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欣芮一脚踏进家门就瞅见板着一副死脸愣坐在竹椅上的母亲,她知道母亲一定是在为今天发生的事而揪心。
“妈,还没睡呐!”蓝欣芮轻声道。
蓝母瞅他一眼,不吱声。
蓝欣芮正对着母亲蹲下,双手搁在母亲的大腿上,双眼怜悯地瞅着母亲:“妈,你这是咋啦?阴阴的怪吓人的啊!”
“我恨不得吓死你,省得别人用刀子捅你难受。”蓝母冷冷地说。
“妈,你瞎说啥呢!谁捅我了,没有的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蓝欣芮起身,上下左右拍打着自己的身子。
蓝母白她一眼:“还挺好呢,差点就白发人送黑发人啦!”
“妈,你别自个吓唬自个,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你当妈是聋子?我告诉你,妈除了腿脚不利索,五官好着呐!”
“我知道妈身子骨硬朗,眼看千里,耳听八方。可你总不能净听别人七糊八涂胡说八道吧,你还得听我把事情给你说清楚。”
“我才懒得听你胡扯呢!”
“妈,别人给你说的都是些吓唬你的‘山重水复疑无路’的话,我给你整一段‘柳暗花明又一村’,保管你听了浓云尽散、豁然开朗。”
“你别把别人当鞋踩,把自己当帽戴,我就不信良栋会骗我。”
这时,李良栋踢踏着一双木屐鞋,揉着眼睛无精打采从卧室出来,正好听到母亲说的话。他“哎呀”一声,慌慌张张往回走。蓝欣芮箭步上前扯住他的胳膊:“你都跟妈胡说些啥啦?”
李良栋两手一摊,不以为然地一笑:“我把听来的全给妈说了,怎么,要我编瞎话蒙妈?”
“你糊涂呀,别人说的你全信啊!”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告诉你,事情发生不久,一位村民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人要害你,我一听啊,整个人一哆嗦,然后一动不动,差一点就成了僵尸。等我率一帮工友赶来时,人已经散了,听说那些混混被你带走了,我估摸着那些人一旦落到了你手里,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举起手来乖乖投降。所以我就放心乐意直奔家里,把事情一股脑儿给妈说了。”
“干嘛不给妈说点高兴的?”
“拉倒吧,我都快被吓死了,那还整得出高兴的话。再说我就是要让妈教训教训你,省得你成天让我提心吊胆。”
“要是妈吓出什么病来,看你咋向我和栋儿交代。”
“没事,你把你心里蓄谋好的那段‘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词儿整给妈听,妈一高兴,不就啥事也没有了。”
“你就贫吧你。”蓝欣芮瞪他一眼,“睡觉去吧,别在这添乱。”
李良栋蹑手蹑脚回卧室,回头给蓝欣芮偷偷做了个飞吻动作。蓝欣芮乜他一眼,转身捡起一条小木凳,贴着母亲坐下。
“妈,你能听我说几句吗?”
“嘴长在你脸上,我又没给你贴封条,爱说不说是你自个的事,哪由得了我。说吧,我听着呢!”
哎!蓝欣芮甜甜地应了声,攥着母亲的手,轻轻地抚摸,拉开了话闸。她从头至尾跟讲故事一样,如实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个透。蓝母刚听时,脸绷得紧紧的,呼吸一阵紧过一阵,可听到后面,紧绷的脸渐渐松弛下来,露出丝丝笑纹。当蓝欣芮说到“也不知道该不该收下这几个混混时?”蓝母噌的一声站了起来,随即又坐了下去,超激动地说:“收,干嘛不收。”
蓝欣芮并不感到吃惊,凭着她对母亲的了解,她知道母亲的想法一定会和她不谋而合,但她还是故意问了一句:“收下,你就不怕他们再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来?”
“放心,这些人天生哥们义气重,一旦服了你,就会死心踏地效命于你。但如果你把他们拒之门外,反而会激起他们对你的不满和仇视,甚至会成为你的死对头。”
“那我听妈的,按妈说的办,明天就收下他们,把他们请进桃花安排工作。”
“你别哄妈了,你当妈是傻子,你心里咋想的,你以为妈不知道?”
蓝欣芮浅浅地笑:“知女莫如母。”
“睡吧,时间不早了。”蓝母瞥一眼蓝欣芮,慢腾腾站起,伸了伸腰,往卧室走去。
第二天天刚发亮,蓝欣芮还没起床,黄秘书就给他打来了电话,告诉她苗书记上午一上班就会到桃花来。撂下电话,她一刻也不敢耽误,一个转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李良栋嘀咕道:“你看你,一个电话就把你急成这样。”
“能不急吗?苗书记今天要来,我估摸着准是冲昨日那事来的,我得准备准备,看怎么向他汇报。”
“你放心好啦,苗书记绝对不是兴师问罪来的。”
“不问我罪,还向我谢罪呀!”
“你浑不浑啊,你犯啥罪啦?”
“你不说罪吗?”
“我说罪你也能说罪?你是什么人?你是领导,怎能跟我一样犯浑。以后千万注意,别把罪的帽子随便往自个头上戴。你知道啥是罪吗?我今天给你上一课,罪必须同时具备三个条件,一是对社会的危害性特大,二是必须触犯刑法,三是必须受到刑罚的处罚。你具备了吗?没有,没有就不叫罪,懂吗?”
“没时间跟你胡扯,满嘴只学会个贫字。”蓝欣芮从身上掏出五十块钱放在床头小方桌上,“早上带妈和栋儿到外面换换口味,别天天起来不是稀饭就是面条,腻不腻呀!”
李良栋一骨碌爬起,敬了个准军礼:“是,谢谢蓝总的关心。”
蓝欣芮瞪他一眼,掩嘴,忍俊不禁,转身走出卧室。刚出卧室门,便撞见愣站着的母亲。
“妈,咋这么早就起来啦?”蓝欣芮知道母亲心里有事,自己一时半会是脱不了身了。
“妈心里老是不踏实,想了一宿,越想心里越凉,凉得我浑身发颤。”
“妈,你想什么呀,你这不是自我摧残吗?”蓝欣芮一手扶着母亲,一手拉过一把竹椅,“妈,您坐,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事想不开?”
“能想开的都想开了,不能想开的想着法子也想不开。”
“妈,我知道,一定是关于我的事吧,只有我的事你才会那么在乎。”
“你挺聪明,打小就知道妈心里想着什么。我思来想去,就整不明白,为啥聪明的人总跟一些是是非非的事搅在一起?你爸是个聪明人吧,文革时被造反派摧残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最后撑不下去了,撒下我们娘俩自个走了。你挺像你爸,也很聪明,但自打你当上了总经理、村支书、村主任,你就没少受屈,我也没少担惊。先是围屋事件,老支书给你来一个杀鸡儆猴,然后在仙桃源,你惨遭黑老大毒手,险些丧命,再后来几个混混大庭广众持凶器要伤害你,接下来,我还真不敢想还会有什么灭顶之灾降临到你头上。我是整天为你提心吊胆,深怕有一天你跟你爸一样,撇下我这个孤老婆子,也自个走了。”
“妈,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能保护好自己的。”
“不行,我得为你的安全谋划谋划。”蓝母抬起头,呆滞的目光投向蓝欣芮,“我刚才听你说,今天苗书记要来?”
“是啊!这不,我正赶着去公司做准备呢!”
“你把我也捎上,我想见见苗书记。”
“妈,你去干嘛呀!县委书记是咱土城最大的官,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你别吓唬我,中央首长我都开过眼界,别说一个县委书记啦!”
“妈,我知道,你见苗书记准是为了我的事,我不答应。”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只是想把我的心愿跟苗书记说说。”
“那你必须把你的心愿先跟我说,我得审查审查。”
“说就说,反正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蓝母迟疑片刻,颤抖着手从衣兜里摸出一个信封,塞在蓝欣芮手上,“我还懒得跟你说,你自个看吧!”
蓝欣芮从没有封口的信封里取出一张折得很熨帖的信纸,展开细读,读罢问道:“妈,你这…关于不追究闹事混混的责任并安排他们在桃花工作的第一个心愿,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
“你答应不管用,得苗书记答应。要不然,苗书记给公安局一个电话,还不照样把他们抓起来,到时他们还不把矛头指向你,你还是不安全。”
“这…第二个心愿,要求苗书记切实保护好我的人身安全,这不胡闹吗?妈,你这样做,知道领导会咋想?”
“管不了那么多,在土城,只有苗书记才能真正保护你。你现在已经是土城的大名人、大功臣了,保护你的安全也是党和政府的职责。”
“妈。”
“你别说了,反正妈决意已定。”
“妈,我决不同意你这样做。”
“不同意也得同意,没得商量。”
蓝欣芮知道拗不过母亲,不再吱声。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七点一刻。她摇摇头,苦笑一声:“妈,你千万别冲动,我希望你冷静下来,再好好想一想,我上班去了。”
“去吧,没人拦着你。”蓝母冷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