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周成王岐阳之盟,芈熊绎虽获封为子男爵,但在盟会上,只被安排放置茅草束,设立望表,以及与鲜卑一同守望燎火的工作,并没有资格参与盟会。但这不是周天子特别歧视楚人,而是子男爵本身,相当于公、侯爵国家卿的地位。
到周夷王为天子时,楚子是芈熊绎的曾孙熊渠。此时,诸侯或不朝,或互相攻伐,周天子的权威受到严重削弱。虽然这也与周夷王处事方式昏庸无道,比如,他偏听纪炀侯一面之词就烹杀了齐哀公,这事情对周王室的威信,其实影响极坏。但王室渐微,亦是时代趋势。
熊渠因为领导有方,在长江、汉水一带,则甚得民众拥戴,而楚国的实力也不断壮大。楚国获封之初不过为占地五十里的小国,熊渠采取了扩张政策,他不断吞并周边小国,至庸、杨粤一带,亦占领了鄂地。鄂地产铜,这是战略原材料,占领了这块地方,对楚国有极重要意义。
熊渠不满意楚国的子爵地位。他认为以楚国的实力,不说超过了,也完全可以与中原诸侯国平起平坐,就希望周夷王加封楚国的爵位。
但周夷王拒绝了他的请求。
熊渠很不满。他说:“我蛮夷也,不必与中国之号谥相同。”
他封自己的三个儿子为王。分别为:句亶王、鄂王、越章王。
这是严重的违礼之举。但是,熊渠也很精,他自己并没有称王。因此,只能说自己在内部玩过家家,诸侯也难以兴兵讨伐。
周夷王死后。周厉王继位。周厉王生性暴虐,行为乖戾,老百姓在背后议论时都会说,真受不了。
所以,召穆公劝谏他:“老百姓已经忍受不了暴政了!”
希望他能改一改。
但针对老百姓的非议,周厉王却是去找来卫国的巫师,让他监视批评者,若有告,则杀之。国人莫敢有言,路上相见,只敢以目示意,不敢搭话,社会气氛是十分压抑的。
见到有成效后,周厉王就对召穆公说:“瞧!我消除毁谤了言论,现在没有不满的言论了!”
召穆公又劝谏他:“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政,应使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才可以避免产生民怨鼎沸的后果。”
但周厉王是很为自己的乖戾性格而自豪的。并没有采纳召穆公的谏言。
熊渠因为担心周厉王会突发神经兴兵伐楚,就自去王号,免得他有借口。但这其实只是他交待几个儿子的说法,实际上,他发现这样封王有个隐患,将来几个儿子分家后,可能会导致楚国分裂。因此,这也可以称得上是因避祸而得福。
到熊通为楚子时,继续扩张国家版图。他的征伐是霸道的,也是野蛮的。他征伐随国。先派大臣薳章去随国和谈,军队驻扎在瑕地等待。
随侯对薳章说:“我无罪。”
薳章说:“我蛮夷也。征伐不须有理由。”
随国派大臣少师与薳章一同到瑕地楚营和谈。熊通故意把军容弄得疲疲塌塌的样子让少师看。少师回去后,就请求追逐楚军,认为楚军已经不堪一击。随侯将要答应时,季梁劝阻他。
季梁说:“楚国只是想引诱我们出击。君何须心急?小国能敌国,在于有道。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信也。”
随侯说:“我祭祀时用的是最肥大的牲口,黍稷丰盛,为什么还不能取信于神?”
季梁说:“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才致力于神。祷告时说:‘博硕肥腯’,象征百姓生活富足;说‘洁米丰盛’,象征三时不害民和年丰;说‘嘉栗美酒’,上下皆有嘉德而无违心也。所谓馨香,无谗恶也。君姑且修明政治,亲兄弟之国,庶免于难。”
人们常说中国人宗教意识不浓厚,不信神,只有祖先崇拜,许多西方人感到不理解,也有些人认为这是文化缺陷。而季梁把这一中国的文化基因解释清楚了,中国人不是不信神,而是把人民作为神来尊崇。
果然,熊通没有继续来攻打,他见随国人没有上当,就再派薳章来和谈。
薳章转告随侯说:“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兵甲,欲参政中原事务,请转告周王,加封吾尊号。”
之后,楚国退兵。
随侯把熊通的这一要求转告给了周桓王。周桓王拒绝了。
熊通说:“吾先祖鬻熊,文王之师也,不幸早死,成王举我先公,虽以子男爵位居楚,但蛮夷皆顺服,如此功业,周王岂能再视而不见?王不加我爵位,我自尊耳。”
熊通就自封为楚武王。自此之后,虽然不受承认,历代楚子均使用王号。
但楚确实亦是蛮夷。两年后,楚武王又再伐随,季梁建议随侯投降,若楚人拒绝时再战。少师则建议随侯速战速决,以免错失战胜楚军的机会。随侯率军出击。
季梁建议攻击楚右军。因为楚人以左为尊,国君一定在左军之中。少师说,不与楚王正面作战,就表示随国不与他们对等了。随侯亦听之,结果随军大败,随侯逃逸,其战车和车右少师被俘。
楚修筑荆尸阵庆祝胜利。这是一种用敌方尸体为材料修建起来的建筑,阵形恐怖。不过,也是蛮夷最喜欢的,觉得具有威胁性。到十数年后楚武王再次攻伐随国时,把这荆尸阵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楚庄王继位这一年,有彗星进入北斗。成周的内史叔服预计,不出七年,宋国、齐国、晋国这几个重要的中原国家的国君,都将死于叛乱。
自熊通自封为王之后,历代楚王均是有为之君。楚武王之子楚文王把都城从丹阳迁往郢,创立县制,开创了秦汉以后郡县制的先河。楚成王、楚穆王父子,开疆拓土,在南方,甚至有认为广州的五羊传说,最早可能就出现在周夷王时期,也就是熊渠伐杨粤的时候。在北方,楚国的边界已延伸到与陈、蔡、郑、宋等中原国家相邻。
因此,楚庄王继位后的表现令大臣们吃了一惊。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楚国还不曾有过像他这样不理政事的无为之君。
伍举进谏说:“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
楚庄王说:“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无须多说也,不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楚庄王非逞口舌之利,他说的是大实话。三年不鸣,就是要集中时间学习长羽翼。楚国人历来有自己的自豪感,他们不介意被视为野蛮人,甚至以此为自豪。楚庄王要学习中原文化,读《周书》、读《诗经》,不是一般的读,而是带着年青人的冲劲,有创造性的,形成自己的创新观点的学。他就不敢太张扬,以免受到反对。所以,楚庄王三年不飞,不是耽于声色犬马,那只是假象,而是为一朝能乘上思想的翅膀,带领楚国高飞,成为一个真正的文明国家。
晋国讨伐陈国,指责它不应投降楚国。陈国与晋国讲和,晋国退兵;楚国派军队讨伐陈国,指责它倒向了晋国。陈国又和楚国讲和,楚国退兵。晋国荀林父率兵讨伐陈国,指责陈国不应背叛晋国,陈国又与晋国讲和。楚庄王移师去讨伐郑国,因为在厉之会时,郑襄公因恐惧楚国在会议中途逃走。晋郤缺率军援救郑国,郑襄公在柳棼击败了楚军。
小国在晋楚两大国角力的夹缝中艰难生存,着实无奈。但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了。只是晋国与楚国对他们的要求性质不一样。晋国以执法者的面貌出现,它讨伐小国,是因为它违反了共同的盟约;楚国以征服者的面貌出现,它征伐小国,就是要征服他们。因此,各国更恐惧楚国。
当楚国灭亡蓼国后,鲁国大夫臧文仲就曾哀叹说:“皋陶、庭坚,无人祭祀了。德行不建,民无救援,哀哉!”
楚国的征服,使这些国家从文明回复到野蛮了。
秋季,晋成公与宋文公、卫成公、郑襄公、曹文公在扈地会盟时,陈灵公没有参加盟会。诸侯在研究要讨伐陈国时,晋成公不幸染病,不久逝世,伐陈一事暂时放下,晋景公继位。冬天,卫成公逝世,卫穆公继位。
就在此时,陈国发了一则通报给各诸侯,报告说其大夫洩冶已被处死。此事在诸侯中间激起轩然大波,因洩冶在陈国大夫中,以贤德著称。各国反响较大,不理解陈国为什么要处死洩冶。晋国因有国丧在身,暂时无暇顾及。
事件起因于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君臣三人与夏姬通奸。夏姬是郑穆公的女儿,嫁给陈国的司马夏御叔为妻。夏御叔的父亲为陈宣公之子公子少西,也是陈国公族出身,食邑在株。他们两人育有一子叫夏徵舒,夏徵舒十二岁时,夏御叔病死,母子二人共同在株生活。
夏姬作为一个青年寡妇,生活在还没形成道德感的时代。她随自己的本能,为自己的快乐而生活,她追求自己的自由,充实自己的生活,倒是与现代精神相通。而且,她丈夫已过身,她与其他男人来往,也没有什么不对头。
但陈灵公三人与之通奸,并不顾体统,就有些过分了。因为,他们并不是普通老百姓。陈国百姓写歌嘲笑他们。《诗经·株林》中说:
“干吗到株邑的郊野去?
是去找夏徵舒的吧。
到野外不是去玩的吗?
是去找夏徵舒的吧。
看驷马拉起的快车,
在株邑的野外下鞍。
乘着这轻快的马车,
就在株林里吃早餐。”
还不仅于此,他们在朝堂上,或者把夏姬的贴身汗衣穿在身上,或者把夏姬的裤子扎在竹竿上,作为旗帜般挥舞,如此嘻戏,亦可见他们为寻淫乐,已到不顾一切的地步了。
洩冶劝谏陈灵公:“公卿宣淫,民如何效法?说出去都不光彩,还是把那件汗衫收起来吧!”
陈灵公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盘冷水一样。他说:“吾能改矣。”
陈录公把洩冶的谏言与孔宁、仪行父相告,二人说,洩冶太碍事了,不若把他杀掉。陈灵公没有吭声,不置可否。对孔宁、仪行父而言,国君的沉默就是允许。于是,他们谋杀了洩冶。
《孔子家语·第十九》记录了孔子对此事的评论。
子贡说:“陈灵公宣淫于朝,洩冶谏而被杀,与比干谏而死同,可谓仁乎?”
孔子说:“比干于纣王,是宗亲叔父,官位是少师,忠报之心在于宗庙,固必以死争之;洩治之于灵公,位在大夫,无骨肉之亲,怀宠不去,仕于乱朝,以区区之一身,欲正一国之淫昏,死而无益。《诗》云:‘民之多辟,无自立辟。’说的就是洩冶吧。”
孔子引用的是《诗经·板》。第六章的意思大概如下:
上天教化民众,
有如吹奏乐器,
有如璋圭匹配,
和谐地佩戴起来。
唯有因势利导,
才能跨越障碍。
对品行不端者,
莫自立法去规范。
从孔子对这个事的评论来看,言语之间,对洩冶似有贬损,但内里含义是深刻的,也不是一句话就说得清的。洩冶劝谏陈灵公当然没有错,但他没有注意到方式方法,因而孔子为洩冶之死感到不值得。
比干是纣王宗亲,死谏是忠报于宗庙。洩冶与陈灵公无骨肉之亲,劝谏就要讲究方式方法。如《板》所说,这方式方法就是要顺应自然,遵从人性,善加引导,不要随一时之激愤就去针对人性而规限,如此才可算为仁。
洩冶被除掉以后,对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三人来说,就是摆脱了一双监视的眼睛,移去了一个不识相的障碍物。他们可以玩得更自由、更畅快,更加肆无忌惮。
他们三人在夏姬家里饮酒。
当夏徵舒走过,陈灵公对仪行父说:“徵舒似你。”
仪行父说:“他亦与国君相似。”
夏徵舒听见很不高兴。他不是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尊严。他不去干涉母亲的私生活,不等于他忘记了自己的父亲。他们自己偷欢尚且算了,但拿他作为性佐料来取笑,他的羞耻感彻底爆发了。别人取笑他,他是无奈的。但他们取笑他,这是不可接受的。当陈灵公离开时,夏徵舒从马厩里放箭射杀了他。孔宁、仪行父逃走了,他们不敢再留在陈国,逃到了楚国去。
楚庄王坚持把郑国作为他与晋国角力的舞台,楚庄王又发兵讨伐郑国。晋国派士会去救援,并在颍水的北面赶走了楚军。楚庄王在领兵撤退时,正好碰到孔宁、仪行父两人往楚国去。他们向楚庄王介绍了陈国发生的事情后,当然,他们没有介绍自己的过错,而是把一切责任推到夏徵舒身上。
楚庄王就以夏徵舒弑君违背礼法为由,像自己是正宗的中原国家替天行道一样,召集在南方的诸侯国出兵。他一改以往楚军的强硬作风,先对陈国发出安民告示:“无须惊惧,我只要讨伐夏徵舒。”
进入陈国后,捉住夏徵舒,历数其罪,楚庄王把夏徵舒五马分尸在栗门。
陈国亦是一个重要的中原国家。妫姓,帝舜后裔。周武王灭商后,找到舜帝的嫡裔妫满,把长女太姬嫁给他,并封妫满于陈之,称陈胡公,让他奉守舜帝的宗祀,使舜帝的香火不绝。陈灵公是陈胡公的第十八代子孙。后来,陈胡公的后裔王莽称帝,追尊陈胡公为陈胡王。当然,此亦是后话。楚庄王处死夏徵舒后,把陈国设置为楚国的一个县。
楚庄王班师回郢都。庆功宴上,各路诸侯、一众大臣,纷纷祝贺其又扩大了楚国的版图,这是功勋一件。申叔时刚在齐国出使回来,正好赶上了庆功宴。但申叔时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恭贺他。楚庄王派人责备申叔时。
楚庄王说:“夏徵舒无道,杀死他的国君。我带领诸侯讨伐杀了他,诸侯、县公都在庆贺我,你独不庆贺我,是什么缘故?”
申叔时说:“夏徵舒弑君,其罪大,讨而戮之,君之义。但‘因牵牛踩别人田而夺其牛。’此为不当。诸侯从王是讨有罪,今灭陈置县是贪其富。以讨罪召诸侯,却以贪归之,这不可以的。”
牵牛从别人耕好的田上走过,无论是故意还是无意,这都是有过错的,但不能因此就把他的牛给抢了,过度惩罚是不文明的。讨伐夏徵舒,这没问题,但因此就灭了陈国,这不对头。
楚庄王说:“我从没听说过这些话。好!那么,我现在归还陈国的土地,还可以吗?”
申叔时说:“可哉!这就是我们常说,从他怀里拿走的,就从怀里拿出来还他也。”
楚庄王就决定恢复陈国。
孔宁和仪行父在向楚庄王介绍陈国的情况时,谈到夏姬之美,楚庄王记在心上了。他命人把夏姬带上朝堂。
楚国后宫中,自然也不缺少美人。此时,夏姬三十岁出头,貌美状好,正值一个女人最具风韵,最有魅力的时候。尤其在他人嘴里盛赞之下,楚庄王就觉得,夏姬之美,不可错过。而在见到夏姬之后,楚庄王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
楚庄王说:“果然名不虚传,天下无双的美人。就此纳入寡人后宫。”
申公巫臣说:“今国君召集诸侯,是为讨伐罪人,若纳夏姬入后宫,则是贪恋美色。性质变了。”
楚庄王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者,卿可爱之,寡人就爱不得乎?”
申公巫臣说:“贪色为淫,淫为大罚。《周书》曰:‘明德慎罚。’君请三思!”
把美色看作为一种惩罚,也算是独到见解。但在海伦的传说中,似乎说的是相同的逻辑。帕里斯王子把苹果判给了维纳斯,维纳斯把海伦奖励给了帕里斯。但帕里斯并非是一个普通的牧羊人,他是特洛伊的王子。因此,海伦在他个人而言是一种奖励,但对特洛伊而言,却成了一个惩罚。
楚庄王明白了他的意思,若兴诸侯之兵只是为了获得这个惩罚,当然不明智。楚庄王放弃了纳夏姬入后宫之想。
公子侧说:“请国君把夏姬赐给臣下。”
公子侧字子反,楚庄王之弟,时任楚国司马。
申公巫臣又谏说:“夏姬不祥人也!杀御叔,弑灵侯,戮夏南,丧陈国。人生实难,有不死的人吗?天下美妇人多的是,何必非她不娶?”
楚庄王就对弟弟说:“申公之言有理,子犯乃国家重臣,如此非慎也。”
楚庄王虽然没有把夏姬看作是一个罪人,但把她看作楚国的战利品。自己虽然不去占有,但也不能浪费了。他把夏姬赐予连尹襄老,奖励这位老臣子多年来忠心效力楚国的贡献。作为一个女人,成了敌国的俘虏,命运如何是难以预料的,连尹襄老虽然年老,但对夏姬来说,这是不错的归宿,比在楚子的后宫中要好。
时陈灵公太子午在晋国,楚庄王派申公巫臣去把他迎回来。申公巫臣到了晋国,向晋景公报告了在陈国发生的事情,并请求接太子午回陈国就位。晋国虽然是不乐意的,因为这样功劳就成了楚国的了。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晋景公只有让太子午随申公巫臣回陈国去。楚庄王立他为陈国国君,是为陈成公。
卫国人有一种顽强不屈的性格。卫成公被晋文公允许回国复位当年,戎狄人就来入侵了。戎狄人的战斗力相当强,破坏力很大。当时,卫成公被迫迁都于帝丘。但他没有屈服,他在思考怎样才能打击戎狄的侵略。
他在太庙祭祀祖先,告慰首都已从朝歌迁徒至帝丘了。晚上,他梦见先祖卫康叔。
卫康叔对他说:“相,夺了我的祭品。”
相是夏朝的一个帝王,姒姓。卫成公白天醒来,便命令祭司开坛祭祀相,以免他再去抢祭品。
甯武子劝谏卫成公说:“鬼神非其族类,便不享用其祀。相应该是由杞国和鄫国来祭祀的,卫国只应祭祀姬姓的祖先。这是成王和周公所规定的祭祀,请改回祀命。”
卫成公接受了甯武子劝谏,没有开坛祭祀相。他命人占卜国运。祭司说,迁都后,卫可再享国三百年。
夏天,狄国发生了动乱。卫成公立即命令部队集结,征伐戎狄。这勇气当然可嘉,也正是在这样的勇气下,狄不得不请求与卫国媾和,两国也就缔结了和约。
但卫国人处事,有时又是不够明智的,也就是俗称的一根筋。
在晋文公晚年,诸侯朝见晋侯。卫国因为与郑国发生矛盾,卫成公就没有到晋国去,而是派孔达侵郑,伐绵、訾,及匡。
晋襄公继位后,举行了一次小祥祭祀后,通知诸侯要讨伐卫国,诸侯军进入卫国加界一直到达南阳,并围困了戚。
卫成公派人通知陈共公,希望派兵救援。
陈共公说:“你去进攻他们,我去说他们撤军。”
孔达就帅兵进攻晋国,以逼晋国解戚之围。
但晋国没有被陈共公说服,晋国非但没有解围,还在战场上俘虏了孔达。孔子认为,孔达这样是太粗心了,让别国来给自己出主意。所谓,古者越国而谋。孔达被晋国囚禁了四年,后来因为赵盾认为孔达是卫国良臣,晋襄公才释放他回卫国。
甯武子是重要的卫国大臣。孔子在《论语·公冶长》中也评价过甯武子。
孔子说:“甯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甯武子的特点在一如既往的坚持。甯武子不算是特别有智慧的人,但他贵在能坚持。他的这种坚持,在国家有道的时候,就是“萧规曹随”式的智慧。但若邦无道时,这种坚持就显得是特别的偏执和愚昧了。
卫国人又是懂得知恩图报的。
卫穆公继位后不久,崔杼流亡到卫国,他先找到孔达,把庆克的介绍信给了他。孔达读过庆克的信后,很热情地欢迎他。
孔达说:“国君刚登基,正是需要用人之际,崔子来得正是时候,可为卫国贡献力量也。”
崔杼还年少,其实有点不好意思。
孔达询问崔杼,到卫国后在哪里落脚。崔杼告诉孔达,庆克给他介绍了一位朋友,暂时就在他那儿寄住。孔达让崔杼搬到自己家里来。他可以给崔杼安排一间客房,大家亦互不干扰,让崔杼大为感动。庆克是公子无亏之子,尽管后来公子无亏被国氏所杀,但作为齐桓公之孙,在诸侯中也是颇有些威信的。只是崔杼没有想到,他的面子竟然还这么大的。
几天后,孔达把崔杼推荐给卫穆公,他建议卫穆公封崔杼为外籍大夫。崔杼原是齐国大夫,又曾出使周王室,是难得的工作履历。
卫穆公说:“卫国只是小国,不似齐国富强,但寡人亦是希望卫之臣民,能在一个和好的环境下生活。愿崔子能给予帮助。”
崔杼说:“臣下怎敢不尽力!”
这是一份有薪水的工作,对崔杼来说十分宝贵,他在卫国生活,不用为衣食住行发愁了。卫穆公还赐予给崔杼一座住宅。崔杼搬到了新居。他是想不到的,在卫国能受到这样好的待遇。当然,这与卫国这几十年的持续发展有关,使卫国摆脱了卫文公时期的贫困。崔杼修书一封给母亲,派人送回崔邑,他告诉母亲,自己在卫国的生活已经安顿下来。不用担心他。
崔杼去拜见孔达,表达对他的感谢之情。
孔达说:“崔子其实不必谢我。我们只是报恩而已。”
崔杼不解。
孔达说:“这也与庆克无关的。是你的父亲。”
这是崔杼没有想到的。
孔达继续说:“在城濮之战的时候,晋卫公打算灭了卫国,是崔夭出言相劝晋侯,挽救了卫国。虽仅一言之恩,但我们对他感恩至今。”
崔夭不是一个有趣的人,也不善于沟通父子感情。崔杼没有太多机会听父亲讲自己的故事,能够从父亲的朋友口中听到有关他的故事,倒有一种很不同的奇妙感觉。
陈国政变的消息传到卫国,卫穆公、孔达等人甚为婉息。因为,卫陈两国的友谊一直友好。这是两国共同的生存需要,可以在大国的胁迫面前相互抱团取暖。而且,卫穆公与陈灵公的私交也不错,尽管那时他还只是太子,但年龄相近。
孔达和崔杼探讨,小国应该如何去应对大国的迫压,又不失自己的独立性。
这是一个难题。
崔杼说:“楚子亦仁矣,让陈得以复国。小国要自保,在国之道,建有道之邦,方能赢得大国之敬重。”
面对楚国这样强大的野蛮国家,武力尽管仍是必须,但不足于产生威慑力,靠国家之道来赢得敬重,是更为重要的。
孔达同意他的观点。孔达说:“当日,阳处父来聘问,回国时路过甯地,甯嬴要追随他,但到温地后他就回来了。甯嬴的妻子问他原因,他说,《商书》说:‘沉渐刚克,高明柔克。’天为刚德,不干扰四季时序,若华而不实,则怨之所聚。阳处父过于刚强,吾惧未获其利而先遭其难。想来一国之道,亦应如此。”
楚庄王让公孙宁、仪行父官复原职后,于陈国每乡取一人带回楚国,集中于一地,称为夏州。而处理好陈国的事务后,就移师郑国,要报柳棼一役被晋郑联军打败之仇。在战胜国对战败国的处置上,《春秋》认为楚国这样做是合于礼的。
楚兵已到,郑襄公紧急派人往晋国求救。
收到郑国的求救信后,晋景公命荀林父将中军,立即组织队伍救郑。春季,晋国的救兵还没组织起来,楚军就已经攻到郑国首都新郑城城下。
郑襄公坚守都城不出。楚军包围了新郑十七天,攻势凌厉。眼看晋国的救兵还没到,郑襄公就命人占卜,看是否可以出城求和。尽管这并不是他希望的,但也只有求和才是唯一生路。
小国的悲哀,在晋楚两大国相互角力的拉扯下,顺从晋国,就要遭受楚国的欺负;顺从楚国,又要遭受晋国的欺负。朝晋暮楚,左右挨打。但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可以生存下去呢?
祭司占卜的结果,却是求和不吉。
郑襄公一时无措。晋国救兵迟迟不到,城中粮食不足,再继续紧守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但既然求和不吉,唯有继续坚持,直到晋国救兵的到来。
巫师建议郑襄公,可以派人在太庙号哭,同时把车开出街巷去。这样做是吉利的。郑襄公就命城里的人们都到太庙里痛哭,守城的将士也要在城头上痛哭。于是,京城内外痛哭声一片。
哭声传入楚营,楚庄王闻之,到阵前观察。他不明所以,便下令退兵解围。
众将不解。
楚庄王说:“城内或有大丧。周礼说,幸灾不仁,乘危不武。”
将领们说:“但这正是攻城的好时机呀。城危而攻,可以减少楚军损失。”
楚庄王说:“尔等有所不知,要征服郑国,无须急于一时。看我们的地方,就在郑国的身边,我们占有这地理优势,根本不用害怕晋国。”
似乎有些道理,但众将仍是不解,在似懂非懂之间,难道这地理上的优势,不就是为了可以一举攻下新郑吗?
楚兵退去后,郑国人马上抓紧时间修筑城墙,加固城防,以待晋国救兵。从心里上说,郑襄公不希望背叛晋国,因为这意味着要脱离中原,这不是他愿意的。
楚庄王退了兵,但没有走远。他观察了几天,发现郑国并无大丧。就命令军队再次围困新郑城。
有将领难免埋怨:“都说没必要撤兵,应趁其城危攻之。现在反让他们有时间加固了城墙。”
楚庄王没理会他们的理解与不理解。他们仍习惯于传统的野蛮思维中,只知好勇斗狠,要他们理解自己的思想,这不容易,要他们一下子去改变,就更不可能。没必要花那时间,但他们的勇猛,那是必要的。
晋国的救兵始终没有到来,历经三个月,新郑城最终被楚庄王攻克。
楚庄王在一众将官的陪伴下进城,潘尪御戎,养由基为车右。朝着郑襄公的宫城去,半路上,郑襄公已带着一家大小迎接他。郑襄公袒露了上半身,手上牵着羊,这是楚地蛮族的习俗,表示臣服的意思。
郑襄公说:“孤不知天意,不主动事君,使君王怀怒而来,实罪也,怎敢不唯命是听。哪怕俘至江南充实海滨,分郑地给诸侯,使臣做奴隶,亦唯命是听。若能顾念从前友好,不灭绝郑国人,置郑为楚县,君之惠也,孤之愿也,实不敢奢望。”
左右随从说:“不可许也,得国无赦。”
这是楚国历来的传统作风,自楚武王时代以来,就是这样的。
但楚庄王已经不是一个野蛮人了。
他对跟随左右的将领们说:“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庸可几乎?”
楚庄王允许郑国与楚国讲和。
楚庄王命令大军后退三十里。这一下,又让楚国的将领们不理解了。因为这是一个很绅士的,一个非常高贵的姿态,等于是允许郑国可以有尊严地与楚国进行讲和。这不是他们的传统。
楚庄王派潘尪与郑国谈判,最后的谈判结果对郑国也十分有利。楚国没有灭亡郑国,只是要求派子良到楚国作为人质。当然,郑国要与楚国结盟,这是必须的。
郑国是重要的中原文明国家,楚庄王不愿意见到这样一个国家消失了,他不想制造这样一个历史遗憾。而与楚国签订盟约后,郑国则从维护中原文明,对抗楚国扩张的前线国家,变成把楚国融合进中原文明的桥梁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