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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洪小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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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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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醒来是黎明》连载

第一章

玲珑剔透的窗花已经在暖融融的玻璃上凋谢枯萎了,萌发万物生机的春天,悄悄地跟随金色的太阳光来到了,高兴得一条条溪水沿着残雪,欢快地向远方传递着消息。妩媚的春天是多梦的季节,回想当初自己的初恋,真的犹如一场春梦。虽然梦的结局有些苦涩,但时至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仍泛着香香的甜甜的酸酸的韵味,恰似发酵粮食流淌出甘醇的美酒,让人沉醉,让人留恋回味,别有滋味在心头。

那是妈妈死后的第二个春天,也就是我考上技工学校的第一学年开学不久,爸爸和好久没见都有些陌生的老叔到学校来看我。

满脸爬满皱纹,有些驼背的爸爸,边抽着纸卷的烟,边咳嗽,爸爸的咳嗽声在小小空间的门卫室里回荡,一团团烟雾被震得打着卷,向着我悄悄开启的门缝外逃窜。

我上前拍了拍爸爸单薄的后背,心疼地说:“爸爸,你气管不好,以后就别抽烟了。”

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我也抽烟的老叔把嘴一撇,用早已被烟熏黄的手指弹了弹烟灰,阴阳怪气地说:“你爸烟酒是戒不了的,都抽喝一辈子了,除非死了能戒了。”

老叔说话的意思仿佛爸爸的生死与他无关,我在心里狠狠地记恨着他,假设我会什么魔法一定好好教训一下不关心爸爸的老叔。

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对老叔不满的情绪,侧着脸瞪了老叔一眼,心里讨厌极了。老叔哪里在乎我的表情态度,仍不紧不慢地抽着烟。

爸爸吐了口黄色发黏的痰,伸了伸脖子,张着嘴,喘了喘气,推开我为他捶背的手臂,用他凹陷干瘪无神的眼睛看着我,缓慢地说:“你手头的钱花没了吧?爸爸知道给你拿的十元钱太少了,可当时家里真的没有钱呢。”

怎么了?爸爸这话怎么像是对我赔不是呢。

我心里一酸,眼泪几乎掉了下来,十元钱能够干什么?我几乎每天都吃得半饱。可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起这事,这事只有被饥饿折磨得半夜醒来,用幻想一个又一个童话故事的方法,度过难关的我自己知道。

也许爸爸在我的沉默中意识到了什么,也许爸爸在我消瘦得颧骨高高凸起的脸上看出了什么。爸爸用粗糙的手握着我冰冷细长惨白的手,说:“爸爸知道你苦,但谁叫你非上这个学了呢。”

孩子考上技工学校对别的家庭,别的家长来说是欢天喜地的光彩事,可对于只有两间破旧几乎要被落满屋脊唧唧喳喳的麻雀压塌了的茅草屋,贫穷的我家说,真是个不小的负担。以前给妈妈治病不但将家里所有的积蓄花光,还欠下能买像我家这样七八个破房子的债务,就连那盛载妈妈下葬红红的棺材,还是爸爸托人赊账弄来的。妈妈过世后,领着加上我共五个孩子过着苦难日子的爸爸,整日借酒浇愁东挪西借过日子。孩子中年长的我,由于平日里看了很多小说,懂得要想摆脱这整日缺衣少米的生活,必须上学读书。于是,我每日除了起早贪黑读书苦学之外,还背地里捡拾破烂卖钱,日积月累,除了隔三差五给因没酒喝而狂躁,向我们发脾气的爸爸讨好买点酒外,还积攒下够我每学期的读书钱。爸爸原本不同意我上学的,但由于我的坚持,还有爸爸每每在要断酒的时候,我能为其奉上一瓶散装白酒;再加上,在爸爸醉眼朦胧的时候,我夸下的海口以及对爸爸的承诺:只要我上学有出息,有钱就一定永远给爸爸买酒喝,爸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管我了。

我考上技工学校以后,爸爸只从干净的衣兜里翻出二十元钱,哆哆嗦嗦地给了我十元钱并说:“给你拿去一半,剩下的还得过日子。”

我只揣着爸爸的十元钱和自己积攒下的三十元钱到技工学校报到。原打算在读书期间也捡拾破烂卖钱维持生活,可一是学校课程多活动多,二是学校大门封闭的很严,一般不让学生私自外出,三是自己有些爱面子了,毕竟自己是有点身份的中专学生了,所以这样的外快我就不再争取了。

现在听爸爸这样说,我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已经褪色变得惨状的破旧布鞋,强忍着泪水,说:“爸爸,你别这样说,我自己愿意上学遭这份罪。家里的弟弟妹妹都好吗?”说到这里,我潮湿的眼眶再也含不住泉涌的泪水了,我抽搐地哭出声来,家里的弟弟妹妹弱小的心灵,瘦弱的身躯,怎么能忍受着缺衣少米苦难日子的煎熬呀!

“还上学呢,说哭就哭,就这点出息,以后能干什么大事!”老叔在一旁像公狗叫春似狂吼一句。

我和爸爸的谈话没有被这讨厌的嚎叫打断,爸爸伸出手抓着我细瘦没有血色惨白的手,说:“不用你惦记,都还好好活着,一个也死不了。”爸爸说这话好像弟弟妹妹们好像一座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起来,让他感到无限的烦恼和无奈。

这时候,我多么希望爸爸能问候一下我在学校的情况呀!

可是,爸爸什么也没说下去。他将手伸进褪了色的上衣的兜里,掏了半天才哆哆嗦嗦拿出个黄色牛皮纸包,边打开边歪着头看着我,说:“爸爸这次是来给你送点钱的。”

牛皮纸包一层层打开了,零零散散的人民币露了出来大约能有一千多元钱,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老叔走过来用夹着烟卷的手指指点着这些钱,说:“你爸爸将房子买了,就是为了供你好好上学。”

什么?房子卖了!弟弟妹妹们住什么?在哪里生活?

我焦急地问:“爸爸为什么卖房子,难道你真的是为我上学读书吗?”其实,我知道老叔刚才说的话是为了讨好爸爸,爸爸根本不可能为我上学卖房子。我不关心爸爸为什么卖房子,我只担心弟弟妹妹们以后怎么生活。别说现在这样吃点苦挨点饿就是再苦再饿,我也绝不同意爸爸卖掉那唯一能有点温暖的窝。

爸爸没有回答我,好像我没问他一样,递给我十张十元面值的钱,说:“你好好读书吧,家里的事和你没关系。”

我没有接爸爸递过来的钱,凝视着爸爸。怎么家里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呢?我只是上学也没结婚分家另过呀!

爸爸把钱硬塞进我的衣兜,然后边低着头收起牛皮纸包,边说:“本不想这样早告诉你,怕你分心。既然你问为什么卖房子,那我还是说了吧,咱们搬回老家了。”

说完,爸爸将牛皮纸包揣入兜里并用手在外边按了按衣兜鼓鼓的地方。

老家,什么老家?我疑问道:“爸爸说得是哪个老家?”

“哈哈,这孩子怎么没出息就忘本了呢?你说还有哪个老家,就是老叔住的地方,就是你爷爷奶奶住的地方,就是你爸爸出生的地方,小李家屯呀。”

“啊?”爸爸怎么能搬回那个离学校二十多里地,偏僻的小村庄小李家屯呢?弟弟妹妹上学怎么办?我的眼前不由得浮现自己在雨中,踏着泥泞道路上学的情景,不由得想到顶着冒烟雪上学的样子,当时自己的家里离学校才五六里地呀。可现在家里学校竟这样远......苦难的弟弟妹妹呀!

“爸爸,这是为什么呀?”我摇动爸爸的双手问,恳求眼神地看着他麻木的表情,多么希望爸爸能说出关心我和弟弟妹妹的话题呀。

爸爸松开我的双手往后撤了一步,好像在逃避我。他掏出那个妈妈当年缝制的绣着一朵三个红色花瓣的烟口袋,熟练地用左手从已经磨得发亮的烟口袋里拿出纸,再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出一些碎烟屑,在打折细长的烟纸上均匀地一撒,左右手指反方向一用力便卷成了一根纸烟。我看着爸爸这样卷纸烟已经很多年了,每次看都觉得爸爸是个了不起的人,别人花钱卖烟卷,爸爸却自己制造。可现在看爸爸卷烟,我什么也没想,脑袋里一片空白。爸爸虽然给我送钱来了,但我对爸爸不那么亲切了,我不理解爸爸了,更谈不上伟大、了不起了。

爸爸把纸烟顶端放在嘴前,张开干裂的嘴唇,用整齐黑黄的门牙一咬,将纸烟的头端的那个小纸尖咬掉,随口吐在地上,从老叔手里接过还冒着烟的烟卷对着了火,紧紧地收拢嘴唇,猛地吮吸了几口,纸烟的一端盛开了火花。

可在我心里,刚才爸爸咬掉吐在地上的不是无用的纸尖而是我可爱的家园,那盛开的火花就是毁灭我可爱家园的罪恶火舌。

爸爸低着头抽了一阵子烟,问老叔几点了,老叔一扬右臂夸张地看了看右手腕上的电子表,说:“十点多了,再不走,赶不上车就走不成了。”

爸爸嘴里叼着烟,双手提了提臃肿肥大的裤子,摇晃着身子,从嘴唇缝里发出模糊的声音:“你再回家就回老家吧。记住每天只有一趟车,家都搬完了,我这是顺路到这里看看你。”说完,爸爸转身和老叔就离开了校园。

我在他们的背影中仿佛看了可怜的弟弟妹妹,随着他们身影的消失,那曾经美好的童年记忆渐渐清晰起来,泪水像春雨一样淅沥沥打湿了我的衣裳,我惆怅地面对着天空发呆。我的新家会是什么样?我的弟弟妹妹能否幸福快乐?我的未来,我的希望,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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