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反感被某种力量操控我、设置我的思想状态。”谭言刍语气舒缓,他对眼前的异星女孩抱以难以描述的奇特亲密感。仿佛她是情投意合的同窗学友、或者望穿秋水的往昔恋人。“难道你不曾企图主宰我的柔弱命运吗?”
“从无此愿。那种暗藏阴谋的预兆,是你的曲解。对你自己判断力的否定。”珑宜说,“一个高维生命企图操控另一个低维生命,这违背荏苒无为的自然法则。”
“楫妁·珑宜。你的名字被我翻译得准确吗?”谭言刍小心地问。
“是这四个字,按照你们的文字形式。楫妁,是我的家族标志。楫,是源自森林的意思。第二个字,代表基因编码是:妁-爻螺旋。我的名字是珑宜,涵义是道德、坚韧、进取、灵巧和舒适……”她说。
“你的翅膀为什么突然消失、具备某种隐藏的能量?”谭言刍满腹疑惑地围着她巡视。珑宜也原地转了个半圈,然后示意少年跟随她的步伐走进那个碟状的巨型飞船。谭言刍只觉得脚下的土壤变得瞬间脱离了坚硬的品质、或像棉花那样松驰而轻盈。他正在失去了自身重量,像被一条绳索扯进船舱。又宛若整个身体穿过了塑料纸。然后人已站立在锅盖式的舱体内。但是丝毫无有空间压抑或呼吸苦闷的不适感。他宛若站在一片梦幻般平坦宽阔的灰色原野上。但这飞船从外表观测,最多直径两百米。那么,此般有限的空间按照物理学的逻辑,不至于让人有原野般广袤的错觉。而且,船舱内看不到任何机械装置或者动力引擎。仅有一些微小的蓝色光球在类似天穹或藻井的、或鱼皮的蜂窝状金属网格间,以极低微频率在闪耀着纹理。这些蓝色光球,与曾经出现在谭家祖屋的蓝色光球如出一辙。谭言刍此刻愈加肯定这种殊异体验的真实感:“这些飘浮的光球,勾起我童年回忆。这一切都是您预设的剧本吗?”
“什么是剧本?”珑宜的双手朝向穹顶打出一个莲花指。船舱的天花板上顷刻出现谭家祖屋的同步实况。画面上飞舞着两只白鸦。谭言刍的父母此刻正焦躁不安地坐在灯火通明的堂屋里等待久久未归的儿子。谭言刍此刻鼻头一酸,转身要走。珑宜制止住他:“你这样回去,会造成辐射污染。你需要接受一次生态净化程序。”
谭言刍在船舱门口伫立,受到类似水波的中微子光束的洗涤。他皮肤和头发里有一种被夏季的草原吹拂的舒展。原来他刚才全身的皮肤和毛囊,皆被船舱内的一种特殊粒子浸泡了。他疑惑的是:“为什么我可以抗拒这种强大的辐射呢?”
“你的体内早已植入了免疫基因。”珑宜说,“你一岁时。”
“那难道不属于某种特意预设的命运剧本?”谭言刍再说。
“无需辩驳。”珑宜的叶状瞳孔里闪烁一丝认真,“翅膀或者羽毛,按照你们的理解,其实是不存在的。色彩若织羽的器官,是我们的能量气泡。就像鲸鱼的肺泡或鸟类气囊。但它的功能是吸收宇宙背景辐射、光子能量、消化与排毒的意义。收放自如。”
“什么意思?”谭言刍从未听说过这种生物特征和功能组织。他手里攥着红豆雪糕,已经变成一团花瓣式的气泡。应该是受到未知粒子波的影响。他让珑宜尝试雪糕的甘甜而爽口的味道。
珑宜对食物毫无留恋:“我们是犀雀智人,这个星际物种并不沉缅于甜品或体质上的刺激。光子在我们的皮肤和织羽器官里,会变成生物脉冲。那些树网状的纤维组织,把光能转换成生物液体。消耗少量的矿物即可轻松完成这些步骤。”
“我发誓,你的味觉器官如果品尝不到这种甜品,会有遗憾。”谭言刍接着补充到,“世界上竟然有一种皮肤像植物那样进行光合作用?简直不可思议。据科幻书籍上描述,飞船跨星际航行是穿越一种类似邃道的虫洞,有这回事吗?”
“你年纪小,懂的倒不少。”珑宜和少年一齐从船舱底部环口降落地面,她正在尝试使用人类的思维模式解释一些现象:“空间和虫洞。这是你们的科学家创造的概念。我的飞船,名号是白鸾。它并未走进你们所说的宇宙虫洞。”
“那它是怎么克服不可能跨越的、无限漫长的空间障碍?”谭言刍问。
“宇宙所有的自然物质都浸泡在隐形的场阈形态的海洋里。飞船却可以浮升至海洋的平面,像打水镖那样跳跃式在任意一条黑洞茎枝内部,实行时空穿梭。但这只是一种喻义。”珑宜补充说,“但是每个智慧物种,都可能摸索到完全不同的航行技术,来克服空间壁垒。你们所说的虫洞,可能存在于某个未知的理论维度。”
谭言刍的所有问题她都对答如流。这种敬仰心情是油然而生。少年觉得眼前的异星女孩或许可帮助他应付以后各种应试教育模式下的筛选、选拔、关隘与冲击。如此一来,他想迅速成为国际学霸也是很轻飘的事情。谭言刍对这个美好蓝图的描摹确实太闪耀,他问:“您在广义的时间理论上,相当于我们纪年方式的多大年纪?”
“我?”珑宜对这个问题很难堪,“1200个春秋。”
谭言刍反复确认几遍,答案相同。原来眼前的漂亮温柔、淑庄聪颖的妙龄异星女孩,早在唐代既已诞生。少年突然感觉自己按照祖辈划分,已经是她的百代重孙。刚刚升腾的爱慕或留恋火焰,骤然间被一场冰暴冲刷的无影无踪。他问:“难道你的物种没有死亡?是永生的?世界上真的存在长生不老?”
“我们的物种和技术维度,已经克服了你们所定义的生与死的生命界限。按照你们的逻辑框架,是不可能完全理解清楚的。生和死没有明确的分界线。若在一切体验和梦幻式的感知场景里,生命并不存在重生或死亡。而是由信息编码、基因介质形成一种流质循环。就像岩石的硅原子,无论它凝聚成泥沙,或礁石。它总是恒定的。所不同的是聚合物的形态的流动与分散,需要机缘。最珍贵的过程,是信息编码与你独特的体验,形成一种道德式的生态呼应。”珑宜的语言,充满哲学色彩。
“我们会再次见面吗?”谭言刍临走时突然有点依恋。
“与那些伪善的人保持距离。”珑宜坐上船舱启动程序,“若时光顺畅,你高考结束后我们再次相聚。”语毕,飞船瞬间消失。
谭言刍立在空旷四寂的原野下,仰望着碟状器留下的琉璃斑点怅惘若失。他还想问“我多年以后会成功吗。”这句话似乎太功利了、言之过早。他突感生命本体是无限美好的,而且珑宜所说的道德生态、似乎是一种令人舒适的高维度状态。倘若人们通过调节自我的内心状态,而具备优良的道德修养。或许可以体验到某种修缮心灵的美好情绪。无论如何,接受自我的与现实的既定逆境、与暂时的挫折感。首先把最善意而顽强的一面留给自己。这是鼓足勇气、追寻生活理想的第一步。至于后续的前途,交给时间和美德。用青春汗水滋养它。谭言刍手里的雪糕又恢复原状。他忘了应该把巨副的地图送给珑宜作为纪念。此时月光清澈,云层变成了半透明的鳞状。他轻快地往谭氏祖屋奔走。但他父母已经等待太久,在沙发上迷盹地睡着了。
谭言刍情绪高涨,把父母叫醒。随即将自己在原野上怎么走错路,如何发现原野上空的碟状飞船。以及与楫妁·珑宜之间的谈话。包括他走进船舱后见到的状况……全部描述给谭鑫奇和鲜扶余夫妻。谭父半信半疑,吩咐儿子细致地在一张白纸上用铅笔绘制出珑宜的容貌特征。当一个【犀雀属】的淑静漂亮的女孩形象脱颖在纸面上时。谭鑫奇端详着半晌沉默不语。他突然间拍着额头喊到:“先秦-古代的山海经!提到类鸟的智慧物种,又兼具人类特征。就是它了!时隔两千年,它们重现天日。”
鲜扶余夺过那张纸正正反反在灯光下瞅着喃喃自语:“这不就是正常的穿着貂衣姑娘嘛,哪里是太空来的?”但她又直觉儿子语言描述的状况是真实可信的。因为谭言刍从小到大根本没学会如何说谎骗人,即使说谎也水平低次。这事事关重大,倘若传出去,但缺乏真凭实据。反而引来灾祸。
谭鑫奇对儿子说:“你可收到那异星女孩的什么礼物或小物件作为纪念品?”
谭言刍摇头否定,当时情况太复杂。时间和空间的状态皆发生微妙变化,根本来不及细琢磨具体证据或线索物质的保留。谭言刍努力回忆之后突然说:“那只红豆雪糕变得像棉花那样蓬松。手里的磁带,地图可能留下痕迹。”
全家人此时激奋不已。赶紧把从乌鲜镇购买的几个物件从塑料袋里掏出来。红豆雪糕早已融化散落在回家路上,磁带和地图用肉眼分辨不出任何异常。也未留下任何符合当时场景的蛛丝马迹……但磁带里的曲目内容全部消失。谭鑫奇嘱咐不可将此事宣扬出去。唯恐招来某些协会组织的骚扰,或把谭言刍关进实验室,像小白鼠那样作为解剖材料。但关于时空飞镖、道德生态……这些新奇概念和逻辑理念,确实引起谭父的无限遐想。更为震惊的是,第二天清早。谭父睡醒就大叫:“完了完了。”他昨晚特意锁藏在机密抽屉内的、绘制着珑宜容貌的肖像纸,变成一张完全空白的纸。上面的线条和图案凭空消逝不见。而且,昨晚谈到的所有关于飞船的细节内容,关于这些信息的记忆全部从他们的头脑里抹除或封印了。只有谭言刍还隐约记得昨晚大概去过乌鲜镇,回屋里已经十点半。但中间发生的事情模糊不清。鲜扶余甚至根本不记得昨晚儿子的离家出走。
奚跷的事,自从昨晚以后,谭言刍的精神状貌显著改善。睡眠实沉而安稳,思维更乐观而愿望接触广阔世界信息。对各种冷言冷语的心理免疫机制也更完善,抗压能力显著提升。那盒新买的音乐磁带。只能读出咝咝的噪杂音,就像电视上的雪花状碎片。谭言刍也不曾再想起【楫妁·珑宜】这个梦幻名字。这种记忆涂抹技术,只是用生物电磁脉冲扰乱了脑神经丛的蛋白质。就像用土壤给黑板上覆盖了薄薄的层土。只有当他们眼前接触的环境场景,与封印在神经元的信息场景高度重叠或相似时。或可重新激活封存的深层记忆。珑宜对谭家的这种处理方式,应该是为了保护他们。
金菊九月。谭言刍进入一所离家十公里的乌鲜镇普通高中就读。如期缴纳学费和各种杂费。他荣幸成为乌鲜高中的一名寄宿生。学校实行全封闭的管理模式。每月放假一次。谭家有件喜事是他不知情:其母亲鲜扶余意外怀孕。这意味着谭言刍会有个弟弟或妹妹诞生。另外,谭鑫奇作为父亲,需要扩大家庭经济来源和收入层级。倘若顺利,那么谭氏夫妻俩充沛的精力就会转移至第二胎,间接减轻谭言刍的心理压力。每个生命的诞生,皆是自然馈赠的珍贵礼物。尊重与接纳、宽容等美德,是永恒不息的话题。随着儿子谭言刍的抑郁症消失。其身体机能和思维禀赋开始迅猛恢复。再一个来自星空的附属礼物,是谭言刍的基因-双螺旋系统里,被植入的那套特殊基因编码已被一种微弱电击形式的浅层唤醒。他初步具备了与更广阔宇宙空间的高维度物种获得讯息链接的解码能力。这套基因编码在之前十几年,仅仅是以赘加物寄居或粘附在谭言刍的双螺旋框架上。那时,它的功能是半沉睡或瘫痪状态。但当这种基因信号的羽翼,就像花苞那样绽开、完全溶解时,就会健康地伸展,并参与整个双螺旋系统运转。谭言刍体内前后拥有几套不同的生物维度信息。倘若这些生物链式,呈彼此融合状态,即可造成为他的大脑机能和感知能力提供某些高维度的知识层面。
这说明谭言刍具备了像娄宿星人一样的思维潜质。但这种状态是朦胧而浮动的,未达到彻底激活的自由状态。从心理机制层面,谭言刍的高维感知功能,尚且是潜在的、被动的。这或许是一种奇葩的体验。既是幸运,也会给他带来危险或弊端。谭言刍站立在熙攘人潮里,仿佛一颗耀眼的夜明珠。他颅脑下的松果体,可释放持久而广阈的电磁脉冲。这种超强的生物磁场,极易被其它类型的星际势力所侦测到。有些隐藏在幕后的血垩势力,在窥视着乌鲜古镇的磁涡、异常生物信号。而谭言刍自带浓烈的生物磁晕,仿佛一头野犀牛奔跑在非洲大草原上。这是非常危险的,天狼星、猎户座或昴宿星的智慧异星人,皆关注到了乌鲜镇的异常信号源。谭言刍的头顶正在聚积起一些时空泡沫,宛若时空玻璃上的噪点。只是他毫无觉察。对于一个管控能力较稚嫩、意志力较薄弱的高中生而论。前途叵测。
随着读高中这段学期的经济负担和杂费增多。谭家不得不考虑另辟蹊径地扩展经济来源。谭鑫奇和鲜扶余经过询问乡亲和朋友们的帮衬与引荐。他们决定南下,先投靠在沿海城市做生意的老乡借鉴生财门道。然后又尝试通过租借国际港口码头上的远洋集装箱,往非洲倒售废旧衣服、鞋子和各种电器、小商品。这期间,鲜扶余得到了她姐姐的巨额资助。谭鑫奇虽然偶尔在外面受气或因事情繁琐而与鲜扶余擦火拌嘴。但这位中年男人勤奋学习、又懂得心疼妻子。因此这夫妻俩的生意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以后,守得云开见明月。生意步入正途,意味着供应谭言刍读高中和大学的费用是足够的。这期间,鲜扶余出现几次轻微的呕吐现状。但无暇顾及。
谭鑫奇通过邮政储蓄所的汇款票据。每隔半月往谭言刍学校寄赠肥厚的生活费用。但谭言刍却从未考虑如何合理使用这样厚厚一匝费用。或者购买篮球、英语磁带、科幻书籍。或者存在饭卡里,明目张胆地扔在学校寝室的床铺上……这些钱经常是宿舍里的同学顺走或借用了。另外一笔较大的开销。是谭言刍被飘散着桂花芳香的班花-肖芾吸引了。他傻乎乎地每天给她买荔枝、矿泉水、嫩肤面膜、爽身粉甚至是护舒宝……这些费用当然是较零碎的。更大件的,谭言刍给心爱姑娘购买名贵的时髦高跟鞋、项链、杨玉环牌香水或宏启牌脚踏车。简言之,他俩口头上是同班同学。但更像糊涂的恋人关系。更奇葩的是,肖芾从未承认谭言刍的男朋友地位。谭言刍也从未表达过某种非常需求或补偿或交换条件……一切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他想让她快乐。或者通过这种精神催眠,给枯燥的学业制造一点小浪花。甚至肖芾也很少跟谭言刍见面,或每次见面仅以简短的问候与微笑结束会晤。但几乎每次都是需要购买某种物品、或者是交水电费……肖芾说过最深刻的一句话是:“我们可能上辈子都是异星人。都不接受世俗式的理念。但骨子里却是俗得离谱的人。”
谭言刍说:“我自从见过你,每天在耳畔响起你的独特嗓音、玫瑰气息和秋月般的眼神。只要能够看一眼你就满心欢喜。”
肖芾说:“执迷与软弱,你最难清净的心网。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你无法接受真实的自我。然后你通过这种偏执的付出,打破同类的龉龃之心。藉此乞求一丝宽慰。其实你完全不必为我花任何一分钱。我爱或不爱,无论你付出与不付出。都是我的意愿,而与你无关。即使你认为喜欢我。可以间接提升你在学校的知名度,或男同学的认同。恕我拆穿你。你的那些少年奇谭,已名声远播。”
谭言刍站在原地愣了足足两个小时。他似乎棋逢对手。肖芾看透了他内心的所有阴霾或秘密情愫。但第二天,谭言刍依然一如既往地追随她……但有人实在是令人愤怒,尤其是那些对肖芾死缠烂打却始终无法获取其芳心的男生。他们虎视眈眈。而谭言刍与肖芾之间,是貌合神离的状态。结果是,几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总是找谭言刍的碴。甚至其中有一位皮肤有点黑的帮手,是谭言刍的同班同学。还有几个吊儿啷当的镇上小青年。他们把一些学校食堂的残羹剩菜的饭盒,杵在谭言刍的床铺上。并且还在他晚自习的半途上堵他。对他的羞辱是:“你家是开矿的、还是修炮楼的。咋看你兜里有流不尽的活钱?并且你吖傻缺的、全部花给那校花,自己却吃的穿的最便宜的。你这是两极分化呀,玩的什么悲悯哲学呢这是?”
谭言刍对黑瘦高个同学说:“你跟他们不是一起的。你躲远点,待会别溅你一身血!”谭言刍手指关节捏得直咯喳作响。
有个社会小青年怒吼:“你吖挺横。削你。瞅你那两只什么神鵰过来拯救你不!”却顿时被人拳打脚踢地围殴一通乱打。幸好不用硬货,否则是悲剧了。反正,谭言刍牙齿和脸上瘀青肿块。他从小到大尽是受窝囊气,但没被人揍得这么狼狈。他坐在原地。一滴眼泪没流。这时,两只白鸦盘旋着歇在几米远的护栏和花圃上……
谭言刍说:“打得好。我再也不用敬畏某些卑鄙的同龄人。我以前还总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自卑。没想到他们此般凶狠、猪狗不如、欺凌同类、品格低劣。”
白鸦说:“所有哲理都是从苦难和挣扎中诞生的。”另一白鸦说:“不对不对。最高的觉醒,是永不羡慕他人、永不否定自己。”这两只鸽子简直是灵丹妙药。但它们争吵着。这次事件以后。谭言刍内心的自卑和抑郁消释大半。似乎人类所有的美德和成长,皆是由于开始树立骨气、源于接受自我不完美和环境阴暗面的真实状态。由此卯足勇气迎接挑战,即此走向返璞归真的。这实在是心理学家们探究的事情。
高二学期来临,原先的校长被罢免了。戴茯苓调任校长。阳春四月。校花肖芾,在歌咏比赛获得全校第一名。班里许多男同学给她递小纸条和情书。谭言刍正考虑赠送什么礼物祝贺呢。肖芾说:“我家奶奶老年痴呆入院治疗,但是请不起护工。每月四千的护理费……”谭言刍给她送两千。不久从邮政储蓄所再取出五千,一并送给医院。这段日子里,谭言刍每天的心思都盯在肖芾身上。他好像已经没有自己的主张和追求。以她为核心。而乌鲜镇上的网吧却连续在半年内盛开两家。
一些学生开始在晚自习时逃课。打网游。两只白鸦盘旋在学校大礼堂上空,乌云翻滚。有只白鸦的残骸落进河湾,被某些持弩机、气枪或火药铳筒的人非法射杀。另一只白鸦哀啾着在树林上的暮霭间盘旋不歇。谭言刍请假两天,才寻觅到它。
白鸦耷拉着灰溜溜的羽毛,啜泣到:“鸽子肉香不香?”
谭言刍双手一摊开:“不知道。它的陨落,我也心痛。但事情既已发生,我深表哀悼。乞求你不要报复人类幼崽,他们即使再怎么沙雕缺德,也不是你对手。”
白鸦说:“我若还手,我连你一起撕成闪电状!你的物种既然进化百万年,为何仍痴迷干这蠢事?道德与良知的翅膀,在你们的心里角落已报废啦!”
谭言刍岔开话题:“你跟我讲一讲那幽远的娄宿星。”
白鸦说:“无论在哪颗星球,自然总纲是一致贯通的。真正渗透进世界的智商,是受到道德承载的。按照你们的唯物主义辩证法,这是自然对心灵的馈赠。岩石与湖水交叠,洇现出图画版本的《拾遗记》。水,就是万物的道德。”
谭言刍说:“你跟我语文老师似的,摆大话炫大道理。我烦着呢。”
白鸦说:“我本来是要返回故乡。但是有些事你不懂。反正我留下来,是为了保护你。乌鲜镇底下藏着一个巨大的磁涡。它是与时空链接的枢纽。但愚蠢的你们感觉不到。这所高中是角逐之地。鱼龙混珠,你得当心那些伪装很善良的人。”
谭言刍追问:“你的星球是什么模样?是圆球状?有吃喝拉撒的行为否?”
白鸦说:“并非必须是岩石、有大气圈才可诞生出生命。生命和阳光一般广泛。我的恒星团,周围有两颗星球居住着你们所说的异星人。更准确的表述,是【犀雀属】的异星人。居住在‘意罟’和‘宛渠’行星。科学和道德是我们的行为原则与心灵标尺。那里的所有人,都必须接受道德净化和基因修正。那里有数量庞大的生物学家和基因工程师群体,一直尝试或探索着延续、培育、重塑新的智慧物种。包括塑造与完善我们自身。早期在太阳系构建起五个基因实验和物种培育基地。除了我们这一支娄宿恒星系统的人。还有一些与我们类似,却并不恪守原则的人也在附近。”
谭言刍问:“人类在史前时代的诞生、与关键技术进步是否与他们有关。”
白鸦说:“倘若生命物质要素和信息编码是普遍而广泛的。只要条件和时空皆稳定,是可能在机缘下应运诞生。但某些结论缺乏意义。因为一切条件都在翻腾变化、叠加与摇摆中形成更复杂的特质。莽然否定外界因素,也是不理智的。”
谭言刍问:“你最担心什么?是死亡吗。”
白鸦说:“我并没有生或死这种概念。生命是自然程序,但一切生的存在,皆是宇宙之幸运。每条生命,无论维度高低,皆应该被珍惜与尊重。这排除了非常的、违反道德原则的基因事故概率事件。我最担心,由于某些隐密而重大的道德缺陷和罪恶意图,会激怒你们星球上某些掌握毁灭型武器的人。或因失去原则、心理失衡与自身基因编码秩序紊乱的个体事件,导致你们失去责任心。”
谭言刍问:“乌鲜镇那么些年轻人。为什么会选择给我植入那种特异基因?”
白鸦说:“它们甄选使者的人选,是必须在他的(或她的)基因螺旋构架系统内存在大量诱导宽容而善良品质的自然碱基编码(或者遗传特征)。我们的光子芯片可能因维度隔离机制的排异反应,导致大脑组织病变。因此成功概率较低。所以,这种因素的考量。加上某种机缘的意义。选择心灵纯洁而宽容度强壮的。但这并不排除,依然存在个别失误事件。但即使如此,也不会导致广泛的道德损伤。因为类似的案例,被你们的社会医学界误认为是癔症型精神疾病(但二者并不存在必然逻辑关联)。”这次谈话,增强了谭言刍对自我品格的肯定、对逆境的抗压心理承受能力。
五月中旬。学校的宣传部,组织全校各个班级提升自然科学的宇宙视野。在蒙着黑纱幕的教室内播放《宇宙起源》纪录电影时。画面里意外添加进神秘势力的星际舰队实况。那是水星、火星的未知基地的模糊影像。一位孔雀型或鸵鸟型的类人异星人,出现在一片春季金色油菜花、盛放的桃花的色彩背景上。全体师生皆以为这是科幻电影。但学校宣传室,目睹这种不符合物理学逻辑的画面时。惊恐万分。
六月,是高考季。凤凰花开,毕业班的学长们穿着整齐的校服、簇拥着历史、化学、地理等各科的教师团体,聚集在操场上的阶梯台上,拍完最后一张毕业纪念照。脸上挂着泪痕的同学们,与教师们一齐合唱《卿云歌》:“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於予论乐,配天之灵……”谭言刍和肖芾肩并肩坐在操场观众席上,遥望着学姐学长们在互换毕业日志。内心若波涛翻涌。
肖芾问:“天上会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人世间的白云苍狗吗?少年寒窗苦读,孜孜求学的意义是什么?”
谭言刍仰望着松树林上空飘过的云彩:“人类追求知识的崇高意义,是克制基因携带的蒙昧和野蛮,最终走向星辰瀚海的深区。求知,是大脑的自然需求。”
肖芾用一只手肘撑在膝盖,偏倚着脸颊:“报纸上、电视上和书籍上,可不是像你这么宣传的。班里的很多男同学没人跟你一样的想法,他们说读书是为了出人头地、过没羞没臊的奢靡生活。”
谭言刍笑了:“哈哈,你的措词很犀利!但是我相信,沉缅在世俗逻辑状态的人类总会觉醒。人类的未来在阳光璀璨的广袤银河。”
晚自习后,他俩站在街边吃小贩的烤红薯。几个小混混突然从人群里冒出来。声色俱厉,向肖芾追讨某项拖沓不决的债务。肖芾时常找他们借钱购买奢侈品香水和香奈尔提包,衣装化妆品也是这些混混的钱。谭言刍替她偿还近一万元债务。不久,肖芾突然变得若即若离。她反而出现在邻班一位社团-学生会主席小伙的身边,并且俩人在校外租住了同居屋。每次月假完毕后返校,肖芾亲自给他洗衣、送饭。在篮球场边给他呐喊助阵。这意味着,肖芾其实有男朋友。这么长的时期,肖芾持续在诓骗或者索取谭言刍的钱财。谭言刍瞬间失恋了。但他并不恨她。反而依然幻想着,等她悔悟自新。但无论如何,谭言刍再难以见到肖芾。因为她愧对谭言刍。
教室。某个惬意早晨的电视新闻里。谭言刍意外发现电视台的女记者身后,采访的是提倡环保、在经营大型废品回收站的父母:谭鑫奇和鲜扶余。虽然是正规的废弃物回收、分拣和外销公司。但谭言刍依然羞愧难当。但他反躬自省地觉察到自己的可耻虚荣心后,懊悔自己不懂得珍惜父母的血汗钱。他将专注力转移至学业上。
某个梦境里,他走在乌鲜镇的大片蓖蔴田里。被无数人当作盗贼而驱逐。而他的嘴唇被一个拜金主义的狂热徒割伤了。与他的父母所承受的生活艰辛与世俗冷酷相比,谭言刍的虚荣与富足,毕竟少受了许多皮肉之苦。经过了几百日的死记硬背的、大水漫灌式的考点考纲研究,他越发对突破平均分数线的封锁,恢复了一丢丢自信。
即使这样,谭言刍的班主任突然一天深夜撞进寝室带走他,骇然拉着他的衣襟,以滔滔不绝的连贯气势说:“那天在播放纪录片的教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保安室的夜晚监控画面突然断线二十分钟,教学楼尾号是5的所有教室的钟表皆延迟二十分钟。这件事是谁泄露给【瞻穹飞戈协会】,他们的雷霆手段、他们的冷酷无耻,为获取有效情报,他们什么都干!但这种事传出去,我们学校的就会沦为笑柄或神经学院。搞不好校长被免职,我被当作谎言者关进牢狱和教育系统的黑名单了!你不想在含沙量极高的滔滔江滩上发现了我浸泡着江水的泛白尸体吧,请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那天教室里发生了什么!兔崽子。”
谭言刍的肩膀被这个意志疯癫而行为冒失的缺乏教养和功德心、说话像喷墨打印机、学历也造假的老头给撞肿了。他一下子联想到了电影镜头里闪烁的灰青色的铁镣和酷刑。谭言刍敬爱他的教师啊,可是他却以漠然证明了他并不畏惧任何威胁。何况他的记忆在事件发生两小时内被中微子波频封印或抹除。包括他在地下基地的大脑存储信息亦无法提取。这样的事总是如出一辙而且高度精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