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知你是否识得孔丘。我与他多年未曾谋面,说起多年,也不是凡世的多年,多年也不可计量了,大概是三界的多少多少次投胎转世吧。
或许他已经在天界执掌经文典籍了,天界的事,我久也不曾闻,浸在凡尘,天宫里的玉芝芬芳也千年未赏。
他不是故事里的主角,之所以提他,是因为他尊享天名已千年有余,人人耳熟能详,家喻户晓,童叟尽知,更重要的是他和那个人颇有渊源。
此人名为尾生,与世人奉为圣人的孔子同乡。他们,相遇过一段故事。
·3·
尾生家徒四壁,每每望着窗外游云兀自出神。不知是想那天上宫阙还是神智驰骋江湖四海,无事时他总爱这般坐着。
他的生活太简单了,简单到境况一贫如洗。也是这样的简单,让他耿直守信,世人看来呆呆愣愣。
一日傍晚,落霞携彩云归,远处的长天澄澈宁静。握拳般弯起的手指叩响了尾生的家门。
“谁呀?”尾生自屋内远处走来,似乎是家里太干净了没什么遮挡物,这句问话在傍晚里显得格外清晰。
“隔墙有耳,猜一谜语。”
“‘墙有耳,伏寇在侧。墙有耳者,微谋外泄之谓也。’出自管仲,请问是左是右?”尾生的声音已经贴近门侧了。
“不上不下,非左。”
“即右。”话音未落,尾生推开了门。傍晚的光更多的闯了进来,来人在逆光下似乎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是个黑影。
“请进吧,右侧邻居。”尾生说。
邻居走进了尾生的家门,室内的陈设让他略觉萧索,似乎有种寒意扑面迎来,何来陈设,几乎一无所有。
站定后,二人相视。尾生用余光打量了来人,玄冠高戴,深眸玉目,黑色羔裘镶有金色滚边,高贵之气直逼。
玄黑之色乃贵色吉色,贵族礼服却为此人所着。尾生不禁眯起了眼,内心在细细思索。
余晖下的尾生在邻人眼中却是一副寒酸模样,但素白的里衣依旧掩不住尾生眉间的英气。
“鄙舍醋告罄,奈何将饭,敢问可借汝否?”邻人开口问之。
尾生迟缓片刻,屋内斜阳照进的光里,尘埃在缓缓飘浮。
“汝且待之。”尾生示意邻人稍候片刻,他向屋内深处走去,一片黑暗,恰似深渊。
邻人借着投向屋中的残阳缺光,视线极力向那深渊探去,望不尽的漆黑,犹如尾生的眸。
似听见门闩拉动,木门开移。这点点的动静在这座陋室里成为深渊的缀点——好似深井里落石的寂静声响。
邻人的眸更深了,他仍保持着问询的姿势,面对深渊胸中却似乎一片坦荡和了然。
·4·
“老伯,可否借些许醋一用?”尾生在不远的屋中问询。
“尾生啊,你来了。快坐快坐。”独居的老人见尾生来热情地招呼着。
“老伯,不坐了,家里的饭快凉了。”尾生堆笑着对老人说。
“哎,好吧好吧,我这就去给你拿去。”老人向厨间走去。
老人再来时已拿着一罐醋。“快拿去拿去,这些够用吗?”
“老伯,不用这么多,这一罐醋拿去,你吃什么啊?”老人把罐子塞在尾生手里,而尾生向老人怀中推着,两人僵持。
“我这是已经给你装好了,我有留着自己吃的,平时我家就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醋,倒是你,来拿醋也不知道带个器物,平时不见得开灶,今日是怎么回事啊?”老人依旧将醋往尾生怀中推着。
“嗯……是啊是啊。”尾生含含糊糊的,只得收着老人推来的醋抱在怀中,一步一蹒跚地,一面招呼着老人,一面退出房门。
孔丘在不远处看见畏脚畏尾的尾生向自己屋的后门走去。
“尾生,你干嘛呢?”孔丘忍不住隔空喊道。
尾生向声音来处看去,不由得有些惊慌,“没什么……”,支支吾吾着逃之夭夭了。
·5·
“久等了。”尾生对邻人说。
“无事。”邻人淡淡地说。
尾生的一半身子在傍晚的残阳下,一半隐在如胶似漆的黑暗中。邻人望着有光亮的那一侧,尾生的一粒汗珠向下滴着。听声,尾生的呼吸似乎比刚才急促,而刚刚他的话语显得有些气息不足。
邻人接过尾生手里的罐子,神情淡然。
“多谢。”邻人离去。
·6·
他的衣着显贵,可此乡并没有贵族。我也未曾见过他,右侧的邻人……
尾生向门外走去,不见邻人的身影。而右侧的房屋,兀然伫立着,傍晚的光洒在茅草顶上。
大雁飞着,斜阳缓缓移动,空气静谧,温度适宜,又是很美妙的一天,就这般过去。
·7·
“何苦假他人之醋借他人。”孔丘问尾生。
当尾生的破门被叩响时,他还在看着一卷捡来的竹简。脸色严肃的孔丘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汝何知吾之事?”
孔丘的脸色稍有松动,“昨日偶然瞧见你的蹊跷身姿,路过老伯家时,他说起你借醋,而我路过你家时,见一人抱着和你一样的罐子。那人着羔裘,是你哪房高贵的亲戚?”
“我并不熟稔,只知他住右侧邻舍。”尾生答。
“右侧邻舍无人居住。”孔丘望着尾生,眉头紧了紧。
静的出奇的房子,怪不得尾生望着浮云就能有那么多遐想。
“无妨,谎言亦美,吾虽诚实,为帮他人,不得如此。”尾生的语气甚是轻松。
孔丘望着这个年轻人,觉得他有些奇特,命里的有些定数从他的行为和言语也能判知一二,他和常人,有些不同。
于是孔丘也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屋内的尾生对着紧闭的门,被黑暗吞没,只有一盏灯昏暗不定,他的脸上似乎泛着胜利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