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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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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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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生抱柱》连载

第五章 结局

·32·

这日云雾蒸腾,阴郁的天空少有阳光透过。整个城像是笼上一层迷雾的纱,低压压的天空披着铅灰色的外套,风吹散季节里仅剩的余温,湖面没有几只孤帆。

尾生站在桥头,静静看着浑重的乌云艰难地漂浮着。大块大块的乌云像是没有了飞的力气,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

尾生在等文秀。

因为贫寒,尾生终究不敢踏入文秀文种的家门,他自然不敢有娶文秀的念头,但他又想和文秀一起朝夕相伴,可他又不配娶她——尾生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一个逆天叛地的等待。尾生觉得自己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想避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要背负世间的冷眼,与规矩为战,甚至背离他的信守承诺——他不能帮瑾节去解开那白泽的封印了。

他知道心的方向,可这方向与世俗都背离。

从来他都是行心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纵使别人会笑话他,比如孔丘。但更多的人投向他的,都是钦慕的神色——因为别人做不到他那样。

可这次的心,指向了深渊的方向。他不敢想以后的路有多长,有多么难走,他不知道自己的心何时又会变。但他的直率和真诚,让他顾不了太多,说目光短浅也好,鼠目寸光也罢,这些天文秀没来的朝思暮想,思之如狂,加剧了他带她远走高飞的心思。

尾生感觉衣摆被风吹起,他看到自己全身的败絮。

眼前的萧索让他感慨万千。

他感觉脸上有些湿润,用手拭了一下,是小小的雨点。他感觉头顶上的乌云开始倾吐压力,一点点的雨滴落在他的发上、衣上、手上。

 

·33·

“姐,我想办法把门给你弄开。”文种隔着门悄悄地说。在他身旁是被文种击晕后东倒西歪的门卫,他们之前在门口护卫看管文秀。

文秀的爹娘发现文秀最近经常不着家,很多人传言说她去和野男人幽会,他们听到这些污浊的流言蜚语气得满脸通红,立时将文秀关在家里,派重人看管。文秀家父母虽开明,不那么严男女之防,但他们也不想文秀落得这样狼藉的名声,败坏氏族,也于她自己的名声不利,将来还怎么出嫁。

文秀在屋里心急如焚,她约好了今日与尾生出走,回他的曲阜老家。

文秀做这个决定之前的那段时间,晚上基本合不上眼,她常常静卧着,时而听着外面偶尔的响动挨到天明。

其实直到她答应尾生并且委身于他的时候,她还没有想明白,但既然事已至此,也就随他去吧。文秀知道自己的答案,那些纠结只不过是自己对于家族父母弟弟的歉疚,以及对未知的恐惧,和放弃衣食无忧的不舍,文秀明白自己或许有那么一天也会后悔,但至少现在却是没了尾生就无法成活。

她觉得爱情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有人为了它生,有人为了它死。它能使人生,它能使人死。

“好了吗?”文秀隔着门问。

“快了快了。”文种拔出剑,想要劈开锁。

隔了一会,门依旧没有打开。

文秀感觉很奇怪,门和锁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文种你在吗?”文秀忍不住问。外面回答她的是一片沉寂。她隔着门尽力向外望去,文种似乎靠在不远处的墙边。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说,“老实待着,别又想跑出去。”

那是她的父亲。

·34·

尾生独立桥头,没有打伞的他让雨尽管往身上泼洒。

过桥行色匆匆的人,或打伞,或没伞,都好奇地看向他。但他毫不理会路过的视线,依旧迎风站着。

他对不起为他谋生路的瑾节,对不起自己的诺言,他将对梁地不辞而别,甚至文种也不知道他将要离开。

他望着远处的湖面,这里将是他新的起点,他会先乘一孤帆,再并辔高马,回到他最熟悉的地方,却找不到生计。这时的他已经不一样了,他不仅要顾自己的生死,还要关心着文秀的衣食,这无疑是个大问题,或许他可以问一问孔丘,可孔丘会以【礼】无情地讽刺他、鞭挞他——他还能依靠谁呢?

尾生陷入了深思。

·35·

“姐,外面下雨了。”文种靠在墙上喘着气,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但文秀还是听见了,她能想到尾生独立桥头的模样,一定不会双手插袖瑟瑟缩缩,或许是背着手挺拔而立吧。

他会一直等着自己来吗,还是会因雨势变大而回去。

文秀希望他不那么信守承诺,希望他快快回桃花溪去,不忍心他这样虚无缥缈的等待。文秀的心早已经飞向尾生,在他身边打着伞了,但她被困在这门内,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萧条和自由。

文种被父亲击中的肋骨还有些疼,他浑身酸麻用不上力气,甚至连呼吸牵动肋骨让他疼得冷汗直冒。

文秀不可能出去了。她心里微弱的希望渐渐消失,最后她用力捶了几下门,结局是咬着牙强忍着手疼。

“姐,你改日再走吧,下着雨,他会回去的。”文种颤着牙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呵…哈,姐……你看人的眼神,从来就……没有…那么认真过,除了他……他……而……而且,你…你……不喜欢……桃花……”文种说完这些,快疼得晕了过去。

文种看着沉闭的门,里面没再发出声响。

而后雨大得怕人,雷声轰鸣,在头顶青隐。雨打下来的节奏越来越快,击落了许多院子里小树的枝桠。文种已经晕了过去,被派来的人抬走了。

文秀的心随着雨渐渐变大而惴惴不安——这时候,尾生会干什么呢?

雨势太大,前面落下的雨还来不及流走就被后面的雨压下来,很快就越积越多,甚至漫过了门前阶梯和门的缝隙,直接进到屋子里来。

文秀坐在屋内黑暗的角落,把头埋在膝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36·

雨把湖水抬高了。

湖水漫过桥。尾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黯淡的眼眸和天空的昏沉一般。他强行把退后的一步挪回去,他闭上眼,不去想那渐渐漫过腰的水。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退去,他不去猜测文秀为什么还没来,反而庆幸文秀还没来。

不由得他不动了,他快被汹涌的水卷走。

他最后想,那世上最难的事,既不是从容赴死,也不是追逐日月。而是放弃。文种背诵《白泽传》的声音在他将失去的神智里响起:

“我想起了过去。

我背负过往,以及白泽。

幽篁里,黄帝的琴音,似在嘲弄。

我痛不欲生。”

 

他明白了瑾节那时的悠悠叹息。

他最后做的,是紧紧抱住桥柱。

·37·

梁地里开始传一个关于书生的故事。

他信守承诺。

他迂腐,他愚蠢。

 

文秀知道的时候,她惴惴不安的心反而落了下去。她选了一个雨天,但那天的雨淅淅沥沥,远不似那日暴龙吐玉,她撑伞立在桥头,看着桥柱的地方。

伞在湖面飘了起来。一抹倩影往湖底沉去。

但是一袭羔裘也立时闪过。

就算是最后,他俩也未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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