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轻轻的风,扇开窗帘一角,空寂的乡村小家更为诡秘。建的房间里却传来腾腾之响。这边的墙角,鹿女的二婶子许培秀在唉声叹气,黝黑温馨的屋山头,有一片树叶滑滑迎风摆动,园子里遍地冒着瓜藤香气。许培秀摇着扑扇到屋角竹席上躺下。建的房间的声响也没了。
一忽儿,月亮升上了屋顶,亮哗一片,银河之光倾泻地面,园子里的作物更精光了,似喘着粗气在呼吸。而建却在又一次劳顿中败下阵来。
你个婊子,倒好,与我倒不好,你这个样子老子看够了。
建说着,葩地一声,一巴掌撑到杨梅的脸上。
建从来没打过杨梅,今儿肯定是伤透心了。
杨梅呢?裸着雪白的身子,死一般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可建的身上却从胸到膝,被杨梅的指甲划破了皮肉,血迹斑斑。建边穿衣服,边对着母亲许培秀的房间叫:凤子,凤子,你来下,来下。
凤子是建的大妹子,刚从广州打工回来,因身体虚弱熬不住日夜加班,硬是累倒了。凤子的男人崔浪从长沙到广州把她接回来调养身子,这才回娘家来住几天。今年一年工算是白打了。
凤子想起这个就不安。朦胧中感觉崔浪开的车掉进了山崖里,一汪精血流向了万丈深渊。崔浪崔浪,凤子撕心裂碎地叫了两声。灯啪地一声亮了。
凤子,凤子,醒醒,你哥叫你过去呢!
许培秀根本没睡着,听见建的房间么子搞得腾腾响,以为是做梦呢。这会听见建在叫凤子过去,才知不是梦!半夜三更的,这般闹腾,不知么事?
妈,我梦见崔浪掉进山崖了,流了好多血啊……
凤子从梦中被许培秀叫醒,喘了口粗气,问:我哥都叫我么子事?
崔浪在广州开出租车。
儿啊,你也没有三天好的,你哥亦过不安静,小时候看不出你们兄妹命中如此多趄,现今好好的成了家,却这般了。
许培秀早年读过些书,当过大队妇女主任,长得也标志,当初嫁给建的父亲,不是她愿。建的父亲长得虽有人才,却落了个脑膜炎后遗症,脾气暴躁,反映迟缓,这倒成就了这个家。建的母亲掌管里外财务,建的父亲掌管田间农活。一家子滴水不漏地勤俭治家,也过到今天的太平盛世。谁都知道,建的父亲娶了个厉害的堂客。
建比他老子书读得多,娶的堂客也不错,唯有生的时代不同。建的那栋房屋本来够大的,却不知为啥,许培秀硬吵着旁边又做了栋。七间大瓦房独自挺立村废堤上。高朗开阔的南风,一年四季地吹。
凤子,你来下,来下。建又叫。
凤子檫了下眼:唉,来了,来了。
凤子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门,来到她哥哥的房间里。
建房间里的情形把凤子吓了一跳:嫂子,你这是乍的了?
凤子看见撕碎的短裤,一下什么都明白了:哥哥,这是你不对,白天干活累了,是不喜做那事的,嫂子,你就别跟他一样,把裤子穿上吧。
杨梅只是不理,洁白的大腿肌肉结实得像斑鸠。凤子怎么拉也拉不动。建却瘦得早已是皮包骨头,一米八三的身子只剩一架躯壳。
凤子见着哥哥的瘦样,心里吃疼:哥哥嫂子你们年轻啊,年轻人夫妻间,谁没有哪个啊,干吗搞成这样,白费了些许力气。
你说得倒好,我白斑症发了,不想做这个事,你知道个屁。
杨梅呆躺在床上,还是一动不动,却动嘴皮子对凤子骂道。
那就是哥哥不对,白斑是妇科病,发了是不喜做,嫂子既然有病就该去治的。凤子又对他哥说。
听她鬼说,她妈年年月月百日百天白斑病,结婚十年,你就白斑到今天,一月不到两次,我还是个男人么我?建哽咽地申诉。
那就是嫂子的不对,你们这些年就这样过来的?哥哥也太委屈了?凤子有些不可置信地摇头。
不这样过,怎样过,素日我都是多么宠她,她还百般不顺,每次都把我身上抓得皮开肉绽,你看……建猛地撕开胸前:凭凤子说,你是我堂客,一月两次都不给我,我要跟你离婚。
我的哥哥啊……凤子见建身上的血印,心疼得泪水涌出来:嫂子是个狐狸精么,乍把人抓成这个样子,乍说我哥还是你男人,我听说妇人家要是长期跟了别人就跟不得自己男人的,崔浪邻居有户人家的妇人偷人,药死了自己丈夫,古书里亦写着多少这样歹毒妇人的故事,哥哥你别是哪天死了,我们还不知道为啥事,你好些尊重啊!嫂子不怪我哥这样,是你不对,你不该这般的抓他……
凤子还没说完,杨梅哞地从床上爬起来:我不活了,我去死,河就在堤外边!说着,就赤身裸体地从房间冲出去。
凤子快拉住他。建慌了只叫凤子。
嫂子,你就跑吧,这样子跑出去不怕人看见?
她都这样跑惯了,还怕出不得门,她是让我出不得门。你让她跑吧,今天随你跑到哪里,老子也不怕,看谁说谁。
听建这样说,杨梅倒是不跑了,凤子就势拉她回了房间。
快把衣服穿上,孩子们醒了,看着了,像什么话,你不丑,我还替你羞呢。
凤子劝说了会,杨梅只是不穿。
凤子扭过头对建说:哥,我都说累了,她不穿,我去睡了,转钟两三点了,最好睡的时候,你们这般闹腾法性,明天还干活不,这般折腾的,你们还要命不。
凤子说罢。回她母亲的房间了。
么子事,凤子?建的母亲问。
没啥事,是小建建闹肚子疼,这忽好些了。
是说叫他们不要通宵吹电风扇,少吃些西瓜,你哥总是不听,把两个孩子看得像宝。由着他们敞开吃,不拉肚子才怪。
凤子蒙过头,眼泪早忍不住,再也睡不着!
很快,天就亮了。窗外泻过一丝清凉的晨光,乡村的白日亦是这般寂寞。夜间电视里看的情节,居然发生在自己哥哥身上。凤子一大早,叹了口气,穿好衣服,又折进哥哥建的房间去。
嫂子乍地还不把衣服穿上,小建小木醒了要上学去,你是他们的母亲,你不丑,他们还丑呢?想不想你的儿女健康成人啊,你。
杨梅听了凤子的话,这才穿好衣服,照样躺在床上。孩子不管,早饭也不做。建穿过孩子衣服,做过早饭,又送孩子去上学,忙完之后,匆匆地吃了口饭,就下地干活去。杨梅照样躺在床上。
哥,你今天便不去地里了,这样累下去不死人才怪,哥,你自各也太傻,干吗老护着她,要死要活,家里有农药有绳子,用得着半夜三更赤身裸体投河?看你现在身上还有一块好皮肉没有?折腾了一夜,她倒好睡着,说什么你还是我们程家长子,你自己不心疼,我们还心疼呢?
凤子说着,抢下建手中的锄头。日头已斜挂在屋檐的树梢上,小鸟在树梢上欢欣雀跃,晨雾渐而散去,金黄的向日葵向阳盛开。
建想起少时在这家里度过的快活无暇的童年,泪水忍不住:我还是去干活吧,那么多地的棉花草不锄都荒了,一家子还要生活啊。
说着,建仍背着锄头,去地里去了。
建是瘦得只有皮包骨,但毕竟才只有二十八岁的身子骨扎实着呢。干活出会汗,望着田地长得齐整的棉花挂满了棉桃,心头的喜悦就舒展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女人么,哪有收拾不了的,再说,她也替我生了两个娃,迁就点就是了,女人嘛总不就是女人,喜欢耍小姐脾气,稀里糊涂的时候多!
这样想,他心中的怨恨早消散得无影无踪,心头又疼起他的堂客杨梅来。
你说这农村男人的生活乐子,不就在这点皮肉之亲么,我娶她是为啥,我拼命干活是为啥,她不给我**,我还要她做什么?都十年了,不是白斑不白斑的问题,回去得跟她约法三章,如果她一月两次都不让,我跟她离定了。
这个念头从来没有现在这么清晰。
十年了,他不能再等了。好歹还是家中长子,好歹程家在村上还是一个望门家族。大家还不知道我过的什么生活,被她化得撒泡尿的时间也没有,干活回去也没口热的吃,肉放臭都不给我弄,干活累了就想喝点肉汤,她倒好,自各在家养得白白胖胖的,到底干啥去了?
村上有人传闻杨梅跟别的男人相好了。建压根底不相信,打架骂她是气话。虽然也有人在他的耳边提过醒,他却从没当过真。
在鹿女与小陆安排的那一群女子中,杨梅是他亲自看中的,长得细眉细眼,皮肤白净,身材高挑削瘦,性子却坚硬冷淡,倒是与他母亲许培秀像是散失的姐妹!可杨梅一向勤俭节约,在家也守得住,半步门都不出,跟哪个男人相好去?
建这般想着,锄着,太阳正中了。
建从田间抬起头望天,想长长地舒口气,突见凤子撑着蓝色阳伞,从田梗边走来:哥哥,回家吃午饭吧,嫂子跑了。
建一听说杨梅跑了,忙丢下锄头就往家跑!一口气跑回家,饭也顾不上吃,推着摩托车就去寻。
哥,天太热了,你歇口气吃点饭了再去寻,她都那样了,你还这样好待她,真是她福气。世上男人哪个有这样好的。
建对杨梅好,缘于小时发生在他四叔身上的那桩事。
那时,他父亲家四兄弟有条渡船,他叔是船长,建放学放假都到船上去帮忙。一天,他婶子同他叔在船码头打架。婶子娘家的侄儿得到了小孩送竹米。他婶想让他叔同她一起去娘家吃满月酒,他叔不肯。他婶便同他叔吵架,吵着吵着,他叔就把他婶提到河边的一篮子鸡蛋打碎了!他婶见他叔不仅不同她一起去娘家吃满月酒,还将吃酒送情的鸡蛋打碎了,心里哪里不是气,一口气跑回家,吞了农药,一命呜呼!从此他叔就成了光棍,领着两个年幼的儿子,日子过得可苦。他婶素日对建可好,每年正月十五都叫他去她家吃团子。建长大后,做主买掉了渡船,发誓自己娶堂客,绝对对她一辈子好。才不学他叔打堂客!可今天他打了自己的堂客!
建听了凤子的话,放下摩托车,才觉得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地叫,腿一软,差点没晕倒。建一忽儿回想起他叔与他婶,眼睛湿润了,转身到厨房寻吃的。
哥哥就这边来吃吧,嫂子把吃剩的全倒在猪水缸里了,她对你乍地这样狠心肠?凤子忙到母亲许培秀这边把饭菜端过来。一盘瘦肉丝,一盘青菜,一个蛋汤。
建很久没吃这么可口的饭菜了。杨梅总是弄些现饭现菜让他吃,仿是要折磨他早死。
凤子说:哥哥,这里没有别人,你都告诉我那年嫂子的二姐夫怎么死的,听说人家替他换衣服时,他身上抓得也是你身上这样!哥哥,嫂子别是神经有什么问题?你说她最近都干吗了?怎么也不至于这样对你啊?
凤子边递过建一杯茶,边问。
建还犹豫隐瞒:没啥,没啥的!
还说没啥,身上都抓成这样,哥哥啊,你要是哪天死了,我们也该知道个原因,你那样护着她都为啥?
凤子一说,眼泪就忍不住。两兄妹泪汪汪地相对。
小村的白天这般寂静,提供两具**的身子。
凤子的脑海一再闪现这幅图景,却不能对建言说。这家中发生了多少丑事,我母亲是否已知道?干吗要重做间房屋另住?前些年凤子隐约记得母亲说过嫂子不检点的事。说过嫂子洗澡不关房门,父亲不小心跑进了房间的事。
凤子开始听了,还不信,以为母亲老糊涂了,眼花了。看来不是糊涂,也不是眼花,前些日子崔浪来了,到嫂子房间去看电视,没想嫂子换内衣却不遮掩的,当着崔浪的棉,就将衣服脱了,害得崔浪逃似地跑出来。好像是不太检点!
你嫂子的姐夫反正死得不清白,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你嫂子随她的母亲信神了,反正我不管她,也管不着。
建吃过喝过,就骑着摩托车去杨梅娘家,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