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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老刑头顶着草帽，吃力的推着他那辆满载着废品的三轮车，身上那件原本皱巴巴的灰色衬衫，被汗水湿透后，竟然略显整齐的紧贴在后背上。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他那晒得黜黑的脸划进嘴里，他狠狠的向地上吐了口唾沫： “ 妈的， 今天也太热了，一丝风也没有；还没入夏呢！”
刚走到巷口，便发现今天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往常这里还是挺热闹的，怎么今天？卖汤粉的李婶呢？卖烧饼的老康呢？还有补鞋的老李呢？卖水果的小张呢？今天咋收摊都收这么早？走进去后，才听到巷子深处传出异常的嘈杂声，走近后才发现陈阿婆家的门前顿时站满了人，门口还停放着一辆挂着白花，写着“殡仪车”三个大字的白色大金杯车。走过去便得知是陈阿婆的儿子霍伟死了，原因 是醉酒驾驶。拒说车子冲出了隔离带，掉进了高架桥下面的深水河道里。死在他车上的还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己婚女子。警方在将霍伟的尸体打捞起来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他的妻子佟燕和他的单位。妻子佟燕赶到现场后，趴在霍伟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后来看到警方调取的监控后。居然悻悻的擦干眼泪，一个人神情黯然、一言不发的离开了。随后，警方便同单位领导将他的尸体根据老家的地址送了回来，可怜的陈阿婆哪里受得住这般打击，一听儿子出了车祸，便昏倒过去，可怜丈夫早逝，儿子是她唯一的牵挂，可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刑这两日哪都没出去，他把正在念大学的闺女喊了回来，自己帮着张罗陈阿婆儿子的后事。巧儿则寸步不离的守在身陈阿婆身边。十几年的相处，父女俩内心里其实早就将陈阿婆当作是自己的亲人了。
“姥姥，你就吃口吧！你要是走了，巧就没有姥姥了！”刑巧端着小米粥坐在陈阿婆床边，哭成了泪人。陈阿婆躺在床上，医生给她输完液，可两日仍然滴米不进，紧闭着双眼，苍老的面容上布满了泪痕。其实陈阿婆早就醒了，只是受不了晚年丧子的巨痛，觉得自己活下去没什么意义，还不如饿死一了百了。听到巧儿在旁边不停的哭，想倒自己还有这么个孙女，睁开泪眼，不忍心便转过头来，哭着喊了一声： “ 巧啊……”
老方门口的那棵矮小的杜鹃花，如今己经看不到一片花瓣，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使得阴暗的巷道失去了一抺鲜艳的色彩。那些无比纤弱的枝条，在这缺乏阳光的空气中艰难的延伸。似乎是想告诉我们：“它们并没有死去……”
这棵杜鹃是老方今年春天回老家参加“同乡战友连谊会”时，从村子后面的山上挖过来的。老方当过兵，因为人过于耿直，不会巴结领导，退伍后上面迟迟没给他分配工作。而那些当年同他一道入伍的同乡们，有的退伍后被分配到了供电局、电厂，有的则分配到铁路等国营单位。那时候国家正在实行农村工分制度，上面就联系当地，让他做了人民公社的计工员。接着土地改革、工分制取消，老实的老方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到现在的一系列变故。
这次同乡战友连谊会，老方本没打算去的。虽然他也好想去见见几十年没见的战友们，这几年他过得不如意，他怕去了给战友们丟脸。但得知一个战友现在是省城一家红十字会医院院长的时候，他动摇了，他也想走走后门，看将来孙子上他那瞧病能不能得些照顾。来了之后才知道那个战友压根就没来，只是寄过来几千块钱，叫战友们自个儿吃好喝好。宴席上，战友有说有笑： “我儿子现在是城建局局长了。” “听说你姑娘现在在上海有好几套房子了？”……只有老方一个人坐在包厢的角落里，一声不吭。
回来的路上，老方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钞票。数了数，一共是一千七百元。这些钱都是临走时，知道他近况的几个战友同情他，硬塞进他裤兜的。老方哭了，他心里莫名的涌出无尽的酸楚从来没有如此大声的哭过。当年那个满是血性、硬气的汉子啊！如今也生活的残酷，压弯了脊粱！
老方今天没去扫街，最近不知什么原因？咳得非常历害；总昏昏沉沉的。虽然身体不舒服，但心情比以前好多了。听儿子说，北京医院的专家说了，孙子的病明显有些好转了。只要不放弃治疗，终会一天比一天好。老方心里其实并没太大的奢望，只希望孙子将来生活能自理，儿子能再讨个媳妇，他也就心满意足了。他一早便打电话向街道环卫所的刘姐请了假，想趁着今天气温不冷不热的。和老伴一起把孙子推到公园透透气。 “建明，你还去医院看下吧，瞧你咳的！” 老伴见他一路上一直咳个不停。 “没事，估计是前几天太热了，吹电风扇吹的！”
公园人真多，孩子们跑过来跑过去的，老方对老伴说：“要是孙子能像他们一样该多好啊”！ “ 你说是吧，小望。”老方蹲下身来，看着坐在轮椅上呆呆看着自己的孙儿。“ 爷...爷...” “小望，你说什么？”声音的确是从孙子的嘴里发出来的。虽然不清晰，但听得出来，他是在喊：“爷 爷”。
老方和他老伴一下惊呆了，激动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高兴的泪水从二人的眼睛里夺眶而出。我的孙儿会说话了， 我孙儿会叫爷爷了！哈哈…哈哈…”
老方一激动咳得更加历害了，等他伸开捂住嘴巴的右掌心，才发现咳出的痰里竟带着一小片殷红的血渍，就像门口那棵杜鹃的花瓣。 为了不让老伴发现，老方将掌心悄悄放在路旁那棵挺拔的老榕树上，蹭了蹭。
老刑这两天心情不大好，因为废铁的价格一直在往下跌，前些时日一块多钱一斤收购来的现在转出去却只有四毛。看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废铁，老刑想死的心都有。他蹲在地上，猛的吸了几口香烟，然后站起来，把快要燃到手指的烟头狠狠扔在地上，用脚尖使劲踩了踩，自言自语的说道：“不收了，明天看闺女去！”
一大早，天还没亮，老刑早早的起了床，他今天换了身干净衣服，从废品堆里扒出一面破旧不堪的镜子，特意把自己的拉碴胡子刮了刮，然后兴风带雨的把院子门上了锁。路过陈阿婆门口时，见陈阿婆正站在儿子霍伟的遗像前焚香。“姨，起这早呢！过早没？”陈阿婆转头见是老刑，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嗯，吃过了，国良啊！今天不去收废品啊？” “不去了，今天去看看闺女，自从她上大学，就没去看看！听说放假了，在饭店做兼职呢！”“是该去看看，呃，对了，你等下。”说着陈阿婆步伐蹒跚的走进房里，提出一苹果来， “这是前两天，居委会小张来看我，带给我的。我牙不好，咬不动，你给我那乖外孙女带过去……”
刑巧听说父亲要来，早早的就在车站候着了，见老刑从大巴车上下来，便欢天喜地的迎了过去。 “爸，你咋有空来看我？”然后笑得像一朵花似的。 “想你了呗！看你瘦的，怎么眼睛弄得像熊猫似的，是不是熬夜了？”老刑心疼的说道。想着这孩子从小没娘疼，跟着自己不知吃了多少苦，别人家孩子放假回来玩，自己的女儿却在外面勤工俭学，老刑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肚子饿了吧？走，老爸带你吃好吃的去”不知不觉，太阳己从头顶渐渐的西边划去，直到消失在不远处一座年代久远的钟楼里……
“爸，我送你到车站吧！”巧儿恋恋不舍道。
“不用了，对了，这是你姥姥让我带给你的苹果。照顾好自己，爸走了”！说完，便独自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国良叔，国良叔……”走在半道上，老刑听见有人在喊他。瞅了半天才知道今天遇见熟人了，这人是老刑老家的邻居小赵，在省城开出租，刚刚在马路对面看见老刑和巧儿在说话，就把车子绕了过来。因为一直坐在车子里，难怪老刑瞅了半天见不着人。
“哈~是小赵啊，咋这巧！你爸妈还好吧？”
“ 挺好的……”小赵回应道。
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二人免不了一番唠嗑。自从老刑流落到紫街后，就一直没回去，总想回去看看乡亲们，但因为这几年要供巧儿上学，一直没丟下手里的那点营生。
“叔，刚刚那是巧儿吗？有个事不知该不该跟你说，巧儿她，她……”
“巧儿怎么了”？老刑感觉小赵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巧儿她，她，在歌舞厅做小姐呢！”小赵怯生生的对老刑说。
“你胡说，我家巧儿不会的，你肯定看错人了”小赵话没说完，老刑气愤的打断他。
“叔，你别生气，先听我说完。”
小赵说上次他和几个老同学到“霓红灯”歌舞厅聚会，他看见一个包房里，几个男的对一个女孩子动手动脚的，他怎么看那女孩子都觉得有些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后来一个常经来这玩的一个同学告诉她，女孩是这家歌舞厅的三陪女叫：“小茹”，如果今天不是无意间看见父女俩在一块，他真不相信那女孩就是小时侯，人见人爱的巧儿。
老刑听他讲完，顿时感觉天上的云一下子全朝他涌了过来，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几乎吼道： “那家歌舞厅在哪？快带我去……”
原来巧儿从小喜欢画画，为了追寻自己的梦想，在高考填志愿的时侯，她毅然选择了她喜欢的美术专业。要知道学美术专业除了昂贵的学费外，还有画室学费、画室住宿费、画材书籍费、画室生活费、考试报名差旅费等等这一切加起来，都不是一个平常家庭能够负担得起的。仅凭老刑骑着三轮车收废品的那点微薄的收入，怕是连学费也负担不起的。因为找不到高一点薪水的工作，为了不终止自己学业，不让老刑操心，无奈之下，在闺蜜的怂恿下，做了遭人唾弃的“三陪女”。老刑哪里知道，女儿所说的奖学金，饭店兼职，其实都是骗他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刑坐在歌舞厅对面石阶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没有人发现他眼下的那块海桐树的叶子上缀满晶荧。那一小块地方，仿佛与这灯火阑珊的街道格格不入，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一般……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从老刑眼前走过。
“你给我站住！”
老刑始终没能压抑住心中的愤怒，一个箭步冲过去，对着那女孩狠狠的扇了一巴掌，自己也瘫坐在地，掩面痛哭起来。他眼前这个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闺女“巧儿” 巧儿被父亲打了一巴掌，半天没回过神来，看着父亲坐在地上泣不成声，眼泪跟着流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抓住老刑的手，哭着说：“爸，你别哭！是巧儿错了，巧儿惹爸爸生气了。” 打在女儿身上，痛在自己心里，老刑忍不住老泪纵横。 “爸爸不该打你啊，是我让你受委屈了”，父女俩抱头痛哭。
一阵凉风吹过，几片泛黄的枫叶缓缓落下，天空下起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海棠的味道。老刑站了起来，他扶起巧儿 ，用手拭去了女儿脸上的泪痕，然后拉着巧儿的说：“走，跟爸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