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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俣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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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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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巷》连载

第二章

柳云卿从小到大都很有主见,自打立了志要去上海打工,她就开始利用周末和假期的时间跟着老镇上的裁缝老陈学起了裁剪缝纫衣服。老陈是个五十开外的半老头子,见柳云卿爱学,也没正儿八经地收她什么学徒费,柳云卿倒也乖巧,隔三岔五地就给老陈炖只鸡带只鸭的,一年多的工夫也就把缝纫这门技艺学得门儿清了。你学缝纫干吗?马小芬每次回来,都忍不住数落她一番,你长得漂亮,又有文化,到上海还怕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我是没文化,人又没你长得好,没办法才去打缝纫,你这样的怎么也能混个老总秘书当当。柳云卿白一眼马小芬,秘书是什么好人当的?我就是穷死累死也不去当什么秘书!打缝纫有什么不好?自力更生,赚的钱干净,怎么花着心里都高兴。

马小芬觑着她,你吃不了那个苦的。你现在只是一时兴起,要是每天都对着缝纫机七八个小时地坐下来,只怕一个月不到你就要卷铺盖走人。柳云卿“呸”了马小芬一声,你怎么晓得我吃不了苦?这一大家子的脏衣服哪一天不都是我一个人洗的?还有一日三餐的锅碗瓢盆,谁倒是帮我搭过一次手?你马小芬能吃得了的苦,我柳云卿也能!马小芬没想到她是真的铁了心要去上海讨门营生,好了好了,你想打缝纫就打缝纫吧,我不管你就是了。不过有几句话我可要提醒你,听说那个老陈手脚有些不老实,你跟他学裁缝,千万别被他沾了便宜去!什么?柳云卿伸手在马小芬的手臂上挠了一把,你想哪去了?老陈跟我爸年纪差不多,最小的女儿也比我大一岁,他能沾我什么便宜?再说他好像不喜欢女人,对我也不可能有那个心思的!我告诉你啊,老街上的人都风传老陈喜欢对门修脚踏车的小罗,你没看见小罗每天都面黄肌瘦的吗?听说是……柳云卿突地把脸凑到马小芬耳边,嘀嘀咕咕地耳语了一阵,一会的工夫就听得自以为在上海见过大世面的马小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看来自己对柳云卿的担心倒真是多余了的。其实老陈也没什么不好的,柳云卿认真地盯着马小芬说,老镇上的裁缝数他手艺最好,跟着他多学几天,以后去了上海,我才能站得住脚,要不然前脚刚到,后脚就回来了,多没面子!

柳云卿是真的想把裁缝的手艺学到家,整天围着老陈“干爸干爸”地叫得热络,可眼下高中毕业都两年多了,她还是被爸妈困在梨花村没能去上海打工,着实让她急红了眼。每天一睁眼就看到院外成片成片的梨树,她都快疯了,要再不走出去,她非窒息了不可。你妹妹和弟弟都还小,你爸这几年干活又不得劲,你要走了,这个家怎么办?唐见芸叹口气说,不是我说你,上海有什么好的,干嘛死心眼子非要去上海打工?马小芬不要脸他们马家人管不了她,可你也不能跟着她有样学样啊!柳云卿有些怒了,甩手把嘴里正啃着的一只冻梨扔出去老远,马小芬怎么了?我又怎么有样学样了?您能不能别动不动就马小芬长马小芬短?我要出去打工跟马小芬有什么关系?唐见芸也来了火,径直把手上攥着的正擦着桌子的抹布往柳云卿身上一扔,跟马小芬没关系跟谁有关系?她一回来就撺掇着你去上海,你当我聋了还是瞎了?她自己在上海陪老板睡觉,还要拐带我女儿去上海丢人现眼不成?柳云卿侧身躲开唐见芸扔来的破抹布,拜托,马小芬的老板是个女的,好歹你也把事情搞搞清楚再说!唐见芸愣了愣神,女老板?女老板家里就没男人吗?她那是陪女老板的男人睡了!柳云卿不想再跟唐见芸争论,她就不明白了,去上海打工怎么就被梨花村的人看得如此不堪,她和马小芬都有手有脚的,干活也不比男人差到哪儿去,怎么到了他们嘴里就都成了见不得人的暗娼了?她就是不想一辈子都呆在梨花村,不想每天都对着成片成片的梨树,她只是想换种活法罢了,难不成所有去上海寻找活路的外乡女人都不是正经女人吗?你也不想想,马小芬打缝纫一年到头能赚几个钱,她要不是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能三天两头地就往家里几百几百地寄钱吗?妈,马小芬长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能不能别有事没事就瞎琢磨?瞎琢磨?村里人哪个不知道马小芬在上海卖?男人嘛,只要是个女人,还管什么美的丑的?那都是胡扯八道!梨花村的人都什么德行您不知道?成天见不得别人好,谁手上稍微有点钱,就寻思着不是好来路,好像天底下只有他们这些庸庸碌碌没本事不会赚钱的才是好人清白人!梨花村梨花村,你不是梨花村的?要不是梨花村,你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今天呢!反正我就是要去上海打工,你们谁也拦不住我!柳云卿一眼瞥见餐桌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的几瓶梨罐头,想也不想,抬手一扫,便把它们一股脑儿地扫到了地上,发出一阵阵尖利的噼啪声,随即扬长而去。

毕业两年多了,她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地去上海打工。为了照顾这个家,她已经牺牲了太多太多,可如今大妹妹眼瞅着马上也要高中毕业了,妈为什么非要把她扣在身边?妈是真担心她去了上海会变成梨花村人嘴里那种不堪的女人?他们就是嫉妒,打死她她也不会相信马小芬在上海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梨花村的男人都跟见了嫫母似的嫌弃马小芬长得丑,那些眼睛长在额角上的上海男人倒能把马小芬当成稀罕宝贝?都说做女人难,没想到出去打工也这般千难万阻的,再这么蹉跎下去,自己怕不是这辈子都休想走出这令人生厌的梨花村了!

高中毕业后,她先在老陈的缝纫店打了一年缝纫,跟裁缝店对面修脚踏车的小罗也处熟了,可没想到的是,老陈媳妇竟然热心地给她和小罗牵起了红线,她实在扭不过这个“干妈”的好意,只好任由老陈媳妇在老街上最好的饭店“大同饭庄”替他们安排了两家父母的见面会。说实话,她对小罗一点兴趣也没有,更何况老街上的人都风传小罗和老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自己就更不可能往这浑水里淌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不能太驳老陈媳妇的面子,毕竟这几年“干妈干妈”地叫着,感情还是有的,总不好不给人家留面子,再说她还想跟着老陈多学些绝活呢。

双方父母见面归见面,她心里始终都明镜儿似的,等老陈媳妇这兴头过了,就胡乱找个理由把这事搪塞过去,然而千算万算,她愣是没算到自家爸妈居然看上了小罗,对这个未来女婿倒是一万分满意,为了促成这段姻缘,鸡鸭鱼肉、时令果蔬,倒是没少往老陈家里送。她就不明白了,小罗细胳膊细腿的,瘦得跟螳螂似的,个头刚好到自己肩头,爸妈怎么就看上了他?不就是瘦点矮点,嫁汉嫁汉,吃饭穿衣,你管那么多干吗?唐见芸总是苦口婆心地劝她,嫁给小罗,你就可以住到镇上去了,也不用再回来种梨了。可,她不好捅破小罗和老陈那层窗户纸,要嫁你嫁好了,反正我不嫁!一气之下,她再也不肯去老陈裁缝店当学徒帮工了,可又不能总在家里闲着,索性跑到村里的罐头厂上班,又过上了成天都要跟梨打交道的日子。

离开老陈裁缝店后,小罗来找过她一次,买了一大堆东西送给她爸妈,她送他到村口时,他忽地瞪大眼睛直视着她,嗫嚅着嘴唇说,云卿,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是真心实意想跟你好的。她盯着他微微地笑,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什么话也没说。你是听了些风言风语吧?小罗突然鼓足勇气,踮了踮脚尖抬头望向高远的天空,其实,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她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望着小罗无助而又单薄的身影渐渐远去以至模糊,直到彻底消失在眼前。其实他不必跟她解释什么的,她从来都不曾在意那些传言,也不关心事情的真相本质,她唯一了解的,便是自己压根就不喜欢小罗,更不可能违心地应承这门婚事。

那天,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小罗心痛,那么小小的一个男人,他宽大的衣服里仿佛裹着的不是一具躯体,而是一阵来历不明的风,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也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稀薄的程度甚至会将他自个儿由内到外整个儿窒息。她为他掉下了几滴泪,心疼的泪,就在送他回去的村口的梨树下。她甚至为自己对他的断然拒绝产生了一丝负疚感,要是以后他找不到媳妇,她就是老镇的历史罪人了。老陈也来找过她,在罐头厂的传达室里,还给她带来了一块上好的真丝布料,说是本打算送给她当作新婚礼物的。老陈没在她面前提小罗一个字,只是说他手上还有好些绝活她都没学到家呢,希望她回去继续跟着他当学徒。她淡淡地笑着,不了,我又不想开裁缝店,出去打工的话,那点手艺已经够用了。老陈犹疑地盯着她,你不是讨厌梨吗,现在成天泡在罐头厂里跟梨打交道你心里倒舒坦了?她依然淡淡地笑,我妈身体不好,身边缺不了人,罐头厂离家近,我一闲下来就能瞅个空子回家看看她。老陈抬头长吁一口气,你好久没去镇上了,你干妈想你想得厉害,这几天总在念叨着你。她也抬头吁一口气,您帮我跟干妈说一声,过几天我去镇上看她。老陈仍不死心,想好了,真不回裁缝店了?你脑子活,手脚又利索,再跟我学几年,一定会强过我。她仍旧挂着满脸的微笑把老陈送出了罐头厂,不管发生什么,老陈的裁缝店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去的,老镇就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小罗的修车行就开在裁缝店对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叫她如何自处?她已经拒绝了小罗,这辈子她都不想再跟这个男人产生任何交集,哪怕永远困守在罐头厂里,她也不要再回去面对那个会让她难堪的男人。

那么,永远又该是多远呢?远到没有尽头吗?她把老陈送她的真丝面料转手就送给了从上海回来探亲的马小芬。马小芬在上海打缝纫了打了那么些年,什么好面料没见过,可当她从柳云卿手里接过老陈送的真丝面料时,还是忍不住惊叫了起来,云卿,老陈可真是下了血本了,这可是在上海都很难买到的最好的真丝料!她目无表情地盯一眼马小芬,现在它是你的了。马小芬拿着真丝面料对着大衣镜上下比划着,云卿,我穿这么好的料子可惜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做件衬衫吧!衣领上加只飘带,穿出去一定迷死一大片!迷死一大片有什么用?她叹口气说,小旯旮小地方的,穿得再好看也白搭。马小芬转过身来,要我说,你这个人就是没有主见,高中还没毕业那会你就说要去上海打工,可现在你都毕业一年多了,怎么还守着个梨花村舍不得走呢?我哪有守不得,还不是我爸妈一直不肯松口,你也知道,我爸头几年帮人搬砖头落下一身的病,什么重活都干不了,我妈又长年都喝着中药,云凤云棠几个还都在上学……你就是想得太多,前怕狼后怕虎的,我们老板问好几回了,说你那个老乡什么时候能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人家。你让她再等等,等云凤高中毕业了,我也就解放了。

在罐头厂一干就是一年多,每次闻到那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罐头味,柳云卿心里就翻起了惊涛骇浪,怎么也数不清到底为此干呕了多少回。再不去上海就来不及了,就算拼着跟爸妈闹掰的结局,她也要离开梨花村,离开这堆积如山的梨。她想好了,要走就无声无息地走,纺织厂的司机黎明是她初中同学,每个月他都要开着那辆笨重的大货车到上海送几次货,而且都是晚上出发,如果要走得人不知鬼不觉地,最好的方法就是说服黎明送货去上海时带上她一起走。她买了条不太值钱的烟送给了黎明,让他下次去上海时务必捎上她,黎明当着她的面就拆了她送来的烟,掏出一根叼在嘴上,一边抽一边说,想去上海还不跟玩似的,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她没想到黎明这么快就答应了,尽管是初中同学,可上学那会他俩的关系走得并不近,三年加起来也没说过几句话,一条廉价烟就把他给收买了?转身要走的时候,黎明突然叫住了她,我说柳云卿,你这是要去上海干嘛?也没听说你家在上海有亲戚啊!她回过头怔怔盯着黎明,本打算用在心里编好的谎话骗骗他,可话一到嘴边就露了底,我们村的马小芬给我在上海找了个活干,我爸妈一直不让去,怕白天坐汽车被他们堵上走不了,所以就想到了你。黎明睃着她嘿嘿一笑,你就不怕我到你爸妈面前告你一状?柳云卿也陪着笑说,告密对你有什么好处?等我从上海回来再给你买条烟好好谢你。黎明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张大嘴巴,吐了一串长长的烟卷,柳云卿,你真以为我稀罕你这条破烟?我开这么多年车,什么好烟没抽过,会在乎你这几十块钱一条的烟?柳云卿有些发窘地打量着他,那你是不想帮忙了?帮!刚才不是说这事包我身上了嘛!黎明斩钉截铁地说,老同学了,举手之劳的忙还不是小意思?不过就怕你爸妈那边知道了是我帮你去的上海,到时还不把我皮扒下来!那你到底帮还是不帮?帮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还能诳你不成?黎明继续盯着她不住地吐着烟圈,这烟是差了些,不过你大美女柳云卿送来的,抽着就是过瘾!好了,你先回去吧,下周三晩上八点,你在国道边的安乐桥下等我,不见不散!对了,都要去上海的人了,你打扮利索点,穿好看点,别到了上海给我们老镇人丢脸!

马小芬长成那样都没给老镇丢脸,她柳云卿怎么就会给老镇丢脸了?回家的路上,柳云卿把自己上上下下的装束仔细打量了个遍,一件洗得发白的米黄色泡泡衫,一条磨破了边的白色的确凉长裤,一双粉色塑料凉鞋,没一样不是大路货便宜货,加在一起更加乏善可陈,要穿成这样去上海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听马小芬说,服装厂那个女老板待人接物很是挑剔,第一次见面自然要给对方留个好印象,尽管服装不是绝对的取胜之道,但得体的装束总是要给自己加分不少的。她不禁在心里感激起黎明来,没想到他那样一个长相粗犷的男人居然也有这般细腻的心思,要不是他提醒,她很可能就穿着平日在家穿惯了的衣服跑上海去了。整个晚上,她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翻箱倒柜地挑拣了半天,也没找出一身看上去能够为自己加分的衣服,不是款式过时了,就是太陈旧了,真不知道这些年她都是怎样将就着一路走过来的!底子再好也不能不注重打扮啊,跟老陈学缝纫学了好几年,没想到愣是没给自己做过一身像样的衣服,情何以堪?在老陈那学徒帮工时,老陈每个月就给她几十块的生活费,在罐头厂上班也没多少进项,零零碎碎攒下来的钱也都贴补家用了,一年到头她自己手上倒是真的没余下几个钱,又哪里舍得用在买衣服买鞋上?好不容易挑出一件水洗牛仔裤,一看还是马小芬两年前送她的,一直没太舍得穿,去上海就穿它好了,可上衣呢,总不能随便挑件半新不旧的吧,干脆明天去老陈那买块新衣料做件新衬衫好了,距离下周三还有五天时间,加急赶下工还是来得及的,可鞋呢,自己最像样的一双鞋是托马小芬从上海带回来的耐克运动鞋,但这大夏天的穿着也太捂脚了,干脆去镇上买双皮凉鞋好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能给马小芬的女老板留下个好印象,出点血也是应当的。

已经一年多没去老陈的裁缝店了,骑着脚踏车去老街的时候,柳云卿故意找了顶帽子戴上,可即便这样,下车的时候还是被老陈对面修车行的小罗一眼就认了出来。小罗像没事人似的,隔着一条街扯着嗓子跟她打着招呼,她有些难为情,只好礼节性地冲小罗点了点头,立马把车倚着墙停好,一个箭步冲进裁缝店,涨红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跟老陈寒喧了几句,便忙不迭地挑起了面料。干爸,您看这块紫色乔琪纱的料子我穿着好不好看?老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相中的那块料子,摇了摇头说,你皮肤白,颜色太深太正的料子不适合你,还不如选那块米白色的雪纺料子。柳云卿顺着老陈手指的方向把他说的那块料子飞快地挑了出来,搁手里拉开往身上比划了一下,确实挺配她的气质,跟那条水洗牛仔裤也搭,索性就选了它,干爸,三天后我要去邻县喝喜酒,能不能帮我特急加个工?三天?老陈瞪大眼睛觑着她,你也不看看我这都忙成什么样了,案板上都堆满了要做的料子,要不我给你裁剪好,你自己抽空上机器缝上吧。我哪成啊?镇上谁不知道干爸您打衣服的手艺最好,有您在,哪轮得上我上阵?你个丫头片子,别尽挑我爱听的说,我手艺最好,不是也没留得住你这尊大神?叫你跟着我好好学,你脑子里非要想东想西的,衣服不打了,倒去罐头厂跟梨较上劲了!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干爸您最好了,这次您帮我个忙,除了工钱,等我回来再请你去大同饭庄好好吃上一顿。工钱?你当你干爸跟你一样钻钱眼里去了?老陈一边说,一边拿过皮尺往她身上比划着,站直啰,一会量不准,你别怪我做的衣服不好!

好好好,站直了。柳云卿望着老陈嘻嘻哈哈地说,三天,三天后我过来取衣服,您可得给我做个最时髦最流行的款式。你要信不过我就别来找我!老陈举着皮尺兜住她整个胸部,没好声气地说,死丫头,一年多不来了,你当我这是屠宰场还是火葬场?边说边瞟一眼街对面正蹲在地上麻利地修着脚踏车的小罗,不就是谈个恋爱嘛,没谈成就一辈子都不见人家了?你在我这学徒时,小罗每天不是送个苹果给你就是塞个冰棍给你,总这样躲着人家算怎么回事?衣服我给你做,不过你得答应我一桩事,喝喜酒回来后就去请小罗吃顿饭,夫妻做不成,也别搞得跟仇人似的,连带着我和你干妈的门你也都不登了。我这不是忙嘛,罐头厂的事多,走不开。你忙得头都掉罐头里了!老陈继续拿着皮尺挪到她的腰部,不是要去上海打工嘛,怎么说了这么多年还不见动静?柳云卿刚要说什么,老陈手里的皮尺已在她的臀部兜了一圈,不去也好,你长得太漂亮,出去了惹事!好了,量好了,一边说一边掉转过头在堆满料子的案板上找出一个小本子,迅速记下她的各种尺寸,见胖了啊,这一年多没少吃梨罐头吧!

您别忘了,三天一过我就来取衣服!柳云卿边说边往外走,刚把倚在墙边的脚踏车掉了个头,一转身,居然发现街对面正半蹲在地上修车的小罗在偷偷地瞟她。小罗看上去比一年前又瘦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就像澡堂子里穿出的浴袍,又宽又松,加上他满脸满手的油污,简直跟电影里的小丑毫无二致,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会心甘情愿地跟他过上一辈子。走了?小罗大声朝她打着招呼,她装作没听见,飞快地蹬上车,一溜烟地跑了。老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让她请小罗吃饭,就算多看他一眼她也不愿意,何况是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瞧瞧,他那细胳膊细腿小鼻子小眼睛的,有哪个姑娘会喜欢上他,也就老陈稀罕他拿他当宝。可老陈为什么就不给小罗量体裁剪一身合体的衣服,是怕老陈媳妇多想,还是他就喜欢小罗这副夸张的形象?

说实话,小罗并不是一个惹人生厌的家伙,实则还有几分可爱,可自打老陈媳妇张罗着要把他俩凑到一块后,她再看小罗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鼻子小眼睛小也就罢了,嘴唇还那么厚,胳膊细腿细倒也没什么,偏生个头也没比武大郎高多少,看他平常饭量也不小,修车的空隙总会搬个凳子坐在路边扒拉着碗没完没了地吃,可怎么就一直都长不开呢?好事的人总是在窃窃私语,说老陈每晚都会钻到小罗的修车行,两个人关上门也不知道在里面搞什么,总要个把小时老陈才会出来,难怪小罗一年到头总是面黄肌瘦的。恶心!柳云卿不知道老陈媳妇知不知道老陈和小罗的事,想必应该是知道的,那么老陈媳妇想介绍她跟小罗处对象就是故意的!干妈?柳云卿冷冷笑着,天底下有这样的干妈吗?老陈媳妇到底把她当什么了?背锅的?她不就是没有城镇户口嘛,可除了城镇户口,她哪一样比镇上人差?她有学历,人长得漂亮,干活利索,勤快,还很善良,谁娶了她就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老陈媳妇凭什么要让她这朵鲜花插到小罗那堆牛粪上?老街上的好男人都死绝了吗,为什么非要把她跟小罗往一块凑?别说小罗跟老陈不清不楚的,就算那些风言风语都是谣传,小罗也是配不上她的,十个小罗加在一起也配不上,不,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小罗加一块也都配不上她!她心里很是委屈,就因为自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在别人眼里她就只配嫁给小罗这样的街上人吗?不,她必须离开梨花村,离开老镇,或许,只有在上海,她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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