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僖宗。广明年间[1]。有几位热爱山野徒步的科学探险家,在旷原上遇见一艘状若潜艇的飞船。它泛着铁铜色泽,质量轻盈若浮木。这艘面貌奇特的星空飞船,被一组约几十米长度的特制拖车,运输回长安。将它放置在象体育馆那样大小的麟德大殿。人们给这艘潜艇状的星船,名谓【严遵仙槎】。这艘仙槎飞船,有智慧航行能力。竟然凭空消逝。有负责掌管、搜集民间新闻事件的学者,把这件事记录在地方县志。就在仙槎飞船隐遁后不久,忽有一颗巨型的白垩[2]陨石,熠显朗朗昼光。贸然撞击在另一座人烟富庶的江南小镇。陨石以十倍音速,划过某片旷野平谷上空。眼看即将坠向人口稠密区,却凌空炸出几朵连续的蘑菇云。
顷刻间,陨石在高百余米的苍穹间化为齑粉。爆炸生产大量雾霾状陨石尘埃,其飘浮成花蕊状。或犹如一团团棉絮状的筋斗云。当时有农夫在耕田犁地、有渔樵们戴着草编斗笠在湖上撒鱼网…纷纷被威力无穷的巨响,吓得抱头狐窜。哪料想,蘑菇云朵周围显现出,两艘清晰可辨、作萦舞式旋转的仙槎飞船。其中一艘曝闪一次绿光后坠向东海。另一艘随即逶迤不见。这件事尚未平息。天空彤云翻滚。几天后,琥珀色的苍穹间,突降大小若杏果的冰雹。痴风骤雨般砸落在蒸气缭绕的萱草[3]庄园。无需多久,古镇周围的稻田和森林被冰雹砸损的,广达千余亩。另有更为离奇的生物事件,蝴蝶的黄金羽翼在转瞬转为灰白。在傍晚时分,天空横亘出一组鱼鳞式的彤云。它遮天蔽日的姿态,就象撑着一组巨大翅膀,徘徊在乌鲜古镇上方的巨鸟。这种诡秘氛围,激起官衙、道家和星象学家的畏惧。伴随着狂风、飓风、携带飞沙走石的风暴,把湖泊和古镇周围的灌木丛吹得飒飒作响。镇守三峗湖的两尊雨兽神[4],被飓风腾挪了近百余米。第五日,乌鲜古镇的天空倏然间,再次殒落一颗喷礴着炫彩腾焰的火球,坠入春潮翻滚的三峗湖。沸泡溢流十余里。附近两座盛产稻米棉花的乌鲜镇、桐卢镇的近万居民簇拥在湖畔围观。据坊间传闻,曾有泛舟的笠翁、和一位渔樵老者,目睹两只银白羽毛的乌鸦,在江河夹峙的峡谷间伸展着荫云长翅、作哀啾鸣咽状。此自然奇象,甚是惊险。是古镇虽历经千年,却旷古未闻、古籍不录之事。
这几段怪诞离奇的天问事件,就流传在乌鲜古镇坊间。这座与三峗湖相望的人类聚集地,源自仰韶石器时期的(华胥[5])氏族部落。物华天宝的千年小镇,白墙黛瓦、青石板幽径间,书僮和诗人游嬉其间。即使是学识最渊博的天文学家,也会不禁痴醉在它那蓊郁翠竹婆娑、河柳依偎摇摆的如画丰姿。只是那些莫可名状的天外飞船,却未曾留恋这座小镇。它只留下无尽的问号。只待富有自然探索精神的后生,策马奔腾,顺着古籍旧尘,追忆那科幻的梦境。
按照民间方士的说法。乌鲜古镇的地理格局,是极有讲究的。它位在天球中心,自古为天眷前沿。兼蕴瑞异之象,必有神童诞生。此言不知真假。但这里的近百年间,频繁出现离奇自然气象,或有古今渊源。据说,明代-朱棣[6]攻陷金陵府时,古镇郊外的三峗湖底,疑似闪现金光万丈。半夜有蓝色火球进入居民雅舍,河图洛书[7]映衬在古井坊,孩童脊椎两侧长出绒羽状的翼椎骨。
本篇故事的主人翁,即承接古代怪谈开始。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蒲公英在诗歌里飞舞。(轩辕纪年[8])4690年代的乌鲜镇。樱花树下,牛镇长操着粗鲁的方言土话,在播音喇叭以浓痰梭动的郑重口吻,宣布对一位身型骨瘦、未满14岁少年初中生的劝退惩罚和学籍保留决议。那个躲在草垛里耷拉着弱小双肩啜泣流泪、白边蓝底校服的少年名叫谭言刍,他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岁。脸色被太阳烤得黝黑而纤弱,他的脑袋像西瓜般圆润、眼神清澈而灵秀地衬着他的大眼眶…这样惹人怜爱的花季少年。被勒令退学的理由竟然是牵强的“长期迟到旷课、校舍尿床。屡教不改,无视校风校纪”,岂不惋惜?在校宣栏一张红色的大字报上歪歪扭扭地仔细列举这位话题少年每隔三天迟到一次。上厕所经常闹失踪、却突然原地突现的荒唐举动。最糟糕的是他数学成绩总是在班级里垫底。人们正聚集在街头巷尾热议着新闻事件,话题的焦点令人瞠目结舌。甚至有些造谣者鼓噪着:“那矮伢儿是异星人播的种!他家杮子树长得跟人不一样。冬天杮果不落地。连武当山带来的白胡须老道长都挨不近他家。”
时常有稀奇古怪的村民围绕着谭家的祖屋前后远远地转悠、屋后池塘边的柳树上,也偶尔爬坐着邻居家的小孩在玩橡筋弹弓。那飞来的碎石籽砸墙壁上犹如爆豆子般炸响。眼瞅年幼儿子即将永远失去享受义务教育的机会。谭父(谭鑫奇)内心若油煎火燎。虽然他怨气颇多,但对爱子的迟到旷课之举,却无可奈何。这套祖屋的地盘,选址到是方正而随意。屋前栽植着叶繁枝茂的长满红豆杉、茱萸树、枇杷、广玉兰树。举目远眺,即是连绵的山谷缓坡、以及毗邻的桐卢镇。灰瓦白墙、楝树庭中。屋后延拓出几十米,即槐映明潭。虽地势凡庸,却也属实怪异。每天凌晨至早八点,这段时间的所有钟表都会比别家缓慢约两小时。最开始以为屋子和土地风水有问题,也曾想过搬迁新居。或者把爱子送往学校寄宿。但问题依然持续存在。并且曾经造成谭言刍的全体小室友,十多位初中生集体错过一场重要的文艺比赛。这说明:谭言刍的体质与时间存在某种隐潜的关联逻辑。
这十四年间,谭家上下为给爱子看病祛灾,没少花冤枉钱。凡事能想到的土医方、能请到的专家名医甚至是妇科、老兽医都咨询过了。但那些所谓的医者,仁心专术的少。骗钱蛊惑[9]的居多。幸亏谭父明白一个道理: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则不吃。所以,无论是哪路仙医开的药,他必须经自己少量服用尝试之后方可给爱子服用。绝大多医药是白白倒进菜田作肥料了。偶尔,谭父从报纸上看见一些关于美国罗斯威尔-飞碟坠毁事件、英国蓝道森空军基地特异事件的报道。他才陡然间忆起一些奇趣轶事。当年结婚时,祖屋的杉木桷梁上筑居着燕子巢。婚房精修,为减少燕巢的粪便坠落污染地板或抑制虫蚁滋生。谭父亲手把燕巢连同桷梁整体迁移至柴厢房的屋檐下。燕巢搬迁过程,丝毫不受婚房净化过程的影响,可谓两全齐美。但婚后约半年,一次春季的雷暴气候,连同柴厢房和燕巢皆被雷雨狂风摧塌,厢房里豢养的几百只獭兔跑的跑、丢的丢。燕巢经过摔撕冲击,亦然荡然无存。几只未孵化的燕蛋,也碎碾在泥土里。燕子再未归来。但屋前的菜地和杉树林里,增添了三五成群的嘁嘁喳喳的喜鹊、乌鸦、画眉和八哥儿[10]……不久,谭母(鲜扶余)即怀有身孕。
某天夜晚十点,屋后池塘和大片黄豆田的上空突然间悬浮起两只低空逡巡的蓝色光球。它们在树梢旋转栖息、或忽蓝红或忽紫红,久伫隐退,飞向附近的三峗湖。连续两日如此。这水晶般蓝光直接透射里墙壁砖缝和瓦顶间隙。因此谭父看得真切。但由于惊惧或新奇,他并未声张。此时的谭母却酣睡不醒,她腹中的胎儿一张一翕静谧得很。那两颗蓝色光球第二次出现,是谭言刍出生后不久染上严重的伤寒。弱小身躯忽冷忽热、昏迷嗜睡而命运垂危之际。半夜,一只蓝色光球霎然从屋顶垂直降落,对瓦片竟毫无影响。宛若一滴水珠那样悬浮在婴儿期的谭言刍的摇篮旁。光球似有灵气,释放一种令人镇静而亲密舒适的光波…谭父和谭母只觉眼前的整间房子被透照着,然后什么都记不得了。似被催眠。第二天早上,仿佛一切都是梦魇。最真实的是只有谭言刍正吮着拇指在咿咿学语、眼珠天真地瞅着被报纸糊起的窗户透进的金辉阳光。谭言刍的伤寒症一夜间消散。就像被海绵那样吸走了瘟病。
谭父谨慎细致地梳理着这些尘封的记忆线索。他预感事情背后的复杂度,但无法把握这些逻辑线索的真实性。接受他咨询的心理学、医学类专家,皆否定他关于特异事件的推测。谭母也无法接受这项论断。她始终相信儿子是她亲生、并且没有任何精神类或神经类疾病。无论如何,谭言刍应该顺利完成宪法规定的义务教育。最好完整享受高中阶段和大学高等教育。至于世俗舆论的各种冷嘲热讽和诬蔑式谣言,慢慢适应就好。夫妻俩联名给市教育局写了一封信。又求神拜佛、托人送礼将这封信件准时放置在市局领导的办公桌面。出于破除迷信、拯救未成年人的道义立场。教育局和市领导亲自部署,严令督察关于乌鲜镇退学事件的依据和细节始末。给予乌鲜镇的牛镇长以停职处分。乌鲜镇初级中学的校长被免职。新校长的侯职人选,是副校长谭鑫国。也就是谭言刍的伯父。谭言刍的父亲,是谭鑫奇。母亲是鲜扶余。话题少年值此重返学校,前途似乎顺风顺水了。恰恰相反。
初三的下学期,谭言刍的数理化成绩陡然间直线上扬。老师在课堂上讲的所有晦涩难啃的公式原理和实验数据,他犹如喝茶那般轻松应付。他并不刻意背诵或抄写,即可自然领悟。并且总能指出教科书存在的理论错误和原理偏差。关于时间和空间的传统物理学的理解,谭言刍总是闭目塞听。他最嗜爱《左传春秋》《庄子逍遥游》和研读《河图》《山海经》这样的古图秘篇。并且时常语出惊人,论述天道自然的高维度特征。老师们总是敢怒不敢言,威慑于谭校长在教育局的关系网和教育界的名望。为了平息全校教师们的异常目光。谭校长迫不得已,让弟弟谭鑫奇把谭言刍接回祖屋单独设置课程。反正距离中考不到三个月。以谭言刍的超常自然科学的禀赋和开挂式的学习能力,考上市立实验高中应该是小菜一碟。谭鑫奇认为这种做法并不稳妥,这种搞特殊化的家教方式可能招至社会某种阴险诽议。倘若被人诬陷是单独给谭言刍泄露考纲考点,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谭校长一听,颇觉醍醐灌顶。商讨的结果是把谭言刍安排在祖屋居住,每天早晨走路至学校。但迟早旷课的事件,就不计入素质评审内容。谭鑫奇把爱子用自行车驮回家。将家里的所有钟表和闹钟皆往前调快三小时。最大限度地保障每天早晨闹钟准时鸣嗓。鲜扶余作为母亲,甚至愿意凌晨两点起仰望月亮、推算月亮在榕树梢的偏转轨迹来鉴定真实时间。
即使如此,闹钟依然变慢或静止。即使诚惶诚恐地保障了学业前途。但更深层的心理成长、思想维度的超乎寻常的发展程度。也令谭家人身心疲惫、望尘莫及而束手无策。谭言刍的年轮基因编码,以蜗牛的速度刚刚爬升至十五岁的铭刻线。莫名其妙的总觉脑袋里叮泉般响起一位来自遥远星际空域的陌生妙龄女孩的思绪交流声音。那种带着轻微咝咝电磁频率的柔软嗓腔,就像五华山-古庵[11]里飘起的鸟儿的晨祈-铜铃声。初三阶段的学业课程愈加繁重而紧凑,清晨六点半是国文诗词或英语诵读功课。早课经常迟到的学生,他们拗口俗气的名字是要被钉在黑板上冒着酸气和吞粉笔灰的边缘地带的。“谭言刍”几个汉字是赫然在列,自惭形秽地在满堂窃窃私语的雾气里、在夹杂着校长或教导主任跨着八字步的监视目光里遭受全体同学的痛烈唾弃与嘲讽。
匪夷所思的是,为什么蟾蜍眼眶的谭校长每天背着手、躬着驼背、欢快癲步地察看每个教室那些已耳熟能详的稚嫩名字。这种获取愉悦感的方式实在奇葩重口味。谭言刍显然已经觉察到自己的与众不同。或者一种未冥力量在背后操控他的命运。或者将履行某种非凡使命。至于究竟是什么,他依稀知晓、却不可言喻。眼看明天就是中考前的第一次真枪实弹的模拟考试。令谭言刍爱憎交加的公立初级中学尚且隔着谭家祖屋有两公里路程。为了保佑十五岁人生的一世清誉和洁白无瑕的侠道大名的英俊贞操,谭言刍特地嘱咐他丢三落四的母亲鲜扶余,把那只憨态可掬的熊猫闹钟的催醒-炸裂声,定格在清晨四点半。这天夜晚,谭言刍的思绪恍若翻江蹈海。窗外的那轮皎月在密集云层背后乍隐乍明……这颗星球以外的宇宙到底是一览无余的深渊?抑或是数量更多的星球和更繁华世界?人类是从何时出现在地球?我又为何是我,而不是他或她?种种哲学困惑干扰着他逐渐苏醒的高维度感知灵泉。转念间,想起明天即将面临的模拟考试。还有这种惨绝人寰的军训式应试教育模式,尤其令他饱受无尽煎熬,他必须承受日复一日的非自然醒的残疾式睡眠的羞辱与压榨,就像被悬挂的钟摆按照机械方式摇摆不止。缺乏心灵的自由和思想的自由。更可气的是他时常尿床,肾气太虚或不适应阴雨潮湿的气候。虽然饭量三碗不过岗、但依然胳膊肢体比竹笋还瘦弱。个头永远比同龄人矮一截,这是他自卑暴躁的传统根源。这时,谭言刍多么想跳下床、叉起腰肢,冲着每天阴雨绵绵的长江流域的溽湿平原和连绵广袤的稻田,撂下一句问“祖安”的豪言壮语。
“哼!无事生非…庸人自扰…嘤嘤”居住在谭言刍脑袋深根、类似琴弦的那个怪异的疑似外星人的女声铜铃再次开腔了,“你所吃的若,都记录在你生命簿里。请珍惜青春期的诗意,包括艰辛求学的过程。享受这段时光,知道吗小刍?”
这个女孩的声音不知道从何时起就不经过授权,即存在他的脑海。小刍这个绰号,也未经许可。倘若有双未知的眼睛时刻关注着他、窥视着他。这种被囿禁的感觉,就像上厕所时总有个反光镜在照射他。幸亏有神话剧《西游记》《八仙过海》,让谭言刍从现实与梦幻之间找到关于小仙女的认知平衡。问她:“我的每个心理思绪讯息你都同步接收?你是怎么住进我脑袋里的?会不会是从尿道往上爬进脑仁的?”
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描述较困难。女孩沉默良久才回答:“我不是虫子,如何钻入你脑袋?我们之间思想交流是依靠一种海浪式的自然波频,这超出你们晦晻的认知能力。”
谭言刍又问:“我眼睛看见的、心里说老师的坏话、树槎子划破脚趾的疼痛……你能同时接收?”
她说:“有心灵感应。仿佛一根橡皮绳,扯你的一端,我这端跟随感应。”这实在是滑稽荒谬的事件。
[1] 王贞范《洞天集》述:“唐僖宗广明一年,严遵仙槎,唐置之于麟德殿,长五十余尺,声如铜铁,坚而不蠹。”又言:“李德裕,唐代宰相,截细枝尺徐,刻为道像。往往飞云复来,广明以来失之。槎亦飞云。”记为奇闻轶事。本篇援引作为楔子。
[2] 白垩陨石:钙砂与晶体混合的岩石。
[3] 萱草:多年生植物,又名“金针菜”。
[4] 雨兽神:古代祈雨的石雕。赋予特殊职能。
[5] 华胥:远古之祖。
[6] 朱棣:明成祖。
[7] 河图洛书:古代遗留的玉石图案版本不少。本篇喻以古典象征元素。
[8] 轩辕纪年:本篇泛指科幻年表。
[9] 蛊惑:迷惑。虚张声势。泛指不良伎俩。
[10] 布谷鸟。
[11] 尼姑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