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九年的一天下午,陈知礼老汉从河南省的女儿家中返回,途经民国军阀政府设立的漆树湾盐卡,他女婿送的一小包食盐让驻守的官兵扣留了,双方正爆发着激烈的争执。
正巧这时,吴尚志跟着祖父吴书睿从山上采集药材经过这里遇上了。只见陈老汉同那值守的官兵说:“这是我家女婿送给我的一小袋食盐,你就行行好,让我带走吧。”
那官兵凶狠狠地吼道:“这是上方的规定,任何人都不能放行,我是奉上方的指令行事,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还处于少年不懂世事的吴尚志听到那个官兵这样说话,心中不服,便上前帮助老汉说话:“我说你这个兵大哥,人家是那么大年纪的老人,你说话应该和气一点,怎么像杀牛一样地吼呢。”
那官兵顿时瞪大眼睛恶狠狠地朝向吴尚志问道:“你要干什么?杀牛!我就叫牛守成,你想杀我吗?”
“我是叫你说话放温和一点,杀牛只是一个比喻,我也不知道你姓什名谁。”吴尚志回击道。
吴书睿见这场面是秀才遇着兵,有理也说不清,便强行拉着吴尚志离开。吴书睿转身对陈知礼说:“这位大哥,走吧,一小袋盐算了,你这么大年纪,又瘦成一把筋,若是气坏了身子那就更不划算。”
吴尚志很不情愿地跟着吴书睿下山,他本想与那官兵争论出一个道理来,可是又拗不过祖父,一路上便要求祖父告诉他盐卡的来龙去脉。
祖孙俩边走路边聊了起来:这大别山是我国南北的分界线,其中有一支山峰叫三省垴,其知名度很高,北边的吴家店乡当时属河南省商城县管辖。东边属安徽省管辖,西南归属湖北省,此地山路崎岖,地势险峻,从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到处关卡山寨林立,长年战事不断,杀伐恶斗常生,春秋战国时期这里为吴国与楚国的交界之处,故有吴头楚尾之说,相传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了头的故事也发生在此地,三国时它是陆逊追曹的古战场。清朝年间,号称一代廉吏的于成龙曾在此地剿灭山匪,并捣毁了著名的古刹广化寺,让千年的文化遗产荡然无存,在当地人心中留下了斑斑劣迹。太平天国捻军与清军在此进行了著名的黑石渡大战。此后,官兵一直在罗田县与河南省交界的松子关、铜陵关,罗田与安徽省交界的青苔关、崇义关、瓮门关严守,还沿用清朝的规矩在多云乡上保与河南省交界的漆树湾岭岗上设立了新的关卡,禁止私自贩运食盐,除非缴纳巨额的过境费。
食盐是中国人不可或缺的饮食调料品,在物资匮乏的时代,也是商品市场上销量最大的商品,可是它一直被政府严格管控,各地官商都把它当作升官发财的最好途径。之前的清廷就有一个硬性的规定,北盐不准南运,之后的民国政府仍然沿袭这一旧政策。
这北方之盐,价格及其低亷,可是不能流通到南方,而南方的市场上虽然有南盐出售,但经过当权者的一番操作之后,竟成为了数倍于北盐的天价。上堡是一个高寒山区,种植水稻的农田较少,而且这其中的大部份水田都属于占少数人的财主所有,当然有钱购买政府指定的南盐,他们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占绝大多数的老百姓生活都非常清苦,常常主食缺乏,哪里还有银两去购买这么昂贵的食品调料。
走途无路的农人经过反复尝试,发现这大山上还有许多代食品,是可以不需要食盐来烹饪的。一是野麻蔸子中的肉质部份,经过分离之后,可以做成汤圆的样子煮熟食用,虽然口味有些怪,但还是能够填饱肚子的。二是山蕨根通过捣滥过滤之后,就是上等的食品。三是葛藤根,用一种特制的木舂将其砸成粉碎状,放置于大木盆内浸泡、沉淀、翻搅几次再沉淀,去掉残渣之后,剩下的部份就是雪白的葛粉,它是上佳的山珍美味。这大别山上的葛藤漫山遍野,人人都可以采掘,但制作的劳动量非常大,而麻蔸和蕨根的劳动强度小,但资源有限,故人们还是习惯于上山采集苦菜、茎芥、菀萩等野菜维生,而野菜没有食盐调味,比自己耕种的家园菜更难下咽。
由于没有可口的菜食,弄得众多的贫苦家庭成员出现身体浮肿、大便结塞等流行病,人人面黄饥瘦,干活无力,以致未老先衰,田地荒芜。
曾经有多起农人挑盐过卡,因无钱缴纳巨额税费,而被盐卡的军人殴打,携带的食盐无论多少,均被没收。
这里的乡村,由于与豫皖相连,是多云乡上堡通往河南省商城县最便利的道路,百姓彼此来往不断,通婚通商成为常态,大家走亲戚时,了解到北盐价格的底细,有时顺便夹带少量的食盐返回,均被盐关的军人搜身扣押,弄得人们怨声载道,大家纷纷意识到仅一岭之隔,却成为天壤之别,这完全是民国政府不给老百姓生路。
吴尚志听到这里,心中忿忿不平,说:“这些官兵也太黑心了。”
话说还滞留在盐卡的陈知礼老汉并没有听信吴书睿的劝告走人,便在旁边的石头上坐着不动,天黑时又饿又渴,那些军人也丝毫不给予关照。陈知礼见状又上前与官兵理论,说家人长年没有吃盐,做事没有劲头,个个变得面黄饥瘦,浑身浮肿,由于家中没有分文的经济来源,根本没有金钱购买食盐,这样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牛守成气势凶凶地答道:“你过不过得去日子与我何干,我们的责任就是不准北盐通过此地流通到南方。”
陈知礼又反问道:“能不能让我进你们的厨房,看你们的菜食里有没有下盐,如果没有,我就不要了,如果下了盐,说明你们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能怎么样!”牛守成继续大声吼道,并伸手推搡陈知礼。
陈知礼老汉由于饿了一整天,加之年老体乏,既饥饿又气不顺,体力不支,竟栽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断气了。
陈姓家人得到信息之后,自知不是官军的对手,有理也无处申诉,只有忍气吞声收尸回家,安葬了事。
陈姓族长陈一雄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当家人,对于户下家人之死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便前往盐卡找带兵头理论。经打听盐卡的长官姓邹,士兵们都喊他邹排长。陈一雄找到邹排长询问陈知礼的死因,可是邹排长态度同样非常强硬,还教训起陈一雄来了,说:“你作为陈姓的一族之长,应该教导家人遵守国家的法律,这私藏北盐过卡是违法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干,干了就要追究责任。而这次陈老头之死完全是他旧病复发造成的,与我们这些官兵无关,我们一没有打他,二没有骂他,三没有责罚他,他来到这里,坐着休息了一会儿,起身时便倒地而亡。”
陈一雄据理力争道:“一个大活人突然死了,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个愿因就是你们没收了他女婿送给的食盐。”
“你要是厉害就到省府找我们的头儿理论,扣盐的规矩也不是我们这几个人定的,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否则我就要追究你防碍公务之责。”陈一雄见邹排长一点面子也不留给他,只能作罢。
回家之后,陈一雄是越想越吞不下这口窝囊气。便决定到其它几姓的湾落走动,以寻求对策。
陈一雄首先来到舅父家找吴书睿谈论盐卡一事。吴书睿听完整个过程后,认为这事只能泼冷水,不能加温而害了老表,说:“任何时候都不要跟官府斗,我们这些大耳朵百姓斗得赢那些凶神吗,所以我从来都是见官让道,不去自找苦吃。”陈一雄见吴书睿与他并不是一个心思,便再也没有多说了。
接着,陈一雄又前往付姓、张姓、肖姓等人家商量盐卡的破局之事,
虽然大家都很气愤,纷纷议论,有人提议反抗,号召组织乡民烧掉那里军队设立的盐卡。
话虽这样说,可就是没有人敢于牵头冒险,大家都知道,时下虽然已经进入到民国,但国家仍然处于四分五裂的状况,军阀掌权,贪官当道,百姓的日子过得比清朝还凄惨艰难。
古话说:官大压死人。势单力薄的百姓随时都是被宰割的羔羊,此事一时无解,大家认为只能等待时机,热切盼望能够再次改朝换代,百姓才可能有改变命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