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1188 年的秋,霜枫瑟瑟,落叶萧萧,西风卷起片片枯黄,如泣如诉。
陈亮的一封书信,犹如一颗石子,打破了辛弃疾生活的平静。信中邀约辛弃疾、朱熹于鹅湖相聚,共商北伐之策。
那时候的辛弃疾,正卧病在床,心中的壮志被病痛和现实消磨得有些消沉。然而,陈亮的邀约却如同一束光照进了他阴霾的世界。
寒冬腊月,天地间一片洁白。陈亮从永康出发,顶风冒雪,一路跋涉八百余里。当他终于抵达信州,站在辛弃疾面前时,辛弃疾的眼中燃起了久违的火焰。
两人并肩漫步在鹅湖畔,湖面结着薄冰,宛如一面巨大的银镜。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银装素裹,与湛蓝的天空相映成趣。岸边的垂柳早已落尽叶子,枝条在寒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陈亮望着眼前的景色,感慨道:“稼轩兄,此等雪景,真乃人间仙境。只是这大好河山,却被金人践踏,实在令人痛心。”
辛弃疾微微点头,双手背于身后,眉头紧锁,应道:“同甫贤弟所言极是。你看这鹅湖,昔日何等热闹,如今却这般寂静,正似我等壮志未酬之境。”
“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辛弃疾感慨地说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激动与喜悦,说完还用力地挥了一下衣袖。
两人相聚的屋内,炉火熊熊,温暖如春。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仿佛为这世间披上了一层银装。远处的山峦在雪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画卷。
辛弃疾久历行伍,他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作战的经验和地理的奥秘,时而激动地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步,陈亮则专注地倾听,眼中闪烁着钦佩和渴望的光芒。
陈亮不禁感慨:“稼轩兄,您这经历,真如您词中所写‘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让人热血沸腾啊!”
辛弃疾爽朗地大笑起来,双手拍了拍陈亮的肩膀:“哈哈,同甫贤弟,你对古今用兵方略的熟稔,也让我刮目相看啊!”
他们是剑胆琴心之人,是坚定的主战派,在这乱世之中,仿佛两颗孤独的星辰,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光芒。
然而,唯一的遗憾是,朱熹并未赴约。鹅湖的湖面已结了一层薄冰,寒风吹过,发出清脆的声响,似在为这未竟的相聚而叹息。两人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失落。
盘桓十日,他们互诉衷曲,谈理想,论时局,谋划兵事。被无奈现实所冷却的热血再度沸腾起来。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陈亮挥手道别,转身踏上归途。他的身影在雪地中渐行渐远,辛弃疾站在原地,久久凝视,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拳。眼前的雪地上,只留下陈亮深深的脚印,宛如一行行失落的诗句。
才刚刚分别,辛弃疾就心生不舍,倍感失落。他望着陈亮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同甫此去,不知何时再见。”
于是,辛弃疾抄近路去追陈亮。一路上,寒风刺骨,积雪深厚,道路泥泞不堪。“天寒不渡,水深冰合。”他在心中暗暗叫苦。四周的树木被积雪压弯了枝头,偶尔有积雪簌簌落下。
怅然之中,辛弃疾独饮方村,夜半投宿吴氏泉湖四望楼。
是夜,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雪地上,泛出一片银白。
他听闻邻人吹笛,那悲凉的笛声,仿佛诉说着他心中的离愁别绪。
“唉!”辛弃疾长叹一声,独自斟酒,心中的思念愈发浓烈。他挥笔写下《贺新郎》:“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 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词中写陈亮的神貌风采酷似陶渊明、诸葛亮,让人不忍匆匆离别,故而前去追赶,只可惜“天寒不渡,水深冰合”,终是错过。
五天之后,陈亮就写信来跟辛弃疾索词。辛弃疾于是把这首《贺新郎》寄给陈亮,陈亮很快又寄回和章《贺新郎·寄辛幼安和见怀韵》。
“老去凭谁说。看几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胡妇弄,汉宫瑟。 树犹如此堪重别。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
词中写道“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并祈愿“但莫使、伯牙弦绝”,两人的知己之情、相契之意,可谓至真至纯。
辛弃疾收到和词后,再和《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陈亮得词后再和两首,《贺新郎·酬辛幼安再用韵见寄》及《贺新郎·怀辛幼安用前韵》,安慰辛弃疾道:“男儿何用伤离别。况古来、几番际会,风从云合。”
除了《贺新郎》组词之外,在辛弃疾与陈亮的唱和诗词中,最负盛名的当数《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知音之交,激发神来之笔,其间金戈之声、凛然之气、爱国之情,唯有岳飞的《满江红》可与之比肩。
在这冰天雪地中,在这诗词的唱和中,辛弃疾与陈亮的豪情壮志,如同燃烧的火焰,永不熄灭。他们的友谊,也如同那傲雪的寒梅,在寒冬中绽放出最绚烂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