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谒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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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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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地梅花开》连载

第五章 迁徙(三)

一个看着6、7岁模样的小女娃牵着一个更小的小男娃,在帐篷群交错延伸的拉绳上跳来跳去,小男娃一个不小心被绊倒,哇地一声哭出了声音,还在干活的大人们闻声纷纷望向他们。这时,小河边正在凿冰取水的女人中,一个典型康巴藏区装扮的年轻女人放下木桶,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焦急地走去。

那女人身着水獭皮镶边羊羔皮袄藏裙,艳红的带子勒出一圈盈盈一握的细腰,绿松石盘起的发式,颅顶和后脑各嵌上一颗硕大油亮的琥珀宝石,细长的红穗子顺着发尾落在肩上,伴随急促的脚步,一摆一摆地点着女人双耳上的藏银镶玛瑙耳坠,跟着呼吸起起伏伏的胸前,挂了串儿纯由九眼天珠穿成的项圈,一串成色、大小均匀一般的血珊瑚和一串金珠、银珠错穿玛瑙的项链,精贵异常的三串项链,随着女人的走动的幅度碰撞出大小不一的清脆声。

小女娃看着哭得越来越凶的小男娃,有些害怕地扶起他,从衣襟中拿出一块蹄形的红砖糖,正在奶声奶气地哄他别哭了,还没等小男孩停止哭泣,却等来了女人由远到近的责骂声,吓得小女孩儿手中的糖一个激灵就掉在地上。

“西姆,你是不是又在欺负弟弟啊?”说着就将倒地不起的小男孩儿抱了起后,拍了拍小男孩衣袍上沾着的尘土与草屑。看着母亲微微皱起的细长云眉和满是怒意的双眸,小女娃不禁害怕地小声回嘴。

“阿妈,真不是我欺负他,是他自己被帐篷的拉绳给绊倒了”

“不是让你看着弟弟不要乱跑吗?怎么又带着他跑到你叔叔他们拉帐篷的地方了?还顶嘴说是他自己绊倒,要不是你带着他乱跑,他能被绊倒吗?”女人说着就要去伸手去拉小女娃的辫子。小女娃见躲不过去,大叫了声“阿妈夏,是我错了,您别打我呀”,(“夏”用在口语中求饶的之意)见女儿这般模样,女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手上的动作还来不及停止,便被一声浑厚声音制止了。

“曾布,西姆她也不是故意的,都是小孩子玩闹的把戏罢了,你这么较真做什么?”,一个着僧袍身形修长看上去30左右的青年男子从女人身后走来,来人正是貝尕活佛的亲弟弟尕松格莱活佛。散乱的青丝随意地披散着,左手掌上挂着的檀木佛珠被他轻轻盘至手腕,随即抱起蹲在地上的小女娃,如炬的双眸盯着女人,眼神里充满着不可置疑的偏袒。

女人见状,便只好微微屈身福了福,恭敬地答了声“拉索,”就抱着小男孩儿转身离开了。小女娃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眼中藏不住满是狡黠,软乎乎的小手抱着男子脖子撒娇道:“还是阿克对我最好,要不是阿克来救我,今天肯定免不了被阿妈一顿揍”。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是故意弄动静出来,好让我来救你的,你是姐姐,不乖乖照顾弟弟,还要带着他到处淘气,小心你阿爸回来罚你抄书”

“可大家今天唱的搭帐篷歌太好听了,我都没听过,没忍住就跑来玩了,再说了,就算阿爸让我抄书,也是阿克你监督,我才不怕呢”

“你弟弟才多大,拉绳那么高,就没想到他会被绊倒吗?”

“我就是想到大家跟前听清歌里唱的是什么,可是放着弟弟一个人又不放心,就只好牵着他过来,谁能想到他腿这么短,我跳了好一会儿都没被绊倒,他就跳了那么一下,还摔倒了”

“你呀,聪明劲儿就是不放到好的地方,说你什么好啊”,尕松格莱说着忍不住刮了下小女孩儿的鼻子,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小西姆眨巴着星星般闪耀的双眼盯着僧人道:“阿克夏,我保证下次照顾好弟弟,你就别说我了,好不好嘛?”说着还将满是小辫儿的头靠在男子的肩上,尕松格莱见状也是无奈的满口答应,然后便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红砖糖,拍去糖上的土递给怀中的小女孩儿。不远处的众人似乎是见怪不怪了,闹剧结束后便转身投入到各自的劳作中去,那叔侄俩则是朝着不远处的堆放马鞍、牛鞍处走去,一边走尕松格莱就一边对小女儿讲述着刚才大家伙唱的那只搭帐篷歌的曲调、词意和出处。

抱着小男孩儿回到河边的女人,则是被其他女人的八卦询问给团团围住。

“发生什么事了,小西姆不是在看孩子吗,你怎么给抱过来了?”说话的是一个年岁较长的女人,她是貝尕活佛妻舅桑洛的妻子,也是曾布的舅母才拉。

曾布将小男孩儿放在河岸盛满水的木桶边,拆开背木桶的绳子,搬来一块大石头,将男孩儿绑上,听见舅母才拉的询问答道:“别提了,那小丫头带着她弟弟在帐篷拉绳上跳来跳去,她弟弟跟着跑就被绊倒了”。

才拉:“这丫头就没个丫头样,太淘气了”

曾布:“谁说不是呢!刚说了她两句,就把尕松仁波切招来了,我没办法就把孩子带过来了。”

才拉:“不是我在背后说活佛喇嘛的坏话,可这尕松仁波切对这小侄女真是太偏袒了,就是亲阿爸貝尕仁波切也不像他这般护着小孩子,这以后惯坏了可咋办啊?”

才拉:“我也是这么担心着,小丫头不比男娃娃,要是脾气不好还不会干活,那我就是给她再多的嫁妆,也是难找婆家呀!”

这时,另一个年轻女人,女佣雅雅放下手中的水瓢插话道:“阿姐曾布这话,我咋就不信呢?嘎塔拉绒家的大小姐嫁不出去是什么黄河倒流的笑话啊!就算大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怕她在婆家受委屈,那就娶个赘婿进来,再给上千百头牛羊当嫁妆,我就不信有哪个毛头小子能不动心!”

另一个站在冰上凿冰名叫四朗的女人,也在一声爽朗的笑声中加入了讨论:“哈哈,这话说得对,再说了,你曾布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你的女儿长大后会差哪儿去,说不定被哪个千户万户的公子瞧见咱们大小姐这媲美珠姆王妃的美貌,就是让他倒给你一万头牦牛当聘礼也定是心甘情愿啊”。

雅雅:“可不就是这样的道理啊,就算咱大小姐长得比阿姐曾布差一些,大不了嫁妆里再填两条珊瑚项链,哈哈”

四郎:“想当初,貝尕活佛听了上师的安排娶了你这个才十六岁,家中还要什么没什么,连模样都没长开的小姑娘,多少人都说亏得貝尕仁波切听他上师的话,不然怎么着也得找个通人事婀娜些的女人做妻子啊。可你看后来,曾布可是越长越美,就是那挨千刀的东周文加,每次来找貝尕仁波切议事那眼睛就在曾布身上呲溜乱转,恨不得就是个饿狼托生的下贱样。”

回到河边继续从冰洞里舀水的曾布听着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微微皱起的云眉也渐渐舒展,高高的颧骨染上红晕,嘴角不经意地挂上了一抹惊艳的弧度,笑骂道:“行了行了,你们说这话可不敢让那小丫头听见,回头更要管不住了。按理说,她阿爸这个年纪才有了西姆,宠一些倒也能理解,可你们说这尕松仁波切那么个嘴巴重的人,也是这般宠着护着,就别说打孩子了,就是我们夫妇对她说话的声音大一些,他也是说不让就不让。”

才拉:“我也是纳闷儿了,尕松仁波切平常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准备闭关,部落和寺院的事情从没见他多说过一句话,就是对着小丫头上心得很,我有一次例行去他修行的洞里送饭,见到那小丫头就趴在仁波切怀里睡着了,尕松仁波切也没恼,就那么静静地抱着小丫头打坐呢!”

雅雅:“真的呀,那这尕松仁波切疼小西姆还真是疼到骨子里去了,我男人去给仁波切送饭连着好几天都没见到面,有一次实在担心的紧,就在洞口看了眼,被发现后说是打断了修行,仁波切又从头闭关来着。为着这事儿,还被东周文加那人抓着不放,差一点儿就把我们两口子赶出部落呢!”

四郎:“活佛喇嘛可是和我们这种俗人不一样,许是感知到了什么小西姆不一般的地方,又或许是前世的因缘没断,这辈子又续上了呢!”

曾布长舒了一口气:“唉!这其中的缘由我也不便多问,也许就只是她叔叔看着女儿家可怜罢了。”

才拉:“水都打满了,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去煮茶烧饭吧!大家伙干活干到现在也铁定累饿了。”

“呀”女人们对于才拉的提议也是纷纷附和,一人背着一桶水向营地走去,曾布抱着小男孩儿在河边守着,等着雅雅回来取剩下的木桶后,才背起小男孩儿返回营地。

另一边,无名的山谷里涓涓流淌的溪水岸上,貝尕和桑洛正在此处休息,两匹高头大马则在溪边饮水,桑洛从马鞍上卸下一袋装干粮的布袋递给貝尕。

桑洛:“这附近我看着没有什么人户,要找到阿什姜部落营地,看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咱们从昨日夜里起就没怎么休息过,马儿也着实累坏了,这是拉毛前几日给准备的糌粑和牛肉干,您多少也用一些吧!”

貝尕接过桑洛递来的布袋,打开后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牦牛肉干,取下别在腰间的藏刀,片了块肉塞进口中:“说的也是,人这么撑着倒也没什么,就是苦了马儿了,那咱们就在这儿休息会儿”。

桑洛:“仁波切,把您的碗给我吧!我去给您取一些溪水来,虽比不上热茶,但总好过您干巴巴地啃肉干啊”。

貝尕随即从皮袄的衣襟中掏出用深蓝色薄毡布包着的底座、碗口皆包银的吉祥八宝瓷碗,桑洛拿着包银瓷碗来到溪边,右手腕微微一倾就接好了一碗清澈的溪水,捧着碗的手腕顺时针绕了三圈,随即将碗中的水泼向岸边,如此反复三遍,嘴里念念有词地低声颂唱起饮茶咒。

顿巴拉美桑杰仁波切

玖巴拉美党曲仁波切

珍巴拉美格登仁波切

佳内更求桑拉丘巴布

意为:无上上师即佛宝

无上救护即法宝

无上引导即僧宝

供养皈处三宝

颂唱经文后便取了满满一碗清水,双手端着银碗走到岸边交与貝尕,随后又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一个木碗回到溪边取水,只不过桑洛的动作与方才复杂的程序相比,确实略微显得敷衍,只见他拿起碗在裙边蹭了蹭,随后吹去碗口沾着的曲拉(奶酪粒儿),蹲下身舀了碗水,轻声念了句六字真言,低头尝了尝碗里的水道:“这水真甜啊”,而后起身走到岸边,在离貝尕两丈远的地方盘腿而坐。

貝尕将面前的布袋里肉干递给桑洛:“山泉水配牦牛肉干,别有一番滋味,你也吃点儿吧!”

桑洛:“原来是山泉水啊,刚才在溪边尝了一口,怪不得觉着有些甜呢,还是你们当活佛的舌头灵啊”。

貝尕听着桑洛的调笑也是见怪不怪,想来二人一向是这般相处的。“谁说不是呢,活佛吃的、用的可都是信众的供养,若是五感不明,灵台不清,只怕早晚被人看出是个假活佛,莫说死后有什么报应,就是活着的时候也怕是要饿死啊。”

桑洛:“您放心,这别人的供养咱说了不算,可我们两口子的身外物,就跟是您自己的寄放在我这儿一样,只要我有一口糌粑就绝对少不了供给您的酥油。”

貝尕:“哈哈哈,看样子,就是单为着你家的酥油,我这活佛可得当好了,要长长久久地护着你家福运不断啊”。

桑洛:“哈哈哈哈,承您的吉言!”

貝尕和桑洛就在岸边休整了好一会儿,方才还满满当当当干粮袋子,这一会也就省一些曲拉和糌粑了,桑洛本想将剩下的干粮原装起来,可貝尕见状出言制止,而后接过布袋起身行至溪水边,低声颂念了几句经文便将布袋里的食物一把倒进水中。面对桑洛不解的模样解释道:“这季节溪水冰冻的痕迹不显,想来是这山谷里比平原上更加暖和的缘由,水中肯定也有鱼呢,糌粑、曲拉是白食(素食之意)不会污了溪流,请鱼儿们吃一顿,也算是我俩结一善缘吧。”

桑洛立刻明白了貝尕的苦心,有样学样地捡起地上的没啃干净的肉干骨头和肉屑,念了几句饮茶咒后,用力扔向山谷两侧,拍了拍双手沾上的事物残渣,“那今日我也算是请这山谷里的飞禽走兽尝点儿荤腥”。

还没等貝尕回些什么,岸边吃草的两匹马,顿时抬起头望向出谷的方向,还在说话的二人也同时噤声,警惕地看着周围,桑洛似乎觉察出什么,立刻趴下俯耳贴地,他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地面传来的声音。似有似无的哒哒声传进桑洛的耳朵,他瞬时站了起来,神色紧张地说道:“是马蹄声,有人来了,咱们要不要躲一躲?”

貝尕:“你听着有多少人?”

桑洛:“这山谷不算深,听不大清,但至少也有三五匹马”。

貝尕:“马匪要来也一定不会只有这些人马,再者说,咱们这一路走来,除了在圣湖附近的草原见到过牧人生活的迹象,那之后就没再遇到任何人家,想来这阿什姜部落的牧人也是为了应对马匪聚在一处生活了,不然这儿的水草这么丰厚,没道理无人居住的。”

桑洛:“那您说,会是什么人?”

貝尕:“既然这附近无人居住,那马匪也好、草寇也罢没理由来这儿,想必那这些人马不是赶月队来往送物资,就是阿什姜巡逻领地的侍卫。”

桑洛:“可总归事有万一,您要是出什么事儿,我就是赔上这脑袋也是担待不起,咱们还是躲一躲吧!”

貝尕:“你的顾虑也对,在分清敌我之前,还是要小心为上,如今果洛草原不太平,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咱们先上马,到对岸的石坡那儿去,藏在石坡后看看来得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看到岸边草滩上有人来过的痕迹,肯定会查看,如果发现是马匪,等他们下马查看时便全杀了,也算咱们为了贡麻部落惨剧讨点儿利息。”

说罢,二人快步上马向着河对岸的山坡疾驰而去,将马儿藏在石坡后,桑洛卸下马鞍上绑着的两把步枪,将其中一把递给貝尕,检查好枪械弹药后,熟练地趴在石坡上,枪口瞄准了谷口。

“哒哒哒、哒哒哒”错落不一的马蹄声由远到近地传来,几匹蹄掌宽、耳朵尖、马腿长、头颅大的蒙古马映入眼帘,马上的人影看不清着装。

桑洛:“看不清穿什么衣服,不过那些马看着像是蒙古马,比藏马高太多了。”

貝尕:“我听说果洛草原上的好马可都是被马匪牵走了,这么好的蒙古马小部落可不敢养,也养不起啊!”

桑洛:“那肯定就是马匪了,仁波切一会儿您一定小心,如果对方火力太大,就让我去拖着,您带着两匹马赶紧跑,两匹马换着骑肯定能跑出去。”

貝尕:“你这说的什么浑话,让我貝尕当逃兵,就是世道换了三回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桑洛:“这我不管,平常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可现在我们可是带着这么多男女老少从甘孜迁到这儿,若是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这些人就真的只有回甘孜让东周文加大卸八块喂狗的份儿了。”

貝尕看着桑洛眼中少有的忧虑,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可随即就被一份坚定所代替,压低声音道:“嘘~来人了,是马匪的话你来开第一枪,确保要把第一个下马的人给毙了,先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只要他们自乱阵脚,一锅端了就不是什么难事。”桑洛只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趴在石坡上,将子弹上膛,屏气凝神地瞄准从远处奔来的人马上。

来人正是阿什姜部落侍卫长扎西及其带领的侍卫队,他们在营地四周的出入口巡逻了半天,也没见有客人前来的踪迹,本以为今日全是徒劳,打算回营时,扎西突然想起营地西北面的这处山谷。阿什姜的西北面山势绵延,路途艰险,故而出入阿什姜多是选从在东北、东南、西南三面草原出,但若是从西北面翻山越岭斜线进入,就到了离营地不算太远的这座小山谷中。扎西也是秉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就将分散几路的人马聚齐前来查看一番,若还没发现客人的踪迹就打道回府。

“扎西大哥,我看这小山谷里头肯定没有什么鬼客人,咱们在所有出入营地的路口都转了大半天了,要是有客人来这儿,那可是要翻过好几座大山、悬崖,何况山上到处是积雪,怎么会有人放着大路不走,而走这鬼地方啊?”说话的是跟在扎西身后,骑着一匹灰白相间蒙古花马的年轻小伙。

扎西:“所有进入阿什姜的路口都没有客人的踪迹,就只剩下这地方了,然罗活佛说有可能是新客人,没来过阿什姜,那自然也不熟悉路,以防万一还是来看看的好。”

小伙子:“扎西大哥就是仔细,可我看着这地方也没有什么人啊”。

扎西:“还是仔细着点儿,万一错过了客人,然罗活佛到时候要拿我们这些没根基的家奴立威,可是没人会替我们求情的。”

小伙子:“说的也是,我是跟着旅德大人两年前从红毛仓过来的,然罗活佛的金面我是无福觐见的,今天议事的那些部落头人那么为难他,也没见仁波切有什么处置,可见还是威势不足,咱们还是仔细点儿办差吧,要是办砸了,我可不想离开这儿。”

另一个在扎西右侧身棕白相间蒙古花马的青年侍卫听闻此话不禁笑出了声道:“咯咯咯,华旦这话我听着怎么这般不老实啊,我看,不是舍不得离开阿什姜,还是离不开阿什姜的拉毛措吧!”话音一落顿时响起大家的哄笑声。

华旦这20出头的年轻小伙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一抹红晕飞快地染上脸颊,原本晒得黝黑的皮肤,此刻看上去竟然显得有些发紫,他因紧张双腿不自觉地夹了夹马肚子,马儿感到不适发出一声清啸后举起了前蹄,华旦赶紧勒紧缰绳稳住马儿,而后手忙脚乱地辩解:“万马,你这狗嘴里胡吣什么呢?我和拉毛措可是清清白白的,这话要是传到拉毛措耳朵里,我定要扒了你的皮。”

众人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是肆无忌惮,还是扎西出言打圆场:“华旦,这蒙古马刚发给侍卫队没几天,性子野着呢,你注意些莫摔了自己。万马啊,你带人先去谷口那边查看一下,我们几个在这溪边休息一会儿让马儿喝口水。”

石坡上的貝尕二人,见来人身着藏袍狐狸帽,腰间缠着厚厚的腰带一副典型的安多打扮,心下放松了几分,但他们所骑的蒙古花马还是让人不能全然放心。

桑洛:“看样子不像是马匪,可这么多匹蒙古花马是怎么一回事啊?”

貝尕:“既不是马匪那就一切好说,要么就是偷马贼,要么就是哪个大领主大活佛养的侍从。”

桑洛:“那得是多大的领主才能让这么多侍从人手一匹蒙古花马,千户?万户?还是哪个王啊?”

貝尕:“果洛草原上可没有王,顶多就是千户、万户,而且被马匪欺压了这么些年,各部落的实力也是每况愈下,但这地方离蒙古人生活地方近,买卖几匹蒙古马也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儿。”

桑洛:“那等咱们安定下来,我也要去搞一匹蒙古大花马。”

貝尕:“蒙古的高头大马看着确实俊得很,回头我也要给我的小西姆养两匹。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再等等看,若是这帮人只是路过,那咱们也好前去问问路。”

扎西等人行至溪岸的一处草滩休息,那地方就在方才貝尕二人修整的草滩几丈远,华旦牵着众人的马儿在溪边饮水,貝尕拿手持远镜看清了领头的是扎西,嘴角微微一笑;“看来,咱们俩今天的晚茶是有着落了”。

桑洛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貝尕:“中间的那个汉子我认识,是旅德的侍卫长,名叫扎西,两年钱旅德来部落做客,带的侍卫里就有这个扎西。”

桑洛:“那敢情好,碰见阿什姜的人了,今晚确实可以吃个好晚茶了。”

貝尕二人起身收好步枪,牵起马儿朝着溪水走去,对岸正在饮水的蒙古花马齐齐看向二人,扎西等人见状立刻卸下身后的步枪瞄准了对岸,山谷里一时间响起一阵步枪顶上膛火的“嚓嚓”声。

貝尕二人对于河对岸严阵以待的架势视若无睹,只是牵着马儿的缰绳,缓步朝着岸边走来。

貝尕:“你嗓门儿大,冲着喊几声,别我俩还没过去就被打成马蜂窝。”

桑洛扯着嗓门喊:“ Gei ~~对岸的可是阿什姜的扎西兄弟啊?”(在藏区,人们远距离喊话时,会先喊一句长长的Gei音)

扎西听见这一声长长的“Gei”声就晓得对面不是马匪了,示意大家放下枪,让华旦前去应和。

华旦:“Gei,我们是阿什姜的,你们是什么人?”

桑洛:“扎西兄弟我们是四川嘎塔部落的,几年前你来过我家做客啊!”

扎西:“嘎塔?那是旅德大人的旧交,原来然罗仁波切说的客人是他们,快,快,大家快过去”。

听到嘎塔部落的名号,扎西带着众人上马过河去迎。两年前扎西跟随旅德去川地剿匪,回程的路上旅德不小心染病,川地多为崇山峻岭人迹难寻,一行人风餐露宿了好几天才找到了一个名叫嘎塔的部落,头人貝尕活佛通晓医术救了旅德。后来二人还成了忘年之交,偶有书信往来,扎西作为旅德的侍卫长,是当时亲身经历的其中一人,嘎塔的恩情也是被他记在心中,如今发现自己要迎的人是嘎塔部落的,心情一时间激动不已,先前的那么一小撮不满,早就不知扔哪儿去了。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溪谷里的石块上此起彼伏地响起,扎西认出了貝尕,激动地喊了句:“貝尕仁波切”飞快地跃下,将缰绳转头交给紧跟身后的华旦,摘下狐狸帽子,快步向前,弓身对着二人道:“小子没认出是貝尕仁波切,还对着您举枪,实在是罪过,万望仁波切慈悲,宽恕我的罪过”。

貝尕伸手扶起扎西笑道:“哈哈哈,扎西兄弟说的是哪里的话,如今草原上可是不太平呢,你小心一些也是应当啊,我们二人听见谷口的马蹄声就躲在石坡后埋伏着呢,也亏得我今日带了望远镜,看清了来得是扎西兄弟你,这才敢壮着胆子出来啊!说什么罪过不罪过的话,应当是我们遇到贵人了呢!”

扎西对着众人赶紧介绍:“这位是四川嘎塔寺的活佛,也是嘎塔部落的头人貝尕仁波切,两年前我跟随旅德大人去四川剿匪,就是貝尕仁波切救了旅德大人,大家快来拜过。”

侍卫队的几人皆是旅德的近侍,听闻貝尕是救了旅德的恩人,纷纷向着貝尕行礼,貝尕也是一一摸顶赐福,他示意众人起身,指着身后的桑洛对扎西介绍:“这位是我妻舅桑洛,我二人星夜兼程就是为了面见旅德大人有事商讨,扎西兄弟方便为我们带路吗?”

貝尕提起旅德,扎西的面容忍不住染上一股愁绪,他有些犹豫该不该照实说?见扎西面露犹疑,貝尕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扎西挣扎片刻,还是念及貝尕的救命之恩便说出了实情:“不敢欺瞒仁波切,我们大人前段日子被马匪俘虏了,除了寄给然罗仁波切的一封信外,我们也不知大人是死是活?·····”

一行人趁着落日余晖,骑马前往阿什姜营地,为首的扎西和貝尕二人正在交谈阿什姜的近况,貝尕听了旅德被俘的前因后果,还有那封在部落议事会议上拿出的绝笔信,一时间心绪汹涌,难以平复,长叹了一口气:“唉!想不到旅德大人还真是情义双全的女英雄啊,问世间有多少男儿能做到似她这般,可终究她的劫数也实在多了些、也难了些。”

扎西:“现下因着旅德大人被俘,部落中的诸般事宜都交给然罗活佛了,我等出来迎客也是受了然罗仁波切的指派,刚开始我还以为我家大人疑神疑鬼呢,没成想真的迎来您这位恩人。”

貝尕:“恩不恩人的也说不上,只是因果轮回,巧合而已,不过我是真的很欣赏你家旅德大人,年纪轻轻就那般骁勇善战,为人聪慧却不失慈悲,可叹命途多舛啊!老喇嘛我年近70才交到这么一个志趣相投的小友,不成想此番无缘再见了。”

“仁波切,扎西他们回来了”

一边在帐中处理事情的然罗,被侍从的声音打断思绪,炉子中的牛粪在此刻响起“噼里啪啦”燃烧声,然罗怔了怔回:“知道了,你去招呼所有人在门口迎,再准备几条哈达”,侍从应了声“拉索”便退了出去。

貝尕二人被扎西领着来到了阿什姜帐群前,几个侍从上前扶住貝尕,自然地接过缰绳牵着马儿向后退去,扎西弓着身伸出掌心微微弯曲的右手恭敬地对貝尕道:“这里就是阿什姜的营地,仁波切请移步”。

阿什姜的近身侍从和侍女手捧哈达站在两边,身着僧袍的然罗笔直地立在主帐前,左手掌心盘着的念珠悄然拨动着。貝尕发现了被人群簇拥的然罗,摘下帽子快步上前,一旁的扎西屈膝半跪在然罗身前道:“回禀大人,客人接到了,是川地嘎塔部落头人貝尕活佛”。

然罗摆手示意扎西起身,从侍女的手中接过哈达,献给貝尕和桑洛,语气威严却不失亲切地对二人道:“今日帐中浮现乌鸦吐物的吉兆,原来是阿姐的救命恩人貝尕仁波切驾临,欢迎欢迎”,貝尕借过然罗献来的哈达,递给紧随其后的桑洛示意收好,不慌不忙地道:“然罗仁波切客气了,我与旅德大人有缘,今天前来叨扰也是仗着我老喇嘛脸皮厚,您的这句恩人,属实不敢当啊!”

然罗显然对貝尕的举止有些震住了,一时间也不知回些什么,只得说:“二位一路辛苦,还是快进帐内用些热茶饭吧!”,说着就将二人迎进大帐。

帐内,热腾腾的手抓牦牛肉、蕨麻酸奶、奶酪点心“图”、血肠、面肠、酥油糌粑,酥油茶等等美食被侍女们有条不紊地端来放在貝尕二人桌前,然罗示意大家先用饭再议事,貝尕二人也不扭捏大快朵颐起来。菜过三巡,貝尕放下手中的银碗,率先开口:“然罗仁波切,我二人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望仁波切看在我与旅德大人的一面之缘,考虑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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