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文公派人到秦国迎接怀嬴回晋,这是必须的。秦穆公赠送三千卫士给晋文公,如同是辰嬴的嫁妆一样,这同样必不可少。
晋军虽然拥立晋文公,但这是在秦军压境的威力下作出的选择。军队内是否还会有另外一个郤芮隐藏着?
怀嬴是二婚,此后改称辰嬴。
晋文公准备封赏有功之臣。
有个叫头须的求见。他是晋文公的旧臣。在晋文公出逃前,头须负责为晋文公管理财物。晋文公离开那天,头须说要去处理晋文公的财物,此后就没有再见到人了。晋文公让在身边的仆人去推搪头须,说自己正在洗头,没有时间。
头须就说:“人在洗头时,要俯下身子,心脏倒覆,说出的话就会与本意相反。请告诉国君,居者,社稷之守;行者,羁绁之仆。无须怪罪留在国内之人也。”
仆人把头须说的这番话一字不漏地转告给晋文公。
晋文公觉得,这话似乎也是有点道理。就让仆人带头须进来,看他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原来,头须是要把那批财物的下落禀告晋文公。当日他把这批财物匿藏起来,是想用来帮助晋文公用的,一直没有机会,但这批财物仍在。他可以用来赏赐给功臣们。
头须这一忠心之举,让晋文公对自己的国民重新树立起了信心。在晋国内部,虽然有反对他的人,但也一样有许多支持他的人。他不能因为有几个反对的声音,就认为这些声音代表了所有人。
功大的封给城邑,功小的授与爵位。
晋文公的朋友赵衰德才兼备,他的功劳是上等的。因此,除城邑之外,晋文公还想要给他一个额外的特别奖励。
翟国人知道晋文公从秦国迎回他的妻子后,就把晋文公的狄族妻子季隗和他们的女儿赵姬送回到晋国,但把晋文公的两个儿子留了下来,有点扣作为人质的意味,但主要地,他们还是希望能与晋国继续保持一个较密切的关系。
晋文公把从翟国回来的女儿赵姬嫁给赵衰,结为姻亲之好。
但论功劳,他的舅舅狐偃比赵衰更大,可以说没有狐偃的付出,就没有他今天的成功。所以,晋文公也需要给予狐偃一个特别的额外奖励,但这个特别奖还真不容易选择。
楚成王送来青铜作礼祝贺晋文公登基,晋文公用其中一部分奖励给狐偃。这是很特别而珍贵的,狐偃用这些青铜铸了一套八件的“子犯和钟”,上面刻有132个字,铭记他的勋绩传颂子孙。而这套编钟,至今仍收藏在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内。
壶叔追随晋文公十九年,想着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当初离家出走追随晋文公,心中是怀有一个远大的理想。如今头发变白了,体力也羸弱了,已经走向人生的晚年。
壶叔问晋文公说:“国君三次赏赐功臣都没有轮到我,是我犯了什么罪过吗?”
晋文公说:“导我以仁义者,上等奖;辅我以行,卒以成立者,次等奖。受弓箭之难,立汗马之劳者,再次等奖。以力事我,而无补吾缺者,复受再次等奖。此三赏之后,就会轮到你了。”
壶叔知道自己的功劳无法与赵衰、狐偃、胥臣、先轸等人物相比的,但奖励不在多少,没有被忘记就好。
壶叔的争赏,让晋文公想起一个人。
晋文公对赵哀说:“我竟然忘记他了。这不应该。我们怎能忘记他呢?”
这个人就是介子推。
能力上介之推不算特别杰出,业绩也不辉煌,但他做了一件其他任何人都不容易做得出来的事情。在五鹿晋文公只乞到一碗泥土,眼看就要饿死,介子推到山里摘野菜时,从自己的屁股上割下一块肉,熬成汤给重耳解饥。仅此一事,也无须更多,确实就是可以成为一个人荣誉毕生的功劳。
晋文公派人到介子推家。但他家里已空无一人。使者问周围的乡亲,有人说在清晨时,见介子推带着自己的老母亲离开,是往绵山的方向。使者问他们介之推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他们都不知道;另有乡里回忆曾与介子推母亲聊过天,他母亲曾劝介子推回去争功,不在自己能否获得奖励,而是给国君作个提醒,他们或许是到绛城去了;但又有乡亲回忆,介子推说自己并没有立下什么功劳,只要能孝顺母亲,平静地度过余生就好。
使者把了解到情况禀告晋文公。
晋文公就把绵山一带之地封给介子推。尽管这对介子推来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因为他无从知道这一赏赐,当然,即使知道了他也不会去认领的。
晋文公说:“就以此来记载我的过失吧,好人必须得到表扬。”
恩要报,仇也要报。所有的恩与仇,都应该获得与其贡献相适应的报答。
在路过曹国时受辱的经历,是晋文公心中最难消蚀的记忆。坐稳君位后,他准备发兵讨伐曹国。
但狐偃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狐偃说:“民未知义,难安其居。现在发兵还不是时候。”
狐偃认为与惩罚曹国相比,加强国内建设,加大投入开启民智,这才是更重要的事情。但将军们表示反对了,曹国只是一个小国,要欺负它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等发展教育,直至人民能够安居乐业。那是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建功立业?
狐偃的观点是小众的,不能获得众人赞同。处于金字塔尖上的智慧,不在金字塔底的人能够理解的范围内,也是很自然的。晋文公相信狐偃,尽管他也不能理解。在这种情况下,他能作出的最英明的决定,就是信任。因此,晋文公他尽力克制住将军们急于建军功的欲望。集中精力与资源大力发展教育,并进一步完善晋惠公开始的“易田制”改革。
这年,周王室发生了一起特大丑闻。周襄王的异母弟王子带与王后隗氏通奸,被周襄王发现。周襄王废黜了隗后,王子带外逃。但他又放不下情人,引西戎攻周,公然夺嫂。
周兵不敌西戎,周襄王逃到郑国,随后向诸侯告难求救。并派简师父求救于晋,派左鄢父求救于秦。秦得以立国本来就是为周朝镇守西方的,出兵攻打西戎是职责所在。晋国是姬姓国家,出兵勤王更是义不容辞。
秦穆公收到求救信后即驻军河上,准备护送周襄王返回成周。
狐偃建议晋文公出兵。他说:“欲求得诸侯拥护,莫如勤王。诸侯信之,且合于大义。”
不过,在他提出这个建议后,有怪话出现了。有人认为,狐偃是设法想掌控大权。当初大家都提出要伐曹,狐偃认为要专心建设。现在大家都专心建设了,狐偃又提出要出兵。总是和大家相反。
晋文公始终还是抱着相信狐偃的政治判断的态度。晋文公辞谢秦师。秦穆公没有与他争功,亦退兵而回。
晋文公驻兵阳樊,然后兵分左右两军。左军去接周襄王,右军去捉拿王子带。三月,左军护送周襄王回洛邑;四月,右军击溃西戎,捉拿了王子带。晋文公下令将王子带就地处死。
晋文公去洛邑朝觐周襄王。周襄王用甜酒招待晋文公,然后又让晋文公向自己回敬酒。晋文公请求周襄王恩赐,在自己死后能享受隧道安葬的礼遇。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有关死的问题不能不考虑。
周襄王回答他说:“这不可以。这是只有王室才可以有的规章。”
但晋文公勤王之功要赏。周襄王就把阳樊、温、原、攒茅等,晋文公这次平乱中的立功之地奖励给他。
经过这一役,晋文公倍感晋国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就进一步扩大军队规模,组建了上中下三军。
晋文公在斟酌中军元帅的人选。
赵衰说:“郤縠可以,他行年已五十矣,还坚持学习,而且愈加重视。先王之法志,德义之府。道德和信义,乃生民之本。忠实推崇者,不忘百姓也。”
晋文公要任命赵衰为卿。
赵衰推辞说:“栾枝贞慎,先轸有谋,胥臣多闻,皆可以为辅佐,臣不如也。”
赵衰把人文教养看作是选用中军元帅的重要标准,与晋文公重教育发展的国策相一致。一个没有文化的统帅,所带领的只能是一支野蛮的军队。中军元帅是全军统帅,这个人选至关重要。
郤縠是郤芮的弟弟,但与哥哥不同,他是重耳的追随者。于是,晋文公任命郤縠将中军,郤溱为佐;狐毛将上军,狐偃为佐;栾枝将下军,先轸为佐;荀林父御戎,魏犫为车右。
郤縠就任后,果然不负赵衰所荐,发挥出了一个文人统帅的优势。他整军治军,最重要的是能统一部队思想,整出一个集体的能力,治出一个相互的配合。许多军队都有老兵欺负新兵的习惯,这是形成内部秩序的一种手段。当然,这是一种野蛮手段。
晋文公在郤縠陪同下登车阅兵。但见部队的面貌,少长有礼,军容整齐,阵法分明。他看到的是一支崭新的部队,以往在部队里,是靠老兵欺负新兵塑造秩序。晋文公见到郤縠的这支部队,新兵老兵,是以礼法的约束形成秩序。
这是不一样的战斗力。此兵可用。晋文公又打算要报曹国之仇了。
但狐偃说:“民未知信,未宣其用。”
狐偃的意思是说,民众还不知道什么叫信用,还不能明白信用的意义。待民众做买卖不求暴利,明码实价,各无贪心的时候。在狐偃的理想中,晋国不能只是一个军事强国,而必须是一个全面发展的国家。那才是真正到了可用的时候。
晋文公唯有继续再忍耐。
晋文公学读书于胥臣,学了三天之后,他说道:“道理听了很多,但若行,吾一点也不会做。”
胥臣说:“然而多闻以待能者,不是比不学习要好吗?”
晋文公点头称善。
《尚书·洛诰》有“肇称殷礼,祀于新邑”一句,对其中“殷礼”一词,“直白派”认为是“殷商礼制”的简称,“艺术派”认为是“盛大典礼”的意思。
前者的观点,就是认为周朝推翻商朝,是政治权力更替,但在思想文化上,具有继承的关系。当然,这种继承是有发展的继承。因为周公制礼乐,不可能凭空而来,也需要有所参照。
后者的观点,则是认为在思想文化上,周对商也是一种替代的关系。现代人认为,商人重贾而周人重农。周朝替代商朝,也是农业文化替代商贾文化。
但从纣王发明筷子这一传说可以看出,周克商,在文化上并不是取代,而是继承和发展的。因为商纣发明象牙筷子时,箕子非常担忧,认为使用象牙筷子一定不会在陶制器皿里使用,这意味着将吹起奢靡之风。但使用筷子没有被周认为是糟粕禁止,而是形成为习俗,只是改用竹子制作。
但不管结果如何,殷商有礼,这应该是没有异议的了。这方面的历史记载也很丰富。
武王既克殷,访问箕子。请教使百姓安居乐业的常伦所序。箕子向武王推荐《洪范九畴》,说是上天赐给禹之法。于是,武王封箕子於朝鲜而不臣。《汉书·地理志下》记:“箕子去之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
但要学习礼乐,建立这样一个君子之国,确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如何实行,如何做,这更是难上加难。
宋国是宋微子为殷商后裔建立起来的国家,周公特准其用天子礼乐奉商朝宗祀。所以,在宋国实施的是《殷礼》。
宋微子是宋国的第一任国君,宋桓公是宋国第十九任国君。宋桓公死后,他与宋桓夫人所生的嫡子宋襄公继位。宋襄公有一颗高贵的心灵,虽然已是发生在几百年前的事了,他作为商朝后裔,仍有怀着坚守殷礼的自豪与矜持。
宋襄公有一位庶兄叫公子目夷,他劝宋襄公,天之弃商已久,复兴它违背上天旨意。但宋襄公依然要坚持,因为,这是他的祖先的传统。
泓水之战时,宋楚两军相遇,宋军列兵北岸,楚军从南岸强渡泓水。兵力上,楚众宋寡。当楚军渡河过半,公子目夷建议宋襄公立即出击。此时,楚军尚未全渡,等于只有一半兵力可以投入战斗,宋军可以在战场上可以形成局部优势,以宋军的战斗力,亦足以重创楚军。
但宋襄公认为这不合礼。没有采纳。
楚全军既已渡河,但尚未集结成列。公子目夷又建议宋襄公应趁楚军阵脚未稳,及时发动攻击。宋襄公仍然认为这不合礼。坚持待楚军“成列而鼓”,宋襄公才下令进攻。但战机已失,宋军败绩。宋襄公自己也负伤逃去。
宋襄公之败,在于不懂变通,没有发现到战争的形式已经改变。殷礼是高贵之礼,所谓礼不下庶人。只是此时的天下,已经礼崩乐坏,做事就不能靠想当然了。但从孔子、墨子、庄子等古典圣贤,都是宋国人这一点上看,宋国文化之强大仍是令人钦佩。
半年后,宋襄公伤重不治身亡,子宋成公继位。
晋文公登基,宋成公派人送贺礼。楚成王知道后不满了,尽管他自己同样有送礼祝贺晋文公,而且还是珍贵的铜原料。但泓水之战失败后,公子目夷与楚国签下的是一条不平等条约,宋成公事前没有与他沟通,他认为宋国就是背弃了与楚国的盟约。楚成王派令尹子玉领兵去讨伐宋国。
宋大夫公孙固急向晋国求救。
晋文公再问狐偃,有点忐忑不安的样子:“可矣乎?”
狐偃说:“民知礼,生其恭,可用也!”
这一回,狐偃倒是爽快地给出了晋文公一直想要得到的回答。
先轸说:“报施救患,取威定霸,就在这一仗。”
但晋文公反倒是犹豫了。
晋文公是一个有恩报恩,有德报德的人。虽然自己在伤痛中,宋襄公仍坚持送给他良马八十匹,以及其他一些物品助其行程,这也是一种恩情。现在其子求救,他应该救宋报恩。但楚成王也有恩于他,他也不能径直就与楚国兵戎相见了。
狐偃说:“楚始得曹而新婚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齐、宋可免被伐。”
狐偃这一计,也可以说是“围魏救赵”之计,通过讨伐曹卫逼楚解宋之围,又可以避免晋楚国直接对峙,解决了他的两难之困,晋文公连连称善。
晋文公派荀林父出使卫国,向卫成公借路,以便晋军以最快的速度攻入曹国。
这给卫成公出了道大难题。借,还是不借?卫成公召集大臣上朝商议。
大夫元咺说:“可以借路给晋国。这是一次修补与晋国关系的机会。”
大夫孔达说:“这路不可以借。昔日虞国大夫宫之奇说过:‘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前车之鉴,不可忘也。”
两种意见都各有道理,卫成公无法作出抉择。
元咺又说:“这路不借也得借。我们宁可看作这是晋侯给卫一个改善两国关系的机会。”
但孔达坚决反对。他说:“晋侯为人恩怨分明,睚眦必报。当年在卫国被迫饿肚子的经历,他不会忘记的。”
卫成公为保险起见,拒绝了荀林父的请求。他确实担心,借路后,难免不会重演当年晋献公“假虞灭虢 ”之事。
晋文公实力在手。正如元咺所言,这路不借也得借的。晋文公强行过卫境。卫军抵抗,郤縠用武力攻下敛盂,并占取五鹿之地,夺下通往曹国的通路。
但在此战中,晋文公也损失惨重。因为郤縠不慎被流矢射中,坠车阵亡。
按晋文公的性格,此是大仇,非报不可。但此时,晋国的目标是要尽快解宋国之围。晋文公不能立即采取报仇行动,他提拔先轸接任中军元帅,胥臣佐下军。把军队先稳定下来。
齐昭公来到敛盂与晋文公相见。
齐昭公是孝公的弟弟,齐孝公死后,卫公子开方杀了孝公之子,拥立齐昭公为君。齐卫一向友好,因此,晋齐双方需要会盟商变。卫成公请求参加盟会,但晋文公没有答应。最后,齐昭公表示理解晋军在卫国的行动,而晋文公则承认齐昭公作为齐国国君的合法性。
见齐国不愿帮自己,卫成公就想亲附楚国。但国内大臣们不愿意,尽管楚国强大,他们嫌弃楚国是个野蛮人国家,他们更愿意亲近晋国,尤以元咺为代表。而且,卫国本来就与齐国关系良好,现在齐国也与晋国亲近,卫国也没理由不跟随。元咺就发动政变赶走卫成公。卫成公离开首都楚丘后搬到襄牛居住。
晋军包围了曹城,虽然围攻多日,但曹城墙高池深,曹军在城内坚守不出,晋军一时亦无计可施。
晋军这次出兵的目的,是要把楚军吸引过来,以解宋国之围。因此,攻陷曹城并不是必要的。但对于晋文公来说,意义就不同。这与军事政治无关,攻陷曹城,并且把曹共公俘虏起来,那是最理想的结果。
先轸不想战事拖延,他想在楚军到来之前解决战斗。但连续发动的多次强攻,都被曹军击退,晋军也死伤不少。
先轸需要考虑的,是否围而不打,只等楚国撤军。
晋文公和先轸到前线视察。晋文公见到曹军把晋军的尸首陈列在城上,感到奇怪。
晋文公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先轸说:“在炫耀。”
晋文公脸色沉了下来。
晋文公说:“他们就是这样侮辱晋国的阵亡军人的?”
先轸说:“他们认为这样能使我们感到害怕。”
晋文公说:“此乃罪也。”
先轸说:“在我们轮番强攻下,他们已经快守不住了,想这样来吓唬我们。”
晋文公说:“一定要把曹城攻克。摧毁掉。”
晋文公强压着自己的愤怒说。
但是,他们首先得找到攻城的办法。
晋军这次出征,兵力雄厚,轮番作战之下,守城的曹军因为兵力有限,装备消耗也太大,情形已经十分危殆。但他们仍在坚守。
晋文公对士兵们发表演讲。
晋文公说:“我经历过各种艰难困苦的考验,流亡了十九年,最后才得以回国。现在过了几年安定的日子,上天又继续再来考验我了,还有没有敢于克服困难的勇气,还有没有善于战胜敌人的能耐。”
有士兵说:“我们有的。经过我们多日的围攻,他们快守不住了。”
晋文公说:“曹军侮辱晋军遗体,想以此来吓退我们。但如此罪行,必遭天谴。这是他们灭亡的开始。”
有个老兵说:“只要我们在曹国人的墓地宿营,挖他们的祖坟,侮辱他们祖先的遗骨,他们就会害怕了。”
晋文公说:“他们会害怕吗?”
老兵说:“一定会的。他们如侮辱晋军遗体,是因为他们相信,这样神灵就不会来保护晋军了。而当我们以同样的方式报应给他们,他们一定会害怕。”
先轸把部分部队转移到曹国人墓地附近驻扎,声称要去挖掘曹国人的祖坟。另一部分部队,继续围困住曹城。
曹国人果然恐惧了。他们知道这样做是要得罪上天的。就把晋军的尸体装进棺材里运出来。
但晋文公已经不打算赦免他们了。
总攻开始。
担任先锋的是魏犫和颠颉率领的部队。他们冒着箭雨,从多个方向靠近城墙。魏犫奋勇争先,他发现了一处薄弱点,守城士兵的箭矢已经不足,他冒着随时倾泻而来的石块,首先蹬上城墙。守城的士兵已经疲累,魏犫骁勇,颠颉亦紧跟其后蹬上城墙。
先轸见到他们英勇的身影,下令吹响冲锋的号角。
魏犫和颠颉很快就歼灭了在城头上守卫的曹兵。然后,他们就合力打开城门,晋兵源源不断涌进城内,曹城被攻陷。
就在城破之际,晋文公下了一道紧急命令:“无入僖负羁之宫。违令者斩!”
先轸接到命令后,立即派出传令兵到城内传令,禁止骚扰僖负羁家。同时派出一队士兵,火速赶往僖负羁家站岗,保护他免受打扰。
魏犫因为在攻城时胸部受了伤,接到晋文公这道紧急命令时,他还滞留在城头上,颠颉在为他包扎伤口。当接到命令后,他感到十分恼火。
魏犫说:“不替立功的人着想,这算报什么恩?”
颠颉说:“只记挂敌方贤人,忘记自家功臣,道理上不通。”
魏犫说:“我们就是要去抢他的家。”
两人带着人马来到僖负羁府上,守卫的士兵不敢阻拦他们,他们不仅放纵手下抢掠,还放火把僖负羁宏大的府第烧掉了。
先轸接报后只能叹息一句:“愚蠢。”
当年晋文公逃亡路过曹国时,曹国上下只有僖负羁私底下赠送他们食物和财物,免得他如在卫国时那样饿肚子。这一饭之德,晋文公记下了,他必是要报的。没想到魏犫竟然不听令,给他出了个难题。
但是,魏犫公然违抗君命,这影响有多坏?不严肃处理,怎能消除影响?他下令,执行军令。
胥臣说:“魏犫破城有功,且曹共公已被俘。可令其将功赎罪。”
魏犫是晋国一名难得的勇士,胥臣劝晋文公慎重考虑。若楚兵解宋之围,必然反扑过来,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晋文公亦惜其材,但蓄意违令,罪实难恕。但晋文公亦是慎重之人,他命胥臣到营地去探望魏犫。
得知国君的使臣到来,魏犫强忍伤痛,让卫兵用布条把自己的胸背捆绑得严严实实的。然后,他出来与胥臣相见。
胥臣说:“你身上有伤,赶快坐下休息。”
胥臣要去扶他。魏犫强装出轻松的神色,把胥臣递来的手用力推开。魏犫在胥臣面前,距跃了三百,又曲踊了三百。完全看不出身上有伤的样子。
胥臣疑惑地问:“你没事了?”
魏犫对胥臣说:“以君之威严,吾不敢贪图安逸也。”
胥臣说:“国君之命,不可轻慢也。”
胥臣告诫魏犫道。
胥臣如实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汇报给晋文公,他没有说魏犫一句坏话,也没有说一句自己猜测的判断。尽管在胥臣心中也有点奇怪,都说魏犫是受了伤的。
见魏犫的伤情没有大碍,晋文公就赦免了魏犫。颠颉则被处死,并被通报全军。世事有时就是这样不公平,出这馊主意的本来是魏犫,带头放火的也是魏犫,但却要让颠颉来承担全部责任。
宋国大夫门尹般紧急来到晋军营中求救。催促晋军加快救援步伐,曹国被灭后,楚令尹子玉攻城更急了,宋军虽然顽强,但若援军再迟迟不到,恐怕坚持不下去。
晋文公说:“子玉也真是够难缠的。”
攻打卫国,他不解围;灭了曹国,也不解围。一心就是想要和晋军死磕。
胥臣说:“但宋国不可不救也。”
晋文公说:“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有个怎么救的办法。”
晋文公还是不想走到晋楚兵戎相见这一步。
先轸说:“如果能让齐秦两国出兵,我们就好解决了。”
晋文公问:“能让他们出兵吗?”
先轸说:“有办法的。我们可先让宋国给齐、秦两国送礼,请他们到楚国去,要求楚国撤兵。另一方面,我们则把曹、卫两国的土地分给宋国作补尝,这样宋国也没有损失。”
晋文公说:“这个可以做得到。”
先轸又说:“楚国喜欢曹、卫两国,他一定不会答应齐、秦的请求。而齐、秦收了宋国的财礼,对楚国的固执就会生气,就会派兵参战。”
晋文公依计而行。
果不其然,楚成王没有接受齐、秦两国提出的要求。因为,他接受不了由宋国吞并曹、卫两国这样的结局。而同样不出先轸所料,齐秦两国也派出部队加入晋国联军中。
齐国的部队由国归父和崔夭两人率领,秦国的部队由秦穆公的幼子嬴慭率领。楚成王没想到齐秦两国都派兵支持晋文公,一方面感叹晋文公的号召力,另五方面也明智地认为,与三大强国同时开战实在没必要,他就命子玉撤出宋国。
楚成王说:“晋侯在外十九年,最终得到晋国。所有的险阻艰难他都尝过了,民情真假也尽知之。他是上帝所选定的人,谁也改变不了。”
成得臣字子玉,楚国的第十四任君王若敖熊仪之后裔,斗伯比之子,子文之弟,灭夔大功臣。他一向看不惯楚成王对晋文公的礼遇,觉得晋文公只是徒有其表,欺世盗名的骗徒而已。况且晋文公为人傲慢,对楚不敬。
子玉派伯棼向成王请战,要求在战场上给予晋文公一记狠狠的耳光,好让他长长记性。
楚成王告诫子玉说:“《军志》曰:‘适可而止。’又曰:‘知难而退。’又曰:‘有德不可敌’。此三者,现今晋国的情况都完全符合,所以,不要蛮干了!赶快撤兵!”
子玉说:“非敢必有功,惟愿以此堵小人之口。”
还是想与晋文公一见高低。
见子玉不愿听命。楚成王怒了,但也无可奈何。子玉性格偏执,又是大功臣。但或者,他能战胜晋文公吧。楚成王给子玉留下西广、东宫、若敖三位大将率领的部队,以及一百八十辆战车,自己先行回国了。
子玉派宛春出使晋军。宛春说:“请复卫侯及让曹国复国,臣即解宋国之围。”
狐偃回答他:“子玉如此条件,无礼也!晋侯要求的只有一项,就是解除对宋国包围一项,而他的要求却是复卫封曹两项。”
先轸说:“可以答应子玉的请求。我们是为救援宋国而来,不答应他解围的请求,就如同是抛弃了宋国一样。”
狐偃说:“君取一,臣取二 ,这不是谈判,而是下战书也。”
先轸说:“我们可以在私下里答应恢复曹、卫两国,离间他们。逮住宛春来激怒子玉,让他先把这场仗打起来。而不是我们挑起的。”
晋文公把宛春囚禁在卫国。又承诺曹、卫两国,在楚军退兵后,可以让他们复国。
子玉大怒。下令全军向前推进。与晋文公决战。
晋文公则下令全军后撤。
有军吏不明白:“以君避臣,耻辱也。我们为何后退?”
狐偃说:“出兵作战,师直为壮,无理气衰。战争,争的就是一口气。”
军吏说:“我们的士气高昂着。”
狐偃说:“但若没有楚国的恩惠,我们到不了这里。避楚三舍,是为报恩。如果因我们后撤,楚军退去,不就是我们所希望的吗?如果他们不走,君退臣犯,过错在他。”
楚成王当日问晋文公怎样报自己礼遇之恩时,晋文公曾说,万不得已,晋楚两国兵戎相遇,晋国一定退避三舍。现在,他信守了承诺。后退三舍,报答了楚成王之恩。
晋文公、宋成公、齐国的国归父、崔夭、秦穆公的小子慭,均退至卫国的城濮城内布阵。
子玉则一路狂追不舍。众将虽欲劝谏,既然晋军已后撤,楚军撤兵也无损于荣誉。但子玉不听。楚国联军一直追到城濮外围,背靠险要扎营。
晋国联军有战车七百辆。子玉率领的楚国联军包括陈、蔡等国的部队,合计战车有四百辆车。晋强楚弱。
晋文公问:“楚国之恩惠若何?”
栾枝说:“国君已报了楚子之恩。汉水以北的姬姓诸国,都让楚国给吞并了。与其思念小恩惠,不如毋忘大耻辱。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
子玉使鬥勃到晋营挑战:“请与君勇士角斗,得臣可陪晋侯一同观之。”
晋侯派栾枝回答他说:“寡君闻命矣。楚君之惠未敢有忘,已为大夫后退。但臣下能挡君乎?戒尔车乘,敬尔君事,明天早上,战场上见。”
决战开始了。
子玉对众将说:“今日必无晋矣。”
他以若敖之一百八十乘楚军主力为中军,子西将左,子上将右。
晋军方面。胥臣令部队在战马身上蒙上老虎皮,然后攻击以陈、蔡两军为主力的楚军右翼。陈、蔡两军的战马,见到迎面一群猛虎扑来,惊得拉着战车四处奔逃,车御控制不住,楚军右翼溃散。狐毛率领两队精兵猛追楚军溃兵。
栾枝让战车拖着木柴,扬起尘土,假装是败逃,引诱子西的左军追击。先轸、郤溱率领的中军的公族部队,拦腰袭击子西的部队,狐毛、狐偃再率领上军夹攻,楚军左翼随之溃败。
左右两军大败,子玉下令收兵,力保楚成王留给他的精锐中军不失。但战事败局已定。
子玉带领败兵返回楚国,幸运的是楚军并无遭受太大的伤亡。但想起当日之豪言,子玉羞愧万分,要引剑自刎。子西和他的儿子成大心劝阻他。
子西说:“令尹勿冲动,他日再图报复。”
半路,遇到楚成王派使出的使臣。使臣对子玉说:“大夫回来了,但怎么向申、息两地的父老交代呢?”
子西、大心对使臣说:“子玉欲死,二臣拦他。他日当还可领兵再战。”
使臣不置可否。
子玉说:“死而利国,犹或为之,不必苟且。”
到连穀后,子玉自杀了。楚成王令蔿吕臣接替他为楚令尹。晋文公闻之喜形于色。
晋文公说:“无人可毒我了。蔿吕臣做令尹,只在奉己,不在为民矣。”
楚军退去后,晋军休整了三天,天天吃的都是楚军留下来的粮食。
晋军休整完毕,开拔到衡雍。这里是郑国的地方。大军驻扎下来后,晋文公要在这里举办凯旋礼。在衡雍附近的践土,晋文公为周天子修建一座行宫。他派赵衰和狐偃等为使者,到成周迎接周襄王到践土行宫。
郑文公派儿子人九到衡雍,与晋国议和。因为惧怕楚国,在战前三个月,郑国的部队已经加入到楚国联军中了。现在,他又惧怕晋国了。公子兰请求晋文公接受父亲的请求。但条件是郑文公立公子兰为太子。
郑文公有三位夫人,生了五个儿子。嫡夫人陈妫去世后,陈妫之子太子华失宠,他怕失去太子之位想提前夺取君位。郑文公得知后杀了太子华与其同母弟公子藏,及另外几个儿子,剩下的儿子也都赶出郑国。公子兰逃亡到晋国,那时,重耳尚在逃亡的路上,公子兰亦年少。晋文公回国后,公子兰成为晋国大夫,甚得晋文公喜爱。晋文公就派栾枝到郑国首都新郑,接郑文公到践土会盟。
晋文公封赏功臣。他定狐偃为头功。
但有人认为:“城濮之战,先轸之谋。先轸应为头功。”
晋文公解释说:“城濮之战,偃说我毋失信。先轸说‘军事胜为重’,吾用先轸之言取胜。但偃之言,万世之功,是以为先。”
封赏过功臣,也要处理罪人。曹国已灭,卫国也应灭之。卫成公害死了郤縠,这个仇不可不报。
齐大夫崔夭说:“昔日齐桓公会盟诸侯,是为保存异姓国家。若今日会盟诸侯,是为灭亡同姓国家,道义何在?”
卫大夫孔达闻言说:“今侯已到陈国。其弟叔武贤,甘愿听晋侯之令。”
崔夭又说:“曹叔振铎,卫康叔封,文王之后;晋君唐叔,武王之后。本是同根所生,合诸侯而灭兄弟,非礼也。曹、卫偕获诺言,而不得复国,非信也。”
晋文公于是同意卫叔武代理国政。虽不灭国,但也不立君。五鹿之地划给宋国,以报宋国之恩。
周襄王在赵衰和狐偃的陪同下到了践土。凯旋礼隆重举行。参加会盟的有晋、鲁、齐、宋、蔡、郑、卫等国。晋文公把楚国的战俘献给周襄王。包括:驷马披甲的战车一百辆,步兵一千人。
以郑国在中原文化中的地位,郑文公被委任为相礼,并且用的是周平王时代的礼仪。周襄王设享礼用甜酒招待晋文公,又允许晋文公向自己回敬酒。
周襄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兴父以策书为凭正大任命晋侯为侯伯,也就是诸侯首领的意思。同时赐大辂之服,戎辂之服,红色的弓一张,红色的箭矢一百枝,黑色弓矢一千,香酒一卣,勇士三百。
令尹氏代表周襄王说:“王谓叔父,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邪恶。”
晋文公按着郑文公的指引,先辞谢三次,然后恭恭敬敬地接受了策书,再稽首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