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蓝欣芮径直跑回了家,坐在了正房门口的一把竹凳上,整个人成了一泪人儿。
当李良栋、李春生十几个人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却淡淡笑道:“我没事的,只是太激动了。”
李良栋松了一口气:“你差点把我给吓死。”
“我真没想到,大家会以如此厚重的礼仪来迎接我。我受不起啊!”蓝欣芮动情地说。
白里红挑了挑眉,道:“蓝姐,你知道咱桃花人都尊称您啥?”
“啥?我能是啥?我跟你们一样,是桃花一普通百姓。”
“你太谦虚了,咱桃花人都尊称您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是女神,是仙女。”
李春生瞟她一眼,正要开口时,接到了于副县长打来的电话。电话一挂,李春生对大家说:“走吧,让蓝总好好休息。”
“你们去吧,我留下陪蓝姐唠唠嗑。”白里红移过一把椅子想坐下。
李春生拽住她的胳膊拉着就走。白里红反抗:“要走你先走,我可想陪蓝姐多坐会儿。”
“不行,你没看见蓝姐身体很虚弱,经不起折腾。再说,这是于副县长的命令。”李春生一个劲地拽着白里红走。
很快,家里家外恢复了宁静。
“来,喝一口,散散寒气。”李良栋递上一杯邻居刚送来的热茶。
蓝欣芮轻轻呷了一口:“还是咱桃花的茶水好喝,香香甜甜,舒心又爽口。”
“这还用说,要不,你咋会嫁到桃花来。”
“我嫁的是你,又不是桃花。”
“当初你是嫁给了我,可后来你当上干部后,就改嫁给了桃花。”
“你胡扯什么呀,这辈子只嫁你一个,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我是说,自从你当了总经理和村支书后,你的心里就只有桃花,整日为桃花的事奔波,早把我和儿子置于脑后啦!”
蓝欣芮听了,心里一阵酸痛。她凝视着李良栋,话题一转:“这么久没见着咱儿子啦,心里怪想他的,咱们腾个空,去把儿子接回来,顺便看看妈,一老带一小,过得也不容易。”
“这事犯不着你操心,我早就安排好啦!”
“糊我吧?”
“谁糊你了,今天一大早,我就偷偷给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们今天上午就可以回桃花。她听了挺高兴,说上午就和儿子过来。”
“你没告诉她我的实情吧!”
“我哪敢呢,我怕她老人家知道了一时受不了。”
说得正欢时,外面传来杂乱而细碎的脚步声。
蓝欣芮侧耳细听,露出笑来:“准是妈和儿子到了。”
果然,话音一落,蓝母颠着屁股,铁板着脸走进屋来,后面跟着抱着栋儿的白里红。
“栋儿,快,叫妈妈。”白里红一边逗着栋儿,一边指着蓝欣芮叫栋儿喊妈。
“栋儿,别叫,没有象她这样当妈的。”蓝母抖动着满脸的赘肉,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妈,你这是…谁惹你生气了?”蓝欣芮和声细语地问。
“还有谁?我的宝贝女儿、你儿子他妈呗!”蓝母瞪她一眼。
“我?”蓝欣芮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妈,您别逗我啦,您不是一直夸我是您的消气筒吗?再说,您是我妈,我巴不得您天天快乐,怎么舍得让您生气呢,妈,您冤枉我啦!”
这时,李良栋拉过一把凳子、递上一杯热茶:“妈,您请坐,喝茶。”
蓝母屁股一登坐下,气嘟嘟地接过茶,呷了一口:“这茶好喝,可气难消。”
李良栋轻声问:“妈,是栋儿不乖让您生气了?”
“栋儿乖得很,倒是你和欣芮不乖,你们合起伙来骗我,说什么出国考察、学习,全是骗人的屁话。”蓝母直视着李良栋,牙齿咬得咯咯响,“我问你,要是欣芮真被人打死了,你是不是会告诉我,欣芮工作出色,被美国总统看中了,把她留在华盛顿工作永远不回来了?”
蓝欣芮噗嗤一笑:“妈,您说话就是逗。”
李良栋本来就觉得心里有愧,听蓝母这么一说,低下头,不停地搓着手,讷讷道:“欣芮刚出事那会,我整个人都懵了,根本想不到那么多,后来我想告诉您,可欣芮不让,她怕您伤心,受不了。可又怕时间长了让您起疑,所以就…”
“所以,你们就编了一个天大的谎言。害得我在欣芮最痛苦的时候还在为你们的出国而欢天喜地。你们啊,简直是在用刀子剜我的心。”
蓝欣芮倒很平静,她那圆圆而略显消瘦的脸庞上荡漾着甜蜜浓情的微笑,闪动着泪花的双眸脉脉注视着母亲的一举一动。其实,从母亲刚进屋时的表情,她就知道白里红已经把她的情况全盘告诉了母亲。
“里红,快把栋儿给我,别累伤了身子。”蓝欣芮缓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张开双臂,一把抱过栋儿,“哟,栋儿真乖,栋儿长胖了。”
“妈妈,姥姥说,你和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呢!”一向寡言的栋儿突然蹦出一句话,让蓝欣芮心如刀割,泪如潮涌,她紧紧地搂着栋儿,在他那圆圆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又一下,“栋儿,你是妈的心头肉,妈怎么舍得不要你呢!”
李良栋赶忙从蓝欣芮手里接过栋儿。
白里红尴尬地站着,吱吱唔唔想说话,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蓝欣芮知道她的心事,悄悄对她说:“里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事不怪你,你别往心里去。其实,你不告诉我妈,我今天也会告诉她,我不可能骗她一辈子。之前之所以瞒着她,是怕她受不了,现在我没事啦,也该把情况跟她实说了。”
白里红心里还是觉得挺内疚,她摇摇头,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蓝姐,你一家也难得团聚,我就不掺合了,回去了!”说完,向蓝母招招手,又在栋儿脸上轻轻亲了一下,转身往外走。
白里红一走,蓝母又唠叨开了:“里红是个大好人,挺能干的一个女人,你可不能责怪她。这段时间,她隔三差五大老远骑单车跑去我们家,每次都要给栋儿带些好吃的,还帮我干了不少的重力活。之前她也守着你的事不肯说,就刚才在村口碰上,她才把你的实情跟我说了。”
蓝欣芮说:“我谢她还来不及呢,哪会责怪她,倒是妈刚才错怪了一位好人。”
“你是说良栋?”
“是啊,这次要不是他的悉心照料,我哪恢复得这么快。”
蓝母抬头瞅了一眼愣站一旁的李良栋:“唉,欣芮啊,你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你说这话是不是太见外了,良栋是你什么人,他是你老公。你遭这么大的罪,他不照顾你谁照顾你。再说,老婆遭人打,难道老公就没责任,最起码可以定他一条‘保护失责’,我没追究他就算我大人有大量了,还想我谢他?门都没有。”
李良栋被说得脸红脖子粗,虽然他心里觉得冤,想申辩几句,但蓝欣芮那两道犹如芒刺般锋利的目光把他给死死镇住了。
“妈,我的事跟良栋一点关系也没有,当时良栋又不在我身边,怎么保护我?即使在我身边,他也保护不了我,因为,我是自愿的。”
蓝母轻蔑一笑:“你真会说笑话,人还有自愿找打的?”
“也不是自愿找打,而是迫不得已。如果当时我不挺身而出,那于副县长就危险了。”
蓝母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你还是见义勇为的大英雄?”
蓝欣芮淡淡一笑:“在别人眼里是,可我认为不是。”
蓝母长叹一声,埋怨道:“也许在别人的眼里,你的行为是正义的,但在我眼里,你的行为是不孝的。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还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如果你有什么不测,那我还能活吗?我还有活的价值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我们蓝家,为栋儿着想吧。欣芮啊,你别怨妈自私,有些时候,母亲对儿女的自私是无法改变的。”
蓝欣芮静静地聆听,默默地凝视。终于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跪倒在母亲的双腿间,一头倒入母亲的怀中:“妈,请原谅女儿的不孝!”
蓝母抚摸着她那油黑、散乱的头发,深陷的眼眶滚动着酸涩的泪花:“好好活着,只有好好地活,你才能带领桃花村的乡亲们去创造一个富裕、幸福、和谐、美丽的桃花。”
蓝欣芮强忍泪水,深深颔首。
蓝母又一声长叹过后,起身,拿起扫把,和李良栋一起打扫、清理灰迹斑斑、简约朴实的家。
2
当日下午,蓝欣芮便打算去公司上班了,这可急坏了李良栋。
李良栋力劝她调养一段时间后再去,可她执意要去。没办法,李良栋只好将此事告知蓝母。蓝母一听,气得柳眉倒竖,堵在家门口,朝蓝欣芮一阵狂吼:“你今天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否则休想出家门半步。”
蓝欣芮知道母亲的脾气,跟她急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只能让着她,由着她的性子去发泄。
“栋儿,妈和你比赛,看谁码得又多又高。”蓝欣芮落坐在小木凳上,弯下身子和栋儿玩起了积木。
栋儿见蓝欣芮码得比他高,一跺脚,把码起的积木全推到:“妈妈,我不喜欢跟你玩,我喜欢跟姥姥玩。”
“为什么呀?”
“姥姥每次跟我玩都是我赢。”
“那,去叫姥姥来,我们三个一起玩,好吗?”
“太好了。”栋儿撅着小屁股,踮着小脚丫向姥姥走去,一会儿他拽着姥姥的衣角,强拉着姥姥往回走,噘着小嘴对蓝欣芮说:“妈妈,姥姥说只跟我玩,不跟你玩。”
“那妈妈做裁判,看你和姥姥谁玩得好。”
“你不能偏心。”
“我不偏心,我保证既尊老又爱幼。”
栋儿摇晃着小脑袋:“我不信,拉勾。”他伸出纤小的手指,与蓝欣芮修长的手指缠在一起,母子俩异口同声:“拉勾,拉勾,一万年不许变。”
栋儿将小嘴巴凑在蓝欣芮的耳廓上,突然尖叫起来:“变了会被狼吃掉。”
蓝母忍不住扑嗤一声笑出声来。
蓝欣芮的耳朵被栋儿尖锐的童音刺得嗡嗡直响。她一只手不停地揉搓着耳朵,一只手在栋儿小屁股上轻轻掐了一下:“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知道害人啦!”
栋儿似乎感觉到了痛,他摸摸小屁股,抱着蓝母的大腿,用敌视的目光盯着蓝欣芮:“妈妈打人,我不跟你玩了,你不好玩,我要和姥姥玩。”
蓝欣芮哭笑不得。
蓝母一边和栋儿玩积木,一边数落着蓝欣芮:“孩子跟你闹着玩,你何必跟他较真。你这样不仅会伤了孩子的自尊,还可能影响到孩子的智力开发、性格塑造和亲情观念的培养。其实,刚才栋儿的表现我倒是挺满意的,虽然对你可能带来小小的伤害,但最起码可以说明他会动脑子去做常人想象不到的事,而且他能把这种事做在你身上,说明他和你之间已经有了一种很不一般的亲情感,也说明你对儿子有了不一般的亲和力。”
“妈,在你眼里,栋儿做什么都是对的,你这样惯着他,会把他给惯坏的。”
“惯坏了吗?你看看,他现在要说听话比谁都听话,要说懂事比谁都懂事。再说,要不是我帮你惯着,他都成一准孤儿了。”
蓝欣芮低头不语。
蓝母继续唠叨:“不是我说你,做女人不能光图外面的事业,还得兼顾家庭,照顾好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不能有了大家就舍了小家,有了别人就忘了自个。我知道,你担子重,压力大,但是,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教育不好的人能教育好别人的孩子吗?一个连自己的健康都不要的人能关注别人的健康吗?一个连自己家庭都经营不好的人能经营好整个桃花这个大家庭吗?你可能会说,我太自私了,但我却认为,做人做事都应该‘现实’一点,不能太理想主义,让别人过好,自己也能过好,这样的领导才是真正的好领导。”
蓝欣芮表情凝重,双手抵腰,慢慢起身:“妈,你别说了,我心里压抑得很,想出去走走。”
“好啊,我就等你这句话。你嫁到桃花来,妈最中意的就是这里的‘人间仙境’,到外面赏赏景,调节一下心情,对你身体的恢复很有益处,但必须有我和栋儿的陪同。”
蓝欣芮微笑点头:“很久没陪妈散散步、开开心啦!”
三人刚出家门,迎面便撞上了于副县长和黄秘书。
“诶,瞧你一家子,准备去哪里?”于副县长招呼道。
“没事,陪我妈走走,赏赏风景。”蓝欣芮迟疑了一下,问:“于副县长,你们这是…”
“哦!正想找你。”于副县长打断她的话。
“那,进屋坐吧!”
“不用了。”于副县长若有所思,关心地问:“身体有不适症状吗?”
蓝欣芮苦笑一声,摇头:“没有,感觉挺正常。”
“那就好。”于副县长顿了顿,瞟了眼庄严肃穆的李家屋,又移目蓝欣芮,“我明天要到市里开几天会,桃花的事暂由黄秘书负责,你安心在家养伤,在伤口未完全痊愈之前,你必须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那也别去。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处理,黄秘书会向你汇报。耐着性子把伤养好,有很多工作等着你去做呢!”
“ 太谢谢于副县长了,其实,下午欣芮就嚷着要去公司,是我拦着不让她去的。”蓝母直言。
“大婶子,你做得好啊,这段时间你把她看紧了,哪也别让她去,让她安下心来把身子骨养结实。你需要的是一个健康的女儿,桃花需要的是一个健康的领头雁。”于副县长说着,从公文包内取出一个特制的大红包塞在蓝母手里,“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你拿着,代我买些营养品给欣芮补补身子。”
蓝欣芮赶忙抢过红包塞回到于副县长手里:“这钱说什么我也不能受。”
于副县长脸一沉:“你这样我可要生气了,你的情况我不是不清楚,你现在最缺的就是钱,没钱,你拿什么补身子。不要再纠让了,就当我先借给你,将来还我,行吧 ?”说着,他又把红包塞在蓝母手里,转身匆匆离去。
此时,黄秘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个红包塞到蓝欣芮手里:“一点小意思,蓝总无论如何也得收下。”说完,急转身追赶于副县长去了。
哎…蓝欣芮见黄秘书已经走远,于是把红包递给蓝母:“妈,把红包都收好了,到时一并还给他们。”
接下来的日子,村民们络绎不绝给蓝欣芮送鸡送蛋。虽然蓝欣芮宛然拒绝,但还是难却乡亲们的一片真情。
已经决定在桃花长住下来的蓝母,每天形影不离地守候着蓝欣芮,并时不时有意无意地对她唠上几句:“你没有理由不把身体养好,你欠桃花人的恩情实在是太多了,这辈子你无论如何也得还上。”
蓝欣芮听了,轻声应道:“妈,别唠了,我会把身体养好,好好工作,把乡亲们的恩情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