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河、肖子武回到客栈,于闲散中苦挨日子,终于等到发榜之日。且不提在榜上的、不在榜上的如何高兴得发狂,抑或失意的欲死,终是天不负英才,天河、子武二人都榜上有名,而且中了前三甲,官府的喜报直送到客栈,连店掌柜都眉开眼笑,连连阿谀奉承地说:“二位客官真是天上文曲星下界,也给我们小店带来好运了啊!以后我们店就该做:‘双星店’吧!店钱都不要了,只给提个墨宝便好了!”
天河、子武哪顾得这些,飞奔了出去,骑上快马一边喊叫着一边在郊外飞驰,先弄了个通身是汗,又吹这郊外的清风,只觉着满身的惬意,满心的快活!真是:“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两人折腾够了,复又回到闹市欣赏起京师的繁华来。只见街市似比往日热闹了几倍,大街小巷纵横相接,人来人往人头传动,香车宝马络绎不绝,商贩店铺红红火火,阁楼酒店灯红柳绿,王公宅第飞檐连甍、画角雕梁,巍峨 庄严。特别是春风吹引娇莺语,锦缎纱衣罩丽人,顾盼生姿,风华美。移步生香,时尚新。子武不仅感慨道:“他日步金阶,春风入我怀。”天河却道:“今日风物好,明朝请长缨。”两人都兴奋的仿佛长了翅就要飞上天一样。兴匆匆之际见前面人潮涌动,人语沸沸,二人也挤入近前,只见眼前一装饰华美的红楼,门前彩台高筑,彩带披覆,音乐悠悠袅袅,华美的灯饰闪闪烁烁从外门直入内院,内院伸出一架栈桥似的回廊,直通台上,台两侧红绸及地,上绣两联,上联是:燕歌赵舞红妆已谢,绝代倾城素袖当风。横幅高扬:头牌花魁惊世一舞。天河、子武不仅叫绝,今天是什么日子连青楼的头牌也招摇起来,真是惊世骇俗……又听周围人议论纷纷:听说芙蓉楼新来了一位歌舞妓,那美的仙儿一样,是老板花大价钱买来的——是吗?那定然开价也高了,恐怕我等都无缘近身,近日正好是时机,一睹芳容,死而无憾了!——近身?人家清高的了得,只献歌舞不卖身,就是再腰缠万贯,在达官贵胄也不能近身的。——竟有这等事?从古至今还没听说妓女不卖身的,唬谁呢?拿捏着要个高价罢了!
正在大家议论纷纭,忽闻乐声变得激越起来,继而又清脆悠扬了,台上片刻间衣袂飘飘,飘上两对粉红衣裙的舞娘个个纤腰玉面,舞姿轻盈。一会又步出两队绿衣裙的舞娘,裙裾款款。整个台上如风荷翩翩,春水漾漾。真个芙蓉楼,名不虚传!
忽然琴韵一转,复泠泠而起,仿佛一波水自天边来,一缕风自天外起,倏然间红菡碧叶两边分,从内门旋转而至一团墨叶,墨叶缓缓婆娑散开,音韵又戛然,豁然由碧叶中心婷婷而出玉白的尖尖莲蕾,定睛观时,伊人袅袅分开头顶的双臂,乐音清灵之中,蓓蕾初绽,颤巍巍露出高挽乌髻上几根鹅而绿的细蕊,芙蓉面温婉娴静,扬起孤傲从容,凌波袖飘逸舒缓,舞出衣底馨香,蛮腰细细,转着玲珑倩影,裙裾田田,衬出足底轻盈,静静兮初开白莲初照水,轻轻兮冰清玉质映碧清。天河猛然间,魂魄里只有雷声困困,绿玉儿,绿玉儿,绿玉儿!他的心在呼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再看不见什么曼舞翩翩,再听不清弦乐声声,他的灵魂有一时被掏空了。突然一阵喝彩沸腾,有人抓住他的衣袖猛摇,“好——好——”是子武,他也疯狂的叫好,天河重聚眸光,见天上凌空白影,长袖贯月,琴音早已急促,如珠玉急落,那“白莲”迎风摇曳,花瓣时而婆娑。时而飞动。时而又零零然欲堕,而伊人舞姿由柔美娇丽转而柔韧飒爽,忽而间又凌空旋舞似欲羽化而去,正在人们忘我的举目,看那飘飘仙影,白鹤一样再一次振翅而起,却见其长袖驭风舒张,猛然旋转而下,玉袖披拂飘零,裙裾散开如萍,下腰及地,举颈侧倾,蕊散香溢,花谢随风。乐声止,灯儿暗,人们方觉月上柳梢,风正轻轻。
舞已毕,灯复明,一个丰腴的风韵老鸨登台谢幕,旁边绿玉儿轻轻万福,:“这便是我们芙蓉楼的头牌——绿玉儿姑娘 ,不但舞姿超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歌喉极美!今日初次露面,多谢诸位抬举捧场,欢迎以后常到我们芙蓉楼,我们绿玉儿姑娘定然多多施展才艺……”
“别光说什么才艺,那玩意都是虚的,今儿老爷我就花大价钱,包了绿玉姑娘,哈哈哈!给你们开个胡!”不待老鸨的“广告”做完,已有人急不可待的在台下抢先搭腔了。
“客官有所不知,绿玉儿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我们有契约……”“什么卖艺不卖身,少说着唬人的混账话,那叫什么头牌,爷爷是有身份的,爷爷也花得起大价钱,别给我玩儿假清高,妓女还要挂贞洁牌,真是可笑了。娘子!爷爷来了!”话音未落,一人早纵身跃上台,衣着华丽长相庸俗,但看得出有一定的身手,而且台下好像还有几个随从,个个膘肥体健。
老鸨却不示弱,:“客官大概是外来的,你打听打听,芙蓉楼可不是什么寻常青楼,来来往往那个不是有身份又守规矩的?我们可不是只图银子的低等妓院,我们姑娘们个个多才多艺有品位……”
“什么品位不品位,妓女是干什么的?”早一掌掴了过去,老鸨吓得向后一缩,竟躲了过去,依然堆笑着喊道:“红芙蓉!白芙蓉!绿芙蓉!伊莲!梦莲!睡莲!多多的姑娘们!快快来陪客人!”
随着甜甜应声飘然而至一群姑娘,个个花枝招展娇容妩媚。然而那人看也不看,却恼怒起来,他一轮衣袖,直冲到绿玉儿面前,又堆起笑脸,:“玉儿!美人!跟本爷爷今儿并不委屈你的……”他伸手欲去扯绿玉儿的衣袖,突然,只觉后颈风冷,不知何人飘然而至,竟掠过他的头顶立在他的面前。
那人定睛一见,一人白衣墨带,乌发高挽休闲髻,虽是一身朴素布衣,却英气难掩,冷峻逼人。炯炯目光如剑直视着自己,但,他肉厚不怕刀斧,哪把一个书生放在眼里,于是,也不问是谁,双手推出,口里道:“给我滚开……”他只想把天河当成一个障碍物推开了事,不想,不待他双手送到位,眼前人衣袖在他眼前微微一抖,他只觉胸中一阵细痒想笑,于是大笑起来,“你——哈哈哈……”直笑的肌肉乱颤,缩成一团,依然笑个不停。开始,台下几个都附和着大笑,后来觉出不对,便大吼一声一起飞身上台,一边将天河围住一边早已出了手,子武等众人皆惊呼,他们看见那黑压压一圈硕大的黑影已将白影淹没,不料,那白影突然一个陀螺旋转,只见那四五个黑影哀叫着飞散,纷纷跌落台下。而天河却又恢复如初。那人已经不再大笑,只在不迭的喘气,满地呻吟的随从也顾他不得。天河悠悠转身,与绿玉儿的目光相遇,绿玉儿目光依然平和坦然,可那秋波中毕竟藏着隐隐的深情,天河百感交集,似有千言万语竟噎在喉咙,绿玉儿也不言语,向他微微万福,别身就欲离去,天河一急,伸手抓住她的玉碗,竟施展出“挟仙羽化”的轻功,挟玉儿由众人头顶飞身而过……
玉儿并不挣扎,所以挟着本就骨秀身轻的她,天河并不觉吃力,只几个起落便来到墨英湖畔,湖水悠悠,仙眺亭就在不远处隐隐约约,只隔几日,重逢与初见却仿佛遥远。两人飘然落地,却默默不语。良久,天河才找到第一句话:
“跟我说说好吗?我知你一定身不由己,一定有难言之隐。”
“ 身不由己——难言之隐——既如此,你又何必问呢?你我素昧平生,只一面之缘,又何必瓜葛?”
“你——你真的这么想的?可我······”
天河直视着玉儿,她冷漠的表情掩不住淡淡的幽怨。
“是方可道把你送到这种地方?”
“不,是我自愿的。”绿玉儿淡淡的说。
“你——我不相信,你如此清高孤傲,为什么要自陷泥藻?难道是不甘为婢的身份?”
“自陷泥藻,何处又是净土?婢女的身份?一定也如他们一样看我吧?”绿玉儿忽而怆然地说。
“如果那样,我怎么配与你站在这里?‘素蒍多蒙別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暁风清欲堕时。’其实,你的‘白莲’一舞,已经表明了你‘出淤泥而不染’的心志。我确信你我是知音知己,想走近你,帮助你。想……你真的认为我们只是素昧平生,以后形同陌路吗?”
“不然,又当如何?你我并非同路人。”
“怎么不是同路人?不管你原来在哪条路上,只要让你遇上了我,我于初见时便认定:你我是同路人,一生一世的同路人。”天河突然动情地说。
“不要这样说,你不要这样说,你有你的清清白白青云志,我却是恩恩怨怨抽身难。”
“恩恩怨怨抽身难——一个弱女子怎能担起如此重负,你相信我,我——”
“不——不要往下说了——你我——你我若有不舍,就只留初见在心里便最好了。”
绿玉儿言罢飘然而走——只余下月明清风,似有夜露暗垂。楚天河定了定神,恍然间觉出绿玉儿轻功本不在自己之下。
“她究竟有怎样的恩怨愁苦?怎样的凄楚沧桑?玉儿啊玉儿!凭你有怎样的武功又怎能独自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