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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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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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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草帽》连载

第四章 入赘

寒假,叶梅和叶楚荣回来了。第二天傍晚,叶梅和哥哥叶楚荣来到阿强家里。 

阿强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见叶梅两兄妹过来,都出来和他俩打招呼。

阿强的爷爷叫兄妹俩坐在厅堂右边的椅子上。阿强的妈妈拿来了一小盆荔枝干,端出早上就煎好的“糍粑”放在两兄妹之间的茶几上,叫他们俩兄妹吃东西。

叶梅上身穿着长袖右开襟蓝底花衣服,裤子已经不再是大裤头唐装裤,换成黑色的橡皮筋裤了。脚上的鞋是脚背有横带的黑布鞋。

“好噬!”叶梅一贯嘴馋,她从盘子拿了一块“糍粑”,津津有味地吃着。咬一口又看一看糍粑,然后又咬一口糍粑。脸上堆满笑容。

“叔公,捱阿爸还有希望放出来吗?”叶楚荣望着阿强的爷爷说。他没有动“糍粑”和荔枝干。叶楚荣十五岁,国字形的脸,直挺的鼻梁,手、脚粗壮,头上留着小西装。上身穿一件布纽扣长袖浅黑色唐装衫,下身穿一条深黑色象皮筋裤,脚上穿着“解放鞋”。

“愚阿爸嘿好人,好人肯定有好报!”阿强的爷爷安慰说。阿强的爷爷坐在阿荣右边的椅子上,拿着竹水烟筒边抽水烟边说。

(注:“愚”是“你”的意思。“愚阿爸嘿好人”是“你爸爸是好人”的意思)

“叔公,愚爱(你要)帮哈(帮一下)捱阿嫲喔,丫哈(现在)屋卡(家里)乜丐(什么)都靠其(她)一扎(个)人做”。叶楚荣望着坐在他右边的阿强爷爷,说。

(注:“一扎人”是“一个人”的意思)

“叔公晓得啰!丫闹(这一季)割禾,捱都喊阿强给(的)阿咪阿爸过戏(去)帮手!”阿强的爷爷用竹水烟筒里的水把抽完烟的烟灰冲出来,说。说完,又往水烟筒的烟嘴处装烟丝。然后,用火柴把烟点燃。

(注:“丫闹”是“这一季”的意思。“阿咪”也是(妈妈)的意思)

“捱阿嫲也讲,丫闹割禾,好得阿雄叔同雄婶帮忙!”叶梅边吃糍粑边说。

(注:“捱”是“我”的意思,“阿嘛”是“妈妈”的意思)

叶梅坐在客厅最外边的竹椅子上。左手边就是阿强爷爷奶奶房间的门口。

“应开(该)给!应开给!”阿强的妈妈望着叶梅和叶楚荣,笑微微地说。阿强的妈妈和奶奶坐在客厅的另一面墙的竹椅子上。跟叶梅和叶楚荣正好是面对面而坐。中间隔着三米左右的客厅。

(注:“给”是“的”的意思)

 “阿荣,‘糍粑’好好噬!噬的‘糍粑’!噬的‘糍粑’!”阿强的奶奶从对面的椅子上起身走过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糍粑’给叶楚荣。 然后又回到对面的竹椅子上坐了下来。

 “捱阿妈今年冇做‘糍粑’”。叶楚荣边吃‘糍粑’边说。

“开(拿)的(一点)‘糍粑’转戏(回去)噬,叔婆做倒(了)好多!”阿强的奶奶听阿荣说家里没有做‘糍粑’,说。说完,就进厨房里拿来了十二块大大的‘糍粑’用干芭蕉叶包好放在阿荣和叶梅中间的茶几上。

(注:“开”是“拿”的意思)

“丫(你)阿春叔过年前爱(要)结婚啰!”阿强的爷爷抽了一阵水烟,抬起头望着叶梅和叶楚荣说。

(注:这里边的“丫”是“你”的意思)

“哈?!阿春叔结婚呀!”叶梅和阿荣几乎是同时高兴地说。

“阿春叔给(的)新娘有几靓?”叶梅两眼望着阿强的爷爷,好奇地问。

“阿春叔给(的)新娘肯定靓啦!”叶楚荣附和着说。说完,看看阿强的爷爷,又望望坐在对面的叔婆和婶婶。

“有几靓?有相片么?兵(给)捱铁哈!”叶梅高兴地说。说完,从茶几上拿了一个荔枝干扒来吃。

“捱戏拿相片!” 阿强的妈妈站起身,进房间拿来了一张黑白照片出来,交给叶梅。

(注:“铁哈”是“看一下”的意思)

“嘿好靓喔!”叶梅从阿强的妈妈手里接过相片,仔细地看着,高兴地说。

(注:“嘿”是“是”的意思)

“典(等)阿春叔娶转来咩任愚铁到饱啰!”叶楚荣一边吃荔枝干一边说。

“丫阿春叔嘿有庚好命娶得转(回)来就好啰!”阿强的奶奶淡淡地说。

(注:“Y阿春叔”是“你的阿春叔叔”的意思。“嘿有庚好命”是“是有那么好的命”的意思)

“晤嘿(不是)娶转来,娶到另位(哪里)戏(去)?”叶梅焦急地问。

(注:客家话“晤嘿”是“不是”的意思。“另位”是“哪里”的意思)

“丫(你)阿春叔爱戏(要去)入门啰!晤嘿(不是)娶转来。嘿入门!” 阿强的奶奶望着客厅的方砖不高兴地说。

“样边安做入门?” 叶梅焦急地问。

(注:客家话“样边”是“怎么样”的意思。“安做”是“叫做”的意思)

“戏(去)女方屋卡住咩安做入门啰!” 阿强的奶奶淡淡地说。

(注:这里的“咩”是“就是”的意思。“安做”是“叫做”的意思)

叶梅的脸上顿时没有了笑容,又坐了一会,叶梅兄妹俩就拿着阿强家送的“糍粑”回家去了。

阿强的叔叔结婚那天,家里没有摆酒。水美女方家的人天没亮就动身,十点钟左右就到了瓦窑口。阿强的爷爷把叶梅一家人叫过来,大家吃了一餐早饭。由于山路遥远,吃中午饭再上路时间不够。

客家人结婚不能穿黑色和白色的衣服,阿强的叔叔穿着一套红色的唐装。衣领是直领的,胸前有一排红色布衣扣。由于“磨谷潭”的路难走,陪嫁也很简单,只有两个杉木箱子,一床红底花被子。在箱子盖上插了两枝柏树叶,像征“百子千孙”。放了三排爆竹,代表“生生不息”。就这样,阿强的叔叔就和女方派来的人一起走了。男家没有人去参与婚礼,由阿强在水美的姑姑家代表男家参与女方家的婚礼仪式。

阿强和爸爸妈妈,还有叶梅,叶楚荣,跟在新娘家派来接亲的队部后面,一直送到“磨谷潭”旁边才回来。

阿强的奶奶呆呆地坐在客厅里,阿强的爷爷也坐在客厅里吸闷烟。竹水烟筒“咕噜咕噜”不停响着,一场婚事,简简单单就办完了,没有热烈喜庆的场面。只有说不出的愁绪。

叔叔走后,阿强心里空空的,经常坐在厅堂里发呆,只有叶梅过来玩时,才会有笑容。

春节后的一天,叶梅带着课本过来阿强家玩,阿强拿着语文书翻着看,看到一幅彩色的画,一座雄伟的房屋下面的左下边,有几个穿着白衣服,蓝色裙子、裤子的小朋友。问叶梅是什房子。叶梅告诉阿强,那是首都北京的天安门城楼。左下边的小朋友是北京的少先队员。

阿强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漂亮,那么气派的房屋。

“阿公!捱想捞(和)阿梅、阿荣一且(齐)戏(去)读书!”吃晚饭时,阿强突然要求要去读书。阿强觉得在家里没有玩伴,一点都不好玩,不如跟叶梅和楚荣他们一起去读书还好玩一些。

(注:客家话“捞”是“和”的意思)

“爱(要)到九月份鹤稿(学校)招生帐(才)报得倒(到)名。上半年报晤倒名给(的)!”阿强的爷爷望着阿强耐心地解释着说。

(注:客家话“鹤稿”就是“学校”)

“九月份捱一定爱戏(要去)读书!”阿强望着爷爷大声地说。 

阿强终于可以去上学了。这天,全家人都起得很早。妈妈煮了大半锅红薯做早餐。吃过早餐,阿强的爸爸用背篓背着大米和咸菜、竹笋干、煎鱼干、红薯。妈妈背着衣服、被子,领着阿强开始出门上路。

不一会,阿强和爸爸妈妈就来到了“磨谷潭”边。阿强的爸爸用一根绳子捆着阿强的腰部,另一头捆在自已腰上。这是瓦窑口村人带孩子过“磨谷潭”的方法,由于小孩不定性,又好奇心强,家长不放心小孩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过“磨谷潭”。阿强的的爸爸走在前面,阿强的妈妈走在后面,中间夹着阿强。

“嗬!……嗬!……嗬!……嗬!……嗬!……”磨谷潭不断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阿强第一次出山,第一次走在“磨谷潭”的石壁上面。

阿强循着声音往下看,“磨谷潭”水面上大大的漩涡在急速漩转,有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阿强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象要把他吸下去。阿强觉得头在嗡嗡地响,石壁在漩转,天地也在漩转,眼睛看不清东西,两脚发抖使不上劲。阿强拼命地用力向前。但阿强的全身都在颤抖,全身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脚不听使唤。阿强实在是走不动,他扒在石头上。

“晤使怕!晤使怕!晤好(不要)铁(看)哈歹(下面)!晤好铁哈歹!”阿强的爸爸停下来回过头望着阿强说。

(注:客家话“哈歹”是“下面”的意思。“晤好铁哈歹”是“不要看下面”的意思)

“晤使怕!晤使怕!”阿强的妈妈也站在阿强的后面看着他。给他打气。 

阿强扒在石壁上许久,才稍稍有了些力气。他再也不敢往下看,两手扶着石壁,一步一步地向前挪过去。头上、脸上的汗珠子争先恐后地翻滚而下,钻进石壁。身上的衣服也几乎湿透了……

过了石壁,阿强全身放松了,软软地摊在路边的草丛上。

阿强的爸爸放下背篓,把连在两人身上的绳子解开,坐在阿强的脚边。阿强的妈妈在阿强的前头不远的地方停下来。

阿强的爸爸知道阿强损耗了精力,从背篓中取出一条生红薯,递给阿强。

阿强从爸爸手上接过红薯,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完红薯后,歇了一阵子,阿强才坐起来。

“噬多条,寒(还)有好远给(的)山路呢!”阿强的妈妈从背篓又取出一条红薯,在衣服上擦干净,递给阿强,说。

(注:“寒有”是“还有”的意思)

阿强又啃掉了妈妈递过来的红薯,慢慢才有了精神。

“戏(去)噬的水啰,行前的有泉水!”阿强的爸爸站起来,背上背篓,说。

阿强的妈妈背上袍袱,拉着阿强的右手往前走。

走了大约几十米,路左边靠山一侧有一股泉水往外涌。过路人在泉眼四周挖成一个脸盆大小的水坑。水坑的四周已长满水草,水坑底的小石头也长满了青苔。溢出水坑的泉水穿过山路,流向山下的河流。

阿强的爸爸从泉眼旁边的阔叶灌木小树上摘下一片大大的树叶,折叠成斗状递给阿强。

阿强用树叶斗子打了几小斗泉水喝了下去,顿时觉得胸里清凉爽快,之前的所有不适都跑得无影无踪。

阿强的爸爸妈妈接着也各自喝了些泉水,又开始赶路。

阿强跟着爸爸妈妈沿着山路蛇形前行,下了山又上山,上了山又下山,周而复始,然后是一座高高的山挡在面前。阿强双手支撑住膝盖,猫着腰,一步一步地往上拱,爬到山坳顶。

“调哈啰”。阿强的爸爸一边说,一边在路边的一个石头上坐了下来。

(注:“调哈”是“歇歇”的意思。)

于是,一家人在几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歇脚。

一阵阵强劲的过山风从山顶掠过,松林发出“嗬……嗬……嗬……嗬……”的咆哮声。声音在山谷中产生回声,回声又在空中荡漾。

“阿强!噬条番薯!”阿强的妈妈拿了一条番薯在自已的衣服上擦干净,递给阿强。

“那!兵条愚!”阿强的妈妈又在自已的衣服上擦干净一条番薯,递给阿强的爸爸。然后擦干净一条番薯自已吃。

(注:“那”在这里是语气助词。“兵条愚”是“给一条你”的意思)

阿强和爸爸妈妈各啃了一条红薯,填了一下肚子,汗水跟着山风走了,体力也稍稍灰复了,人也精神起来了。

“嗨行啰!”阿强的爸爸一边背起背篓,一边说。

(注:“嗨行啰”是“开始走啰”的意思)

阿强一家三口重捡精神,开始下山,不一会,就把过山风的咆哮声甩在身后,下到了水美大队的其中一个最靠近瓦窑口的村庄——央冚(lōng)村。

“央”是客家人对一种象淮山一样的薯类的称呼。因为长得相对较深,又叫“深央”,学名叫“大薯”。它和淮山的区别是长得没有那么深,没有那么细长。“深央”的块头较粗大,有的有分叉,皮呈褐黑色。

“冚”是客家方言,读:(lōng)的平声,表示的意思是“山沟”、“洞”。“央冚”村的人由于喜欢大量种植“深央”,地理位置又处于一条山洞里,于是就起名为“央冚”。就是种“深央”的山沟的意思。

央冚村是水美大队的一个村庄。村子在水美村的河对面。

央冚村人口不是很多,只有十来二十户人家。村子的房屋顺着山势分前中后三排。前排最低,中排比前排高,后排又比中排高。前排房屋中间有一个大门,大门两边各有四间住房。两边的住房再过去又各有一个小门,小门的外边又是住房。中排和前排之间的两头还有两个耳门通向上中排房子的檐廊。后排和中排之间的两头又有两个耳门通向后排的檐廊。整个村子共有一大六小七个村门。这种客家村子是就着山势建村的一种客家村落。

村子的底下是一条从瓦窑口村流下来的小河,小河有大石头铺成的石墩。越过小河,就是大队部所在地——水美村。

阿强一家三口沿着进村的道路,穿过两边种满“深央”的田间,朝最靠近路边的一个小门走去。这时,阿强的姑姑扛着锄头从后面赶了过来。

“阿哥阿嫂!”阿强的姑姑喊了一声。

阿强的姑一米六高,身体健壮,虽然脸比较大,但五官端正。鼻梁虽然不高,但也不塌。在两个大酒窝的衬托下,还是很上眼的。短头发向后扎起,一副诚实温柔相。她穿着浅蓝色唐装衫,浅黑色唐装白裤头裤子。她光着脚丫子下地干活,满脚是泥。肩上扛着的锄头也粘着泥。

阿强一家三口刚转过身来,阿强的姑姑已走到了他们面前。

“喊阿姑者(仔)!”阿强的妈妈在旁边用手捅了捅阿强背部,说。

“阿姑者(仔)!”阿强低着头,喊的声音又小又快。他很久没有看见过姑姑,有点腼腆。

(注:客家人管爸爸的大姐叫“大姑”,管爸爸的妹妹叫“姑仔”)

“哇!阿强高嗨(了)好多喔!”姑姑用手摸着阿强的头,高兴地笑着说。

“阿哥,阿嫂!番戏廖!番戏廖!”姑姑右肩扛着锄头,左手拉着阿强的右手,招呼大家进屋子。

(注:客家话“番戏廖”是“进去玩”的意思)

进了村子的小门,右侧一进门就是阿强姑姑家的厨房兼客厅。客厅的左边有两间房子,右边也有两间房子。一进厅堂门的左侧是炉灶烧火的灶堂,灶堂靠墙一侧堆着禾草。灶台旁边瓦面的屋梁有一个半米长的铁挂钩,挂钩下吊着一个装旧饭菜的大竹篮。大竹篮离地面约一米九高,不阻碍人。房门都把门开在房间的左侧。广东人之所以都在房子的左侧设门,叫青龙门,是吉门。如果不是不得已,广东人绝对不会在房子的右侧设门。在房子的右侧设门是白虎门,凶。客厅尽头摆着一张荔枝木八仙桌,桌子的四边摆有四张荔枝木长凳子。桌子右侧的墙边摆有一个碗柜。

桌子左侧是一个过道门,过道门外有一个小天井,小天井的檐廊连通隔离人家,贯通整个村子的前排。通过村子的大门和两边的小门,又有檐廊通到村子的后排。关上村子的门,村里人可在夜晚和下雨天互相来往。从厨房出小天井门口的左边廊道是姑姑家的专用天井廊道。阿强的姑姑家在廊道设有煲开水的炉子。炉子有两个炉位。炉子上没有烟窗,烟从天井散到天上。炉子再过去就是阿强姑姑家的冲凉房。冲凉房靠着房子的一面墙建外围墙,外围墙只建到两米多高,洗澡的水气直接散到天井。如果碰到很冷的冬天,无法在开放式冲凉房洗澡,就用个大木盆在房间里洗澡。冲凉房的门向着炉子,冲凉时从水缸里舀大半桶水出来,把炉子上水煲里的热水倒进桶里,就提进冲凉房洗澡。这是客家人的通用做法。客家人不会将洗澡的冲凉房设在房子里面,怕湿气藏在屋里影响人体健康。

阿强的姑姑招呼阿强一家人在八仙桌上坐定,从碗柜里拿来四只碗,提起放在桌面上的大瓷壶,给各人倒了大半碗冷茶。

“茶好甜,好好噬!”阿强喝了几口茶,说。

“嘿罗浮山甜茶!” 阿强的姑姑说 。水美村和瓦窑口村都是处在罗浮山的山脉,只是所处的山脉方位不同。罗浮山方圆几百公里,很多山脉。

“捱屋卡给茶晤甜,嘿甘给!”阿强放下茶碗,望着姑姑说。

“屋卡(家里)给(的)嘿(是)罗浮山云雾茶咩!” 阿强的爸爸喝了几口茶,望着阿强说。

“罗浮山云雾茶甘,罗浮山甜茶甜,味道唔同!”阿强的姑姑望着阿强笑着说。说完,又给各个碗添上茶。

“做乜丐捱屋卡冇罗浮山甜茶给?”阿强说。

(注:“做乜丐”是“为什么”的意思)

“愚阿公晤钟意噬甜茶咩!”阿强的姑姑望着阿强笑着说。

“阿爸,捱钟意噬甜茶!”阿强望着爸爸说。

“阿姑者(仔)太把甜茶,任愚噬!” 阿强的姑姑望着阿强笑着说。

(注:“太把”是“很多”的意思)

“阿角者晤好食庚多茶!” 阿强的爸爸严肃地说。

(注:“阿角者”是“小孩子”的意思。“庚多”是“那么多”的意思)

“捱记得阿强五六岁丐时,有一摆噬茶噬醉嗨(了)!” 阿强的姑姑望着阿强笑着说。(“有一摆”是“有一次”的意思)

“丐次(那次)嘿(是)其阿公一早夯身(起床)就冲茶,冲嗨茶冇噬,就兵(被)阿水金叔喊走嗨,茶酷(泡)得久过头,阿强夯身冇噬早川(餐)就噬茶,咩噬醉嗨啰!”阿强的妈妈笑着说。

(注:夯:读hang第四声。“夯身”是“起床”的意思”。“咩食醉嗨啰”是“就喝醉了啰”的意思)

“捱噬醉过茶咩(吗)?”阿强不记得五六岁喝醉茶的事,问道。

(注:“捱噬醉过茶咩”是“我喝醉过茶吗?”的意思)

“愚晤记得呀?” 阿强的姑姑望着阿强笑着说。

阿强的爸爸妈妈也望着阿强在笑。

“晤记得!捱噬醉茶嘿样边给(的)?”阿强望望姑姑,又望望爸爸妈妈,好奇地问道。

(注:“捱噬醉茶嘿样边给”是“我喝醉茶是什么样子的”的意思)

“面锵锵(青青)啰!搏命呕啰!” 阿强的妈妈望着阿强笑着说。

(注:“锵”是“青”的意思。“面锵锵”是“脸色青”的意思)

深山里的人不用种茶,山上有一种树,叶子晒干后有甜味,山里的人就把叶子采回家,叶子很大片,就把它切成小碎片,然后晒干,储藏在瓦坛子里。当地人叫“罗浮山甜茶”。

深山中还有一种野生茶树,长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山上,茶树经常被云雾笼罩,所以叫“罗浮山云雾茶”。

“阿添呢?” 阿强的妈妈望着阿强的姑姑问道。

阿添是阿强姑姑的儿子,比阿强大一岁。

“出戏廖戏嗨啰!”阿强的姑姑笑眯眯地说。

(注:“出戏廖戏嗨”是“出去玩去了”的意思)

“阿哥阿嫂,丫(你)的米捞蕃薯带转屋卡(家里)戏(去)啰!今下国家搞人民公社化,各扎(个)生产队都食太沃(大锅)饭,任噬啰!”阿强的姑姑瞅着阿强爸爸妈妈带来的米和红薯,笑着说。

(客家话的“沃”指的是“锅”,“食太沃饭”是“吃大锅饭”的意思)

“唔带都带嗨来络(了),就留兵愚啰!”阿强的妈妈说。

“各家各户给(的)沃头(铁锅)都拿出戏(去)公社炼嗨(了)钢铁啰!想煮饭屋卡都冇沃头煮啦!” 阿强的姑姑指了指灶台,笑着说。

阿强跑到灶台,揭开两个锅盖一看,灶台上只剩下两个黑古隆冬的灶坑。

“阿哥阿嫂,差晤多(很快)就爱(要)噬岸旧(午饭)啰,戏(去)生产队饭堂等啰!阿泉给(的)阿爸才(在)生产队食堂做厨师,阿泉同队长港(讲)嗨(了)给(的)啰!” 阿强的姑姑站起身望着阿强的爸爸妈妈,笑着说。

(注:“噬岸旧”是“吃午饭”的意思)

阿强的姑姑在地里干活,看到阿强一家三口来的时候,已叫自已的丈夫阿泉告诉队长,家里来了三个亲戚,叫队长通知饭堂。

“饭堂?嘿样边给?”阿强望着姑姑好奇地说。

“戏到愚咩低啰!”说完,阿强的姑姑带着阿强一家,去生产队的饭堂。

(注:“戏到愚咩低啰”是“去到你就知道了”的意思。“低”是“知道”的意思)

一九五八年,水美大队响应国家号召,把各家各户的锅和各种废旧铁都拿去大炼钢铁。以生产队为单位,吃起了大锅饭,以体现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优越性。由于瓦窑口的人口太少,无法搞“一大二公”的大锅饭,所以没有实行。

央冚生产队的食堂在村子左边的小溪边,阿强的姑姑领着阿强一家三口,穿过厅堂廊道,再穿过村子东边的耳门,就来到了央冚生产队的食堂。

食堂是一间占地一千多平方米左右的砖瓦平房。瓦面的下面是七八个杉木“金字架”作支撑,“金字架”的两头架在红砖柱头上,柱与柱之间砌填红砖为墙,地上铺大红方砖为地面。每一堵墙的中间都有一个大窗,大窗以杉木为窗框和窗门,窗门的格子里镶着玻璃片子,窗子的防盗梗是用广东槟榔树做成的圆杆。食堂有一个正门,两个侧门。食堂大厅里排满了方形“八仙桌”。一进大厅正门,厅中间有一条宽宽的直通道,通过直通道又可以进横通道和侧门,直通道的尽头还有一个门通向厨房。

“阿叔,捱给(我的)阿哥阿嫂来嗨(了)喔,有煮多的饭么?” 阿强的姑姑把阿强一家带到厨房门口,问道。客家人依辈份称呼家公,比自已爸爸年纪大叫“伯”,比自已爸爸年纪小叫“叔”。

厨房里有七八个工作人员在忙碌着。

“有!有!队长早就通知嗨噬(食)堂啰!” 阿强姑姑的家公笑容可掬地迎了过来,说。

“亲家公身体寒几好喔!”阿强的妈妈瞄了几眼亲家公,笑咪咪着说。

(注:客家话“寒”是“还”的意思)

阿强的爸爸没支声,只是陪着笑。

“一般般啰!亲家,初(坐)!初(坐)!” 阿强的姑姑的家公又笑容可掬地招呼阿强一家三口在厨房门口右边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阿强的姑姑的家公叫梁桂生,五十多岁,是央冚生产队食堂的厨师和负责人。个子不是很高,但块头很大,短头发,国字脸,手脚都粗黑粗黑的。胸前挂前黑布做的防污布褡。脚上的黑布鞋头湿漉漉的。他被厨房的热气搞得满身是汗。他刚从厨房出来,一边说话,一边用毛巾擦脸上的汗。

阿强姑姑的家公在央冚村是最会做饭菜的人,村里人家做红白喜事,都是叫他去掌勺。

“亲家,丫丢(你们)先噬(吃)啰,还冇到噬饭时间,晤使等啰!” 阿强姑姑的家公端了一盆饭,半盆菜出来,舀了三碗饭给阿强他们。

(注:“丫丢先噬”是“你们先吃”的意思)

“阿胎(娣)愚迟家舀啰!” 阿强姑姑的家公对阿强的姑姑说。

“噬嗨迟家舀饭!” 阿强姑姑的家公又对阿强他们说道。说完,又进了厨房。

(注:“噬嗨迟家舀饭”是“吃完了就自己去舀饭”的意思)

阿强的姑姑为自己舀了一碗饭,然后从桌子上的竹篮里拿了四双筷子分给每个人,坐了下来一起吃饭。

食堂里的饭是客家人最爱吃的丝苗米饭。又细,又长,又香,又软。菜是客家大杂烩:竹笋、腐竹、豆角、酸咸菜焖猪肉。

不一会,厨工门从厨房里不断地抬出一桶桶的饭来,均匀地摆放在饭厅的不同位置。每个蒸饭的大木桶都是满满的白米饭。然后又把一大盆盆的菜端到各个桌子上,每个搪瓷大盆里盛满了菜。

阿强他们刚吃饱饭,饭堂的开饭时间就到了。阿强姑姑的家公走出左侧门,并敲响了大铁钟,“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社员们收工回到家里等饭堂敲钟开饭,由于谁坐那一个位置都是安排好的,饭菜又丰盛,而且任你吃,所以大家都是不慌不忙,大模大样,笑嘻嘻地前来饭堂就餐吃饭。

不一会,大厅里就人声沸腾,找坐的找坐,舀饭的舀饭,个个笑逐颜开,一片令人兴奋的繁荣富强的新气象……

阿强一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兴盛的景象,都睁大眼睛,张着嘴巴……

“阿哥阿嫂!”阿强的姑丈梁兴初突然出现在阿强他们面前,望着阿强和阿强的爸爸妈妈打招呼说。

阿强的姑丈梁兴初,比阿强的姑姑大三岁。个子高高的,脸有点长,高鼻梁。虽然眼睛有点小,但和他的短眉毛很匹配。头上剪着短头发,给人一种精明的感觉。

“阿初!”阿强的爸爸转过身,上下打量着阿强的姑丈,说。

阿强的妈妈冲着阿强的姑丈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喊(叫)阿姑丈!”阿强的妈妈看着阿强催促说。

“姑丈!”阿强害羞地喊了一声。声音很小。

“乖!”阿强的姑丈右手摸了摸阿强的头,说。

“好戏噬饭啰!”阿强的妈妈望着阿强的姑丈说。

“好,好!”阿强的姑丈点了点头,就去找他的位子吃午饭去了。

离开生产队食堂,阿强的姑姑,还有爸爸妈妈,带着阿强到学校去报名。

学校很小,全校只有八九间披搪了黄泥石灰沙浆的泥砖瓦面平房。房子L字形摆开,前面是铺了沙子的泥土操场。在操场最外面的中心位置竖着两根长竹子,竹子的最上面飘着两面红旗,一面是五星红旗,另一面是少先队队旗。

“魏稿(校)长!捱给(我的)侄者(侄子)来报名读书喔!” 阿强的姑姑领着阿强和阿强的爸爸妈妈进入校长的办公室,冲着一个戴眼镜,穿着浅灰色中山装衣服的男老师说。

校长办公室很简陋,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房子,摆了四张木桌子。

木板桌子没有上油漆,又残又旧,一点神采都没有。墙上披搪的白灰已经斑驳不堪。房子正面墙的上方挂着一张毛主席像。毛主席像的两侧横着两条红色标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整间办公室,最有气派的就是那张毛主席像了。

“赖扎村给(的)?”魏校长扫了阿强的爸爸妈妈一眼,然后打量着阿强,问道。

(注:“赖扎村给?”是“哪个村的”的意思)

魏校长是水美村人,个子不高,五十多岁的样子,有点瘦。国字脸,鼻梁较高,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三七分的西装头发花白花白的。穿着一套浅灰色的中山装衣服。脚穿解放鞋。

“瓦窑口村给!”阿强的姑姑盯着魏校长,说。

“赖(哪)年出世给?” 魏校长左手推了推眼镜,望着阿强和爸爸妈妈,问道。

“四九年三月三日!” 阿强的姑姑望着魏校长,笑容可掬地说。

“优(有)地方住么?” 魏校长眼睛定在阿强姑姑的身上,问道。

“猜(在)捱屋卡住!” 阿强的姑姑笑容可掬地说。

(注:“猜捱屋卡住”是“在我家里里住”的意思)

“上鹤(学)晤好着唐装付喔!”魏校长望着阿强的白裤头唐装裤,说。

“低啰,低啰!”阿强的姑姑看看阿强的裤,然后望着魏校长,说。

魏校长把阿强他们带到了隔离的一间办公室,房子和校长办公室的布置差不多,只是比校长办公室多了一个黑板,多了几张桌子。每张桌子的桌面上都放着几堆叠得高高的书。

“王老师!帮他填张入学表!” 魏校长用普通话对正在擦桌子,搞卫生的一位女老师说。

“好!好!” 王老师答应说。

“王老师嘿(是)今年一年级给(的)班主任”。 魏校长望着阿强姑姑用客家话介绍说。

“过来这边!过来这边!” 王老师向阿强他们招了招手,用普通话说。

王老师是女老师,上身穿一件白色右开襟短袖束腰新潮夏衣,下身穿一条浅蓝色短裙。王老师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个子不算高,但很粗壮,脸、脖子、手,肉都都的。脸宽宽的,鼻头扁扁的。短发齐肩,头顶上的头发三七分开,右上边的头发上别着一个黑色的发夹。

王老师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从桌面上的一堆表里拿来一张表格,从装笔的竹筒子里取出一支蘸水钢笔,伸到钢笔水瓶子里蘸了一下墨水,又在瓶口边拖了两下笔尖。

“叫什么名?” 王老师望着阿强姑姑和阿强他们,用普通话问道。

“叶楚强!”阿强的姑姑望着王老师桌子上的表格,用客家音普通话回答说。

“多少岁?”王老师一边写字一边问,没有抬头。

“八岁。”阿强的姑姑望望阿强和阿强的爸爸妈妈,用客家音普通话回答说。

“出生日期。”黄老师问道。王老师还是没抬头。

“一九四九年三月初三。”阿强的姑姑望着桌子上的表格,用客家普通话回答说。

“籍贯”。黄老师抬头望了一下阿强姑姑,问道。

“广东省,增江县,兰溪公社,水美大队,瓦窑口生产队”。阿强的姑姑往桌子上探了探头,回答说。

填了表,交了五元钱的学费,就算是报名了。

阿强的爸爸妈妈回到阿强姑姑家,喝了点茶,稍稍休息了一会,就背着大米红薯回家去了。阿强的姑姑送到门楼门口才回来。

“阿姑者(仔)!愚低(知)阿梅猜浪位住么?”叶梅比阿强先来学校,阿强想找她玩。阿强坐在桌子旁边的凳子上,看见姑姑回来,问道。

(注:“姑者”是“姑仔”的意思。“低”是“知道”的意思。“猜浪位住”是“在哪里住”的意思) 

“阿梅猜(在)其阿爸原来给(的)一扎(个)朋友庚位住!就猜水美村,离鹤稿好近”。阿强的姑姑说。

(注:“庚位”是“那里”的意思)

“阿梅做乜丐晤来愚丫叹住?”阿强不解地问。

(注:“做乜丐”是“为什么”的意思。“愚丫叹”是“你这里”的意思。全句是“阿梅为什么不来你这里住?”)

“可连(能)嘿狂(怕)其屋卡成份晤好,连累倒捱咩!” 阿强的姑姑一边收拾阿强爸爸妈妈喝茶的碗,一边说。

(注:“可连嘿”是“可能是”的意思。“狂”是“怕”的意思。全句是:“可能是怕他家成份不好,连累到我吧!”的意思)

“又晤狂连累丐家佬?” 阿强盯着姑姑,不解地问道。

(注:“丐家佬”是“那一家人”的意思)

“丐家佬又嘿地主咩!” 阿强的姑姑把洗干净了的碗放回碗柜,说。

(注:“丐家佬又嘿地主咩”是“那家人又是地主嘛!”的意思)

“猜(在)鹤稿赖边?”阿强扒在桌子上,两手掌撑在下巴上,望着姑姑问道。

(注:“赖边”是“哪一边”的意思)

“鹤(学)稿对面给(的)王(黄)氏词堂右边第三只大门翻(进),翻戏(进去)右边第四家。姓王(黄)给(的),喊做王(黄)兴”。阿强的姑姑一边用锁匙开房间的门,一边告诉阿强说。

“捱过戏廖哈就转来!”阿强拔腿就跑。

(注:“过戏廖哈”是“过去玩一下”的意思)

“早的转来噬饭喔!” 从房间里传来了阿强的姑姑的声音。

(注:“早的转来噬饭”是“早一点回来吃饭”的意思)

“好!好!”阿强一边跑,一边回答。

水美村很多房子都是青砖包裹外墙的老房屋。这种内墙泥砖,外墙青砖的建筑方法,是客家有钱人最喜欢的。山里客家人管这种墙叫做“金包银”。既实用,又好听。这种房子外墙青砖的砖逢填白色油灰,瓦檐下有倒V字形突雕画带,檐口有瓦当,飞檐向前上方稍稍翘卷。这种老房子外墙和瓦面虽然已经很旧了,但气派依然。

“阿梅!阿梅!阿梅!”阿强依照姑姑所说的方位,找到这家人的门口,在门口一边拍门,一边大声地喊。

“阿强!阿强!”叶梅应了两声,跑了出来。

“番来廖!番来廖!”叶梅拉着阿强的右手,进到屋子里。

“嘿乜丐亲戚?”一个和叶梅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坐在房间的床边,看见阿强,问叶梅。

“疏堂佬胎,阿强!”叶梅介绍说。

(注:“佬胎”是“弟弟”的意思)

“有几疏?”女孩垂在床下面的脚前后甩动着,望着阿强,问。

“第禄(六)代罗”。叶梅一边从床尾拉出一张竹椅给阿强坐,一边回答说。

“嘿来读书?”女孩又问。

“嘿,嘿!”阿强盯着女孩,说。

女孩眉清目秀。瓜子脸,挺拔的鼻子,眉毛长长的,两眼炯炯有神。扎着两条小辫子。脚上穿一双脚背有固定带的黑色女装布鞋,上身穿新潮右开襟短袖束腰白衬衫,下穿一条灰色橡皮筋裤子。

“阿荣哥呢!”阿强望着叶梅问道。

“出戏廖戏嗨!”。阿梅走到床边,在女孩的左手边坐了下来,说。

叶梅也穿了一件新潮白色右开襟束腰短袖衬衫。裤子是浅黑色橡皮筋裤。也是疏着两条的辫子。脚上穿着脚背有固定带的浅黑色的布鞋。

“同那哈人戏廖?” 阿强望望叶梅,又望望那个女孩,问道。

“同捱阿哥!” 女孩盯着阿强,说。

“愚安做乜丐名?” 阿强盯着那女孩问道。

“其(她)安做阿凤,王(黄)玉凤!”。叶梅抢先回答说。说完,望望阿强,又望望黄玉凤。

“愚猜(在)另位(哪里)住?”黄玉凤目光落在阿强的大裤头浅黑色唐装裤上,问阿强。

阿强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大裤头唐装裤,又望望黄玉凤。突然脸上热辣辣的。

“猜捱阿姑者屋卡住”。阿强低着头,红着脸说。

“捱阿姑者答应稿长,做橡皮筋付(裤)兵捱着!”阿强望着黄玉凤说。

“捱原来呀(也)嘿着唐装付!”叶梅望着阿强的大裤头唐装裤说。

“就丫两家猜丫间屋睡?”阿强扫了一眼房间,木架子床有点旧,看不到油漆光。白蚊帐白中泛黄,窗口摆着一张旧旧的杉木桌子,桌子前面有一张有靠背的椅子。

“晤使闹钟就低(知)想(醒)?”阿强没看见房里有闹钟,问。

(注:“低”是“知道”的意思)

 “晤使闹钟,捱阿妈晓喊捱”。黄玉凤两只手撑在床沿,垂在床下的脚前后甩动着,望为阿强说。

 “休嗨工啰!”。 黄玉凤听到了父母进门的脚步声,说。

 (注:“休嗨工”是“收了工”的意思)

 “哎呀,捱爱转阿姑庚位噬饭啰!”阿强听说生产队已收工,到了生产队饭堂开饭时间,紧张之间,没和叶梅她们打招呼,拔腿就跑……

 一天傍晚,叶梅和黄玉凤在生产队饭堂吃完晚饭后,来到央冚找阿强。阿强刚从央冚生产队饭堂吃完晚饭回到姑姑家,舀了几勺水倒进炉子的大砂煲里煲水冲凉。

 “阿强!”叶梅还没进门就冲屋里喊道。

 “做乜丐?”阿强右手拿着木水勺,迎到门口望着叶梅和黄玉凤,说。

(注:“做乜丐?”是“什么事?”的意思)

“戏铁舞王(黄)牛啰!”叶梅站在阿强姑姑门楼的门口,说。黄玉凤站在叶梅的后面,笑嘻嘻的望着阿强。

叶梅上身穿了一件新的蓝底红花唐装长袖秋衣,下身家了一件黑色橡皮筋裤子。脚上的女装黑布鞋也是新的。黄玉凤上身也是穿着蓝底红花唐装长袖秋衣,下身也是穿着黑色橡皮筋裤子,脚上的鞋子也是女装黑布鞋。看上去像是孪生姐妹。黄玉凤比阿强小一岁,也是读一年级,和阿强同班。阿强、叶梅、黄玉凤三个人一放假就堆在一起玩,大家感情都很融洽。

 “浪位舞王牛?”阿强望望叶梅,又望望玉凤,问道。

(注:“浪位”是“哪里”的意思)

“水美大队王(黄)牛队!”黄玉凤走到叶梅左手边,抢先回答说。说完,笑微微地望望叶梅,又望望阿强。

“大队做乜丐舞王(黄)牛?”阿强望着黄玉凤问道。

(注:“做乜丐”是“为什么”的意思)

“明朝日国庆节咩!”叶梅左手肘部搭在黄玉凤的右肩上,望着阿强,笑微微地说。

“好,捱放转勺嘛戏就出来!”阿强说完,转身回屋里去了。

(注:“勺嘛”是客家人用整块半边松木段挖成的“水勺”)

一会,阿强也穿了套开学前姑姑做给他的浅黑色橡皮筋短袖新衣出来。黑布鞋虽然穿过几次,也有八成新。

“阿强,愚寒(还)着短袖衫?”黄玉凤看见阿强穿短袖衣服出来,说。

“捱晤朗(冷)!”阿强望着黄玉凤笑微微地说。然后又望望叶梅。

“晤好港(讲)赶多,行啰!”叶梅估计阿强没有长袖新秋衣,有意叉开话题说。

(注:“晤好港赶多”是“不要说那么多”的意思)

舞黄牛在学校操场举行,操场四周围用竹围子围成两米高的围墙。不但舞黄牛,还放电影,凭票入场。阿强和叶梅、黄玉凤身上都没有钱,入不了场。叶梅看见操场与学校门口之间那棵高高的榕树,心生一计:爬树看。但阿强和黄玉凤爬树技术不行,叶梅就一个一个把阿强和黄玉凤顶上去。叶梅先把阿强顶上去,然后叶梅在下面顶,阿强在上拉,把黄玉凤弄上去。然后叶梅像青蛙一样,几下“蛙跳”动作就上到树桠上。操场四个角,都用三支竹杆搭成一个支架,在每个支架上挂一盏汽灯。汽灯的汽胆发出强烈刺眼的白光。

随着“当督当,当督当,当督督当督当督当”的黄牛舞锣鼓声,“舞黄牛”开场了。

“当”是敲击二十厘米左右的小锣发出的声音。“督”是敲击三十厘米左右的小鼓发出的声音。

一个男演员穿着白裤头黑色唐装秋衣秋裤,左手握着纸糊的黄牛的左前腿,右手握着黄牛的左后腿,迈着进两步退一步的舞步出场了。一边舞动着黄牛一边唱:

“王(黄)牛呀牯呀者(仔)……各(角)嘟叉叉……来(犁)转冬田种王(黄)瓜……来(犁)转,冬田种王(黄)瓜……”

(注:“牯”是“小公牛”。“呀”、“嘟”是语气助词,无词义)

“当督当,当督当,当督督当督当督当!”过门锣鼓敲过后,轮到女演员出场了。

女滨员身穿一套唐装白底蓝花长袖秋衣,头戴客家妇女“凉帽”,肩上挑着两只竹花篮,接上男演员的唱段,也是用进两步退一步的舞步边走边唱:

 “种倒(到)王(黄)瓜……杈嘟打杈……担担开开(挑)廖(探)妹家……担担,开开廖妹家……”

(注:客家话的“开”就是“担”、“挑”的意思,只是换一种说法。“廖”有“玩耍”的意思。“廖妹家”在这里是指“到娘家探亲”)

“落来!落来!”一束手电筒的光束射到榕树上。阿强和叶梅三人正看得入迷,被人发现了,从榕树上赶了下来。

 三个人准备回家,刚走了几米远,叶梅把阿强和玉凤拉住了。她右手指了指一间教室的窗口。这间教室的窗口开向操场,但窗台离地很高,有两米左右。

“赶高,铁晤倒!”阿强望着窗子说。

(注:“赶高”是“那么高”的意思)

“捱有办法!”叶梅神秘地说。

三个人来到教室门口。教室没有锁门,叶梅将两张课桌叠在三张课桌上面,三个人爬到桌子上看舞黄牛。这时,舞黄牛进入到猜谜语阶段。男演员唱道:

“愚(你)话乜数(字)写来,不衣一口田;愚(你)话乜数(字)写来,女子有口晤开言;乜数(字)写来两横一撇架扎(只)小;愚(你)话乜数(字)写来,三人跪在母身边……”

女演员对唱道:

“福数(字)写来,不衣一口田;如数(字)写来,女子有口晤开言;东数(字)写来,两横一撇架扎小;海数(字)写来,三人跪在母身边……”

男演员又唱道:

“愚话乜数写来,人王肚内两堆沙;愚话乜数写来,观披狗螅咬王爷;乜数写来二十一人担水从肚中过;乜数写来,土口头上开三阿(叉)……”

(注:“观披”是“吸血小臭虫”。“狗螅”是“跳蚤”。“阿”是“叉”的意思。客家话称“开叉”为“开阿”。“开三阿”是“开出三个叉”的意思)

女演员唱道:

“金数写来,人王肚内两堆沙;玉数写来,观披狗螅咬王爷;满数写来,二十一人担水从肚中过;堂数写来,土口头上开三阿(叉)……”

男演员唱:

“愚话乜丐出世拉拉王(横);乜丐出世王汪王;乜丏带者(仔)檐哈廖;见倒(到)乜丐哈(吓)一惊……”

(注:“乜丐”是“什么”的意思。“拉拉王”是“横着”的意思。“王汪王”是客家话形容秤砣子晃来晃去。“廖”在这里是“玩”的意思,“檐哈廖”是“在屋檐下玩”的意思。“哈一惊”是“吓了一惊”的意思)

女演员又接唱道:

“秤杆出世拉拉王;秤砣出世王汪王;该(鸡)嫲带者(仔)檐哈廖;见倒(到)鸢婆哈(嚇)一惊……”

(注:“该嫲”是“母鸡”的意思,“鳶婆”是“老鹰”)

“落来!落来!”叶梅三个人又被人发现了,从教室赶了出去……

一转眼,又过了一年。一九五九年下半年,水美村各生产队的粮仓都吃空了。大锅饭出现了问题,无法任吃,改为定量蒸饭。大人每餐三两米,小孩二两米。菜也没有了猪肉,油也很少,煮出来的菜黄黄的,象喂猪的猪食。要节日才有少量的猪肉。食堂把各人的饭票发到每个人的手上,开饭时拿着饭票在食堂厨房的窗口前排队取饭菜。

一九六零年,增江县出现了百年不遇的旱灾,粮食失收,果树不结果子。

一九六零年下半年,又改为大人二两米,小孩一两米。为了填饱肚子,只好多放些水,但蒸出来的是饭不饭,粥不粥的“烂饭”。饭量明显太少了,加上没有猪肉,放的油又很少,对于强劳动者来说,真是饥肠辘辘。

一天中午,阿强在食堂吃饭时,有人在吃完饭的时候敲着碗,念起了自编的打油诗:“当当当,当当当,饭堂有饭缸(端),食嗨两两米,晤够拉(粘)捱肠!”。

(注:客家话的 “缸”是“端”的意思。“拉”是“粘”的意思。“晤够拉捱肠”是“不够粘我的肠壁”的意思)

当时的饭堂是敲钟开饭,“当当当”是开饭的钟声。意思是说:饭堂敲钟开饭了,吃下去的只有二两米的饭,不够粘肠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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