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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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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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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 兴 者》连载

第一十七章 志字牌

持反对意见的主要是老人协会,尤其是龙永震老人:

“那美国专爱欺负别人,榨人家的血汗;德国是法西斯,日本更可恨,打了我们中国几十年,是我们中国人的世仇。要合作也得找真正靠得住的朋友,怎么去选这些随时会咬人脖子的虎狼?”

中年协会的村民认为政府早已跟外国人合作了,就跟着形势走吧,只要中国人没糊涂就不用怕外来人。青年协会的人说开放已是不可阻挡的潮流,谁倒退就落后挨打。如今的中国人已不傻,还怕曾经的对手?妇女们则说只要男人们能挣钱回家,又不到外面胡来就行。

如果让村代表投票的话,中青年所占的肯定是多数,但如果粗暴地冷了老人们的心,以后村里的人就会没大没小起来。

龙继昌以晚辈的身份跟老人们在饭桌上进行了一次讨论。龙继昌说:

“当今一些保守国家的领袖,不仅使本国人民口袋空空,满脸菜色,还失去了盟友,被许多国家当成魔鬼来孤立。而改革开放的国家却成了国际上争着去投资的对象。且不管外来投资者抱着什么目的,但起码我们自己有钱赚,有了钱,我们的腰板才硬得起来。日本人处于弱势时,也遭受了荷兰人、英国人和美国人的欺压,但日本人采取了相对合作的办法,结果使自己在近一百年里迅速强大起来,现在谁还敢小看日本人?日本都能屈能伸,咱们这么强大,还怕几个老外?如今多数中国人还是清醒的。鹿要变得强壮,得敢于跟狼相处,否则连找点吃的都困难。如今可以合作的羊群固然不少,美国、德国和日本确实是凶猛的家伙,但要想尽快提高自己的本领,就得跟高手过招。周总理并不拒绝外国人,但也很善于跟老外据理力争,为中国赢得了应有的权益。不跟别人相处,怎么能了解别人?不了解别人,怎么能战胜别人?多年来我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就很厉害,跟老外交手就相当惨,就是因为我们爱躲进小楼成一统。该合作时不敢向人打开窗户,只会关起门垒起战壕架起枪炮来对抗,那只是傻气,不是志气。做家长最要注意的是既能保护家人的利益,又能到外面为家人争取利益,让家人衣食无忧,思想又不闭塞。为了自己的面子和路线和权力而以欺骗和暴力手段来困住群众,让群众因此而受苦受穷,是很不道德的。”

龙永成老人总是很开通,最先表态:

“哎呀,既然人家都主动来握手了,咱也不能太小气吧。实在合不来再好说好散呗,难道还会因为跟三个普通老外散伙就再遭八国联军的欺负?咱们现在也不是清朝时候了。”

其他人并不想落个老古董的坏名,连龙震也不便再固执己见。

汉克、默根和岛田峻很快就分别来电说想跟龙继昌进一步谈谈,尽快将口头意向变成具体行动。龙继昌说他就住在旧屋里,如果是以个人身份来交朋友,万分欢迎;如果是谈公事,请到村委会。他要请村委会的其他领导和村代会代表列席。汉克、默根和岛田峻说不会破坏龙圩村的民主议事制度,当然更想先以个人名义交个朋友。

汉克“哈罗”着微笑而来,好奇地在龙继昌家旧屋周围拍了十几张照片,在客厅里品尝了龙圩茶,掏出一张股票似的纸来给龙继昌,说是请龙昌了解一下美国的最新文化。龙继昌说他不买债券。汉克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债券,是不会泡汤只会升值的股票型债券,由政府发放,公司经营和管理。公司和政府签订了合约,如果政府耍赖,由公司和政府打官司。要知道,美国的司法并不从属于政府,如有证据在手,公司绝不会输官司的。

“如果公司跟政府合伙骗人呢?”龙继昌问。

“不可能,这是更严重的违法,结果会很惨,到时公司和政府的力量再大,也拗不过选民的惩治之声。”

“我知道美国因为当年的移民来自世界各地,国民都同意制定一个严格的公共制度来约束和规范大家对新大陆的开发,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美国人相当自觉的法治意识,但你们的政府是商人组建起来的,玩的是商业政治,利益面前,能改掉与大公司合伙密谋,以美国民意为借口大赚弱国血汗钱的习惯吗?只要打着美国利益的幌子,你们的国民也不会为别国说话的,毕竟屁股永远决定立场。”

“如果真有那样的猫腻,客户可以告到国际法庭去,虽然美国民众难免在乎美国利益,但其他大国为了搞臭美国,也不会放过美国的把柄。如果几个大国都联手起来谴责美国,为利益着想,美国肯定会让步。既然是商人特性,必然会为利益而妥协。”

“弱小国家投诉你们,向来都很难有好结果。因为那些所谓的大国,都是你们的小弟。”

“你们中国已不再弱小。”

“但你们一直在拉拢别人孤立我们。”

“不是我们孤立你们,是你们不愿合群。”

“不对,主要是我们没有军事基地和美元送给你们。”

汉克不想纠缠于政治问题,转移话题到那张股票型债券上:

“我这是在免费推销,实在不要也可以作为收藏。”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也不想白吃人家的饭。要是我收下了,你们紧接着就大肆传播消息说这种债券的持有者已在狂笑着获利了。等我们忍不住大量购买后,你们过于自由的市场又会令世界金融动荡,迫使我们急于抛售,而后你们又乘机要求我们的钱升值,于是你们的很多债务又不用还了。你们就像那些不想负责任的商人,表面上看起来是怕乱套,所以都主张先定点规矩,但你们最大的目的是融别人的资,并不想出钱和还钱,也不会真正地同舟共济到底,顶多就给回点折价的物品。总之,最大的利益始终是你们的,别人则要不停地补仓来换取美国所谓的好处。”

“不少国家和公司正想跟我们拉近关系呢,你怎么就那么拒绝龙头似的美国文明?”

“恰恰相反,我相当欣赏美国文明,”龙继昌说,“人类文明最先是农业文明、而后是工业文明,如今则进入了商业文明。商业文明的开拓者和发达者自然是美国,因此比起别国文明来,美国文明更能代表未来几十年内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发展的方向,更能产生各方面效益,更得到民众的拥护,但你们的商业文明仅仅依赖貌似民主自由的政策,专门去攫取世界各地的人才精英和物质财富,残留着掠夺性的同时,还增加了欺骗性,因此还不是真正的文明。真正的文明应该是基于平等和健康之上的精神文明。为实现平等而健康的精神文明,世人目前要努力的就是富于进步性的伦理文化。”

汉克站起来握着龙昌的手,说:

“我们愿意诚信地跟富于科学性主见和开拓精神的勇士合作,尽管对于如何建设富于伦理、科学和平等的精神文明,你也许还没有明确的思路。我很乐意提供推广的渠道,跟你们一起探索,决不苛求你们购买我们的债券和商品,也不会在你们的祠堂里打出美国的广告。”

“如果在我们的祠堂里挂上你们美国的广告,那挨游客骂的只会是我龙昌和你们美国人。”龙昌说。

“相信我们都没那么浅薄。我们美国人也希望做长久生意。”

“我代表龙圩村谢谢你的诚意合作,但为了以后大家都能做君子,我们会详细记下合作的过程。如果将后你们想乘我们困乏时束缚我们的话,我宁可打官司,也要退出合作。”

“你们的政府没叫你去任要职,实在是你的竞争者们的大幸。”

“过奖了,像我这样的中国人多的是,区别在于我不急功近利,不是为自己的口袋和仕途来做事,因为贫穷和相对有钱的日子,我都体验过了。”

汉克顿了顿,下结论似地说:

“看来我还得先跟你探讨清楚祠堂问题,才好真正合作。”

龙继昌说如今各国和各地是该检查一下自己祠堂的问题了,有些祠堂满是博爱之声,里间却始终暗藏着导弹和炸弹。虽说联合国成立了几十年,却总是高射炮打蚊子,大事依旧要靠大国的银行和炮弹来决定。

汉克似乎越发坐不住,说想去看看别的地方,表示适当时还会来单独谈话。龙继昌连说欢迎,送汉克到村口搭了车,目送公交车转过山脚,才回了祠堂。

默根带着他为龙圩堂设计的战车祠堂模型昂然而来。龙继昌笑说龙圩堂可不是重型战车。默根说重型战车威力大,有什么不好?龙继昌说重型战车威力有余而灵活性不够,而且一副昂首挺胸样,容易跟人格格不入。没了支持者,还能成什么大事?默根说龙圩堂共有两进,本身就像个战车。龙继昌说龙圩堂的正面长于侧面,更像一条友谊之船。

“也可以想象成战舰。”默根说。

“我们可没装炮筒。”龙继昌说。

“装个炮筒很容易。”

“问题是我们现在还不想装。”

“留着炮台位置,以后随时可以装上。”

“就算不得已装上了,我们的炮口也不会随便对准别人,更不会主动开炮。不得已和主动可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默跟不想再跟龙继昌进行概念辨析,移回话题道:

“世人都公认我们是机械设计行的老大,想不到在你这里被拒绝了。”

龙继昌答非所问道:

“我很欣赏你们为二战认错的勇气和胸怀,也欣赏你们的民族自豪感,但我不相信一个自视过高的人会真正忘记过去。一味沉浸在要扳回面子的煎熬里,不会有好日子的,终究还是失败者。”

“如今还有纳粹情结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且得不到多数国民和宪法的许可。”

“只要骨子里始终想将自己变成老大,就算没了纳粹,也还会有别的粹的。只要国际和国内的局势紧张起来,有人擎出民族主义的大旗来振臂一呼,就算你再爱好和平,也只能徒呼奈何着成为受制约的少数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民族又一次陷入自掘的坟墓。至于宪法,群情激奋时一声令下,就可以修改,甚至烧掉。还是来跟我们学点真诚的恕道和仁道吧。”

默根不屑地摆手:

“你们仁义了几千年,甚至常常无私地帮助别人,但关键时有几个拔刀相助的盟友?如今你们也算强大了,还是没什么有用的朋友。你们应该意识到你们的危机。无原则地仁义,只会被人当成傻子,弱国无外交,太仁义也没有外交。”

“但有谁真正打败过我们?只要我们齐心起来。”

“问题是你们总爱一盘散沙。”

“我们已知道团结的重要性,已经用行动来扭成一股绳几十年了。我们的绝招向来是后发制人,睁只眼闭只眼的猫头鹰并不是真睡着了。我们至今仍然相信仁者无敌,所以我们还是不喜欢老爱朝别人家张望的人。”

“那就有机会再合作吧。”

默根又托着他的战车祠堂模型昂然而去。

岛田峻捧着个寺庙样的祠堂模型鞠躬如也而来时,龙继昌早已在门口微笑等着。室内间隔着挂上了中日风情图,尽管中国风情图的面积始终要大些,岛田峻还是颇为激动,说龙继昌先生该进外交部做事。龙继昌摇摇头:

“比我强的中国人多的是,我不过是借鉴了你们曾经的做法。”

岛田军皱起了眉头:

“我们曾这样干过?”

“那年北京亚运会,只有你们日本队举着中日两国的小国旗入场,当时我既感动又担忧,你们不知又要赚回多少人民币了。”

岛田峻会心一笑,左右看了看,说:

“那我今天就太失礼了,实在对不起,但你也并没有在门口挂上中日两国的小国旗欢迎我嘛。”

“我们这是民间交往。”龙继昌说。

岛田峻会意地点头,转移了话题:

“但愿我这寺庙式设计能对你有所帮助。”

龙继昌左右看了看,说:

“你们果然是运用细节来打通关节的高手,不仅各个环节丝丝入扣,壁上的风情雕刻也富于感染力,融合了神灵崇拜与个人崇拜于正堂上,突出了主题性和感化力,比默根那纯粹的民族主义多出了些现实感和神圣性。”

岛田峻不无得意:

“民族主义是种较为抽象的旗帜,以生命为重的民众未必能常常当回事,君王才是国民能看得见的图腾,神灵更是所有人都畏惧和精神依靠的对象。”

龙继昌不太以为然:

“可你们二战时不也输给美国的炮火了吗?”

“我们只是后来输给了美国的武器,太平洋战争初期,美军不也曾被我们打得狼狈撤退?”

龙继昌笑着拉开壁上的一块布帘,露出一副动物分布图,说:

“你看,东边有狼,北边有熊,西边有狮虎,只有中部和南部是食草动物,如果食草动物灭绝了,食肉动物很快就会相互厮杀,进而灭绝。”

“只要狼联合起来,个别狮群不足为惧。”

“问题是狮虎群也会联合,一旦狮虎群联合起来,狼群显然不是对手。总之,好战的动物最容易受伤,而受伤的动物往往成为其他动物的大餐。”

“你只说对了一半,后来的个别狮虎群已聪明,学会跟狼群合作来避免其他狮虎群的灭杀了。所以,二战后的德国和日本才被美国放了一马。”

“但是相互间隔一段时间就虎狼一样打来杀去,终究没谁得到安宁。”

“你没发现每一次战争后,聪明的部族都比原来强盛了吗?”

“但因战乱而无辜死去的人呢?这笔人道账难道不该算吗?”

“问题是人类发展到现在,只是已经能站立能说话能懂点科学而已,动物性的毛发还没有褪尽。你不争不战,也不能担保别人的枪炮不打过来。与其像绵羊那样激起别人肆意宰杀的欲望,不如也摆出不可侵犯的姿态。你们标榜和平,可好多人家的门口不也常挂着明镜和刀剑来挡煞吗?”

“不,如今中国人的房屋大多已由旧木房变成了洋房,都觉得新式砖房里再去挂那八卦镜和刀剑,过于不伦不类了。当然,个别思想跟不上形势的人还在怀念那些所谓的驱邪论调,但已不是主流。我们国民的书架上除了四书五经,也有世界各国的历史文化了。门神也已变成当代武器,不再是秦叔宝和尉迟恭。”

“那不也是战斗姿态吗?”

“我们的武器只贴在门上,决不轻易走出门外。不像你们,一旦别人变弱或国际绳索放松下来,刀就出鞘了。”

“虽然你们是和为贵的后代,但我们才是大和,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们?”

“我们的和是互相帮忙互相忍让,不打人家国土的主意,你们则是先打算东亚共荣,而后全球都飘起太阳旗。一个骨子里自以为是的民族,肯定会始终耿耿于怀曾经的战败史。”

“记着耻辱,而后奋进,有什么不好?生物进化的规律本来就是优胜劣汰,我们进步了,对人类的文明是个贡献,对落后民族来说,也是个提高自己的机会。”

“我就再跟你把话说得明白些吧。你们图个自强就行了,别再打什么复仇或共荣的算盘,因为现在的国际关系已是商人似的,以利益为主,因此也是多边式的,不再像封建时期那种阵营分明的拜把兄弟式关系。各方一般难以容忍某个国家去灭掉别国。就算你真灭了某国,也不得安宁。战胜一个民族容易,想要彻底征服一个民族却很难。当年苏联要从阿富汗撤军,美国要从越南撤军,就因为在民族主义之火遍燃的地方驻守的成本太大。你们骨子里还深藏着军刀意识,早已不符合民主自由的时代大趋势。”

岛田峻竖起大拇指岔开了话题:

“果然是仁义者的后代,看来还真得多跟你们探讨仁者无敌的原因。你们也该继续擎起仁字大旗,做仁义帮帮主。”

龙继昌冷冷一笑,说:

“谢谢鼓励,中国人已不再因为别人的礼节性恭维而飘飘然。如果我是牧羊人,我决定给食草动物喂刺激性的食物,改变他们的基因,让他们也聪明而凶狠起来。”

岛田峻觉得再争下去实在是浪费时间,抱着他设计的寺庙模型,努力挤出笑容,叹气而去。

周梅担心地问龙继昌跟老外们说了些什么,说一个村长跟老外单独谈话,很容易让上级领导多虑的。龙继昌说如果儿女们结交些外地朋友也不行,那这家长也太脆弱了。

三个老外却都在离开时当着村民的面为龙继昌竖起了大拇指,让村里人将信将疑,也让龙继昌父亲龙永当担心,虽说已改革开放近二十年,但世道往往说变就变的。龙永当总忘不了当年被戴上“敌特嫌疑分子”高帽没完没了地批斗的那些熟人。龙继昌叫老爸放心,说如果交几个老外朋友就上纲上线,大不了他辞职出去打工,反正他没什么违规违纪的言行。

几个星期后,见老外们没再来,有人赞赏龙继昌没丢掉村里的骨气和利益,有人则遗憾龙继昌把来到身边的外汇弄飞了。龙继昌懒得解释,忙着到村里各个角落视察,寻找龙圩村的突破口,结果发现了准备跳河的龙继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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