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谁知道杨梅心里的风景呢?从嫁到程家十三年,她就热衷两件事,一件是白天里烧香拜佛,一件是到鹿女家做客。说信神是抬举她!说白了是乖懒!打着信神的由头,不下地干活!
还有她那个死了丈夫的姐姐也住在她家,早就信神了,两姊妹整天在家烧香拜佛,哼哼唱唱,都不知人间烟火!建每天忙得屁股都起旋窝风,田间摘棉,耕地,播种,家里接送孩子上学,做饭,喂猪!她们两姊妹倒好,信神悠悠哉哉的甚好!建每一见到她们两姊妹的模样,就气得鼻孔里冒烟,做个啥事儿也是信神的格调,摸得要死。用建的话说是,自己窝葩尿干得的活,都比她们两姊妹一整天干的多,成天神经兮兮的,别说是信神得了……说白了,就是懒惰,心中没有信仰,精神没有支撑,才这样神不神鬼不鬼的装神弄鬼!
建也是读过高中的农村青年,对自家堂客杨梅信神了,十分的不满!
可杨梅呢?只要跨进鹿女所住镇的那呈坡度的街道,就思绪起伏不平。异域的长堤连着家乡的一段恋情。
小陆是知道她的,有一年,他们差点成了夫妻。村上的媒婆将杨梅说亲给小陆,小陆的母亲姐姐都十分同意,喜欢!可小陆并不喜欢杨梅,打小只当她妹妹。
小陆屋门前有五颗巨大的柑橘树,柑橘树下,杨梅曾与小陆躺在一个竹床上,夜风凉凉,夜虫嘁嘁。夜来的橘子树下,温暖如银河牛郎织女的鹊桥会。小陆躺在鹿女的左身旁,杨梅躺在鹿女的右身旁。每夜,她都执执不倦的同鹿女说话,直到天上星星隐匿了所有白光,她心头的光,也渐暗淡下去。
小陆上堤挑堤去了,她同鹿女藏在被子里说话,这被子里还藏有小陆的体香,鹿女害怕一个人在家,鹿女的肚子挺得很大,她已怀上小陆的骨肉。鹿女白天从地里摘回许多棉花桃子,夜里她们剥着棉桃,心里想着同一个男人。
鹿女不知道杨梅想着自己的男人。她把她介绍给自己娘家的堂弟建,杨梅没多考虑,就答应了。建的这桩婚姻,还是鹿女最先引见的。
过了几年,鹿女就从村上搬到小镇青苔,与家乡隔了一条河。至此,杨梅就没机会与鹿女躺在一床被子里,想一个男人了。从此,杨梅嫁到程家的那桩婚姻隐藏的快乐彻底消失。她的心情坏透了。
凤子与鹿女说到她哥建与她嫂子杨梅十多年来的婚姻情形,鹿女一点也不惊讶。可建是条真汉子,怎么毁得这般了?
鹿女想起少时,建挖的大壕沟,她叔在村北头包了一块树林,因靠近柴山,牛常出没,建为了挡牛,在地的四周挖了大壕沟。沟深两米多,沟宽五米多。那巨大工程居然出自一个十六岁少年的手!鹿女震撼。
鹿女还想起建年少时的渡船,在江面迎着江风徐徐航行。白色浪花溅在他身上,亦是威武不屈。无论怎样,建从小就是程氏家族的骄傲,长子,是鹿女少年心中的好汉子,可不知结婚后,怎么会是如此情形!
不几日,程家上下都知道了建与杨梅的私房事。有人提议他们离婚,有人声明回去整治下杨梅,有人建议建也做回风流人,她不喜欢你,你就去找别的女人!看她还撬不撬贱!
可建能吗?
这些年来,他除了杨梅,不曾接触过其他任何人,包括他的亲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也少接触!凤子要不是生病回娘家修养,也根本不会知道他们的事。他的世界与这个世界是隔绝的,为了两个娃,为了杨梅,为了这个家,他没有停歇过一天,没有时间去一个不同的世界瞧瞧。他想给这个家幸福。在乡下来说,他已给予了。这几年来,他家买了摩托车,修了大房子,买了拖拉机,脱粒机,还有几万元存折。
杨梅你不就是个小学都没毕业的乡下女子么,在城里跟人当了两年保姆就这样看扁我,我看你有好地方还呆这里,老子今天硬要搞死你。
建边愤恨地想,边一把精瘦的身子压下去。
杨梅偏着头,赤条条的冷不丁地从床上爬起来,对着建的胸口就是一爪子抓去,痛得建我的妈一声大叫,她也乘机往大门外跑去。
每论这个时候,建顾不得男子的尊严,顾不得胸部的痛疼,连忙堵在门前,哀求她不要跑。出了这门,哪怕建自识欺人的一层纱,也撕裂了。人活到这份上,还有意思么?
建有些明白杨梅的姐夫吞药自杀的原因了。但凤子交代过他不要做傻事,狠狠打她,看她还往哪里跑。可建总下不了手。一件一件递过她的衣服,细声细语求她穿上。自各坐会,天就亮了。
这种日子重复了多少天,多少年,建已经麻木了。
一度,他多么希望杨梅有天真正跑出这个家门,再不回来,那他也解脱了。可十几年过去,杨梅就是没有提出离婚,也没有真正地出走。
晴天的白光来了,时有杨梅会到地里帮他干一会活,时有杨梅会把床帐铺得干净,穿着红兜兜等他回来。只是等到建压上去,她又发起疯来,把他的身子抓得稀烂。果真是白斑病发作了么,毕竟她为我生了两个娃,压根底,建就没怀疑过娃的来历,也没有怀疑过他堂客的红兜兜为谁穿?
程家老少得知真相,个个不服气,客商量了许久,未果。他们不忍心破坏建十年来的生活构架。小村封闭劳作成疾的乡村男子,耐以生存下去的构架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他耐以生活下去的构架是什么?是徒有虚名的家吗?只要那个家还有继续的可能,就让它继续吧,任何人都改变不了他的命运,他能忍受,亦是他甘心。杨梅那样生活,亦是甘心的!他们相互甘心,哪管家是何种形式!唯鹿女知道杨梅心中不解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