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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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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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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 兴 者》连载

第十章 仁字牌

连续好几个月没下雨了,春耕和秋收的机会正如天边的飞絮渐行渐远。许多人在责难地方政府,说山腰上的水渠已漏洞百出,水管已锈迹斑斑。

龙继宜担心自己成为村民的出气筒,成为忙于提高GDP而疏于基础建设的县镇政府的牺牲品。龙继昌说多年来不知节制的人祸已激起天怨,老天已越来越喜欢声东击西地跟人类玩灾难游戏,建议龙继宜多几手准备,忙于抗旱的同时多疏通几条河沟,防着大雨突袭。尤其是住在山脚下和平地上的人家,要加固山脚的基石和增加堤坝的高度和厚度,防着洪流和泥石流的淹没,随时做好撤离的准备。

“眼光放远点,坏事也能变好事,”龙继昌鼓动道,“也许你的仕途机遇就要来了。”

龙继宜多少放松了些紧张情绪,抽调部分有一技之长的青壮年成立了灾害应急小组,由仁字牌守护者龙继善做了组长。

龙继善的祖父龙兴恻曾拉着木材到县城里卖了个好价钱,高兴着往家赶时,有个可怜巴巴的人来跟他哭诉说刚在小巷里被人打劫了,那钱可是村里大伙儿的,就算老婆相信他没去嫖,村里人相信他没去赌,他也得赔,可如今年成不好,家里也没什么钱,看来要卖儿卖女或者卖祖屋了。龙兴恻见哭诉者敢于正眼对视,相信了他,给出了卖木材的钱,连个收据也没要。一阵凉风吹来,龙兴恻才想到回家怎么交代,便特意摔了一跤,摔出了些伤口。因为疲累过度,肚里又没能量可补充,回到家时,龙兴恻晕倒了。家里人不相信向来因为货真价实而顾客缘不错的龙兴恻会空手而回,逼问龙兴恻,龙兴恻坚持说那天在城里遭遇了持枪抢劫。村长龙兴科调查后得知那天确实有人在集市上放了枪,掏出钱来叫龙兴恻的家人别再怀疑龙兴恻。但龙兴科跟龙兴恻对视一阵后,龙兴恻会疲惫似地移开目光,于是举手发誓说坚决不外传,要龙兴恻如实道来。龙兴恻左右看看,确认安全后,说了自己一时不忍之余的救助经过。龙兴科有点哭笑不得,却没批评龙兴恻的盲目,只提醒他以后做好事也得让对方留下个联系的地址。

龙科把仁字牌的守护任务交给了龙兴恻,由此开始了龙兴恻家令人苦笑不已的善心历程。

抗战时,八路军和国军一起在龙圩村伏击了一股日军,俘虏了一对随军的母子。村民和士兵们群情激愤,都说要用日本鬼子的家属来祭奠抗日将士,让日本侵略者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国军军官想借这对有点背景的日本母子来让日军作军事上的让步,八路希望通过策反手段让这对母子成为控诉日军暴行和呼唤和平的活教材。龙兴恻担心双方争执不下后索性睁只眼闭只眼让怒火中烧的弟兄们悄悄干掉那日本母子来解恨。龙兴恻还记得罪不及妻孥的古训,也曾在城里听茶客们说日本女人和孩子在家里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都得听男人和父亲的,因此最该死的应该是日本的成年男人。龙兴恻也承认在那母子的脸上看不到邪恶的表情。

半夜里,化装成黑衣人的龙兴恻朝临时看守所吹了一筒子的烟雾,麻倒了看守的国共士兵,连夜用马车拉着那对母子奔到县城附近,放了他们,还附赠了一张纸条:

“我们中国人才真正地有仁爱之心,还是让我们中国来搞共荣圈,你们乖乖地回去尽学生的本分,听候吩咐吧。”

回村的路上,龙兴恻不时朝黑暗的天空祷告:

“列祖列宗,我没做错吧!”

列祖列宗没回答,龙兴恻越想越害怕,他知道日本母子被放走的事迟早要败露,得早点想好掩盖或补过的办法。

有两个伪军路过,龙兴恻故技重演,躲在路边吹筒子烟过去,顺路的风还真帮了龙兴恻的忙。龙兴恻把两个伪军绑在马车上。恰好这两个俘虏正是为日伪军新一轮扫荡而来的侦察小组之一。国共两军将计就计,不放两个伪军回去,放出风说两个侦察的伪军在龙圩村被正法了。知道国共两军还在龙圩村,恼怒的日本人增加兵力来扫荡,半路上又惨重地被国共两军打了个伏击。

立功的龙兴恻却没逃脱审问。国共两方的军官问他既不是什么联络员,怎么会半夜里从县城回来。龙兴恻说去帮村里买盐,由于白天危险,只得晚上去。军官问谁可以作证,龙兴恻说村长。军官问村长干吗只派一个人去,村长龙兴科说只派一个人去,即使枉死了,也牺牲不大。龙兴科还掏出储存的盐块说确实是他派龙兴恻去买的盐,说村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吃到足够的盐,干活都没力气了。毕竟还算说得过去,战事又紧张,忙着转移的国共两军不想冷了村民的心,不了了之。

龙兴恻和龙兴科长舒一口气。龙兴科也猜出那日本母子是龙兴恻放的,但也符合“罪不及妻孥”的古训,抓住伪军做诱饵后,龙兴恻也算将功补过了,叫大家别再议论龙兴恻。龙兴科觉得行了点小仁小义,却被泼冷水,那肯定不会再去做大仁大义的事;大仁大义的人被非议太多,以后可能连小仁小义也不做了。

解放后,龙兴科因妹妹龙兴民跟着国军军官丈夫高斌逃到台湾而成了地主,被削掉了村长职务,靠边站了。龙兴恻不满地说自古各为其主,无可厚非,罪不及妻孥,何况兄弟?于是工作组警告龙兴恻别成为立场不坚定分子,龙兴恻无话,从此把仁字牌交给了儿子龙永隐。

砸锅毁林去大炼钢铁的年代里,龙兴科也曾私下嘀咕:要是炼出了钢铁,却没了吃的,拿钢铁去填肚子?面对着公社书记和生产队长们不断刷新的亩产量,龙兴科也曾说都是种田出身的人,一亩地能出多少粮还不知道?睁着眼睛说瞎话,显然心机不正。不久,公社召集各生产队长去开会,连龙兴科这类戴着地富反坏高帽的人也被叫去列席。会议的主题是让大家给大跃进提意见,主持者拍着胸脯说因为有了人民的支持,革命才成功了,政府会一如既往地尊重人民的意见,尽管提,不要有什么顾虑。龙兴科有点受到鼓舞,真想提点什么了,但又觉得头上的地主帽子会让他说了也白说,甚至更糟。既然已经靠边站,就少惹事,多留点后路给儿孙们。暗中再观察一阵后,龙兴科惊悸地发现会议主持者的笑容有点假。

龙兴科始终说他还没改造好,怕影响大家的觉悟,不便说不成熟的话,任别人去慷慨陈词。

其他地富反坏也学着龙兴科的样不吭声。见掀不起批评与自我批评的高潮,会议主持者突然走了出去,而后带着一份文件回来,神色凝重地宣布:上级刚说了,右派在党内占百分之十,为了纯洁阶级队伍,每个公社都要选出百分之十的右派来。还说有的地区早已选了出来,龙圩公社已经是落后了。

彼此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不好意思选谁为右派。即便会议主持者提了名,大伙儿也都不愿当面表什么态,都闷着头抽烟。会议室里的空气早已凝重得喘不过气来。龙兴科心想:即使窒息了,我也不会走出去呼吸或上厕所。

前天已有人来悄悄转告龙兴科,叫龙兴科千万别在右派选举会议上表什么态或去上厕所。说他们那里有个人就因受不了会场的沉闷,尿胀得难受,跑去了厕所,结果被大伙缺席选为右派,成了厕所右派。因为是多数人投的票,抗议也没用。来转告的人是龙兴学一个忠诚的老部下。解放后龙兴学没被批准回乡工作,留在了邻县。因为妹妹龙兴民去了台湾,他也渐渐从县委领导变成了普通工作人员,还不时要去政治学习。担心忠厚的哥哥龙兴科可能会乱说话,乘着老部下冒险来辞行说要出个远差,龙兴学请老部下顺路帮他带点药物去给大哥龙兴科,告诫大哥即使不会唱赞歌,起码也要知道闭嘴。

会议主持者也被烟雾熏得受不了,提议大家放放风,绝大多数人都响应,而且一起出去。龙兴科也出去了,为了表示自己还算积极,龙兴科最先回到会场。等与会者轻盈地结伴回到会场时,会议主持者却说经过大家的同意,龙兴科代表大家做了右派。龙兴科抗议,说他都没参与投票,会议主持者说:

“刚才从厕所出来,曾经叫你先在外面等着有事商量,你却偏要回到会场,怪谁?”

龙兴科成了留守右派,又得去义务劳动,前几年是去修水利,这次要去修路了。

承接了仁字牌的龙永隐实在于心不忍,去跟公社说让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人莫名其妙地戴着右派帽子去义务干重活,不仁也不义,恐怕要遭天谴的,就由他龙永隐代龙兴科老叔去改造吧。公社领导瞪眼训道:

“右派也要经过上面同意的,你以为谁想当就能当的?”

龙兴科悄悄去感谢龙永隐,并请龙永隐放心:

“我一个老头子,他们也折腾不了什么,你还年轻,要保护好自己。”

龙兴科的变相劳改日子进行了半年以后,一个沉闷的黄昏里,一队正在视察龙圩公社大好形势的领导经过一偏僻的转弯处,遭遇一帮外来饥民的叫喊:

“弟兄们,咱们都饿得快没命了,横竖也是死,干脆去扒下那些四个口袋的衣服和手表,换几个钱,做个饱死鬼也好!”

带头的领导没带枪,不敢跟饥民们纠缠,却不知该朝哪里躲。正忙着修路的龙兴科跑过去,领着这帮领导跨过沟上的窄木桥,而后掀掉桥上的木板。几天后,龙兴科就不用去义务劳动了,理由是让一个觉悟已经提高的老人继续改造,有损社会主义形象。

龙兴科刚回来,龙永隐就被抓去义务修水渠了。一个午后里,想暂时离开守瓜岗位去沟里取水喝的龙永隐见有个年老的乞丐摇摇晃晃地走过,龙永隐于心不忍,左右看看后,顺手给了老乞丐一点没吃完的干粮和路边的西瓜,叫他赶紧回老家去,别在外面讨饭了,被当成流民抓起来可不好。谁知老头转身又去乞讨,被人举报,给民兵逮了去。公社书记问他干嘛要跑出来讨吃,抹黑社会主义。老乞丐说回家去也是饿肚子,出来叫几声苦就能活命,何乐不为?书记问都有什么人施舍了,老人报恩似地描述了龙永隐的容貌说龙永隐给的最多。于是书记说乞讨确实有损社会主义形象,而龙永隐则助长了这种坏风气,属于政治觉悟不高,得去义务劳动,进行改造。

义务劳动几年后的龙永隐遇到了贵人。一个曾在英国勤工俭学的有实干家之誉的开国功臣不太相信短时间内能够超英赶美,提醒说不顾自己的身体实际去猛跑,会休克的,于是龙圩村多了个被下放的大右派。

大右派先被安排跟社员们一起居住和劳动,但后来上级怕大右派乘机向社员们放毒,于是叫他去跟龙永隐一起修水利。经过一个月的合作,龙永隐觉得这大右派很关心百姓的肚子和口袋问题,也不爱高谈阔论什么大道理,只喜欢琢磨搞活经济的好法子。龙永隐横竖看不出这大右派有什么毒素,劳动中常帮大右派承担重体力活儿。

过了一年多,上面突然要实实在在地抓生产,大右派被调走了,龙永隐也跟着结束了义务劳动,回到生产队跟大伙儿一起干活。

结束义务劳动后的龙永隐没怎么高兴,反倒觉着做好事越来越难,有时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稍不小心就成了别人上纲上线的把柄,实在不知道在古训和政策之间该怎么选择,想把仁字牌让给别人去守,又不好意思;想把接力棒传给儿子龙继善,龙继善又还小,龙隐只得继续承担着。

龙继善正式接班于改革开放之后的九十年代,这时的龙继善已近三十岁,曾考过几次大学,因老爸有点看淡世事,没怎么鞭策他,龙继善也就没怎么上心读书,自然是总没挨上大学的边。

刚接班的龙继善就面临一次仁心大考验。骑着单车到县城占摊卖村里的新鲜蔬菜,忽然有人当街行凶,受害者哀求路人相助或帮报个警,可路人都装作眼瞎耳聋。附近竟然也没个警察。从受害者身上搜不到值钱的玩艺,恼怒的行凶者一不做二不休,向各个摊主收起了保护费。其他摊主都乖乖地交了。龙继善老实说还没卖出钱,被行凶者一脚踢散了摊子。龙继善扑过去抢救他的菜,行凶者索性踢龙继善取乐。旁观的人照例当作没看见。龙继善知道求助无望,也觉着身上阵阵的痛,但他更心痛的是有些菜是村民请他帮着卖的。想想回去不知怎么交代,龙继善突然间生起了勇气和蛮力,照着师傅教的套路舞起了扁担,扫倒了一两个歹徒。另外两个歹徒见一个乡下佬竟然敢在城里跟他们较劲,也发了狠,一齐操着匕首朝龙继善扎来。

舞开来的龙继善也收不住,那扁担旋得更猛了。有两个歹徒的头上受了重伤,其他歹徒终于畏惧而逃。龙继善飞步追去,又有一个歹徒仓惶中摔伤了头。

警察总算来了,查下来,说龙继善防卫过当。歹徒们请的公诉人极力说身怀武艺的龙继善应该适当教训一下,让歹徒们知难而退就行了,不该穷追猛打。龙继善没钱,请不起律师,只得去告知在县里做官的龙圩村人,对方才不再追究了。

龙继善的父亲龙永隐鉴于欺软怕硬的人类本性,曾告诫龙继善说做好事也要有真本领的,龙继善便拜了邻村一个武师为师傅。见龙继善虽然不很聪明,但不好事,又有善心,师傅多教了点绝招。

想不到有了做好事的本领,也差点坐牢,龙继善开始对这仁字牌发呆了。

龙继宜好心地叫邻村多几手防备,抬头望着空中说越来越频繁的人祸已让老天不按常轨运行。邻村人却笑龙继宜没常识,说如今上头正号召大家抗旱,谁要自作主张地去干别的事,到头来真正受灾的将会是自己。

龙继昌冷笑,说老天可从来不按套路出牌,但没人愿意多事。

暴雨果然在干旱停止三天后如鬼子扫荡般连番而来。因曾经暴晒而变得稀松的泥土经不住强雨的冲刷,纷纷被裹挟而下,汇成泥流,让山下的平地变成了泥浆地。

龙继宜早已叫人撤离,龙圩村没人被掩埋,但病重的龙永基老人怕死在外面,回不了祖宗灵堂,死死抱住床沿,不肯撒手,子女们也不敢硬来。龙继宜有点恼了,想叫大家一起用强。龙继昌示意龙继宜稍安勿躁,而后劝道:

“基叔,地质队的专家说山上的泥沙一冲下来,连房子都要被冲走,到时你说不定会免费睡到深沟里。当年的汉奸孙桑被冷枪打死后,就丢在沟里被野狗吃了,你不会想去陪那个被人唾弃的孤魂野鬼吧。”

龙继善补充道:

“冲到沟里后,上面还盖着泥沙,家里人很难确定你的具体位置,以后去祭奠时,祭品肯定会放错位置,说不定到头来是祭给了孙桑呢。”

龙永基老人终于放了手,叫道:

“别再说了,快抬我出去。”

抬出一百米后,龙永基的房屋就被卷进了冲刷下来的泥流里。

龙永基心有余悸地发问道:

“这山怎么就靠不住了?”

龙继昌说大家动不动就去扒他的皮,吸他的血,挑他的筋,他哪还能雄得起来让大家靠?没有整座山垮下来压死人,已经是很仁慈了。

因防备措施及时而到位,龙继宜得了县里的表扬,龙继宜在村里的人气又提高了。镇里和其他村则由于动作较慢而遭了批评,但龙继宜也没因此而得到曾令他想入非非的物质奖励或外出学习什么的。龙继宜私底下向龙继昌抱怨:

“哪怕给我个短期参观学习的机会也好吧。”

“学习以后,你就有了提要求的条件,领导才不会上你的当呢。”

“我反倒是立功讨人嫌了?”

“比如你是个学生,有领导来听课,有一道题,你的同班同学和老师都做错了,只有你做对了,你想老师和同学们尴不尴尬?领导又会不会因你一个人而失去全班?”

“那我还得检讨说我不该提前叫乡亲们撤离吗?”

“那倒不必。做得对的,就要坚持。先抛开你的名利念头,继续安排住得危险的村民搬到安全地带吧。”

依旧是龙丘脚和龙圩山脚的多数村民愿意搬到村里临时划给的平地上去,只有几户人家不肯挪窝。这几个钉子户中,龙继斤成了代表。龙继斤嫌龙圩山右前方的那块平地并不很宽,离镇里还有十几分钟的路,不太方便。更重要的是新址的风水不如老房子。老房子的后面靠着龙溪山,前面就是龙圩河,正眼望去,可以看到天边,预示着运势没有阻拦。

身为村宣传委员的龙继昌跟龙继斤说能够风生水起,才叫做风水好。如今山上都滚下了泥石,地上的水都淹到了家里,生活和生产都成了问题,还叫风水吗?龙继斤说老天也没那么大方,不会长时间把汹涌的雨水投在龙圩村。龙继昌说灾害就是魔鬼,没要到人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龙继斤说再用石头把丘脚和山脚的隔墙筑得更厚更牢不就行了?龙继昌说欺山莫欺水,大雨一下,洪水就带着山一起来,无人能阻挡。龙继斤说肯定是村领导怕麻烦,才把大家赶到外面的平地上,一劳永逸。

龙继斤死活不愿搬,生怕搬出以后,别人又占进来。龙继昌也不硬劝,遗憾似地叫龙继斤还是去问问风水先生再说。

龙继斤还真的去问了风水先生,而且特意去找了十里外龙坳村的著名风水师龙数,不找龙圩村人。龙数煞有介事地手指一掐心里一默算后,一脸严肃道:

“你住的那里,我曾经多次路过,说实话,运势已经像六十岁的人了。”

“地势的风水也有个兴衰吗?”龙斤不信。

“要不然怎么会有穷富不过三代的事呢?再凶狠的人,也都有个衰弱的时候,何况形成风水的风和水经常会随着气候的改变而改变呢?赶紧去找新的福地吧,晚了就要给别人占去,你就更亏了。”

龙继斤不得不搬离了山脚。

龙继昌悄悄走进龙数家,掏出自己的钱当作私人补贴给了龙数,龙数得寸进尺:

“再给点吧,我可是在为你们说谎呢。要知道,干我们这一行,假话说多了,要遭天谴的。”

“是为了群众的生命安全而说真话,不是为了我和村委会。肯定龙继斤也给了你钱。收了两份钱还不满足,小心以后看风水时不灵光。任你再怎么会吹会算计,毕竟举头三尺有神明。”龙继昌说。

龙数转开了话题:

“遇到你算我倒霉。说吧,今天我刚到集市上买了几斤人工饲养的山猪肉,你要喝土酒还是洋酒?”

“当然是土酒。”

那天从龙继斤家做了思想工作出来,龙继昌就径直去了龙数家,说龙继斤可能会来找,叫龙数从人命角度出发,从风水角度劝龙继斤同意搬迁。龙数说他干的是行善的行当,骗人要折寿的。龙继昌说无论干哪一行,总该把救人当作最高目的。眼睁睁地看着糊涂的同胞走向死神,那才真的要遭天谴。

龙数闭目不答,龙昌掏出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到龙数鼻下一晃,龙数立刻睁开一只眼睛,伸出手道:

“理解万岁,能洞察天机的人也要吃饭的。”

龙继昌先给了两张,说事成后一定再兑现三张。龙数无奈,说小百姓要拿村官的钱还真不容易。龙继昌纠正说这钱可是他自己的。

“这年头当官的掏自己的腰包来办公事?谁信?”龙数皱着眉头。

“你可能看得清风水,但未必看得清形势和人心。并不是所有的八哥都被养进了笼子里,总有些花朵宁愿守在纯净的山里给人提供清新的空气。”

疏通水利和修建蓄水池的工程很快就提上龙圩村委的行动日程。照例需要一笔不小的经费,村里没多少存款,龙继宜不忍心让村民来分摊,怕有贪污之议,打算村里有多少就先拿多少出来,用完钱就停工,等有了公款,再接着干,或者干脆就去募捐。龙继昌摇头:

“募捐得经民政部门同意。我们的政府倒也有些慈善基金会,可那是捐给受重灾和揭不开锅的人,而且还得有大人物来呼吁。虽然我们也遭了灾,但没死人,上面还拨了些救济金来,尽管那点救济金只够善后,难以再去修缮水渠,可也不好意思再向政府伸手,即使够脸皮去伸手,也得排队等候了。我们倒是也可以去上面找龙圩籍的官员弄些善款,但基础建设是大家的事,如果大家都不出点钱和力,以后就不会一起来珍惜。”

“如今去跟村民收钱,就有摊派的嫌疑,随时会被村民告,我们随时会被纪委叫去喝茶。”

“民主管钱,账务公开不就行了?”

“再怎么民主管理,也麻烦。如今收钱和给钱都容易惹祸,哪怕那钱是拿来给大家做好事。”

“让富贵者多出点钱多出点力多出点工。”

“富贵者们都忙着挣钱和享受,能出点钱已经不错了,还会跟你出力出工?”龙继宜苦笑。

“富贵者是地方上的名人,他们不多做榜样,贫下中农们怎肯积极响应?”

“谁去劝呢?又请老人们出马?我们俩还太年轻,无权又无势,说不动富贵者的。”

“我先去试试吧,谁叫我是宣传干事呢?”龙继昌说。

龙继宜暗舒了口气,心想不管怎样,不用自己去碰壁。

睡了一晚上,村长龙继宜还是不踏实,很怕收费会惹起民怨,影响到他的村长位子。怕说不过龙继昌,龙继宜拉上了龙昌老爸龙永当。龙永当跟着来提醒龙继昌:

“对群众,要么始终如一地对他们好,要么就按上级的政策办事,否则你两头都将失去依靠。”

龙继昌语气温和,态度却坚决:

“对群众和领导都一样,尊重,但不能迁就。该承担的责任,不能推托,否则都会酿下大灾。但过分地善和乖,也不是科学的行为。为什么老外老爱动不动就欺负和背叛我们?就因为我们总是无原则地与人为善,于是人家总是隔一段时间就找点事来拿我们一点市场或者挖我们国库的一角。他们知道我们最终总会让步的。我们不能再做傻乎乎的好人,要做卑鄙而凶狠的君子。”

“别忘了你爷爷的教训,他可曾经里外不讨好呢。”

“领导者不敢坚持奉行大仁大义,国民永远像忙乱的羔羊;个体的国民不敢高举大仁大义之旗,领导者永远不懂得大仁之政。”

“何为大仁之政?”龙继宜问。

“着眼全局和未来,别太在乎小得失。”

回村委会的路上,龙继宜疑惑地问龙机:

“记得当年你的成绩也不是很好,后来只读了个专科就跟着潮流去打工了,怎么几年后就像个久经考验的领导和得道的哲学家了?”

“过奖,过奖,还差得远,就因为我自知先天不足,所以只好后天补拙。”

“都补了些什么?我也跟着学学。”

“只要看通了中外历史,就会豁然开朗许多事情。”

“看来你有火眼金睛了?”

“差得远,还只是入门。”

龙继宜嬉笑着点头赞许道:

“还懂得谦虚,有前途,那么,考验和锻炼你的时候到了,去跟咱村的富贵者和贫下中农们化点钱和劳力来修补水渠和水管吧。”

龙继昌做作地敬了个礼,表示尽量完成任务。

龙继昌觉得先去说通有钱人,对普通村民的号召力会更大。

赶往富人代表龙继钊家的路上,龙昌又忆起祖父当年的“仁政”及后果。

一九四六年初春之后,老天似乎厌烦了争来打去的中国人,停止了降雨,让龙圩村也跟着遭遇了罕见的大旱。抢来一点河水种下去的庄稼,也在日渐夭折。

进入七月中旬,龙圩村附近陆续来了些讨饭的灾民。龙圩村因为村长龙兴科一向注重节俭,号召大家年年积粮,不仅每家地窖里储满了余粮,村里也存有相当的公粮。熬野菜粥喝,起码能顶一年。见整个三月没怎么下雨,龙兴科还叫大家赶紧种上要水不多的红薯和玉米。

面对不断蹒跚而来乞讨的灾民,有些村民建议蒸些白饭加上酸菜去救济,免得有负龙圩村历来的仁义美名。有的人说谁也不知道老天要旱多久,先顾自己的肚子吧。灾民哀求时,就说龙圩村也没吃的了。龙兴科说见死不救,终究于心不忍;掏出老本来做善事,也是笨人。看样子灾民会越来越多,要是到头来弄得自己也要去受人冷脸讨饭吃,就太对不起龙圩村民了。龙兴科决定每天熬三桶野菜粥摆在路边给灾民们,派完就算。

知道龙圩村有救济,灾民们蜂涌而来,对着刮空了的粥桶请龙圩村人别只行小仁,也来点大仁,再去熬几大锅来。负责舀稀饭的龙圩村民一副苦脸说龙圩村的粮仓早空了,过几天也要去逃荒了。灾民们都不信,说龙圩村历来注意节约,又有人在官府里做事,没那么快空掉家底的,肯定是在装穷顾自己,不管别人。带头的灾民突然振臂高呼起来:

“他们细水长流,我们可熬不过明天了。为了咱们的老人和孩子,咱们只能进去自己找了。”

几百个灾民冲进龙圩村,见家就翻箱倒柜,见田地就用手用木棍刨,见果树就用竹竿打。龙圩村人抵挡不住,眼睁睁看着灾民们大肆抢劫。有人恼火地想动用家里的火枪,龙兴科制止了,说灾民好几百,火枪才几十只,能顶什么用?村民说先镇住带头的再说,龙兴科说如今肚子更重要,谁还怕枪子儿?个别村民不信,拿出火枪朝天放了几下,灾民们果然没当回事儿,只愣了一下,便在头目的教唆下用几个人围住龙圩村的放枪者,其他人继续搜索粮食。龙圩村的枪手只得撤了。

搜抢了半个多小时,没发现什么秘密粮仓,灾民的头儿一声呼哨,几百号灾民连拎带揣,骂骂咧咧而去,还说龙圩村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说这年头好好地乞讨,还真没用,得来硬的。就算被官府抓去杀头,也是个饱死鬼。

看着狼藉一片的家园和田地,龙圩村民们都将征询的目光投向村长龙兴科,龙兴科顿了顿,说晚上再碰头商量。

将近半夜,村里没了外人,龙兴科才叫人通知各家各户的壮丁去祠堂集中,留下十几个人放哨,其他人跟他到村后的山脚挖出三个秘密地窖里的储备粮分给了村民。村民们敬佩似地说想不到村长那么深谋远虑。龙兴科道:

“还好意思说,当初叫大家节约时,人人说我小家子气,甚至有人说我找名堂贪污公粮。”

见时局日渐动荡,天公也越来越不作美,而富足时的村民也很难自觉地积谷防饥,龙兴科十几年前就安排好几个很靠得住的村民借着到山后的自家地里耕作的机会,偷偷挖了三个大地窖,储下了救命粮。

个别村民笑嘻嘻地问龙兴科是不是还有更为深谋远虑的后着,龙兴科瞪起了眼:

“你以为我是神仙?能变出源源不断的柴米油盐?省着点吃,谁提前吃光了,自己讨饭去。还有,明天大家去开荒,加种小麦。”

小麦不需要多少水,但也不是一点滋润都不要。龙兴科带人到不起眼的岩石下和枯树下打开三眼储备井,叫大家先珍惜着饮用和洗刷,而后将洗刷后的井水匀到刚开垦的地里,瞒着邻村种下了小麦。

个别村民又开龙兴科的玩笑:

“你不是指着天说没有后着了吗?”

龙兴科板起了面孔:

“没有这几口井,现在大家喝个屁?种个屁?年关时吃个屁?不过,你们可以牵着猎狗去嗅了,如果还有什么后备粮和后备水,我砍下头来给大家。”

靠着龙兴科储下的粮食和井水以及在外当官、经商和教书的村人的帮助,龙圩村人虽然也过得惨淡,却也没有饿死人,熬过了冬天,等来了正常的春雨。

能预先储下粮和水,带领村民熬过旱灾难关的龙兴科却没能预测到因此埋下的厄运祸根。解放初,为了强化阶级教育,政府组织贫雇农揭批地富反坏们的剥削和压迫,并且鼓励有冤者大胆揭发,说政府一定为穷苦者撑腰。龙姓人都没谁伸什么冤,只有外姓人唐游跳出来说当年大旱时龙兴科私自储粮,虽说也给村民雪中送了碳,但肯定还私藏了其它粮食,显然是剥削了村民的血汗。工作组的人立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说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得认真调查。

龙兴科面对着全体村民,请大家说句真话,当年起出那三个地窖的储备粮后,谁还闻到了别的粮仓味?谁发现他家跟别人家吃的不一样?

唐游委屈似地看着工作组,说村民多数是龙姓,谁不给他龙兴科面子?

工作组亲自大声问龙兴科做村长时是不是真的剥削和压迫过大家,龙姓村民们都不说话,只用眼睛瞪着唐游。唐游又故作害怕地跟工作组说:

“组长同志,你看,他们龙姓人都用眼睛扫射我,你们可要保护我这样的贫苦人,要不然,我迟早要被他们吃掉。”

工作组组长说如今解放了,要讲民主,不能多数人剥夺少数人的权益。又说要把龙兴科带走调查,并单独叫村民去协助调查。

终于恼了龙永阳。龙永阳指着唐游骂道:

“当年你被人追杀到我们村,要不是老村长找了个山洞给你躲,你还有命活到今天?要不是村长被你装出的可怜相蒙骗,你能留下来娶上老婆成家到现在?现在一有人挑拨,你就乱咬人了,你他妈还是人吗?”

“可我们外姓人就总是分得最少那一份。”

“你本来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赌场上欠人家的钱才被追杀;被老村长收留后,还死性不改,一有点钱就偷偷去玩两把,或者买酒喝,你怪谁?你还有起码的仁义吗?”

工作组组长说新社会了,不能再讲究封建的仁义之道,得注重阶级观念了。龙永阳说管他什么社会,总得讲仁义,仁义才是做人的根本。

工作组组长恼了,连说反了反了,叫民兵带走了龙兴科和龙永阳,而后来向村民取证,村民竟然像是约好似地,没替龙兴科和龙永阳辩护,只对着领袖的像说那些年如果不是龙兴科村长积谷防饥,他家肯定熬不过冬天。又说龙永阳跟龙兴科的关系并不好,前段时间又为怎么搞好生产的事吵了几次。龙永阳主张多开点田地来种,多采点矿和多砍点木柴去卖,已日益靠边站的龙兴科却硬是不厌其烦地要求大家多读点书,多学点技术,多想点别的办法,不要把家底掏空了。地下没宝藏镇着,就没了灵气;地上没了树和水,就没了风水。

村民们补充说龙永阳为人仗义,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贫农。

工作组的人看出传统祠堂里泡大的龙圩人不可能一下子彻底转变思想,得慢慢来,尤其不能失去贫下中农的支持。

龙永阳被放了出来,还被任命做了生产队长。龙永科则永远结束了村长生涯。

龙继昌约见龙圩村商界头人龙继海时,龙继海电话中说他有空,但赶到龙继海办公室里,却见龙继海正和一帮朋友打麻将。龙继海解释说恰好有朋友来,问龙继昌要不要与民同乐。龙继昌看了一眼龙继海的麻友们,有商界的,有公务员,有身份不明不白的。龙继昌摇摇头,遗憾似地说他历来跟麻将相克,说既然龙老板有事,只好将机会转给别人了。

龙昌走得很坚定,龙继海有些慌了,对几位麻友说改天再玩。麻友说堂堂一个大老板,还怕一个小村官?龙继海说村官也是官,而且是有现管权力的地方官。跟官人斗,就等于跟钱过不去,生意人怎么能自堵财路呢?另一麻友一拍胸脯道:

“亏你还是县人大代表,我也是镇里的科级干部呢。”

“看把你浮的,芝麻大的小官就以为自己可以纵横江湖了。人大常委会可以免去人大代表的资格,上级人事部门可以免去下面行政官员的职务,但村干部是村民选出来的,只有村民大会才有权罢免,如今的村民可不再会迫于政府官员的压力去免掉自己喜爱的村官。据说龙昌还有个不怕压力的脾气,常说大不了又去做生意或打工。没事他绝不会来找我,这小子从不瞎玩。”

麻友们从后门走了,龙继海冲到前门,拦住龙继昌,把龙继昌请回办公室。龙继昌左右看了看,故意激道:

“如果没时间和兴趣,你不必勉强自己。你们可是大忙人,分分钟都有几十万的出入。”

龙继海挤出笑脸说失去政府和人民群众,就什么都不是了,问龙继昌有什么关照。

龙继昌问龙继海想不想做昙花一现的老板,龙鸡海说:

“当然不想,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不过,我觉得意外,莫非村官也懂得商业规律?”

龙继昌给了个号码,叫龙继海打过去问问。区号是南方的。打通电话,龙继海问对方公司是否曾有个龙继昌先生。对方的回答像鞭炮,显然带着气:

“你竟然要找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在我们这里干了三年,见他做事还有板有眼的,老板提他做了骨干业务员;后来他拉到好几单不小的生意,老板又升他为营销部副经理;再后来,见他谈起策划来头头是道,老板又把他请到了产品拓展部的经理位置上。没想到才当了一年经理,这家伙竟然说外面干着不踏实,要回去建设什么老家了。你说这么不识时务不识抬举的人,跟他合作有什么意思?好了,我不想再为这小子浪费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吧。”

龙继海听出了龙继昌的价值,忙问龙继昌有何好介绍。龙继昌说村里要修缮水渠和水管,请全村各家各户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点钱。龙继海说既然是基础设施,就该政府出钱,要不然怎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龙继昌说政府那里,肯定要想办法去伸手,但天底下的人都靠着老天下的雨来过日子,老天也没那么多雨水。村委会既不是税务部门,也无权再截留什么钱,都得上交。老天下不来那么多雨,村里也不能傻等,救命要紧。龙继海说既然是村里的事,就得大家平均出钱出力。龙继昌摇头说世上哪有绝对平均主义的事?做人要会为以后着想。人有钱不是罪过,但有钱就容易成为别人打主意的对象,所以成功人士都得狡兔三窟才可能持续发展,而最安全的窝就在乡亲们当中。如何才能得到乡亲们的自愿保护呢?这肯定要用实际行动让乡亲们感动。稍懂得点历史的人,都知道凡是革命成功且长久不倒的政党,还真的就是靠为人民服务的思想。

“但曾有人因为太大方而被皇上抄家或被歹徒打劫呢。”龙继海还真懂点历史。

“我们也没叫你无原则地大方,我只希望你给村里的富人们带个好头,适当捐点钱,而后也参加点劳动。”

“我出了钱还要劳动?你不是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吗?”

“好事就做到底吧,到时电视上一播,见龙继海老板始终很积极,上上下下不就对你有好印象了?这可是最便宜的广告啊!你不会不在乎吧。”

“既要出钱,又要出力,我担心其他的富贵者会觉得不公平。”

“如果你只出钱后就高高在上地让穷人去出力,他们就会有种做苦力的感觉。你别忘了,新社会后的中国人最痛恨的就是被压迫和剥削。”

“怕什么,我们有钱,政府有枪。”

“我看你们真是有几个钱后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全国的官员和有钱人顶多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四十,群众占着百分之六十,要是真对立起来,损失最大的是国家。要想长治久安,最好别让群众反感,否则你会发觉房屋在摇晃,地基在塌陷,会发现商店里少了许多顾客,多了许多老鼠和蛇。”

“那是公安局不作为。”

“公安局要保护的是群众利益,不是要跟群众作对。”

“既然群众利益至上,那我们生意人其实也是群众,我们也得做生意,到时不一定有空呢。”

“国家的首长们都能抽时间与民同乐或同苦,你们比他们还忙吗?”

龙继海想了想,觉得还是要顾点后路,不得不答应带头出点钱又出力。

有了些许成就感的龙继昌回到镇里,正好天黑了。龙继昌忽然来了看看镇里夜生活的兴致。

依旧在小广场上潇洒地打台球的包租公龙永进的小儿子龙继有忽然间变成了逃难的小子,直往小巷里钻。龙继昌暗中把龙继有拉近一户人家,卖开了追杀的人。龙继昌问是不是又欠人家赌债了,龙继有心有不甘地说他本来快要赢回所欠的数目了,没想到另一帮人竟提前来找岔子。龙继昌说:

“到现在还不知道醒悟这两个字怎么写?找点正经事做吧。”

龙继有满不在乎:

“靠着租金就足够生活了,我何必还去自讨苦吃?”

“我知道你老爸建了大房,楼下开店楼上隔成小间租给人,你们家光靠租金也够生活了,但玩物丧志,坐吃山空。只要人还干活,金银就会陆续有来。”

“行了,我要求没那么高,赌得也不大,你还是去劝劝龙继享吧。”

龙继享正在一间饭店的包房里吞云吐雾,旁边还靠着个嗲声嗲气的妖艳女子。龙继昌恶作剧似地大叫便衣来了,龙继享本能地冲进了厕所。知道是虚惊一场,龙继享又回到包房里继续翘起二郎腿喝酒,而后又去厕所。龙继昌偷偷跟进去,闻到一股异味。龙继享在吸毒。

龙继昌叫那女的先离开,跟龙继享说:

“你不知道自己正拿命跟魔鬼玩游戏吗?”

龙继享扬着头道:

“我玩得起。你以为这种时髦是人人都能追的吗?”

龙继昌指着龙继享道:

“可悲啊,老外种植和销售毒品,中国人拿来当时髦。”

“你玩不起就别管人家。”龙继享还得意。

龙继昌摊开手嘲弄道:

“没人跟你争着去找阎王爷报到。”

“时代变了,观念要跟得上,说不定阎王爷也正像我这样玩着,要不你也来一口?”

龙继昌厌恶地推开,说:

“我知道你家田地被一间工厂征用了,每个月都有红利拿,可有钱也不该赔掉命来享受吧。找点正经事来做做,环保一下身体和精神,多活几年不好吗?”

龙继享不耐烦了:

“做思想工作,去找小学生吧,我已经不读书了。”

“59岁的干部也照样要到监狱里改造呢。”

龙继享看看左右,发现那女子已不在,更恼火了:

“你真是没事找事,太扫人兴了,太不懂江湖规矩了。别再烦了,有本事找警察来抓我。”

龙继享扬长而去,消失前大声叫龙继昌去龙庄歌舞厅看看,说龙敏的生活更丰富多彩。

龙敏正在龙庄歌舞厅门口指着一个黄发黑衣小子说:

“玩完就想丢掉姑奶奶?没那么便宜。”

黄发黑衣小子也指着龙敏骂:

“你他妈还好意思说,惹了病还来祸害人。没问你要赔偿费已经便宜你了,还有脸来耍赖?”

“你不是医生,怎么知道我有病?就算有病,也肯定是你传给我的。”

龙继昌觉得自己比龙敏他们还脸红,过去拉开龙敏,小声劝说姑娘家被人谣传惹上病也不好。龙敏一甩手说谁要笑就让他笑掉大牙,最好把嘴巴也笑掉。龙继昌说大街上免费给人看戏可划不来,龙敏说有人看才好,被看多了,就成了人物。

女人冲动起来难以理喻。龙昌先撇下龙敏,转而去劝那小伙,说一个小爷们当众跟姑娘家争吵,既浪费精力又容易被人偷拍到媒体上去,还是抓紧时间干点正经事,挣钱买房买车去吧。龙继昌的话说得还入耳,小伙子愿意离开,边走边劝龙继昌:

“这种只爱吃喝玩乐的小娘儿们,不值得你帮。要不是被请去高档地方享受几次以后就以为会当上少奶奶或明星,也不至于上当受骗了。虚荣的希望一次次破灭,还不会实在起来,居然去当来钱更快的三陪。染了病,还不去医,竟然回来祸害家乡人。”

龙继昌劝走了小伙,转回身时,龙敏已不见踪影。龙继昌懒得去找,只对着歌舞厅门口摇摇头。

龙敏的父亲早年跑运输发了财。假期里跟着父亲东南西北地跑了几趟后,龙敏开始嫌龙圩村的天地太小了,不愿跟着父亲一辈子做个乡村小财主。又觉得读书好往往挣不了大钱,成不了大业,于是成绩如被击落的飞机,几乎直线下降。高中毕业后,只考上个普通中专,她索性撕掉录取通知书,南下打工去了,打算先从公司干起,成不了明星,也要做个女强人。老板们都赞赏她的志气,都说只要成了朋友,一定会大力帮忙,龙敏便觉着还是开放地区好,不拘一格用人才。一次酒宴后醒来,龙敏惊恐地发现自己失去了最珍贵的贞操,老板也全忘了曾经的承诺。龙敏没去闹,也没带毒药或刀子去给老板留点纪念,她另找了一份工作,又投向另一个老板的怀抱。第七次被人于半夜抛弃后,积累了十几万元的分手费,成了一间发廊的老板。但成了发廊老板的龙敏再也靠不着像样的公司老总或副总,只得去沾些纹着身叼着烟说着粗话的地方黑道小头目或科级公务员。

龙敏终于遭遇一次突袭性扫毒。面对着秘密而来的市局公安,地方科级干部们都不见了人影,地方混混们更是作了鸟兽散。眼红于龙敏生意的对面发廊老板事先知道了消息,提前让人偷偷放了几小包白粉在龙敏发廊的按摩室角落,且及时地让警察来搜到。虽然检测血液和调查档案后,确信龙敏没有吸毒,也没有贩毒前科,但临时贩毒或藏毒的嫌疑难消,龙敏蹲了半年的拘留所。出来后的龙敏厌倦了不再有人照顾的南方沿海,回到龙圩镇,打算在老家呆到厌烦时再去北方混混,无奈一个月后,就耐不住寂寞和平淡,又傍上了男人,而且是比自己年轻的小伙。龙敏以为年轻小伙会蠢些,痴情些,但那小伙很快就发觉向来健康的下体疼痛起来,找医院的性宣传资料一对照,才颓然地自认倒霉,从此疏远了龙敏。龙敏以为对方也并不检点,未必能确定下体疼痛的真正传播者,便转被动为主动,去指责对方是陈世美,要对方赔偿点损失费,要么就继续养她。但那小伙坚信自己在遇到龙敏前,下身从来没感到不适,不想让自己继续糜烂下去,还要继续享受生活。

龙昌又走进龙圩商会会长龙继海家,说了龙继有、龙继享和龙敏的事,为龙圩后代担忧。龙继海说如今的孩子,都只能亲身父母管了,别人来管,会闹出大人之间的矛盾的。龙继昌说:

“我也想去跟他们的父母反映,但谁家父母不护着自己的小孩呢?我相信你对龙圩村的未来很有使命感和责任心,想请你利用一下你在商界的威望,去劝说迷途或有可能迷途的小羊们。”

“我不相信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向来德才兼备的成功者就有号召力,尤其是你还教子有方。”

龙继海苦笑:

“见我到城里卖咱龙圩的养生药挣下点家业后,我儿子也没兴趣读书了,三年高中下来,连个专科也没考上。我很生气,扬言不给他财产。他赌着气想去打工,打算几年后当上个老板回来。我坚持以遗产为条件,要他去当兵,而且要当够四年。看在财产继承权份上,他还真去参了军,已去了两年。如果不去入伍,他恐怕也到公安局去走几遭了。希望部队的熔炉能把他炼成块好钢。”

龙继昌竖起了拇指:

“难怪你能成为龙圩商界头人,有见地,狠得下心,还真有当年领袖忍痛送子上抗美前线的风范。”

龙继海忙抬手打住:

“别那么抬高我,我试着去劝劝就是了,可我该劝他们什么呢?”

“吸毒的赶紧去戒掉,有暗病的赶紧去医,差钱的赶紧还钱,而后跟着村里去修水渠和水管,养成积极参加体力劳动的习惯,体质增强了,精神也就健康了。”

“劳动改造?这年头还行得通吗?”

“跟你重复狼医生的故事吧。有人很可怜羊总被狼欺负,把羊放到公园里养起来。半年后,羊都肥了起来,跑不动了,有了心脏病了,陆续死了。园方想了好多办法都不凑效,后来引进了一群狼。不到半年,患肥胖症的羊群全变瘦了,健壮了。战国时齐国为什么会被秦国灭掉?盟友少是一回事,更主要的是齐国富裕,人们都没心思和力气去打仗。清朝时我们为什么会被老外瓜分?武器落后是一方面,主要原因是中国人都把洋人贩来的鸦片当成时髦玩意去沉迷,都没劲头去打仗和发明新式武器了。”

龙继海忙伸手示意龙昌住嘴:

“好了,我尽力完成任务就是,别再说了,我最怕听课,我都听得头晕了。”

村长龙继宜也不希望龙圩村的后代阳痿甚至变态下去,同意龙继昌的建议,以扣家庭红利为威胁,要村里老少尽量抽空去修缮水渠和水管,没事干的后生和姑娘则要天天参加村里的劳动,村里会给点补贴。因为内地已渐渐开发,村里一些年轻人回流了。就算暂时找不到工作,也宁愿在家慢慢等着到省里或县里寻找机会。

龙圩村还没多少田地变成大企业的厂房,村民每年所得的红利都不多,但毕竟也是钱,被剥夺分红权,谁都会痛心,且觉得没面子。

有钱人家也怕家里出败家子,多半给了龙继海面子,同意出钱出力出工去跟大家一起干活。龙继海的家底较厚,面子也广,想赚更多钱的人都不得不跟着他学。

没钱的人却叫苦了,说如果帮村里出工,家里的活就干不了,他们可都是靠家里田地上的那点收成来熬日子的,要是到时两头都得不着,村里发不发救济金?龙继昌建议生活条件差的人家如果出工,村里给予优厚的工钱。家境好的,如果想要工钱,也照给,但比家境差的人少些。要是不愿要工钱,当然也不勉强。工钱来自村里的公款和富人们的捐献,但不能说是富人们的捐献,得先将之变成村里的公款,再变成大家的工钱,免得穷人们有受同族人施舍之辱,富人们也有失去劳动所得的感觉。龙继宜觉着有道理。

单干了三十年,突然间要聚在一起干活,大伙儿都有些不适应,好在毕竟同宗同族,几天后就把族情放在了第一位。

龙继宜暗中以未来的支持率和祖坟安全为由,劝龙继海等人继续忍一忍,低调些,投入些。龙继继海故作生气地牢骚道:

“是了,都是赚钱有错了。活该我们要低头做人。”

龙继宜忙安慰:

“我可没说你们发财有错。没人发财,国家也不富。从某种角度来说,创造产值的人也是国家的功臣,但从古至今,世界各地都有种共同的红眼病,一发作起来,就是打着平均主义口号的破坏性革命。其实你们多付出点钱和力以及笑脸,让他们得到尊重,你们就会得到现在和未来更多的支持,财源永远像不停的江河滚滚流动。实际上你们得到的比他们更多,还叫什么屈?”

水渠转角处松动了渠基。大伙儿找到一块坚实的方石,恰好能稳稳当当地填进去。难的是要从山下一百米处沿着三十度的山坡抬上去。大家看了看石块的块头,都说必须得十六人来抬。龙继昌暗暗担心会不会有十六人主动将肩膀伸过去,而且还得有后备队员随时接力。

老人们一声令下,让龙继昌感动的情景出现了。十六个杠位马上有人认领。老人们又叫起了号子:

“嗨哟!老少—爷们,齐上阵—啊!为了—肚子!为了—孩子!嗨哟!老少—爷们,加把劲—啊,龙圩兄弟,都是好汉!”

抬石的龙圩汉子们一下子就进入了角色,和着号子的节拍一步一步爬上山。老人们也感动了,都说当年集体劳动时的团结精神又回来了。

不幸的是前几天刚下了几场雨,坡上有点湿。用力过度的龙继海脚下一滑,跪了下去。替补的龙继平本能地冲了进去,接下龙继海的杠,让龙继海出来休息。

快要接近目的地,后面的人冲得快了些。过于前冲的惯性使近来因劳累而身体有点欠佳的龙继安脚步有点乱,慌乱中右脚绊上一个树桩,整个人朝前滚了过去。旁边吆喝的龙继升又本能地冲过去拉住龙继安,避免了龙继安滚进深沟的危险。

因母亲多年重病在床而口袋全部穿了底的龙继平曾鼓起勇气去找龙继海帮忙,龙继海却担心龙继平的偿还能力,只打发了几百块,说最近刚跟人入股投资了另一单生意,存折上确实没有多余的钱了。龙继平心里觉着龙继海有了钱就不够意思,决定去偷龙继海一次,结果要不是跑得快,差点就成了龙继海家看门狼狗展示捕猎技能的对象。

龙继升曾想买龙继安的一小块路边地来开作坊,但给的价较低,龙继安不干。龙继升去贿赂镇里一个干部,由那干部跟龙继安说是镇里要征用来做农业研究所,请龙继安支持政府的工作。有人私底下提醒龙继安说亲眼见到龙继升跟镇干部一起频繁喝酒,龙继安宁可信其有,硬是不愿转让那块地。

村长龙继宜设宴招待参与劳动的村民,谢谢大家的支持。龙继宜带头先干了一小碗酒,龙继昌又来敬大家一小碗,龙永成又代表老人们叫大家干一小碗,几碗酒下肚,村民们便忘掉了地位和恩怨,都猜起拳和回顾起童年时的故事来。有人说这几天过得真痛快,有人说几十年没喝过全村的聚会酒了。散场前,大家有了共识,建议村里新增加一条规定:龙圩村人平时可各干各的,但有重大的集体事时,必须一呼百应。

龙继昌拉着龙继宜躲到暗处,对着龙圩山问龙继宜的感觉如何,龙继宜说巴不得天天有这样的齐心酒。龙继昌问有何感想,龙继宜说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龙继昌问有没有兴趣乘热打铁,推出新型的龙圩管理模式,龙继宜说谁都不想只玩几板斧,问龙继昌有何新招。

“由有能力的富人来牵头组成一个全村性的公司,大家都来入股。当然不是谁的钱多谁就当董事长,董事长得由董事会推选。暂时交不出钱的人,由村里先垫着,等分红时扣除。村委会不参与公司的经营,只扶持,但入股的村民有权监督董事会的工作。公司赚钱后,要交点给村里,作为公共基金。”龙继昌说。

“这不是变相的集体制吗?”

“前些年,有些大领导去视察华西村,心里都承认华西村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得很到位,但因为包产到户还是主流,没人敢口头或笔头肯定华西村。其实生产方式就是一种生产关系,采用什么样的生产方式,要看当地的特殊情况,一刀切是不科学的;为了保住自己的模式而不允许其它因地制宜的方式存在,也是不合理的。你我都是农村娃,都放过牛,都知道牛老是被圈在牛圈里,没有运动,不见阳光,一定要生病。在圈里窝了一段时间的牛一旦放出去,总要先疯跑一阵,有些牛就这样摔死了。就算同是村里的牛,长久不见的话,相见时只会内斗;如果天天放出去相见,不仅能健康快活,遇到外敌时,还会集体应对。”

“也行,虽然村官不算什么官,也该留下点新名堂去给别人传说。”

“为了更增强龙圩村的凝聚力和保住我们的建设成果,有必要先成立个联防队,保证我们龙圩村的安全。”

“说具体点,怎么个搞法?不要只带着问题去见老板,要带上比较成熟的方案去给老板定夺。”龙继宜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

“组织联防队后,每个村民都有责任维护本村的利益,一旦本村范围内有冲突,联防队员要依国法和村规参与调解。要是谁恶意制造矛盾或消极对待本村事务,要从奖金上处罚;要是触犯了刑律,要坚决依国法处理。对于积极支持村务的人,要公开表扬和金钱奖励。因维护村利益而受伤甚至牺牲的村民,村里要慰问,给予经济援助和英雄称号。”

龙继宜皱起眉头:

“这不是有点象私设公堂吗?小心违法。”

“中国的农村太广阔,不可能千篇一律。我们根据自己的实情管好村务,为上级省去麻烦,有什么不好?解放前,再凶狠的土匪也不敢进入某些村庄,就因为那些村庄全民皆兵,而且有誓死保卫家园的精神。如今为什么歹徒竟然比良民还猖狂?因为犯罪的成本太低,而群众防卫的代价又很高。老虎吃人还有人来辩护,人一旦打死老虎就一律被追究。一旦百姓敢怒不敢言,各自为阵,明哲保身,一盘散沙,国家也就离破灭不远了。”

“要是跟国法冲突呢?”

“当然是先依国法。要是出现了新的矛盾,就作为社会新动向及时交给法律专家们去研究,法律也不能总是等到民怨沸腾时才来修改嘛。其实法律也只是个大致的执法依据,真正要使群众自觉地守法,还是离不开合理的乡规民约。国家的法律毕竟有点远,乡规民约就离村民很近。不要片面地理解自由。美国够民主的了,但总统选举还得经过各方名流组成的特殊选举人投票,并不是直接普选产生。这就避免了乱来,因为有时群众容易受政客的蛊惑,投票时难免冲动和盲目。同时,美国各州各县也还有各自的法律呢。国家之法和民间之法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并不排斥。”

“只要能让村里过得好,就试一下吧,大不了我又做回村民。”

水渠一修就是三个月,竣工后的龙继昌经受了村民的刻意考验。回家要经过龙圩河最窄处的二十米长木板桥。龙继昌让大伙儿先走。也许木板桥确实已年久失修,也许刚才承载的人确实过多,轮到龙继昌迈步时,木板桥忽然垮塌,对岸的村民立时来了看热闹的兴趣,看龙继昌怎么回家。平民代表龙继衡大声对着龙继昌道:

“领导不能无原则地迁就群众,群众也不能盲目地将就领导。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自己想办法回到群众中来吧。”

看着对岸要看好戏的目光,龙继昌先装模作样地盘腿打坐,做思考状,而后突然纵身跳进河水里,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奋力游向对岸。

才游了两米,上游漂来一只小木船,船上坐着龙继昌和龙继翰的女朋友:周梅与夏兰。周梅叫龙继昌上船,龙继昌说他要先游过去,通过大家的考验,而后再游回来上船。

在乡亲们的笑声中,龙继昌边游边跟船上的周梅聊天:

“是偶然经过还是有意而来?”

“想来找一种能做出既实用又好看的工艺品的树子。”

“找到了吗?”

周梅嬉笑道:

“本以为找到了,没想到是只落汤鸡。”

对岸的村民指指点点着开龙继昌他们的玩笑。龙继翰急着要跟夏兰单独交流,叫龙继昌游快点,叫周梅她们划快点。

上岸后的龙继昌湿着身子坐回周梅她们的木船,要求掉回对岸,而后再划回来,说要好好地领周梅她们的情,周梅和夏兰说她们没力了。龙继昌抢过船桨来说有男人在,哪要女人干重活?周梅暗自甜蜜着随他去。龙级翰也唯恐错过机会似地跟着跳上了船。

乡亲们没兴趣再看龙继昌他们谈情说爱,起哄着回村了。但有三个人一直等着,并用掌声欢迎龙继昌他们上岸。

当晚,龙圩镇就夸张地传开了个令龙圩村汗颜的闲话:

“自己人作弄自己人,反倒是外村的一个小女子来解救了。”

坚持在河边等着龙继昌的是村长龙继宜的朋友郑同及龙继昌的朋友张谊。张谊说龙继昌果然不减潇洒哥风采。龙继昌伸手请张谊先不要把话说得太好听,漂亮话的后面往往有令人头痛的事。张谊说这次带来的绝对是能够双赢的事。龙继昌说不管是什么事,先去祠堂里挂好仁字牌再说。

仁字牌刻上了经过讨论的内容:仁能化人。仁有大小,仁而有则,仁而有度。

看着祠堂里严肃的龙继宜和龙继昌,县城里来的郑同和张达觉着也许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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