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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俣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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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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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巷》连载

第一章

老镇有些年头了,听老人们说,从唐朝的时候就有了,尽管我从没在镇上见过明朝以前的物件,即便见过的也是些不伦不类的仿古建筑,但丝毫不怀疑她的古老和她所经历的沧桑。她已经老到走不动路了,像七老八十的老人,再往前迈上一步就非得摔个跟头不可,但她一直屹立不倒,就算里子都被鼠咬虫蛀了,外面该有的模样却还都在,一些儿也不缺少。她好像有过风光的时候,又好像从来都没风光过,总是在阴晴圆缺中静默地守着川流不息的时光,看着那些步履匆匆的人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一句话也不说,更不去打扰他们,只在自己的日子里酝酿着一个接着一个的故事,任它们从光鲜到晦暗,从嘈杂到清静,从轰动到落寂,从繁华到斑驳,从短暂到永恒。

我知道,老镇是所有故事赖以生存的源泉,而那些故事却是支撑着老镇一路走来的底气。没了那些故事,老镇就不是老镇,一切也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可故事一旦没了老镇这个依托,它的存在又会有什么意义呢?其实老镇就是一条破破烂烂的老街,就是一条条模样大同小异的巷子,就是巷子里进进出出的那些人,他们的脸上无论洋溢着欢快的笑容,还是堆积着沮丧的表情,只要一开口说话,你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属于老镇的,独一无二的,活色生香的,容不得你任何的异议,也决不允许你有任何的质疑。

桃花巷是老镇上的一条巷子,别看它名字起得香艳,却是一条极为普通极不起眼的巷子,老镇上也没任何人高看它一眼,如果不是柳云卿这个名字,人们似乎早就要把这条巷子从记忆里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三十年前,柳云卿是老镇上的名人,名女人,还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现在的年轻人是不知道她了,但老街上五十出头的人却是没一个不知道她“桃花西施”的。那些年,只要是个男人,是个有头有脸的男人,有事没事就喜欢往桃花巷钻,渐渐地,左邻右舍就传出了些风言风语,说那些男人都是来找柳云卿的,至于来找柳云卿做什么的,说法更是五花八门,一言难尽。总之,桃花巷因为柳云卿出名了,老镇上的人一提到柳云卿这个名字,不是故作神秘地抿着嘴笑,就是很不屑地从嘴里轻轻飘出一句软绵绵的话:哦,桃花巷的。

我不记得人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柳云卿“桃花西施”的,也不知道人们为什么那样叫她,是因为她住在桃花巷,还是因为她长得跟桃花一样美,这个问题从来都没人深究过也没人关心,大家关注的永远是那些时常出没在桃花巷的男人,出现在柳云卿房前屋后的男人。那些男人都不在桃花巷住,桃花巷里也没有他们的发小故交,柳云卿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纺纱女工,又不是领导干部,更没任何文艺特长,凭白无故地更不会有人存心巴结她,他们天天往桃花巷跑往她门上窜,自然会惹来些闲言碎语,可柳云卿丝毫不把这些放在心里,她乐得听那些男人一口一个“桃花西施”地喊着她,乐得他们满脸堆笑地向她献殷勤,于她而言,这是她的特权,是她作为一个大美女的特权,如果不是她,老镇上的人谁会想得起桃花巷,又有谁会把桃花巷放在眼里?每每看到街坊邻居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眼神打量着她时,她总会用一种更加犀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对方,仿佛是在示威,又好像是在炫耀着说:瞧,要不是姑奶奶这张脸,老街上谁能多看桃花巷一眼?你们就是嫉妒,嫉妒我长了一张比你们好看一千倍的脸!

桃花巷里没有桃花,从古至今,桃花巷里的女人也鲜少有能跟柳云卿相媲美的,如果没有柳云卿,桃花巷就是一条名不副实的巷子,可自打出了柳云卿这样的人物,桃花巷的“桃花”二字似乎就被赋予了某些特殊的含义,而那自然是与桃花无关的。从我记事起,桃花巷的格局从未有过大的改变,就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巷子,从巷头到巷尾不过一百米左右的距离,也从未见谁家的院子种过桃花,怎么就起了“桃花”这般香艳的名字?我曾问过祖母关于桃花巷的由来,祖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莫非这“桃花”二字只是为了等待柳云卿的出现?桃花美艳,柳云卿也美得不可方物,如果不是柳云卿,桃花巷就是一树死寂的桃花,可有了柳云卿,桃花巷就是一树鲜活的桃花,不管何时何地,老镇上的人只要一提起柳云卿就会想起桃花巷,同样的,只要一提起桃花巷就会想起柳云卿。

或许,是柳云卿成就了桃花巷;又或许,是桃花巷成就了柳云卿。严格说起来,柳云卿算不上老镇人,如果她没嫁给齐老九,桃花巷也就跟她扯不上半点关系,可历史就是这样,当梨花村的柳云卿嫁到桃花巷给齐老九做老婆时,一切的一切便都在一刹那间被注定了。还没嫁到桃花巷时,柳云卿一直跟娘家的兄弟姐妹一起住在镇东头的梨花村,尽管村子紧挨着老镇,但在老镇人的心里,过了罗河就是乡下了,梨花村座落在罗河河东,自然与河西的老镇不搭界,在那个年代,镇上和乡下的区别可是泾渭分明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乡下的姑娘要挣个好前程,过上镇里人朝九晚五的生活,唯一的出路就是嫁到镇上来。柳云卿不是第一个嫁到老镇的乡下姑娘,也不是最后一个,但她却是让老镇记忆犹新的唯一一个,即使三十年过去了,而今谈论起她来,熟识的不熟识的老镇人也都会说上一句:噢,柳云卿,那可是老街上的传奇。

柳云卿之所以能成为老镇上的传奇人物,绝大部分都跟她的美貌有关。梨花村只跟老镇隔了一条罗河,河西是老街,河东就是梨花村,按理说这紧挨着的两个地方本不应该生出两样人来,但就是邪了门,但凡梨花村走出来的人都要比出生在镇上的人水灵得多,大家一开始以为梨花村的水土要比镇上好,可时间久了,等梨花村的人也喝上了老街人才能喝得上的自来水后,才发现他们的颜质并没有产生丝毫的下降,那又是什么让梨花村的人看上去总比镇上的人娇俏水嫩呢?答案就是梨,梨花村作为老镇的瓜果供应基地,整个村子总共长了不下五万株梨树,每年结出的梨子除了销给镇上的居民,剩下的都被村里的果农们自己变着花样地吃了,就这样长年累月地吃着梨,那皮肤能不好吗?老镇上的水土不适宜种植其它品种的果树,解放以后梨花村就一直以种梨为主,家家户户都种,可镇子上就那么些人,周边其他村落的农民大多也都会在自家房前屋后或田里种上几株梨树,自己要吃的梨也就基本解决了,所以梨花村长出来的梨每年都供大于求,那时候的村民脑子也不活络,鲜少会把吃不完的梨卖到镇外去,于是剩下卖不掉的梨除了少部分扔掉之外,大多都被他们想方设法地吃了。生吃,用冰糖炖着吃,和香蕉一起蒸着吃,冻成冻梨吃,做成罐头吃,榨汁喝,总之,只要能想出的吃法,他们是一一都尝试过了,以致于柳云卿嫁到桃花巷后逢人就说,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吃梨了,只要一看到梨她就犯恶心,真的是吃梨吃到伤了。

柳云卿说她看到梨就犯恶心,那绝对是夸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小的时候就亲眼见过她吃梨,一边吃,一边兴高采烈地笑,那手舞足蹈的模样,真不像吃伤了,倒像是怎么吃也吃不够,难怪她长得水灵,看上去比镇上的大媳妇大姑娘们都要标致上几分。那会柳云卿跟我母亲交好,她隔三岔五就会蹬着她那辆半新不旧的脚踏车回趟梨花村的娘家,每年夏秋之交只要她一回去,回来的时候必定会带上一篮子梨回来,每次也必送一些到家里来,多则几十个,少也有十几个,那时候她女儿也长年养在我家吃在我家,有一回跟我抢可口可乐喝闹起了别扭,还害我被母亲狠揍了一顿,右膝盖上的一块疤痕就是那次“战争”中磕到豁齿的水泥地上留下的。

说到梨,梨花村的梨并不好吃,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时,老镇的物资还是很缺乏的,别说见不到现在常见的山竹、榴莲,就连苹果也是个稀罕物,所以每到梨子收获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跑到梨花村买上许多梨回来。我记得父亲每年夏天都会买四五十斤梨回来,都用大蛇皮袋装着的,晚上看电视时,父亲给每人都削上一个梨,一边吃一边看电视,饶是这样,吃到最后也会因为来不及吃坏掉不少。柳云卿每次送来的梨,必定是挑最大个的,甜,水份也足,我一天最少也能吃掉两个,但那会却从没把柳云卿的美和梨花村的梨联系到一块,要早就有这个意识,当年就该多吃些梨。柳云卿说见到梨就犯恶心,那自然不是真的,但年轻时候的她的确因为梨急切地想要逃出梨花村,每天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成片成片的梨树,连一爿庄稼地都没有,那样的日子她着实过不下去了,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离开梨花村,离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梨树。村里有好几个能吃苦胆子又大的姑娘都跑去上海打工了,尽管不是去小饭馆端盘子洗碗,就是到工地上搬运砖石,但毕竟比死守在梨花村没日没夜地围着千万株梨树强,所以柳云卿的心思也活泛了,成天盘算的只有一桩事,那就是到上海打工去。

柳云卿寻思,自己人长得好,又是高中毕业,要模样有模样,要文化有文化,还怕到上海找不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吗?不就是端盘子洗碗嘛,有什么难的?平常在家,烧饭洗碗洗衣服的活不也都被她一个人承包了,难不成到了上海倒不会做了?几个到上海打工的小姐妹每次逢年过节回来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仅身上穿的都是款式最时髦的衣服,就连脸上抹的雪花膏也都是电视广告里经常播的时兴品牌,什么永芳了夏士莲了,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她们身上的香气,姑娘们也不害臊,说那是上海的味道,仿佛她们一个个真的都成了如假包换的上海人。尽管上海距离老镇并不算太过遥远,但在老镇人眼里,那无异于天堂的世界,如果有人家的女儿嫁到了上海做了上海人的媳妇,整个镇上的人都会对他们投去艳羡的目光,并由衷地说上一句这家人真是太有福了。柳云卿没想过要嫁给上海人,但要离开梨花村,去上海打工似乎是她可以选择的最好的出路,哪怕是到工地上搬砖头扛水泥,她也很想去闯一闯试一试。

怕什么呢?村东头那个长着一头黄毛、满脸雀斑,说话说急了时还有些口吃的马小芬都在上海找到了工作,她柳云卿好歹也是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大美女,只要她存心想留在上海,还怕被赶回来不成?都说上海人排外,可她又不是去给上海人当媳妇,端个盘子洗个碗的,还能把她吃了不成?但她毕竟是家里的长女,弟弟妹妹们还没成年,爸妈并不愿意放她出去闯荡,在他们心里,出去打工的女娃都不是什么正经人,还不如老老实实地找个老街人嫁了的好。找个老街人嫁了,不仅可以帮衬到家里,离家也近,这样遇到事了两边也都好有个照应,总比去上海让人牵肠挂肚的好。我还不想嫁人呢!柳云卿给一心盘算着要给她在老街上寻门亲事的爸妈来了个最后通碟,你们都省省吧,别指望我一辈子留在身边,迟早我都是要出去的。出去出去,出去有什么好?你以为去了上海就能飞上枝头变做凤凰了不成?母亲唐见芸每次总是在她的兴头兜头泼下一盆凉水,你没听人家背地里都戳着马小芬的脊梁骨说她这个那个的,就差没把她祖宗八代刨出坟地示众了!什么?柳云卿不屑地瞪一眼母亲,说什么?打个工有什么好说的?唐见芸气不过地伸手拧着她的耳朵,你没长耳朵是吗?村子里都传遍了,说马小芬在上海干那种营生,以后她回来你少跟她屁股后面转来转去的!柳云卿盯一眼唐见芸,嗤之以鼻地说,你们别造谣瞎说了行不行,就马小芬长那样,梨花村都没人看得上她,上海的男人倒是瞎了眼了会抬举她?

柳云卿从前跟比自己小一岁的马小芬走得并不近,兴许是自诩貌美有才,骨子里从来就没把其貌不扬、学习上更是一塌糊涂的马小芬当回事,碰见了也就是笑一笑打个招呼罢了,连坐在一起说句话的机会都很少,仿佛梨花村从来都没这个人似的,不过马小芬到上海打工后,这种情况开始有了改观,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出现改变的,柳云卿也记不清了,只知道最近几年马小芬每次回来都会特意送她些新鲜玩意,不是一件最时兴的蕾丝衬衫,就是一只款式最潮的包包,这不上个月还给过她一瓶夏士莲雪花膏,听说商场里卖好几十块钱呢,老街上那些时髦女人都舍不得买,她平常也都是俭省着用,每次都只舍得用指甲尖掏那么一点点抹在脸上,走到哪里香到哪里。

马小芬初中没毕业就去上海打工了,从前她家穷得叮当响,兄弟姐妹几个没一个穿的衣服不是打过补丁的,自打马小芬出去打工后,马家的生活境况就慢慢变好了,就连她那个和她一样上不进学的弟弟也都开上了摩托车,成天围着老镇开到东开到西,那钱还不都是马小芬给的?马小芬告诉过柳云卿,她在上海市郊一家私人服装厂当缝纫工,拿计效工资,她手脚勤快,活干得比别人多也比别人仔细,老板很是器重她,所以每个月拿到手的钱总比其他人多不少;除了在服装厂做衣服,晚上还会去附近的小餐馆端碗洗盘子,逢上节假日只要不下雨就会坐个把小时的公交车到市中心的广场摆地摊卖些发夹针线包之类的小东西,所以这些年倒是攒下了不少钱。说实话,搁从前,柳云卿是一万个也看不上马小芬,总觉得自己和马小芬比起来,一个是西施,一个是东施,所以在路上碰上她也都不拿正眼瞧她;马小芬也识趣,从来不往柳云卿身边凑,哪怕是正跟别人闲聊着,远远地看见柳云卿过来了,便立马闭上嘴巴,什么也不说了。

柳云卿知道马小芬怵她,在她面前,马小芬由来都是自惭形秽的,所以从小到大,她都觉得自己高马小芬一等,直到马小芬第一次从上海回来,她们在村口的梨树下不期而遇,一切才发生了质的改变。不满十六岁的马小芬居然烫了头发涂了口红穿了最时兴的灯笼裤,脚上那双不太合脚的火红色的高跟鞋虽然看上去有些扎眼,倒把她的好身材衬托得淋漓尽致,只一眼,就把自诩比村里所有姑娘都要见多识广的柳云卿看傻了眼。柳云卿从没想到马小芬也有这么标致的时候,简直是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难怪老话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倒是一点也不假呢!第一次从大上海回来,马小芬给家里人买了很多东西,肩上背的,手上提的,各种包包袋袋都快把她压得变形了,刚刚放学回来的柳云卿也不知道怎么就动了怜悯之心,主动上前就从她手里接过一只装得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望着她呵呵一笑,我帮你拿吧,不容对方拒绝,便和马小芬一起并着肩朝前走去。

马小芬也没推辞,稍一迟疑便咧开嘴盯着柳云卿不无腼腆地笑着,谢谢你啊云卿!什么?马小芬叫她什么?云卿?从前马小芬见到她都是亲亲热热地叫一声姐,从未直呼其名过,看来到上海走了一遭就是不一样,不仅长了出息,连胆也长肥了。不过柳云卿也不计较,低头看一眼她脚上那双红得跟血一样的高跟鞋,目光直直地落在她因为鞋小而被挤肿了的脚背上,小芬,瞧你脚都被挤肿了,就不怕摔个跟头?马小芬抬头直视着她,好看,上海的女人都穿它。这是马小芬第一次直视着她的眼睛跟她说话,柳云卿心里有些不爽,却还是堆着满脸的笑不无嘲讽地说,上海女人,你又不是上海女人,我们农村人穿这种鞋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马小芬继续盯着她,我现在在上海打工,就要学着怎么做一个上海女人。上海女人?柳云卿迅速把马小芬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一番,尽管全身都穿着最时兴的衣服,可骨子里还不照旧和她一样只是个村姑,瞧瞧,那头黄毛也不知道给染染黑,光画上眉毛涂上口红就以为自己变美女了啊?

云卿,你真该到外面走走看看,上海不要太大了,就算走上两个月也走不完,不像我们梨花村,半小时就全走下来了。马小芬一边伸手拉拉背上的背包,一边小心翼翼地慢慢朝前挪着步,要我说,你就不该上什么高中,咱们梨花村的女孩子,上那么多学有什么用,再努力也成不了北京人上海人,最紧要的就是趁年轻到外面多走走多攒几个钱。柳云卿懊恼地瞟一眼马小芬,上高中怎么了?我上了高中还要上大学呢!你那是学不进去,你要学得进去,现在能辍学去上海打工吗?马小芬笑笑,我是学不进去,可你学进去又能怎么着?就算你真考上了大学,你爸妈能放你去?再说了,上大学的钱你从哪弄去,难道要指望你爸妈种梨的那几个钱替你交学费吗?

马小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今天跟她说的话都赶上这十几年跟她说的话的总和了。不过她说得倒也没错,上了高中又能如何?只不过说起来比没上过高中的好听些,如果不能上大学,实则不比初中都没上完的马小芬高明到哪去。自己家里还有几个弟妹,即便她学习成绩再好,如愿考上了大学,家里又能供她念完四年的大学吗?正琢磨着,马小芬忽地被土疙瘩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她连忙伸手扶了马小芬一把,我说什么吧,学人家穿什么高跟鞋,你就不怕摔死?你才多点大,就要学做上海女人了?马小芬顺着她的目光挺直了身板,不跟你说了嘛,穿高跟鞋好看,你要去了上海,我保证你第二天就要闹着去买!柳云卿低头看一眼自己脚上那双早已穿得泛黄的白球鞋,我才不像你那么作贱自己,脚都被挤肿了还要什么好看,瞧我穿着球鞋多舒服!马小芬说,你那是没穿过,你不懂!柳云卿不甘示弱地,我不懂,你个小丫头片子才去上海几天就回来冒充上海人了!路还没会走,就发劲地跑起来了!你说你也买双合脚的,这鞋穿着得多难受啊!马小芬叹口气,这鞋不是买的,是一个厂的小姐妹穿旧了不要了送我的,小了一码多呢!柳云卿伸手戳了戳马小芬的脑门,你傻啊,小一码多你也要,要真喜欢,自己掏钱买双合脚的啊!

柳云卿没想到自己会和马小芬成为无话不谈的姐妹。那次马小芬硬是送了条白底上印着粉色杏花的连衣裙给她,说是感谢她一路帮她把旅行包提回家。马小芬比柳云卿矮半头,身材倒是差不多,所以柳云卿穿上那条连衣裙倒也挺合身,村里人都比较实在,她也没跟马小芬多客套,拿上裙子就脚底生风地回了家。第二天一早,柳云卿穿着白底杏花的连衣裙去了学校,不仅男同学女同学不住地盯着她看,就连那些平常总着力扮演正人君子的男老师女老师们也都忍不住地连连向她投来艳羡的一瞥。柳云卿长得美,走到哪都有很高的回头率,可那天,当大家的目光轮番落在她身上时,还是着实吓了一跳的。她知道,那天大家看的不是她,而是那件连衣裙,别说,上海带回来的衣服就是好,质地、花样、款式都没得可挑剔的,唯一的遗憾就是缺一双高跟鞋,如果再配上高跟鞋,往操场上那么一站,谁不把她当成上海女人来看?在老镇上,上海女人由来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不论是下放留在老镇的老上海女人,还是由老镇嫁到上海的新上海女人,无论她们出现在老镇的哪一个犄角旮旯,老镇人都能在第一时间迅速把她们辨识出来,也只有她柳云卿这般好底子的才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也就从那天开始,柳云卿有了一个做上海人的梦想,她自然没想过要嫁到上海,但去上海打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如果三年后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那自己就走马小芬的老路,去上海打缝纫做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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