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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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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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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 兴 者》连载

第六章 道字牌

龙继昌的逛街变成了教育龙继翰的过程。

一女子面对着广场上跪地献花来挽救爱情的男子,不为所动。男子说白开水和白饭虽然平淡,但能解渴又耐饿;烈酒芳香而刺激,却容易醉倒和中毒,人一辈子不能只图一时的过瘾,劝女子珍惜八年的感情。女子冷笑说老实实际上就是没有魅力的代名词,何况老实之余还常常是月光族?到时候怎么买车?怎么买别墅?怎么养孩子?物价天天在涨,谁能避得开?男子说执迷于物欲,说不定明天就后悔。女子说她今天太心软的话,马上就要后悔一辈子。

女子用力抬起右脚,踢开男子的右手,逃也似地离去。

紧跟而去的龙继昌和龙继翰见那女子追着金融街上一个丑陋男子,说她带了整容的钱来了。丑陋男子很不耐烦地指着裤裆说:

“别在我面前卖乖,你最好是趁我还坚挺时多来赚点外快,要是哪天我对你疲软了,你就一边凉快去。”

龙继昌掏出一张假支票,对那女子说给她另一种选择。女子看了看支票,马上对那丑陋男子下驱逐令道:

“我无福消受你的坚挺了,因为我找到了更加宽广的水域,还是把你雄起的功夫奉献给更需要的人吧。”

丑陋男子无所谓地离去。

等丑陋男子走远,龙继昌才指出支票的虚假所在,而后撕碎,丢进垃圾堆里说:

“连真假支票都辨别不了,还奢望得到男人长久的坚挺?”

女子很想撒泼,但感觉面前这两个男子也不好惹,自辩说就算中途疲软,起码也能分到相当的甘露,好过穷操劳一辈子的夫妻。

龙继昌摇头离去。女子又飞身去追那丑陋男子。

龙继昌回头去找到那遭抛弃的痴情男子,恭喜他终于摆脱了魔女,说受制于世俗欲望的婚姻和家庭,就像风雨中的破船,迟早要翻沉,晚痛不如早痛,等成家后再来吵闹和背叛,痛苦的层次就更广更深。

受伤男子却不领情,没好气地问龙继昌是何居心,说自古只有成人之美,哪有拆人鹊桥的?龙继昌苦笑而去。龙继翰说他很想搧那丑陋男子几耳光,但没钱的日子确实难熬。

龙继昌说快乐和幸福其实很简单,劳逸结合着做自己想做又能做的正经事就是了,问题是国人总甘愿被世俗牵着鼻子走。龙继翰说全国都在抬高着消费水平,谁能抵制得了?抵制的结果总是自己什么也得不到。龙继昌笑说国人也真的可怜,古代时受专制之苦,民国后受动荡之苦,建国后受蛮干之苦,文革后受动乱之苦,改革后受钱财之苦,每一次苦难都源于一种动听的口号,有关部门和媒体也配合着商家来掀动物欲浪潮,制造有理无钱莫进来的局面,抗争者都被孤立,谁还有兴趣去管天下公义和他人瓦上的霜?

一个女孩因为母亲不答应购买多功能手机,赖在地上,当众指责母亲不称职。商店服务员不便劝女孩的母亲答应孩子的要求,都在玩着手机上的游戏,互相惊喜着通报自己的新颖感和刺激感,惹得女孩索性苦大仇深似地哭在地上。与此同时,一个正被父亲从商场网吧揪出来的男孩则恼怒地掏出水果刀朝父亲的背上扎过去。

龙继昌冲上去夺下男孩的刀,顺势不伤筋动骨却也相当痛地摔了少年一跤,而后去扶起那父亲,叫龙继翰捏好那少年的手,让他反抗不得。

龙继昌掏出一张涉外企业工作证砸在柜台上,对着少年和商场员工及顾客演讲似地说起来:

“曾有个美国人跟我说他们并不喜欢玩电脑和手机,因为辐射大,容易使人体和人脑退化。我问,那你们造那么多来干什么?他说造来赚第三世界的钱,而且已准备好往后几十代集高科技和游戏于一体的新产品设计图。他又说他很不明白为什么中国大学生甚至于中学生都要人人一部手机和一台电脑,真有那么多需要打的电话和需要搜集的资料吗?其实中国人的手机和电脑多数是用来瞎聊和玩游戏,很少用来工作和学习,既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和电力。我这才恍然明白过来,怪不得当年欧美人不吃鸦片,原来是要拿来给中国人吃。那老外又说,你们爱自以为是地玩物丧志,怪谁?”

商场经理叫来保安请走了龙继昌和龙继翰,说这县城太小了,建议龙继昌到中央电视台去呼吁。经理又劝那被弑的父亲,说如果闹出去,他自己也落个养不教或教不严之名。那父亲点头接过经理的一点和事钱,由保安护送去了医院。

龙继翰问龙继昌刚才是不是在编故事教训人,龙继昌反问说没有亲身体会,能编出那么富于细节性的故事来吗?咱们时不时就有因沉迷网络而逃学甚至残杀父母和同学的案例,怎么没见外国人有这么多类似的恶性案件?

回到龙圩镇,见龙圩电影院又准备放映一部宣传已久的美国大片和日本动画片。售票处早已排起了长龙,黄龙党时不时穿来插去,悄声兜售他们“合理”的高价票。一个小子过来急切地问龙继昌他们是不是要退票,说有多少要多少,决不只出成本价。几个没买到票的小孩又是倒地而哭。

龙继昌的脸绷紧了,龙继翰问他是否又要去教育人家一番,龙继昌说只身去堵洪水,只会被洪水淹没,得给大家另找更好的路子。

龙继昌进电影院办公室找到经理龙继声,问干吗老让龙圩人掏大钱去做老外的学生和思想奴隶,说美国和日本实际上已第三次侵略中国,第一次是军事侵略,第二次是经济侵略,第三次是文化侵略,第四次的话,就要精神侵略了。

“我也不是糊涂蛋,但全国人民都在巴望着被洋化,我要不顺着观众的喜好,连西北风都喝不上,你来给我开生活费?”

“改革开放的目的是强大自己,而不是成为别人的工仔;学习别人是为了超过别人,而不是成为别人的马仔。”龙继昌说。

“说点具体的应对办法吧,”龙继声挥挥手说,“大道理没用的了。”

“美国人老是借他们的大片来突出他们的主角作用,其实任何一个民族都有其可以主宰世界的长处,我们完全可以编一个灾难故事来体现中国哲学的救世作用,比如因为美国人过分自由甚至散漫的金融政策而使全球经济遭到崩溃,中国全靠积谷防饥和无规矩不成方圆的思想才没那么受伤;也因为中国人的牺牲精神,才使全球经济提前游出了危机漩涡。要尽量把灾难造成的危害写得悲惨些,让世人对美国的放纵咬起牙来,要尽量突出中国人的大仁大义和自信,让世人觉得只有中国人才靠得住。日本人爱借助动感十足的卡通片来体现他们的忧患意识、创造力和战胜困难的毅力,我们也可以编故事说世界秩序正被一些貌似民主其实自私,貌似解放民众其实专制的人破坏着,结果是靠了中国人宽严有度的民本思想,才重新矫正了世界航船的方向。其中自然要大力渲染自私及专制导致的生活灾难和人性灾难。怎么样?”

“很不错的构思,可是大制作要大成本,咱们哪有那么多钱?咱们国家的大老板们都忙着去投资能稳赚的社会类、战争类和娱乐类的时尚片,没人有兴趣来跟我们杞人忧天的。”

“好作品未必都要大制作,哪怕以一户人家为主角,只要渲染得生动细腻而感人,一样会让人念念不忘的。”

“如今老外的中国威胁论已让咱们的老板疲于应付,咱们就别再去添乱了。”

“那都是成群的虎狼想吃掉中国这只能报晓的公鸡而时不时找的岔子,咱们完全可以不去理睬。就许他们突出自己的救世主意识,而不准咱们露自己的脸?”

“我们现在得先抓紧时间搞经济建设,不该去惹不必要的政治和外交麻烦。”

“不硬起政治和外交的腰杆来,经济建设也好不到哪里去。咱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好人,还不是常被人过河拆桥?国际政治舞台上的慈善家是不受尊重的,我们要做可以卑鄙的君子。平时多玩点江湖门道,多交点江湖朋友,该出手时就重重地出手。”

龙继声还是摇头,说他只是个生意人,只想赚点家用,不想钻进什么风波里。

“你别急着摆脱我嘛,我们可以暂时把国际政治问题放到以后,先来拍国人的危机故事。如今国人已屈从金钱的魔力,变得越发庸俗和浅薄,我们就塑造些高尚的形象来唤醒同胞。”

“别天真了,我们聪明的国民已不感兴趣严肃的话题,宁愿在小资情调中搔首弄姿,自以为入时和高贵。政府每年都在拍摄些闪耀着高尚灵魂的影片,结果又激励出了多少高尚的人?还不都在攀比着吃喝玩乐和玩假吗?只要政府不控制好物价和奢侈品的生产,只要娱乐界和媒体不停止对所谓的资本生活的渲染,为利忘义的国人就会越来越多。这可不是咱几个小民能阻止的。没那个力气就别去操那份心,抓紧时间去多挣点钱吧。这年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再有人接受‘高尚意识能良性地反作用于物质’的道理。谢谢你的来访,但恕我力有不及。要不你先去冲锋,我到时去营救你。”

龙继声说他还要去市里进些新片,龙继昌被送了客。

望着恋恋不舍于售票处的人们,龙继翰问龙继昌为什么咱们拍不出动人的大片,是不是咱们缺乏想象力和创造力了?

龙继昌用力摆手说要是中国人没有想象力和创造力,哪会有《搜神记》《封神演义》和《西游记》这些充满着想象色彩的名著?糟就糟在重量级的古圣曾说君子不言怪力乱神,生怕国民思想过于活跃,让朝廷担心,而中国人一直在为生活与如何生活奔忙,所以都潇洒不起来。

“那咱们还要像鲁迅那样为医治国民灵魂去冲锋陷阵吗?”

“还是先重修咱们的祠堂吧,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起来。”

“不怕国民活得没道理或者着别人的道了?”

龙继昌恍然地有所感悟,对龙继翰竖起大拇指:

“果然已非吴下阿蒙。你启发了我,我们龙圩堂墙壁上所缺的统帅性字牌就是道字。”

龙继翰问要不要马上回祠堂去,龙继昌说再看看吧,许多重大发现都源于多看了一两眼。龙继翰说他爸却说过许多麻烦也因为多看了一眼。龙继昌说那就多锻炼锻炼观察力和定力。

河边一个临时摊档前,一个长得不怎么漂亮却不俗的姑娘背靠树干看着一本像是很严肃的书,无言地摆卖她的手工彩绣。

看着冷清的四周,龙继昌建议姑娘到工艺街去摆卖,说独木难成林,靠着大部队才有生意。姑娘说不想到嘈杂的地方去弄脏她干净的作品。龙继昌说:

“就算你不很在乎生活费,但总希望尽快找到更多的知音吧。”

姑娘不为所动:

“追求美好,是每个人的权力和责任。世道之所以越来越堕落,就因为执法者和传道者常常在原则性问题上太迁就势利的世人。”

龙继昌看了看姑娘的彩绣,发现布上所绣的并非各界的明星,也不是简单的山水花鸟,而是姑娘自己构思的图案,一种图案似乎蕴含着一种伤感,一种诗意,一种向往。

龙继昌怀疑姑娘卖的是某个高手的作品,并非自己的创作,便掏出钱来请姑娘当场绣个举目望凤图,说他愿意等。姑娘却说她得去先看看书,有耐心的话,请等两天。龙继昌也明白一幅彩绣不是一两个小时能完成的,转而问可不可以知道她看的是什么书,姑娘把书名往龙继昌眼前一照,是《王摩诘诗选》。龙继昌肃然起敬,放下定金,说过两天来取。

一个看起来还斯文的老大和几个并不显得凶恶的喽啰摇摇摆摆着晃了过来。那老大弯下腰来,手弄彩绣,眼盯着姑娘道:

“去做我的秘书吧,你看你摆了几天,还是只有我来光顾。”

姑娘指着龙继昌说已收了一张订单。老大说一两张订单哪能买车买房,还是跟着他去享富贵吧,每天都有人想来做他的女朋友,他都很少正眼看。别以为有钱人都是没品味的。

姑娘依旧一副鄙夷神色,说只靠邪门和败家来发财,谁信得过?

龙继翰悄声说这所谓的老大是龙塘村的龙威,靠着在县里当着土管局局长的姑父,在镇上弄得了些低价土地,建起了洋房,又是开铺子,又是出租门面,成了镇上数一数二的富公子,闲着没事就游山玩水和吃喝嫖赌。看谁不顺眼,马仔就主动去帮他出气。这卖彩绣的姑娘名叫周梅,据说是周村的女秀才,在县城读高中时,鬼使神差地迷上了彩绣,结果只考得了个中专,她懒得去读,干脆去打了工。在外闯了几年后,不知怎么的,又回到镇上来摆摊,希望遇上大主顾或伯乐,可气坏了父母,她父母干脆不再管她,随她去。龙威早就打上了周梅的主意。

龙威似乎并不生周梅的气,说他诚恳接受周梅姑娘的批评,而后对几个随从挥手道:

“周才女的这些货,我都要了,要不怎么显出我接受批评的诚意呢?弟兄们,统统帮我卷走。”

周梅却丢回龙威的钱,说她只愿意卖给真正懂得欣赏的人。龙威请周梅尽管考他。周梅拿出一副绣了猴子在扳玉米的作品问龙威是什么含义,龙威说小学生都知道猴子扳包谷的故事,扳一个丢一个。意思是叫人做事要专一。不过,这应该是一只有钱的猴子,要不然根本没条件吃一点丢一点。周梅冷笑:

“就只记得你那几个钱,怎么就没想到你们这些所谓的老板多年来的开发呢?东开一块,西挖一截,开一点吃一点,到头来狼藉一片。赶紧去找喜欢你的钱的人吧,你不适合本姑娘。”

龙威还继续耍他的斯文流氓,左右看看手下,装腔作势道:

“弟兄们,这么有深度的美人,如果错过了,也显得我太没长度了。”

喽啰们夸张地淫笑着附和。

龙继昌实在忍不住,掏出手机对龙威他们一阵猛拍。龙威过来要侵权费,龙继昌说:

“我正在替你做宣传,该你给我钱。”

“你究竟是便衣还是记者?”龙威竟然也知道顾虑。

“都不是,”龙继昌嬉皮笑脸道,“我只是个看不下去的公民。看来你还不算蠢,知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陋习,我不想埋没你这样的人才,要把你的现场展示拍下来,发到网上去,让全世界的人都来欣赏并学习中华人民共和国龙圩镇所谓的富商龙威先生的追女仔高招。”

龙威威胁说想弄臭他的人,多半会先腐烂。龙继昌无所畏惧地敞开衣服,指着龙继翰对龙威道:

“你现在人多势众,当然有条件弄死我,不过你要是弄死了我,我这位兄弟肯定不会放过你。要是你把他也弄死,那公安局自然会来拜访你。背着两条人命,公安局肯定会拿你去练习枪法,还外加罚款,让你父母驼着背到死也洗不清家族臭名,而后睁着眼睛到你祖宗那里诉说你的不孝,祖宗因此会拒绝你死后进入祠堂。你可以到阎王爷那里鸣冤,但一查你的资料,恐怕得先把你扔进刀山,再投入火海。”

“没那么玄,只要我给阎王爷足够的意思,他老人家至少会让我留在天堂和地狱之间继续改造。”

“你们家的钱都因罪而充了公,还能去走阎王的关系吗?固然烂船也有三斤钉,但阎王爷是何等级别,岂是你几斤钉就能打发的?”

“我在镇里和县里都有人,谁能拿我怎么样?”

龙继昌冷笑道:

“如果激怒了群众和中央,你说上面是要选择群众还是要保住你一个只会惹麻烦的县级关系户?正有人等着去举报你们家关系户而后去填补空缺呢。关系户一倒,你还算个鸟?”

龙威捂起了耳朵:

“别说了,比女人还啰嗦,弟兄们,今天先撤。”

龙继昌还不停嘴:

“不是先撤,而是永远撤。如果周姑娘以后还受你的骚扰,你就尽管打开网络来看,顺便做好接待警察的准备。要是我和我这位兄弟及周梅姑娘哪天遇害了,你就是第一个怀疑对象。”

龙威忽然醒悟似地回过头叫手下来抢龙继昌的手机,龙继昌哈哈了两声,道:

“太晚了,刚才来抢就还有挽救的余地,但没用,我可以边跑边发到我的邮箱,只需一两分钟就行。现在你的表现早已到了我的邮箱去,等我们觉得真的安全了,自然会删掉。”

喽啰在龙威耳边透露了点什么,龙威边撤边赚嘴上的面子:

“你们家的人都进了班房,你还拽什么。有种你等着。”

龙继昌大声地传过话去:

“坐牢的是我哥哥和姐姐,我还在监狱外面,还有政治权利,还有权去竞选,应付你的招数还绰绰有余。”

周梅多少有点感激,但龙继昌没有趁热打铁,他回家了,他知道及时地撤退,才会增加神秘感和吸引力。

龙继昌在祠堂的字牌壁上方挂上了铁匠龙永金打制的道字牌,准备走下楼梯时,龙永成老人过来意味深长地对他大声叫道:

“有姑娘来找你了。”

是周梅来交彩绣货,但绣的却不是玉女望凤,而是玉女在平地上嬉戏。龙继昌看出了周梅的平易思想,欣喜地接过彩绣,准备握手致谢才发现手上沾着泥,叫周梅先坐着,他跑去祠堂后面水沟里洗手。

龙永城老人邀请周梅,说不嫌弃的话,等一下跟老家伙们共进晚餐。周梅说她很乐意看看龙圩村老人们手里藏着多少绝活。

洗净手回来的龙继昌主动握回周梅的手,问周梅怎么找到祠堂来的。周梅说:

“我总得按时交货吧。也有人问我,去找那傻瓜干吗?好好的经理不干,偏要跑

回家来捣弄那破房子。我说我也是笨蛋,好好的时装厂车间主任不干,非要跑回家来卖自己的彩绣。”

龙继昌说那傻瓜邀请笨蛋共进晚餐,不算过分吧。周梅说她倒要看看谁更傻。

老人们出于礼节和时代习惯,也劝周梅跟着喝点酒,周梅坚决不喝,说还是留下几个清醒的人来打扫卫生吧。

散席后的龙继昌带着周梅绕经村旁小树林里的一座坟墓。周梅抗议:

“特意在黑乎乎的晚上带女孩子到坟地来?你究竟想做人还是做鬼?”

周梅无意似地掏出把水果刀在手上玩着,龙继昌解释说这墓的主人是龙圩村先人龙兴湛。若干年前,面对外来资本的大举进入、中国企业的艰难和中国人民的艰苦,多数国人一筹莫展。进城读书后的龙兴湛因为兴趣,成了药店小伙计,跟着老板里里外外混了十几年,时常想着要研制出一种既能强身醒脑又能挣利润的药,无意中给他发现了龙圩山的龙圩草,配上其它辅助性药材后,制成了便于携带的龙髓片,畅销一时。成了一方大富的龙兴湛也招来了常见的麻烦,但他都没按常规套路处理,没有无原则地拿钱去孝敬谁。龙兴湛拿出一半多的钱来办了所药物学校,既教药学,又教药理;既教医治生理的方法,也教医治心灵的办法。当然也教基础的中文、英文和数理化。有赌徒来借钱,把悔改的决心发誓得痛哭流涕,龙兴湛却只给一个月的生活费,而且要他们归还。龙兴湛暗中审慎地将更多的钱贷给了真正的创业艰难者。也有地方官员和军官时不时来找赞助,但他宁愿冒着被整的危险,说他的钱都拿去支持村民创业和维持生计了。老婆建议他仁义之余要现实点,留点钱给孩子们作为将后发展的铺路石和敲门砖,龙兴湛说一味靠金砖磊起来的企业大厦和社会大厦,会很快垮掉的。有学问又有能力,能吃苦又会做人的话,即便不能大富大贵,也能维持小康水平。权力和金钱揽得越多,越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因曾资助国抗日队伍,日本人把龙兴湛抓进了牢里,后考虑到怀柔政策也许更利于笼络人心,加快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步伐,便罚了龙兴湛一点钱,用去支援日本人管理下的殖民学校,放了龙兴湛回来。龙兴湛捐钱给所谓的共荣小学,一来是为了留着青山在,做更多的益国益民事;二来所谓的共荣学校里起码有一半学生是龙圩乡的孩子。日本人却说与龙兴湛达成了合作协议,使龙圩村村民怀疑龙兴湛有汉奸嫌疑。光复后的国民政府也没再提起龙兴湛对国军曾经的援助。解放后,阶级斗争风刮得正猛时,有人检举说龙兴湛曾经资助国民党和日本鬼子的殖民学校,于是不再列为有功之人。全家在地主分子之上还加了顶反动派的帽子,长时间被批斗和管制。

“尽管有我爷爷亲自为龙兴湛作证,还是没人愿意宽容一点。龙兴湛前辈被罚去义务修路三年,无声无息中死掉了。家人说既然他是无脸见天日之人,就埋在难见天日的小松林里吧。公社里的人想想也认为应该,同意了,却没想到这小松林由于地势毫不重要,一直没人来打主意,龙星湛因此能长久地与青松为伴,立于龙圩的大地上。改革开放后,龙兴湛老人的后人因调动和考上学校,出去工作了,较少来看望龙兴湛老人,都说工作忙,孙辈和重孙辈们竟说已不适应龙圩老家的生活。令人欣慰的是,还是有好心人悄悄给龙兴湛重修了坟墓和墓碑,还在石碑正中刻了这四个大字:苦心英雄。”

周梅缓和了语气:

“你不仅仅是为了让我感动吧。”

“既然我愿意重修龙圩堂,自然不会冷落先人们。至于你嘛,放心,我以祖先的名义保证你能安全回去。信得过的话,欢迎随时来指教。”

周梅欣然接受龙继昌的礼送,临别时关心地问那些字牌已不翼而飞,怎么去找回来?龙继昌满有把握地说既然是被人为弄丢的,只要打通人的思想,就会找回来的。

其实龙继昌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余下的字牌。他呆在祠堂里回顾龙圩堂的故事,结果还真找到了些头绪。

民国初年,通往龙圩村的山路上奔来一队土匪,土匪们特意用布裹了马蹄。匪首唐二以为龙圩村人绝对想不到会在大白天遭劫,但结果是唐二想不到龙圩山上早有隐蔽的哨兵放出了隐秘的信鸽,正在庆贺龙圩堂重修工程竣工的村民立即四散撤进祠堂周围的地洞里。

青壮年们想挺身抵抗,但村长龙福耕(龙继昌曾祖父)说唐二有枪,不要去硬碰。去跟亡命的土匪们拼命,不值得。留着生命和精神,以后什么都会有。地洞的洞口隐进了树下或草丛中,并不在祠堂里。祠堂也没什么机关。唐二调动了所有寻找机关的经验,也没找到传说中的龙圩堂地下藏宝室,只得回去好好教训那个报假信拿真赏的家伙。

唐二掀掉了祠堂前的饭桌和酒菜,一把火烧了祠堂。土匪走后,龙福耕立即带领村民们去扑救,但只捡回了些烧焦的字牌。

看着焦烂不堪的祠堂,祠堂的守护者龙福耕颓然道:

“又要重修了。没想到盗也无道了。都是我保护不力,看来我得让贤了。”

大伙儿都感念龙福耕多年来的牺牲和忍让,尤其感谢他宁愿祠堂被烧,也要先保住村民的命,都一致推举龙福耕的大儿子龙兴科做了新村长。龙兴科不很聪明,也不很胆大,但胜在忠厚,也不蠢,又到县里读过几年初中,龙圩人都认为村长太大胆的话,容易给大家招祸;太聪明了,村民也容易被骗。龙兴科能写会算,还不乱用钱,让村民很放心自己的口袋和村里的公共基金。

新任村长龙兴科叫人重刻了被烧坏的字牌,提议平时就把那些字牌放在选定的人家去,需要祭奠时再拿出来,免得又成为土匪们失手后的出气物。倒也可以放进祠堂的储藏室去,但储藏室的光线阴暗,又有些潮湿,容易腐蚀字牌。大伙儿都觉得有理。龙兴科这一招等于让族人把一项伦理搬回家里守护,不得不身体力行。

因为能耕田,有点文化,又是村长和祠堂的主要守护者,龙兴科家领取了祠堂的第一字牌。龙兴科一直小心呵护着那孝字牌,不料守到九十年代后期,龙兴科生病住院,龙兴科的大孙子龙继繁和大女儿龙继荣被抓进监狱,小孙子龙继昌又远在南方打工。儿子龙永当到医院里看护龙兴科,家里被夜贼光顾,没搜到什么值钱的玩意,但贼人上班从不空手而回,顺手就带走了那孝字牌。离开龙圩村后,贼人将那孝字牌踩成两块,丢进水沟,永远沉进了沟底。

接下来该挂忠字牌了,忠字牌的最早守护者是龙兴护。龙兴护的父亲曾追寻辛亥革命的知名人物庞先生,主张用孟子的民本思想来反抗封建暴政,并用身体替庞先生挡了一暗箭,牺牲自己来让先生逃生去继续完成推翻封建暴政的功业。老村长龙福耕叫龙兴护去领守了忠字牌,但龙兴护的儿孙们早已成了城市居民,不知是否还守着那块可能已经锈迹斑斑的忠字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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