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就是五六年,一转眼,我便十九岁了。一转眼,休学已有七年了。面对长长的苦涩,望不到尽头的苦涩,爸爸妈妈仍然抱着希望,努力挣钱攒钱。
妈妈为了给我多挣医药费,每年秋收时节一过,总要去邻县的鞋厂打工。每次妈妈出去的那一天,我总是很忧伤,很不舍。不敢送妈妈,只好跑到屋后的山顶上,远远看着妈妈坐的车子慢慢开远,直至车子消失在村口。
今年的秋收,妈妈没去鞋厂了。邀了同村的花儿姐弟俩去东莞进厂了。
弟弟妹妹还在读书,爸爸每天要起早贪黑的做工。家里的活儿再一次全包给我了。
从未当过家的我每天一大早起床心里想的是今天做什么菜。为了给爸爸弟弟妹妹换换口味,今天想着韭菜荷包蛋,明天想着青椒煎豆腐,后天想着葱花肉汤。
家里养了一只大母猪,一对大猪仔,一头大水牛。可巧母猪生崽了,还有一群小猪崽。妈妈不在家,这些活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我身上。于是每天的生活流程就忙活在这几件事情上:打猪草,切猪草,煮猪潲,喂猪牛。
打猪草很容易,小时候的拿手活。每每上山,不到十分钟,就能打得满满一背篓。
切猪草虽不难,但得留心切到手指头。好在平时看妈妈做多了,也学了个七八成,做得挺利索,只伤过一回。
煮猪潲有点烦,为了节约用煤,我烧柴火煮。无奈干柴湿气重,总也点不燃,每次吹得满脸满鼻的灰,一个上午都在浓浓的炊烟中度过。
前面的流程都还比较顺手,最难的是喂猪牛。
靠门口的猪圈里是一头大水牛,每天调完饲料,还得挑几桶水供牛饮用。
往里间,是一群小猪崽,刚刚断奶。每次喂潲,小猪们一拥而上,把食盆都快踩翻了。
由于栅栏太高,又不敢打开。只能踩在高高的石头上,提潲往里倒,总不免倒在急急叫叫的小猪们的头上,耳朵上,屁股上。
最里边是一头大母猪。母猪吃潲不用操心,只是喜欢拱猪盆。常常吃完猪食,不到一分钟,盆子便被拱到粪池里去了。每次我只好找来长勾,把猪盆给勾回来。有时候长竿够不着,只好穿了雨鞋小心翼翼走进去拿。
因为尚在养病中,又每日里砣螺般的转。我的体重才一周便来个神减速。从130斤降到80斤。走出去,邻居们都很惊讶,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小竹竿。
繁忙的家务,忙碌的劳作,使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体,习惯了不好不坏,偶尔反复的病情。
倒是外公外婆却一直担忧,一直掂记。
甚至我生日的那天,下着大雨,外公也冒雨挑着一担苹果,二十几个鸡蛋来为我庆贺。
尽管生日有点冷清,爸爸为我做了一桌子的菜,来祝贺的只有外公一个人,连奶奶都是外公提起才终于想起我生日。
我的心里依然充满了感激与感动。感动爸爸如此用心,一大早的忙碌,备下二十几个丰盛的佳肴。感动外公风雨无阻,挑着重担,爬了两座山,只为我庆生。
后来伯母婶婶姨们得知我的生日,都补了红包,但我心里仍然有点忧伤,原来在一个大家族里,女孩儿是一个被忽略的角色,女孩儿的生日是一个不被惦记的日子。女孩儿能得父母外公外婆满心爱,便是天底下最大的幸福。
摆完清冷的生日酒宴没多久,生活的负重加身体的负重,我的病再次复发,且来势汹汹。
这时,爸爸已打听得一家专科医院。为了让我彻底解脱痛苦,他再一次拿出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积攒的钱。有妈妈鞋厂打工挣的;有姐姐东莞打工寄回来的;有卖猪崽挣的;更多的是爸爸起早贪黑挣的……爸爸带着我,带着钱,匆匆赶往那家著名的医院。
医院离家不远,几个小时的火车就到了。
做完检查,门诊室里,爸爸一再的询问医生:“能否根治。”
年迈的老医生点点头一再承诺:“放心吧,能治好的。”
爸爸听了,终于放下心,掏出整个家当去交钱办住院手续。
医院有条院规,新入院的病人,必须住满一个月,才能出院。
为了我从此解脱苦难,爸爸用巨额押上了这一赌注。他觉得女儿再也不能受苦了,他觉得只要女儿病好了就什么都值得了。
办好住院手续的那天下午,妈妈也匆匆坐火车从工厂里赶了回来。
入院的第一天,打点滴,许是针打偏了。整整一个下午,我的手臂肿得像木梆子。妈妈心疼极了,打来开水,热毛巾细心的为我敷着。
医生想着爸爸妈妈是农民,家里肯定有忙不完的活,就建议:“你们女儿这么大了,应该能够照顾自己了。你们可以回去,让她学着独立。”
爸爸妈妈觉得医生的话很有道理,想着只要我能照顾自己,他们回去就能省下一笔开销,我也能吃得更好。五天后,待病情稳定了,千叮万嘱一番回去了。
陌生的城市,只留下我一个人养病,一时间难以适应。
同房的病友们都是大妈,或者奶奶。没有共同的话题,我每天只能安静的打点滴,听大家高谈阔论,然后等待着食堂里来卖饭。
每日里三瓶点滴,我的手背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数不清的针眼。看不清血管,医生在我的手上,大拇指上,手臂上,到处寻找可扎的血管。哪儿能扎就扎哪,只差没在脚上扎了。
医院的检查,每星期一次。爸爸妈妈掂记着我的病情,每逢检查,都会打电话问我化验结果。
每一次检查“过关”,加号减了,他们都会特别高兴。立刻把喜讯告诉外公外婆,告诉每一个关心我病情的亲朋好友。
医院的消费太贵,住了不到两个星期,医院又催款了。爸爸东奔西走,向姨姨伯父家借钱,再次筹来一笔医药费给我送来。
在医院里,爸爸陪了我一整天。直到晚上,千叮万嘱要我好好照顾自己,留下车费,把身上所有的钱留给我,才放心的赶往火车站。
住院的日子是寂聊的,还有一个月就是农历年了。再住几天就该出院了,可是我久治不愈的病终于好了,思家的病却越来越严重了。
每天躺在冰冷而陌生的病房里,我无比的想念家里温馨的炉火旁,听爸爸读《百家训》;听弟弟妹妹斗嘴;听妈妈喋喋不休:多吃水果。
想家的时候,我总是躲在被窝里哭。当医生来巡房,看到我巨肿的眼,无不震惊。
“你怎了啦?”
“我不小心哭肿的。”
我向医生撒谎,医生不放心,连忙给我做尿检,确定病情稳定,一切正常,才放心的安慰我,不要轻易掉眼泪,有啥说出来。
本想坚持,不让爸爸妈妈为我担心。可是有一天,终于坚持不下了,再也忍不住,哭着打电话给爸爸妈妈。
爸爸一边安慰我,一边焦急的赶车过来。
当爸爸好不容易终于赶到医院,我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原来爸爸在公交车遭遇抢劫,身上所带医药费被抢走了一半。
一起来的还有妹妹,当听她说在公交车上,劫匪手拿刀子威胁她,一边对爸爸出手。我很后悔,为什么要想家?为什么要打电话?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爸爸担心的赶来又受这番惊吓?
爸爸虽然丢了钱,受了惊,可是从医生那里了解到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总算得到了安慰。
丢了一半的医药费,爸爸只能如实的告知妈妈。妈妈心痛之余免不了又东拼西凑筹来几千块钱送过来。
思想还有几天就该出院了,妈妈决定留下来陪。我听了,开心极了。
为了替我解闷,妈妈每天病床边陪我打点滴。掏出在东莞的打工经历,各种新鲜事讲给我听,听得我捧腹大笑。妈妈说完了同事之间有趣的故事,又接着说:
“我看到一家服装店挂了一件漂亮的白色羽绒服,想着做一个月就能给你买。谁知还没领工资,就听你病发的消息,只好匆匆赶回来了。
你爷爷在家里听说你的病情,急的天天掉眼泪。
你外婆做梦都在为你求神拜佛。
上次你爸给你送钱,火车上睡着了。坐过了头,坐到了邻县才醒来。大半夜,沿着铁路走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凌晨才回到家。难怪我等了整整一个晚上,原来他身上的钱都给你了,没钱买票了………”
直到此时,我才惊觉,爸爸为了我,居然走了一夜的铁路。那一刻,我的鼻子酸酸的,我的心暖暖的。
爸爸的爱,抚慰了我思家的心。感动的泪不敢在妈妈面前倾泻,唯有默默在心里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