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梁地给尾生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尾生说不出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原因。是因为旅途奔往梁地,所以朝朝暮暮,日思夜想,都是梁地的缘故吗?还是一路上文种对梁地绘声绘色的描述?
尾生不知道将走向何处。又或者若他早就知道,他还会来一趟吗?
这天他们骑马走着一条笔直的小路,文种告诉他,小路走到尽头就是梁地了。
这路似乎越走越长,似乎永远到达不了尽头。
在日暮时分,尾生看到路尽头有一个牵着马的人。一袭淡竹青衣罩在黑色的斗篷里,在羊肠小道的尘土飞扬里,显得清新脱俗。
文种隔着很远向他招手,他似乎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的脸被斗篷遮挡,尾生看不清他的神色。
文种刚要张口,他暗地里做了一个手势。文种缄口。一切都看在尾生的眼里。
尾生最后再看了一眼斗篷里的人,一双如漆星点的眸子也在看着他。
错觉吧…尾生心想。
最后尾生辞了文种的盛情邀请。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身份,单是这一身的衣衫褴褛,就不该踏进那样的豪门。所以他去寻了自己的友人。
·15·
看着文种和专程来接他的人离去,尾生其实很不是滋味。在梁地,他无依无靠。而来信给他的朋友,十年不见的交情,真的可靠吗?
尾生甚至想念起曾经厌恶的孔丘道貌岸然的嘴脸。他是关心自己的啊…尾生心想。
“城郊十五里,林下桃花溪”尾生按照来信寻去,借鉴着友人画的地图,尾生到了那里。在路上,尾生曾问过文种,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文种告诉尾生大体方位,却说梁地并不曾有这样一个地方。
尾生看到的是一个修长的身姿背影,与桃花相映成趣。无奇不有,这个季节还有这样的夭夭桃花,桃树下不远处是流动的溪水,倒影着天上的流云,清澈见底。
“午美。”那人转过身来,“十年相别时,还宛若昨日。”
尾生看着眼前这人,他与十年前相差不大,还是一副成熟的干练,成年人应有的英气刻在他的眉目间。青色的胡茬给人舒适的稳重。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那人言。
“是桃夭灼华。”尾生答。
那人轻笑,“这里怎么样,就住在这吧。”
“这花不会是假的吧。”尾生问。
“世间真幻,真亦假,假亦真,这花入你眼,你能感受到它,你要是去了别处,看不见了这花,这花和石头也没什么别的区别。”
“那就住在这吧。”尾生一笑。
·16·
尾生拿着卷轴,这材质他从来没有见过。友人请他来在这卷轴中寻找蛛丝马迹,要找什么痕迹呢,友人也不知道。
一卷画集,栩栩如生。记录鬼神解法,趋吉辟邪。尾生偶然翻到一页,瞳尾有红光的山羊。那红光鲜艳得像血,但又连绵不绝像漂浮的气体,神兽画成这样也是绝了,尾生心想。
这里的生活真是惬意,摒绝了世俗。推开门是纷繁的桃花,风吹过,还会落起一阵桃花雨,小溪潺潺,流动着说不尽的悠闲。桃树外是层层山林,苍翠欲滴。
这时微风款款,明月高照。尾生觉得在这里,让他的灵魂都升华了。
他看见明月下有一个人影,正缓缓向屋边走近。
来人是文种。
“多时不见,我说你怎么也不想我,原来在这里快活似神仙啊。”文种说。
“哪里哪里,略微适意。”尾生不好意思地说,随后他问,“你怎么寻到了这里。”
“城郊十五里,林下桃花溪。”文种摇头晃脑地吟道,“再加上之前偷瞄了一眼你的地图。”
“欢迎欢迎,你来这里,蓬荜生辉。”尾生笑道。
“少来。”文种一推尾生。
·17·
“你就在这里研究这个卷轴啊?”屋子里文种嫌弃地看着尾生。
“那怎么了,轻松的差事,有吃有喝。”
“不,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在浪费生命?”文种往手里的茶杯吹了吹,茶叶的清香让他神智清新。
“就算是这样,我也没看出个一二三来。”尾生叹了口气。
“这卷轴上记录着鬼神解法,还配有图画。”文种小啜了一口茶水。
尾生的心思不在这卷轴上,他也不盼着文种能给他什么意见。自从那次酒馆里他吓退了劲装大汉,尾生就觉得文种和刚见面的感觉不太一样。
“哈哈哈,不过这个卷轴还挺有意思的,这个材质,从来没见过。你再看,这个跟山羊一样的动物,这道红光,画的这么逼真!”
尾生一恍,或许是文种时常表现出来的成熟吧,当这成熟把他少年好奇的心隐去以后,就显得不那么天真了。而坦诚相待让尾生觉得一切都可交心,如果他稍一隐晦,尾生就感觉到一股推开来的疏离感。
不过这些似乎都不那么重要,真正在尾生心里隐着的,似乎是斗篷后面的一抹星眸。
“尾生,你想啥呢?”文种拿手在尾生眼前晃了晃。
尾生回过神来,以饮茶的方式掩饰尴尬,但茶水很烫,尾生的舌头直接麻了。他强忍着把热水咽下去,装作镇定的样子。
“哈哈哈,慢点喝,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故作镇定,烫着了吧。”这一切都看在文种眼里,但似乎他没有多想。
尾生轻咳了几声。实在忍不住便缓缓开口。
“那时接你的那个人,今日怎么没有和你同行?”
“噢,你想他啊。”文种带着笑的眼睛似乎在挑逗着尾生,他并不立刻回答尾生的问题。
尾生很想听到下文,打听到那人的一点消息,但文种却低下头认真喝茶了。
半响无言,尾生却如坐针毡。
文种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好笑,不忍心让他这样按捺不住,于是就说,“我姐不知道我今天出来,偷跑出来的,家中先生逼我念书,实在不堪其扰。”
“你姐?”
“对啊,我姐怎么了。”文种说,“哎呀,你不用担心,她对我可好了,经常在爹娘面前帮着我说话,她不会揍我的。”
剩下的话,尾生都听不进去了。
是个……女人?
尾生只记得最后文种说,这地方桃花真美,我姐特别喜欢桃花,下回要是可以的话,我想带她来看看。
尾生想到,她来……,感觉心跳都要停拍了。
·18·
这日友人拜访。
“卷轴怎么样了?”友人问。
“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尾生回答。
“这卷轴有着怎样一段故事,瑾节,你这么执着,却又这么没有方向。”尾生看着瑾节。
“这是一个白泽的故事。”
“白泽?”
“对,就是那个卷轴上的神兽,样貌似山羊,瞳尾有红光。”
后来尾生知道了,这卷轴是白泽图,黄帝命白泽记录鬼神解法,最后为了让白泽图奏效,竟将白泽封印进了卷轴里,当然他手里拿着的这个卷轴只是拓印,有内容却没有封印。怪不得尾生觉得这山羊似的动物这样栩栩如生,瞳尾的红光像要从卷轴中溢出来一样。
而瑾节想要解开这个封印,放出白泽。至于为什么要放出白泽,他没有说,尾生也没有问。或许是为了获取神兽的力量称霸天下,加冕于王,或许是为了从神兽那里解开生命的密码。尾生不知道,他现在有些质疑眼前这个十年未见的朋友。他到底想做什么。
但目前为止,尾生先研究研究卷轴,探探路吧。
·19·
“放我出去!”寂静的庭院里捶门的声音格外嘹亮。
“最厚实的红木,看是你的拳头硬还是这门硬些。”
·20·
文种愁眉苦脸地走进屋子。
“哎呀,怎么了怎么了,让我看看。昔日的美男子如今一副苦瓜脸。”尾生笑话他。
“还不是那次偷跑出来。回去以后被关了几天禁闭。”文种眉毛都快拧成一结了。
“你姐没替你说话啊?”文种问他。
“说了,她说多关我几天。”文种无奈道。
在一旁的尾生都快笑晕了,“你不是说你姐对你很好吗?”“是对我很好。”文种说,“对我严厉,这不好吗?”
“好好好。”尾生说。
“她埋怨我来你这桃花溪不带着她。”
尾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一片旖旎,日出云霏开,月诞庭院明。尾生在这的生活淡得出奇,但心中仍念着一双远方的眸。
良辰美景虚设。千种风情需有人诉,说给瑾节吗?说给文种吗?尾生觉得都不够诗意。尾生不明白,那双星点的眸为什么那么有魔力,让自己魂牵梦萦,朝思暮想。
“她来这桃花溪,是为了赏桃花,还是再与我一叙。”尾生心想。
文种见尾生嘲笑了自己一番后,并不怎么关心自己,讨了个老大没趣。
“下回我来的时候带着我姐,省得她再说我好话。”文种丢下这句话以后就离开了。
·21·
文种觉得这城郊的桃花溪生得蹊跷。
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适宜的温度似乎只有在林中的一小片地方才有,甚至是屋前的那一小块地方。究竟是房屋倚桃树而建,还是根据房屋位置引来了溪水和桃树。文种说不清楚。但是这夜晚的城郊,月黑风高,越走越让人感觉头皮发麻。
绕是文种艺高人胆大,也被吹风草动吓得瑟瑟缩缩,强自壮的胆,也被时不时的鸟鸣吓得泄了气。
文种不明白哪里不对劲。
直到发现走的路似乎在不断重复。
文种本来以为,林中的路都是这般相似的,只要朝着北面行去,就可以走出这片树林。但走的时候有些多了,身边的风景却一点也没变。
文种顾不得许多,解下腰带,在树梢系上,反手将璧玉放入怀中。他头皮发麻地继续走着,没多时,又看见那丝绦依旧迎风飞舞。
文种觉得情况有些不妙。
他依旧机械地向北面走着,不可思议的是,他走到了一片空地。寸土不生的空地,只能看见因缺水还有些干裂的土地。
这时候起了狂风,飞沙走石,他觉得步履艰难,而四处席卷的飞沙侵入了他的眼睛,他睁不开双眼。吸一口气,都是狂沙和土的味道,甚至还有小石子朝他的鼻腔撞去,他尽力闭住眼,闭住呼吸,闭住感官。
然后都停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