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撇开的祁司辰只好独一个向着北院悻悻的回去,要说平日里的北院保留了北境皇宫内肃穆严静的良好风气,泰烟若是不来这处耍的话基本上也就是院儿里的那些个雀鸟会嘈杂上几嘴巴了,侍从们也都一个两个的缝着张嘴不爱说话,大白天经常弄得院儿里还跟没人住时一样静悄悄的。
可眼下祁司辰前脚还未迈进大门槛,便听到院子里热闹得紧,居然出了讲话声,听声音只有两个。依稀能辨得出来其一尖细些的似是与自己一道来的那陈特使,另一浑厚粗噶的道实在不知晓是哪个了。他也不好进院子里去,只因俩人所谈的内容似是与自己有几分关系。
“你倒是回京这些日子了,怎的也迟迟不见动作?莫不是起了二心,想反了不成?”
“你这说的哪里话,这本是你家的任务,你无力解决倒丢给了老夫省事。答应你们的老夫已经办到了,现下你这般置气于老夫,老夫可紧着告诉你个不阴不阳的鬼东西,天底下没有这样的美事,该是谁的任务还让谁做去!”
“那子近来听不得话,推他也不给动,来了这地就跟直愣愣地换了个芯似的。你要是不插手,计划失了脚我看你这脑袋还留不留得住!”
“怪哉,就没见过把自家儿子朝火坑里推的,你家这皇帝当真是冷皮冷血。老夫只问你,为何你们三番四次要瞄住那小公主,她黄毛丫头片子一个,能碍着什么?若是想寻个由头的话直接在这处把那皇子杀了不就成么,费的这是哪门子歪劲?”
浑厚的声音刚说完,那尖细的声音便忽地拔高一个音,似是真气了,祁司辰早已趁两人扯前几句话的功夫偷摸进了院脚处猫着,只听得陈贯生夹着个遭了雷劈的嗓子嚎道:
“尉迟将军还是管好自己的嘴为妙,咱家这可提醒你了,要是解决不了那泰烟公主,咱俩都得死,你什么也甭想得到!”
咯吱!祁司辰听得暗中握紧了拳头,拳头上包了一层焰火般烧着的黑气,自从上次不小心吞了泰烟的一滴血,他妖力不受控制的怪毛病便没怎么见着发作了,反倒较一小部分还能运用自如。眼下他听得二人觊觎自己的人,只想出去撕着吃了两个,但到底这是在人间,还是忍住了。只听陈贯生继续道:
“你个粗人哪里懂得,这叫‘一箭双雕‘,同时甩去了两个包袱,才好让陛下这条大计走得更加顺风顺水。”
“咱家把话撂这儿了,必须先解决公主,没了这天上送下来添福运的公主,看嬴昊小儿还怎的坐拥这南国土地。至于那小子……”
咣当!
“谁!!”
祁司辰本想离得再近些看清同陈贯生对话的粗噶嗓子是谁,谁料他太过专注,脚底下竟不小心踹倒了一块巴掌大的顽石,声音惊了陈贯生,院子本不大,他一眼望过来便瞧见了祁司辰绣着白色流云的黑袍一个摆。
陈贯生使了个眼色,同他说话的尉迟虎门便急忙将身子闪去了柱子后面悄悄摸出了大门外面。
尉迟家这边,载着泰烟来到大门口的尉迟落衡偏着个脸,嘴巴一撅跟个小女儿似的迎着个大大的日头朝着身前的泰烟发醋:“这才三年不见,烟儿倒学会喊个外来的叫哥哥了,连骑马都不找我教,到底是不降我放在心里了,唉……哎!!”
他边说把泰烟抱下马,然而还未待他把话说完……
热成水人的泰烟便用力扬起手扯住他袍子领口往府门里头走:“快些走,本宫要热化了你还这般矫情。”
走进门里凉快处的泰烟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猛地一记扯把跟个杆儿一样立着的尉迟落衡朝自己脸这边扯弯了下来:“落衡哥哥才没资格气恼!”
泰烟用帕子温柔地一点一点给尉迟落衡沾着额头上的汗珠,尉迟落衡却是被她这么一句话给唬愣住了。
“你家书房里有血玉金猊那等稀罕的物件,你之前都未曾告知过烟儿,还待烟儿自个儿发现,你这便是没讲烟儿看作过一个屋檐下的,居然同一起长大的自家妹妹这般见外!”
泰烟说着扬起手将帕子朝他额上轻轻一打,便扭过身去不看那人了。尉迟落衡只要扶着泰烟两个薄薄的肩膀,轻轻摇晃哄她道:“好妹妹,你可别急着恼,我这不是带你来了么?父亲处理公务都在那书房,平日里根本不让我进的,小时候闹着进去过一次,差点给打断腿。”
“本宫也不稀罕你给寻的那一对新猊,本宫就想看看书房里那个,你带本宫去便成!”
泰烟小手一叉,开始摆着架子耍赖皮,尉迟落衡倒是被拿捏近十年了都拿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没辙:“父亲现下不在,我带你偷偷进去耍,我们提前说好,除了那金猊,旁的你可莫乱动,当心我父亲回来打折我的腿。”
说着,尉迟落衡伸出手,泰烟却拿帕子打掉了他的手,“怎的?小祖宗你又变什么主意了?”
泰烟骄傲的把脑袋一抬:“日头太大,本宫走不动,落衡哥哥你背本宫去!”
“好~,你个皮丫头!”尉迟落衡弹了泰烟一个脑崩,也不管泰烟捂着脑袋瞪她,自顾自地蹲下来留着背等着了,泰烟见他又不理会自己,只好自个儿乖乖的爬了上去。
“烟儿坐稳,走喽!”
嗖——
尉迟落衡背着泰烟,他抱紧泰烟两条细细的腿,撒开蹄子直奔书房而去,风被尉迟落衡的身子扯着飞也似的往后跑,泰烟被风抚过脑袋,顿觉身上给吹得凉凉的,乐得咯咯直笑。尉迟落衡听着背上的人银铃般的笑声,心里一酥也跟着咧着个嘴咯咯笑。
尉迟府虽大,但尉迟落衡因着这是自己家,闭着眼睛也不会摸瞎,他腿脚又快,不出片刻两个人便来到了昨日一起用饭的膳房。泰烟绕过那屏风就直直的朝书房里跑,谁料尉迟落衡一把提溜住泰烟的衣裳后领子叫她蹬着个小腿却是厘毫都动不得,他瞧瞧面前肃穆的书房,又看着面前这双灵透的紫色眸子……
良久,尉迟落衡摁着泰烟两个薄肩膀,咽了一口唾沫认真道:“你可答应我,千万不要乱碰东西啊,老爹他真的会拿鞭子狠狠抽我的!”
泰烟无奈,看他这般提心吊胆,只好拍了拍他的胸脯轻声道:“你尽管安心便是了,怎的?相识这许多年落衡哥哥竟不知晓本宫好歹一国公主,岂能等同于河沟子里那等没教养的野厮,书房重地本宫不会乱碰别个物件的,你若是害怕便在这处站着就是了,本宫去瞧瞧那金猊。”
说着泰烟不管尉迟落衡,独自朝着金猊跑了过去,可那金猊却和书阁子是一体的,怎的也拿不起来。泰烟有些急的来回跳着脚蹦跶,尉迟落衡见了,一把上前将泰烟抱孩子般抱了起来让她好凑上前去细细端详。泰烟瞧着金猊通透的玉质里混杂的死死红色,又摸摸它月儿般活生生的脑袋,当真是喜爱的紧,可瞧着瞧着,泰烟的眉头便拧了起来。
“这金猊,有些不对劲!”
“但在我这里瞧着不就是个普通的狻猊么?”
“不对,落衡哥哥你瞧……”
泰烟指着金猊圆鼓鼓的脑袋,尉迟落衡跟着不解的看了过去,泰烟柳眉一挑,正色道:“清水师傅同本宫讲过,这狻猊头上的包是有数的。从六品官员开始,六至五品官员家门口那石狮子头上最多可以刻九个卷,四品官员家门口的最多可以刻十个卷,三品官员家则可以刻十一个,二品官员家是十二个,一品官员家是十三个,且都是卷状的。”
“还有这些个说法么?我倒是都没注意过这些。”尉迟落衡看着泰烟认真盯着金猊的小脸,不解的挠了挠赤色的碎发,泰烟敲打着自己的下巴,继续道:
“这尊金狻却是满头圆润饱满的包,看着颇有些威严,和别人家门口那些倒是都不一样。本宫虽出宫次数不多,但因着好玩便也有注意过这些个旁的东西。本宫方才数了一下,这金猊头上的小圆包,竟一共四十有六!”说着,泰烟伸出手,咔哒一声摁下了狮子脑袋顶上另外多出来的一个包。
喀啦啦!
机关牵动着书阁旋转,露出一条黑漆漆的密道来,泰烟看着密道,紫色的眼眸里悄悄泛起一层阴翳,尉迟落衡这个天真的少爷却全然没有在意这些个,更没细细品位泰烟方才的那番话,只当她是小女儿家闲的无聊。眼下他只一门心思扑在这条突然多出来的密道上,两个朱红色的眼珠子亮晶晶的全被吸引了去:“哇!我都不知道家里竟还有这样的地方,小烟儿你好生了得,走,我们进去瞧瞧里面有什么稀奇的好宝贝!”
到底是好奇压住了害怕,尉迟落衡扯着泰烟的手随手从书阁上抓了个火折子便带着她跑向了密道里。
黑漆漆的密道里,和眼里因着好奇闪着星辰的尉迟落衡不同,泰烟眼中的阴翳越来越深:之前在清音寺偷看密阁的藏书被清水师傅抓,那时因着本宫好奇师傅便给讲过,血玉这等物件邪的很,它是活人死葬时作为衔器被置于口中的,人死后那一口未咽下的气钻进玉里,这玉便会吸走死者的骨血,日渐的给浸成血肉颜色。
因为这等东西太过邪乎,父皇便从未将这物件赏赐于本宫,父皇虽粗残,但那物件在我大南朝却也着实稀少。少数几次瞧见都是在北边进贡来的礼品堆里,父皇都叫人给丢去了废库里锁着。再者,四十有五个包,且个个圆润饱实,这是皇家猊才配有的。
这金猊本该是一对,一只踩绣球表锦绣山河,另一只踩只小猊表的是子嗣繁荣昌盛。外头书房里那只踩个绣球,眼瞧着是一只雄的,那雌的一只眼下置了何处?
黑暗中,尉迟落衡仍旧天真的露着一张笑脸,泰烟却紧紧拧住了眉头,两只玫色的眼睛亮得叫人心里发慌:尉迟伯伯,你究竟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