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炳良和妻子杨菲是在焦作无线电技校学习家电维修时认识的,那时他们都还是十六七岁的大孩子,在那里学习技术的学员都是身体健全的正常人,被病魔折磨了好多年的孙炳良虽然不用拄着拐杖走路,但他走路的姿势和速度掩饰不住残疾了的双腿,所以他成了学校引人注目的一位特殊的学生。
当时的孙炳良一心想要学成家电维修技术,他把全部精力都投放到了学习上,虽然他行动不便,日常个人生活都比别的学生困难,可是他学习起来比谁都用心专心,所以他也是学校同一期学员中成绩最出色的一个,杨菲就是在那个时候注意上他的。
那个时候的杨菲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张吹弹可破清纯俊俏的瓜子脸,笑起来白里透粉的脸蛋儿上一边一个浅浅的酒窝儿,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脑后还梳着一条俏皮的小辫子……
拿孙炳良现在的话说,少女时代妻子清纯可爱的模样,让人看了还想多看几眼,自打见到杨菲之后,他才真正理解了书上说的“窈窕淑女”长什么样儿了。
杨菲和孙炳良互相关注上了对方,却从来没有在人们面前表现出来,起初甚至只是藏在自己心里的小秘密,连对方都没有觉察到。
上世纪80年代,人们的思想观念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那样开放,学校的男生和女生没有正经事儿是很少凑在一起说话的,尤其是一个男生跟一个女生单独说话,被人看到是会有人暗地里说闲话的。
当时的孙炳良心无杂念,一心只想学会家电维修技术回去创业,虽然他对杨菲这位“窈窕淑女”感到赏心悦目,却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杨菲对孙炳良的关注,也是出于对他刻苦勤学的由衷敬佩之情。
慢慢地,两个人因为探讨学习上的问题有了说话的机会,在技校学习的那段日子里,孙炳良是快乐的,虽然因为自己的残疾很多学员不愿意多跟他说话,可是杨菲从来没有嫌弃过他,这让他孤独的心灵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即便杨菲只是陪他说说话,他却倍感温暖和感激,在学校,除了授课的老师外,跟孙炳良说话最多的就是杨菲了。
几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完成学业后学员们就要各奔东西了,离开学校的那天,孙炳良和杨菲心照不宣,都给对方留下了自己家的联系地址,杨菲随口问孙炳良回去后有什么打算,孙炳良告诉她,等自己把学来的技术练好了,就到县城开自己的家电维修部。
杨菲钦佩地点点头,对孙炳良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孙炳良也祝愿杨菲回家后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两人惺惺相惜,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一次偶然的谋面都可能是一场难解的缘分,只是缘分有深有浅,不是人们所能掌控的。
孙炳良和杨菲因为求学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几个月的时间,分别之后却整整三年没有对方的消息。
在这三年里,孙炳良心里经常记挂着数百公里之外的杨菲,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生活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嫁人了,有了属于自己幸福的家。
他还经常做梦梦到杨菲,梦到他们一起谈论人生、憧憬未来的场景,梦到杨菲那张美丽动人的脸在对着他笑,还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眨呀眨的,好像要告诉他什么……
孙炳良自己都觉得奇怪,在遇到杨菲之前,除了父母和家人,他还没有这么牵肠挂肚地想过一个人,可现在杨菲的影子好像住进了他的心里一样,遇到高兴事儿的时候会想到她,想让她分享自己的快乐;遇到心烦意乱的时候会想到她,想对她倾诉内心的苦闷;有事儿没事儿都会想到她,想知道她在哪儿在干啥,想知道跟她有关的一切一切!
这种奇怪的念头伴随着他走过了三年寂寞的时光,在他们分开之后杨菲就杳无音讯的三年时间里,孙炳良除了挂念她,就是埋头钻研家电维修技术,为村里的乡亲们维修电器。
孙炳良清楚地记得,他和杨菲分别时自己对她说过的话,虽然那句话不算是一个承诺,何况人家杨菲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什么承诺,更不需要自己证明什么,可是他把对杨菲那份深深的思念转化为自己不断前行的动力,他要在自己的家电维修技术炉火纯青之后,出去干一番事业!
1989年春节过后不久,孙炳良意外地收到一封来自河南省平顶山市叶县的来信,这是他一生中收到的第一封信,他平时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有过书信来往,拿到信件的时候孙炳良还是一头雾水,家人们更是感到稀罕和好奇。
可是,当孙炳良仔细看完寄件人的详细地址和署名时,他的心头一阵狂跳,顿时面露惊喜之色,拿着没拆口儿的信匆匆忙忙跑回自己的屋子关上了房门。
他这反常的举动吓了父母一跳,母亲赶紧跟过去敲门,关切地问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孙炳良说啥也不给母亲开门,他高兴地对着门缝语无伦次地喊了一句:“妈,我没事儿……不不不,是有好事儿!”
母亲虽然看不到儿子喜悦的表情,却也感觉到儿子心情不错,便悄悄走开了。
孙炳良双手紧紧攥着信件,一会儿看看信封上娟秀的文字,一会儿捂在胸口闭上眼睛偷着乐,好长时间不舍得打开信封。
“整整分别三年了,杨菲给我来信了,终于等到她给我来信了!”孙炳良嘴里轻声地咕哝着,对着信封深情地亲了一口。
“她会给我写些什么呢?是突然想起我了,还是跟我经常会想她一样,她来信会不会是要告诉我她也一直在想我呢?会不会是埋怨我一直不给她写信呢?我可不是不想写,而是怕给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才不敢写的!”
孙炳良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说话,他真的是太激动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孙炳良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又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杨菲来信该不会是告诉我她要嫁人了吧,算起来今年她也20岁了,正是嫁人的好时候……不对不对,哪有刚过了春节还没出正月就嫁人的呢,反正我们这里的乡下没有这个风俗。难不成是她春节前已经嫁人了,过了年趁着高兴劲儿给我报喜的?”
孙炳良在屋里走来走去胡思乱想,几次想打开信看个究竟,却又害怕找到答案。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古怪的想法。
“不想了不想了,不管杨菲在信里要告诉我什么,哪怕是她早已经结过婚有了孩子,我也应该默默地为她祝福才对,只要她现在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孙炳良故作轻松地对着信笑了笑,好像寄信的杨菲就站在自己面前一样。
他鼓足勇气打开了信封,抽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信笺,一行行娟秀的字映入眼帘,那一刻,孙炳良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窒息感,拿着信笺的手也在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敬爱的炳良大哥:
你好!
时光过得好快,一转眼你我分别已经三年时间,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岁月里,我从一个不知道愁为何物的少女长成了父母催嫁的大姑娘。
小的时候天天盼望长大,哪知道长大后会有那么多的烦心事……
分别三年来,我心中时常挂念着你这位身在远方坚强的大哥,多少次想给你写信,提起笔却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现在,我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无论哪个方向对我来说都是一片迷茫,我觉得活个人真的很累……
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给你写了这封信,没有人会理解我心里的苦,也没有人愿意听我诉说,我已经对现在的生活失去信心……”
看完杨菲的来信,孙炳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从信中他看得出来,杨菲的文字中明显透露出对生活的不满和心灰意冷的情绪,虽然杨菲没有说明什么事让她如此消极,可孙炳良判断她肯定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儿。
孙炳良不由得为杨菲担心起来,他恨不得马上去叶县找杨菲,给她安慰,鼓励她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笑着面对生活。
可是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自己和杨菲只是一般的同学关系,说起来连朋友都算不上,仅凭人家一封信就冒然去找人家太过唐突,何况自己是个残疾人,大老远跑去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让杨菲的家人和街坊邻居们知道了对她不好。
左思右想之下,孙炳良决定还是尽快给杨菲回一封信,在信里好好劝劝她,这样的方式比较妥当。于是,他找出纸笔坐在桌前,不假思索地一口气写了好几页。
孙炳良在信中向杨菲详细介绍了自己8岁患病,12岁因双腿残疾遭到学校拒学,自己在家扔掉双拐如何练习走路,又怎样在没有专职老师教的情况下,硬是“啃”完了初中和高中的全部课程,他把自己当时痛苦的心路历程和肉体上承受的巨大折磨原原本本地叙述了出来。
在信的最后,孙炳良诚恳地写道:“说实在的,如果上天只给每个人一个梦想的机会,我的梦想就是做个跟你一样的正常人!可是我知道,这只是个不可能实现的白日梦!
于是,在经过痛定思痛之后,我选择了勇敢面对。命运给了我残疾的双腿,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怨天尤人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正视现实正视自己,勇敢地跟厄运作斗争。
争什么呢?争口气!妈常告诉我,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口气。
俗话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能事事都如愿呢?
老人们常说,世间没有翻不过的山,人间没有过去不的坎儿,世上的每个人都会有不顺心不如意的时候,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和挫折,只要我们勇敢面对,还有什么能难倒我们呢?
还记得吗?我们在焦作分别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等我把家电维修技术练熟了练好了,我就到县城去开自己的门市,为了早日实现这个梦想,我一直在努力,我相信这一天离我越来越近了!
杨菲,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人活着要有梦想,有梦想才会有动力有勇气面对一切困难,想尽一切办法克服困难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这样的人生才有意义!”
孙炳良把写好的信揣在怀里出了房门,正好母亲做好了午饭喊他吃饭,他哪有心思吃饭哟,对母亲说自己有急事要到集镇上去一趟,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母亲想让儿子吃过饭再去办事,可是怎么拦也拦不住,没办法,只好让儿子的父亲骑上车子送他去了十多里外的乡里。
到了乡里的邮电局,工作人员已经下班了,父亲让他把信放进路边的邮箱里回家吃饭,他说什么也不肯。
孙炳良担心把这么重要的信放在邮筒里会弄丢,硬是饿着肚子坐在邮局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直到邮局的工作人员上班,他亲手把写给杨菲的信交给了人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尽快把信邮过去,然后才心怀忐忑地跟父亲回家了。
写给杨菲的信邮出去之后,孙炳良每天坐立不安,查着日历过日子。
半个月后,杨菲终于回信了,收到信的时候,孙炳良跟上次的反应恰好相反,他站在院子里当着父母和家人的面迫不及待地打开来信,迅速看了一遍,看完信后,孙炳良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原来,一个星期前,杨菲收到了孙炳良的回信,当她从信中得知孙炳良经历的那些不为人知而又不可思议的苦难经历之后,对她的触动非常大,内心对这位身残志坚的大哥更加敬重了。
她在给孙炳良的回信中写道:“当我读到你的来信时,我实在是被你的毅力所触动,我是一个体格健全的人,仅因生活中的小挫折而产生轻生的念头,而你身残不惧,立下愚公志,此时的我才感到自己愧对了养育我的父母,当我徘徊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时候,是你给了我生活的勇气,在我心灵上受重伤的时候,又是你增添了催化剂,使那发炎的伤口慢慢愈合……”
在孙炳良的感召下,杨菲改变了自己对生活的看法,整个人也变得开朗起来,就这样,她和孙炳良开始了长达一年的书信往来。
就在这一年,孙炳良为了早日实现自己心中那个梦想,到县城的福利电线厂做了一名维修工人,并加班加点为县城的居民保修电器,城里的家用电器比农村品种多新款式也多,孙炳良的维修范围逐渐扩大,维修技术也在不知不觉中日益提高。
由于那个时候还是只有少数有钱人的“大款”手持“大哥大”的年代,手机还没有普及,即使是固定电话,除了邮局也是政府部门和一些大点儿的企事业单位才有,不在一个地方的人们主要通过信件联系。
每隔一段时间,孙炳良就会给三百多公里外的杨菲写信,介绍自己的近况,关切地询问杨菲的情况,杨菲也是每隔十天半月就会给孙炳良来信,虽然人在两地,可两个人心意相通,彼此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对方。
日出日落,时光在一天天流逝;书来信往,情感在一点点积累。人们都明白待在一起的男女时间长了会日久生情的道理,却不知道多年不曾见面的人儿心灵相通之后,彼此的思念和牵挂又是一种什么滋味!
1989年的秋天,孙炳良终于鼓足勇气向杨菲表达了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情和相思之苦,写信的时候他是非常矛盾的,既有对杨菲真挚的强烈的爱意,又有对自身残疾的无奈和自卑感,他把自己内心真实的复杂的感受连同一颗炽热的滚烫的爱心一起装进了信封,寄给了远方的伊人。
那个时候一封信从浚县寄到叶县大约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信寄出之后,孙炳良的心情便一直处于忐忑不安的状态,他在极度难熬的情况下数着指头过日子,算着哪一天杨菲能看到他的信,想象着她看信之后的各种反应……
“我是不是太莽撞了?虽然杨菲对我有好感,可好感不一定就是爱的意思,看到信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骂我,以后会不会不再理我?”这是孙炳良最担心的事,也是让他心神不宁坐卧不安的原因。
他在提心吊胆地盼着、焦急地等着杨菲的来信,如果半个月后杨菲没有回信,就说明自己做错了,她可能生气之后就再也不会搭理自己了。
在等待杨菲回信的那段日子里,孙炳良像一只趴在热锅上不能动弹的蚂蚁一样经受着煎熬,他不想失去杨菲这个善解人意的妹妹,她是自己活了20年中的第一位异性朋友,更是唯一可以慰藉自己心灵的红颜知己!
孙炳良曾经想过,如果杨菲对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即便是回封信恨恨地骂他一顿他也高兴,只要能继续通信,能在信里跟她说说话聊聊人生,哪怕一辈子不见面也好!
给杨菲写信的时候激情满怀,一句句真情告白发自肺腑,信寄出去后孙炳良却又暗暗埋怨自己的冲动,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她长得漂亮又是个健全人,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残疾人呢?
孙炳良拼命地上班加班,他害怕自己停下来,没事做的时候他就会胡思乱想如坐针毡,他开始后悔自己不该给杨菲写那封“露骨”的情书,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愿意快马加鞭去把对杨菲的表白信追回来。
那个时候,孙炳良才真正理解了度日如年的含义,他就像是个不经过同意就拿了别人东西的小偷儿一样,真切地体会到了心虚的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