命,注定要恐惧终身。他们永远在穷奇的肚子里痛苦地翻腾。
而我看穷奇,只不过是纸糊的皮囊。
于是,我幡然顿悟,知道你为什么要我脱去披在身上的月光。
五十六
现在,月光是披在北方的冰冷铁衣。
我咀嚼着你留给我的遗言:爱是情之殇,非性不灵。谁能把性与灵分离且独存?
五十七
然而,你还是从恻隐之心上发迹。
一株结满果实的树下,你把欲望的兽群,用仁术驱赶进绝望的空谷,然后尽情地宰杀,自由地烹调。我现在知道,你用石头来磨砺我的心性的用意。
在我的梦境里,自为牝牡的五彩鸟已经灭绝。虚实与有无,高低与远近,美丑与饥饱,都由着自然的指令而存在。
然而,自然又以谁为师呢?
蜂巢和蚁窝面临薪火相传的困局。但是,女人疯狂的乳房,开始选择做爱与哺乳的秩序。让女人变得高傲又卑微的享受,连神仙也无法理出头绪。
五十八
男人用烈火吓退野兽,俘虏女人。
女人用自身的燃烧,区别男人,排除野兽。
五十九
我还只是一个默默耕耘的画匠,用舌尖尖给陶器描红。陶罐上的每一条线,都是灵魂回家的路。我不能三心二意,我相信这些都是神的诅咒。
咂吮你的舌头时,我看见巫婆纷纷倒下。
黄河因此掉头北去,刑天掉了脑袋也要为你战斗。龙马让男人自信,只有杀死穷奇才有活路。于是,征服的荣耀,让我热血涌动。
出征前,我与你私密幽会。正日月双悬,蓝天如梦。
六十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心,让我获得解释宇宙的勇气。
男人是什么?多少年你就一直这样追问。每一次我给你的答案都不一样,这让你对男人失去了信心。但是,每一次回答,你都让我陷入绝境。你用一根希望的纺纱丝线,轻轻的,把我从欲望的海底钓起。
清清的泉水装满陶罐,我是你的一条鱼?你就这样把我拥入你的怀抱!
神说:每一次咂吮舌头,都会紊乱一支血脉的流动。
我犹豫了好久,便把自己的舌头捐给了大海。我怕不由自主,动情地吮吸起你,这样会让河流改道,血缘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