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到了,我满怀着想,念满怀着新奇,乘坐着通往小李家屯的客车。也许是车太破旧,也许是路途太遥远,路况太难行,也许临行前没睡好,颠簸中的我感到浑身酸软无力。无孔不入的尘土,不但将我身上洗涤干干净净的衣服弄得脏兮兮,还呛得我不停地咳嗽起来。忍受,闭着眼睛忍受,生怕我那唯一有精神的眼睛被污染了。
总算下了摇摇晃晃的客车,我打扫了一下满身的尘土,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心情豁然开朗了起来,马上就要见到久违的弟弟妹妹了,马上就要回到家了。
虽然,小时候和爸爸来过几次小李家屯,但早就忘记路线了。沿着好心人告诉的方向,在路两旁茂盛鲜绿的树木和时而欢笑着飞到身前鸟雀的欢迎中,我边回想着小李家屯的样子,边像小鹿一扬蹦蹦跳跳地向小李家屯方向急行。
小李家屯在我的印象中,是个小得一只狗叫,都能惊起满屯子树上屋脊麻雀乱飞的小地方,是满屯子到处都是脏兮兮泛着猪狗牛羊粪味道的地方,是男男女女双手抱着膀子,靠着墙乱哄哄在一起说三道四晒着太阳的地方。
有印象了,前边路旁那个大石磨还在,还记得白发苍苍的奶奶拄着棍子领我到这里排队磨过玉米面。当初虽然瘦小,但满怀好奇激情的我,也加入了几个人一起推着比我胳臂还粗的长长已经磨得光亮磨杆的行列,咯吱咯吱声中,一粒粒金黄的玉米被碾得粉碎,奶奶边用双手往口袋里收着颜色变白的玉米面,边笑呵呵地说:“一会儿,都到我家吃大饼子去。” 可如今,慈祥的奶奶早就不在人世了。
入屯后,看到几排枝繁叶茂的大柳树,我就想起了老叔家的地址。当我走到老叔家那棵大柳树面前时,一只大黄狗边狂叫着边从院子里向我扑来。我慌忙躲到树后,用紧盯着大黄狗的余光,寻找着棍棒和能用来打击的砖头瓦块,可附近只有厚厚的尘土和墙角黏着几只蜻蜓和苍蝇的蜘蛛网。我只好选择上树了,我刚踮起脚来拽着一个粗树枝,大黄狗已经扑到我面前,我身子一窜像做单杠动作一样上了树,树枝上下起伏着,我感觉我的一只脚好像着地了,还好一下子又弹了起来,吓得我几乎喊了出来,多亏大黄狗没有咬到,不然我会很惨。难道这个新家先给我来个下马威,让我知道一下它的厉害。
这时,只听得大黄狗悲惨地嗷嗷叫了几声,夹着尾巴跑回来院子里。我惊慌地双手抓着树枝摇摆着,像荡着秋千又滑稽又好笑,生怕大黄狗再跑出来。
“大哥,下来吧。”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镇静下来,是二弟弟小丰。
我欢喜得急忙双手松开树枝,结果树枝反弹回来将我的脸划出血来。小丰忙上前拽着我的胳臂往老叔家的院子跑,大黄狗趴在屋门口半睁着眼睛看着我们,我有些胆怯了。小丰停下来,朝大黄狗趴着的地方踢了一脚,训斥着:“这是我大哥,你再敢对他无礼,我要了你的命。”
我知道了,大黄狗刚才没咬着我,一定是小丰踢打大黄狗了。
小丰给我用手压井打了一盆水,当我用清凉的井水洗完脸,被刮出血的地方被凉凉的水阴湿后火辣辣地疼,可我的
心却是热乎乎的,因为我的弟弟妹妹四人将我围成了起来,正瞪着眼睛看着我呢,好像我身上有什么宝贝似地。
我问小丰:“咱家在哪里住呀?”
小弟弟拽着我的手指着三间房子的西屋,说:“哥,那就是咱们的家。”
我走到西屋门前探着头打量着,西屋南北两铺火炕,屋地中间只有一米多宽的空间,炕上堆放着一些衣物被褥,我一眼就看出北炕上的那个大花棉被,那是我盖过的被呀。
小丰从我旁边挤进西屋,用一条毛巾擦了擦炕沿,招呼我说:“大哥,进屋呀。”
我进屋后,把兜子里十几块糖和四个小饰品分给了弟弟妹妹,最后看见一个头发毛茸茸撒乱的小女孩咬着手指不错眼珠地看着我,我忙将一块糖分给了她。
小丰嘴里含着糖块腮帮子鼓鼓地,微笑着对我说:“大哥,这个孩子是咱们南炕五爷家二姑的孩子。”
什么?南炕还住着一家人?我真意想不到一个屋竟住着两家,我的心悬了起来。但我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尽快让自己恢复平静,我不想让弟弟妹妹看到我痛苦的表情,一些话还是留着问爸爸吧。
“爸爸呢?”我的语气很强硬,好像要找爸爸算账。
“和老叔到河边打渔去了。”小丰转身看着窗外说。
也许我累了,也许被我家现在的处境搞昏了,我有些头昏目眩,我躺在炕上不一会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是热气腾腾了。爸爸俯下身问刚翻转身侧坐着的我:“睡一觉,解乏了吧。”
我用手揉了揉朦胧的双眼,点了点头。爸爸的头发都白了,脸瘦得像刀削了的一块干瘪的过冬大萝卜,不但满是皱纹还有一些黑斑和麻子眼。
“快吃饭,我和你老叔刚在河里打的鱼。”爸爸边往那个细长肚子,颜色发黑的铅酒壶里倒着酒边对我说。爸爸喝酒历来都是先把酒倒进酒壶里,然后用热水或者热汤烫一烫再喝。
这时,弟弟妹妹们已经拿起筷子,听爸爸这样对我说,都停了下来,看着我,好像我不动筷子吃饭他们就不敢吃似的。我下了炕,伸手拿起毛巾擦了擦脸,拿起筷子和弟弟妹妹们狼吐虎咽地吃起饭来。在家吃饭真香呀!我擦着满是油腻的嘴,看着还继续一口又一口鼓着腮帮子吃饭的弟弟妹妹,还有喝一口酒便发出“吱”的一声,吧嗒嘴地爸爸,感受到了久违家的温馨。
弟弟妹妹们吃完饭的时候,爸爸还没喝完酒,盘子里的鱼已经剩下一些鱼头和鱼尾巴了,但爸爸仍然有滋有味地吃着喝着,我在一旁看着,感到万分的幸福和愉悦。
这时候,南炕也放起了饭桌,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忙碌着,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男子胖乎乎像佛一样,他坐在炕头用手摸着小女孩的脸蛋,笑呵呵地说:“老儿子,给爹爹笑一个。”
小女孩听话似地顽皮地歪着脖子笑着,中年男子脸上像开了花似地一把将小女孩抱在怀里,胡乱地在脸蛋上亲吻着,小女孩哭喊着:“娘娘,爹爹弄疼我了。”
中年妇女拿起一把筷子朝中年男子的头上使劲地打了几下,骂道:“没有你这样爱孩子的,明天你把胡子刮了再亲孩子,你个活牲口。”
中年男子“啊啊”夸张的叫了几声,放下小女孩子,露着半个舌尖做个鬼脸,笑着说:“呵呵,我老儿子可爱。你管得着吗?”然后,他对着我爸爸,问:“大哥,今天打多少鱼?”
爸爸端着酒杯说:“我和老小子一共打了四斤多,少了点。哪天打多了,咱们哥们喝一顿。”说完,吱的一声,爸爸一扬泛红的像公鸡一样的脖子,将酒杯里的酒喝个精光。
中年男子笑了笑说:“我可没有大哥的酒量,我一喝就醉。大哥,这个就是你家在县里读书那个小军吧?”中年男子目光看着我问。
爸爸吃了一口米饭,用筷子指点着南炕,对我说:“小军,这是你五爷家的你二姑夫,那个是你二姑。”
中年男子赶紧光着脚跳下炕,站在屋地中间握着我的手,说:“我是你二姑夫王德忠,外号王大胖子,以后你就叫我王胖子吧。大侄子长得真带劲,以后一定有出息。”说到这,他上下端详着我,好像能在我脸上看出什么似的,我被看得都不好意思了。“大侄子的眼眉里有个黑痣,这是聪明的象征,看看,你的鼻梁高高的一看就知道以后一定能当大官。”
二姑站在一旁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拍了拍王大胖子的肩头说:“看你把我大侄子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快吃饭吧。”
我摆脱了王大胖子的那双葵花叶子似的肥手,手酸酸的麻麻的,我咧着嘴应付一句:“谢谢二姑父的吉言。”
“呵呵,读书的就是会说话。哪天二姑夫好好给你看看面相。”王大胖子得意地说着。
这时候,东屋的老叔和老婶都过来和我说起话来。老叔也喝酒了,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满嘴酒气地说:“小军,你现在看到了吧,你爸爸每天活得比在你家那地方舒服多了。眼巴前的都是亲属,有个大事小情的大家都来照顾,你放心了吧,我不会坑害我哥哥的。”
老婶在一旁观察着我,好像要从我身上得到点什么似的。老叔说完话,老婶接着对我说:“你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地里干活,没成想小军这几年出息这样了,我看不像你们老李家人。”
老叔看了一眼老婶不高兴地说:“瞎说什么?快回屋干活去。”
老婶打了老叔身上一拳,说:“我说话你少插嘴,本来就是嘛。小军像他姥爷家的人,你看长的多好看呢。我家亲属里没有和小军相当的姑娘,若是有我非给小军保这个媒不可。”
我觉得自己的脸唰的一声红到了脖子根,没觉得在夸我,因为我从来没注意过自己的相貌,我怎么会有闲心相看自己呢?每天只为填饱肚子在思考忙碌呀。现在一听老婶这样说,我被羞臊的不知怎么好了。
二姑边吃着饭边说:“小军的长相在咱们南北二屯还真找不出这样的人来。”
王胖子将一筷头菜放在小女孩的饭碗里,挥舞着筷子说:“你们别瞎说。就小军这面相,能在咱们这找什么对象吗?那城里的大姑娘有的是。我告诉你们别呆着没事给人家孩子添乱,说不上小军早就有对象了。”
老婶好像抓住了什么把柄,追问我:“小军,告诉老婶到底有没有对象?”
对象,我怎么能有对象呢?我在学校一门心思地读书,都回避和同学在一起,生怕大家有什么活动,因为我囊中羞涩没有钱呢。所以别说和女同学就是和男同学接触的都很少的,哪里有机会交流,哪里有交女朋友的心呢。
我的头摇得象货郎手里的那个拨浪鼓似地,脸红得很难看。
二姑和老婶看我窘迫的样子,笑得开心极了,仿佛我没有对象(女朋友)是天大的笑话,让她们那么不可思议,让她们那样傻笑。
以后的日子里,老婶有事没事只要见到我,就说要给我介绍对象的事情,我开始还很窘迫不好意思,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只要老婶一提起这事,我便主动出击地说:“老婶,你别总逗我呀!你怎么光说不练呢。”
这时候的老婶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犯错误一样,低头认罪地无语了,我则哈哈大笑起来。
假期很快就要结束了,我虽然觉得小李家屯这个新家很狭小很裸露,就连夜里南炕王胖子打呼噜放个屁,我在北炕即使蒙着头睡觉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都能闻到恶臭。但我觉得爸爸,弟弟妹妹是生活在快乐幸福中,我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弟弟妹妹们上学虽然远些,但是有伙伴的,我想这样也能锻炼他们坚强的意志,为今后度过更艰难的生活打下坚实的精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