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陛下,公主殿下方才去了城西的野郊,近几日进城的流民全聚在那处了,殿下此番是为探访流民。北国那位小皇子一直护着殿下,小皇子有些功夫在身上,殿下经他护卫除了遭流民哄抢的衣服饰物等物之外倒是并未受伤。”
嬴昊眼皮一沉,两道浓眉中间生拧出了一个疙瘩,他玄色的大袖带着劲风咣当一声甩过龙辇的扶手:”朕这才几日没安置他们,那群流民便是等不及要造反么?连皇家都如此上赶着冒犯,来人!”
“臣在!”几名暗处的侍卫听令立马全跳了出来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
“把那帮冒犯公主的黔驴全捉回来丢去地牢里喂底下那几条黄狗。朕要好好治一治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遵命!“
侍卫们告了个礼刚要辞身,嬴昊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抬起手止住,转而向一直在暗中跟着泰烟的那名侍卫幽幽道:”且慢,烟儿是作何处理的?”
“回禀陛下,公主并未与流民施压,只是将身上零碎的饰物全分了下去,且在辞别前以平头贵家女的身份承诺会给予他们一个下榻处,最终带那些人回家乡去。“
“哦?未暴露身份啊,不过小烟儿竟当真如此承诺的话……”
嬴昊突然来了兴致,他一直当雀儿养在笼中的娇娇公主什么时候竟成长得如此识大体?他有些好奇,便是嘴角朝上一扯,抬起手摆了摆散掉了刚才的命令:“传令下去,城中的流民暂且不作安置,朕倒要瞧瞧宫门都没出过几回的烟儿计划怎么带这帮子累人的东西回洪河去。尔等护好烟儿,紧着盯住那外来的皇子,若是烟儿再有闪失,朕便拿尔等的脑袋是问!”
“诺!”
侍卫们跟着嬴昊多年,早已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只告了个礼便又乖乖的隐回了四下。
太监们抬着龙辇,吱嘎吱嘎的木辇声和着上面倚坐的南皇一起摇摇晃晃的于夜幕下在泰烟的出云宫大门外遁远。
出云宫内,蓝色的牵牛花冠已经被摘了下来好好的放在梳妆台上,沾了污泥的白色内袍随意的搭在丝绸屏风上。屏风后面放着个大木桶,木桶中热气氤氲,泰烟泡在热乎乎的水里正玩弄着水上漂的那层红艳艳的月季花瓣。
“殿下您可真是的,这回竟私自跑了出去也不带上奴婢。这下可好,那些个金贵的簪子钗环全被抢了去,还有您那外衣,那可是江南特供的蜀锦,料子稀缺的很!好在这回没出什么幺蛾子,要是您有个什么闪失,奴婢可心都要一起跟了去……”
“呸呸呸,你快别说这么晦气的话。有祁哥哥护着本宫,实在安心的很。快给本宫收拾完你也好去睡吧,这天都如此晚了。”
泰烟进门的时候刚告完状还因为看不住主子因而吃了一顿板子的碧荷正趴在桌子前苦等泰烟等的睡了过去。见泰烟进门她急忙差人重新热了一桶水给洗漱,一张嘴还不忘紧着数落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小主子。
“您也晓得天晚,大半夜的跟个陌生男人出去,也不怕伤了自己的名声!好在他看着是没存什么歹心的,这要是有个万一奴婢又不在身边护着您可怎么办?”
“再说了,那北国的皇子这才来几天殿下就围着他哥哥长哥哥短的,奴婢倒也不是说他不好,只是殿下这不对人设防的毛病实在是该改上一改。您迟早是要出嫁的,到时候没了宫里大伙儿在身边伺候您,还这么不提防着可怎么行?”
哗啦——
泰烟掬起一捧花瓣朝喋喋不休的碧荷扬了过去,花瓣和着水珠落在碧荷长了一排雀斑的脸上,泰烟被逗得咯咯笑。这丫头周到又贴心,伺候自己也是一心一意,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实在太过啰嗦,泰烟看着头上长了花瓣的她不耐烦道:“好啦!可别再说了,本宫耳朵都要被你磨得起茧子了,瞧着你现下是不困,要不再给本宫多去挑一桶水洗了那脏衣裳,再顺便把这里打扫一遍,要一粒灰尘不见得那种?”
“好殿下您又拿奴婢打趣!”碧荷赶忙闭上了嘴乖乖的给泰烟擦洗身子,刚吃了一顿打,再熬一宿的活计纵她本就是个拿来给主人家差使的婢子身子骨也吃不消。泰烟看着碧荷背处衣裙上的血痕,心生愧疚的垂下眼皮也黏了嘴:好在方才没有多嘴提及流民的事,父皇的脾性这般闹火,光是本宫偷溜出去都赏了碧荷一顿板子吃,要是知晓那帮无礼的扒去了我的衣裳等物件,还不得把人都关去地牢里喂那几条老黄狗。
想到之前偷溜去地牢里见到的那些个被吃的只剩皮和骨头的囚犯,泰烟不由得难受的阖上了眼皮。好歹也都是命,为何却是要如此残暴的对待?好好说与他们听,多少也是能改邪归正的才对。
这一夜小公主睡得并不安生,她脑海里时刻想着那帮光说衣不蔽体还饿至一层皮包着骨头的灾民,琢磨着自个儿小小一个人到底该如何不惊动父皇的情况下帮着他们回家去。
祁司辰那边也不好过,陈贯生接了命令倒是没敢再把他关进笼子里,但是对祁司辰偷去自己的钥匙还把自家皇上交代的任务办砸一事,陈贯生愣是恼得饿了祁司辰一夜饭食。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这两人中到底谁才是主子,旁的人还当这祁司辰是个戏台子上被扯着线操纵的楞头木偶。
祁司辰自己对这些倒是全然不在意,除了肚子实在饿得紧开外,他回忆着泰烟那张软嘟嘟的脸,一个人窝在床上倒是睡得可香。
第二日日头初升,泰烟便顶着一张满是愁容的脸又爬了起来。碧荷见她早膳也没用几口,便挑了些她平日里爱吃的果子点心等物呈上来,谁料泰烟只看了一眼,便又蔫蔫的栽回了床榻上。
“这可怎么是好?奴婢昨日就说殿下不该出宫去,眼下瞧着怕是闹了风寒,殿下等着,奴婢这便去请太医。”
碧荷说着便要跑出门去,泰烟手里捏着枚半天没吃的糕点,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叫住碧荷:“别去请太医了,本宫无碍。你去备辆马车吧,本宫计划去尉迟伯伯家一趟。”
“殿下当真无碍?”碧荷说着还跑回来摸了摸泰烟的额头,摸着额头并不发烫,又不放心的将手伸去泰烟后脖子处看有没有发汗。
“你怎的也越发不懂礼数了?本宫只不过在思量该给尉迟伯伯备些什么礼物,这才一夜没睡好,身子当真无碍的,快去备车吧。你再乱摸当心本宫将你这个无礼的丢去浣衣房做那粗使活计!”泰烟无奈的打趣着碧荷,捉走碧荷因着不放心四处乱试温的手,碧荷又抓着泰烟瞧了半天,这才将信将疑的退出门去备车了。
洪河一带是尉迟和百氏两位伯伯在负责,如今只有尉迟伯伯回了这京城,要想知道洪河沿岸的洪水以及那些个流民是怎么一回事,怕是只能来问问尉迟伯伯了。希望这老头子好松口些,别如同父皇般瞧着本宫尚且是一介十来岁的小儿就胡塞乱搪。
马车里,泰烟独自思量着掀起车窗的一角,见不远处一雄一雌两尊金猊如同往日般伫立在一处红色的府门前。
那平日里紧闭着的红漆大门因着泰烟的到来特意大敞开,绚眼的阳光打在先皇亲自提笔的尉迟府三道威风凛凛的墨宝上,墨宝下方泰烟已经由碧荷扶着下了马车。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薄裙,头上配着碧荷特意给挑的一对翡翠簪子和一条宝石抹额嗒嗒的朝着早已在门口候着的那道强壮的绛红色身影跑了过去。
“尉迟伯伯,烟儿来拜访你啦!”
嘿咻——
因着是两朝重臣,和皇家熟络得又像是半边姻亲,本就大大咧咧的尉迟虎门便也不拘礼。他两只大手一托,泰烟便被驾着两条细胳膊高高的举将起来,惹得平日都在地上行走的小丫头乐得扑腾着脚丫子咯咯直笑。
“老夫自前些日子回了京城便直奔庆功宴,一直都还没抽出时间正式到皇宫去拜访过殿下,殿下今儿个倒是自己来了,弄得老夫这张老脸是实在惭愧啊哈哈!”
“几年不见,殿下倒是长了不少,越发生得俏丽了!”
尉迟虎门得意的垫了垫泰烟,又拿满是胡子的大脸蹭向泰烟柔嫩的小脸蛋,泰烟被扎得有些痒,她抱着尉迟虎门的脑袋吧唧一口留下一道香印子,便接着他方才的招呼续说道:“尉迟伯伯可不必在意这些个虚礼,烟儿左右也不过是个整日待在宫里无所事事的女娃娃罢了,尉迟伯伯卫国除佞,干的可都是辅助爹爹左右的社稷大事,比来看烟儿这个小女娃要重要不知道多少哩!”
“老夫好些年头不回京,殊不知殿下已经如此知事了。哈哈走,伯伯带你吃点心去!这次伯伯从边关回来,特意与你带了好些京中不曾有的吃食物什。”
尉迟虎门被泰烟甜腻腻的一夸,乐得放下泰烟就牵着她朝偏厅走。殊不知两人刚迈出几步远,一道朱红色的身影便从主厅里蹿了出来,他一把扑倒泰烟,少儿郎脆朗爽气的声音在泰烟头上热切地响起:
“小烟儿,三年不见,你可曾念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