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公派上卿子良出使晋国,拜谢晋出兵救郑,以及祝贺迁都新田。
晋景公宴请子良,为着要尽可能做到知己知彼,他想进一步了解楚国的情况。尽管荀罃也在楚国多年,但他是作为俘虏被囚禁,对楚国的真实情况了解有限。子良在楚国做了三年人质,行动比较自由,又受楚庄王的礼遇,对楚国的情况比较了解。
子良对晋景公说:“楚已非蛮夷也。其已发展起来,有独特的文化矣,其与中原文化有不一样的特色也。”
晋景公被唤起了好奇心。他问:“其特色在何?”
子良说:“楚自认日神远裔,火神嫡嗣,其俗尊凤尚赤也。”
晋景公说:“中原崇龙,楚夷尊凤,文化之差异,文明之冲突,是否意味楚晋之争,将永无止境乎?”
子良说:“楚人喜欢吃米饭,中原喜欢吃铬饼,各有各自食物链,能为此长争不休乎?何得者也。”
晋景公说:“虽食物链各不相同,但亦会有交叉之处矣。如此观之,楚晋冲突乃宿命也。”
子良说:“非耶。晋中原侯伯霸,楚自尊为王,楚晋之争,实是权力之争也,然亦非不可解。”
晋景公说:“子可有善谋?”
子良说:“吴亦荆蛮,与楚相仿,今吴楚为敌,不亦晋之胜算乎?”
文明冲突并非必然导致战争,这就像不同的人对出一件事物,会有不同的观点一样,虽然可能争执,甚至冲突,但也是可以沟通互相理解的,冲突并非必然。但权力之争则可能是你死我活之争,既然人可以为财而死,而权力的获得往往就是利益的获得,所以,即使文明冲突尖锐化,也可能只是为利益之争寻找一个道德借口。但为对手培养一个对手,子良此谋确也是妙计。
鲁成公派季文子出使祝贺晋迁新都。到晋国后与公卿们聊天时,首次听闻吴国进攻郯国,最后用武力逼使郯国与吴媾和的消息,感到十分惊诧。吴国就仿佛是突然间冒出来的一样,而且,郯国与鲁国相邻,还是很有危机感。
回国后,他与叔孙桥如抱怨说:“中国不振旅,蛮夷入伐,而莫之或恤,无吊者也夫!《诗》曰:‘不吊昊天,乱靡有定。’有上不吊,其谁不受乱?”
季文子对晋国有意见,也是因为第一次出访晋国时受到晋公卿的傲慢对待,在心里一直释怀不下。
叔孙桥如深有同感:“若不知惧如是,吾亡无日矣!”
季文子引用的是《小雅·节南山》第六段开头一句。其中,“吊”是善的意思,“靡”是无的意思,“无吊者”就是没有善良的人。
《诗》作为一部文学作品集,却成为了经,这在世界文学史上是罕有的经典案例。是因为有某位先知认为,这些诗篇,就像警句一样,可以成为人们立言、立行的标准,可以成为人们生活的规范,于是它就成为经了么?
就如司马迁说:“《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文学作品是人们在自己的生活经验中,把直觉感受升华为美的塑造。《诗》的创作者尽管地位各大不相同,有不少就是无名之辈。但他们皆如圣贤一样,美学的形象化塑造进一步凝结为理论的总结。从而能为人们的思想、行动提供一致的逻辑依据。尽管这种依据的逻辑,不是科学的,而是一种共同的感受,一种社会共识。
昊天在上,且广大,可以为作侯伯的象征。所以季文子的意思,是说若地位居于上者为人不善,地位在下之人,有谁能不受祸乱之苦呢?这就是责任。晋国是地位最高的诸侯,现在郯国受到祸乱之苦,怎能不责备它的不善呢?季文子对晋国提出了较为严苛的批评。
子重讨伐郑国。因郑背楚友晋。子良向晋国求救。晋景公命栾书组织起包括晋、齐、鲁、宋、卫、曹、莒、邾、杞等国在内的多国部队开赴郑国,与子良的郑军汇合。此时,楚军已攻至汜地。在楚国大军中,还有蔡、陈、许等仆从国的军队。
两军对垒。以往,晋楚相争多是采取游击战略,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只集中力量重拳出击对方盟友,而避免两军直接对阵。而这次晋大军已至,子重却没有退。
子反谏曰:“晋侯亲自督战,臣应礼君,不若退也。”
在楚晋相争中,冥冥中仿佛有一条臣不胜君的规律,既然是晋景公领众诸侯亲自出征,所以子反就建议子重退兵。
子重说:“侧有所不知矣,晋军之强大,不过外貌,实质乌合之众。郑弱兵也,庄王服之,一直在吾羽翼下;齐素有与吾修好之意,其与楚战斗,意志并不坚决;宋华元也,不仅惧吾,亦与吾是友好矣。无惧也。”
子反听着也觉得子重的分析有道理,作为将军,当然想建功。但子重有些轻敌,却是犯了兵家之忌。他没想到栾书布阵高明,让晋、郑两国部队则去包围楚军,齐、宋等部队攻击楚之仆从军。这样,就把子重认定联军存在的不足给结构性地掩盖了。
栾书布阵后,各国诸侯登高车观战。
栾书说:“是展现我们英勇的时候了,今天,吾要把楚军再次打垮。”
战鼓擂响。
齐国部队首先冲向楚之仆从军。齐国的部队,国佐为主将,高厚、庆克为佐。高厚的作战方式是十分英猛的,庆克同样毫不逊色;宋军在华元率领下紧随之齐军冲锋;卫国的部队,孙良夫为主将,孙林父御车,崔杼为车右,与齐军形成包抄之势;各国军队在各自国君的注视下,当然奋勇争先,无惧牺牲。
郑国的部队以子良为主将,共仲和侯羽为先锋。郑军冲在晋军的前面,率先包围了楚军。子重没想到在晋军督战下,晋军表现得如此骁勇。其实郑兵并不弱,只是自郑襄公败于楚后,心理上一直惧怕,再加上有盟约的约束,但此战,在晋军面前却是完全放开了手脚。
子重和子反被迫后撤。共仲、侯羽趁势捉住了楚郧公钟仪。
战后,郑把钟仪献给晋景公。
晋景公十分高兴:“晋再胜楚,众将之功,诸侯之力也。”
一众诸侯,也齐声歌颂晋景公之仁德与威武,否则,也是难于再次战胜楚国这一强敌。
晋景公、齐顷公、鲁成公、宋共公、卫定公、曹宣公、莒子、邾子、杞桓公移师马陵。八月,诸侯在马陵会盟。郑成公因为在守孝期内,没有出席会盟,由子良作代表参加。这是一次胜利的盟会,诸侯了重温虫牢之盟,并再一次确认晋国之霸权。
晋国拘钟仪归,并囚于军府。
子重和子反带着败兵返。这一战,楚军损失不少,连仆从军加起来有近四十辆战车被虏。两人商议如何向楚王交待,虽然胜败乃兵家之常,但对败因也不能不反省,损失也不能不点算。
楚共王果然是问他们了。他说:“子何故败矣?”
子重说:“巫臣之故矣。”
子反说:“其把吾作战秘密透露于晋,致吾败也。”
子重说:“请君降罪。”
轻敌致败。这是楚国此战的重要教训,如果子重继续采取之前与晋周旋,以针对晋之盟国为打击目标的游击战术,此战就不会失败。当然,胜利是要争取的。
楚共王说:“胜利须由拼搏而来,而晋使奸诈,其耻也。子亦无须多虞,罪在申公,罪之可矣。”
他们拉申公巫臣作为替罪羊,不仅是为了推卸战败之责,正好也是借机报私仇。子反与巫臣之仇,那是因为争夏姬的原因,已是朝野皆知的绯闻。而子重与巫臣的仇怨,却是在更早的时候,楚围宋之役,班师后,子重请取申、吕为赏田。楚庄王本已同意,但申公巫臣却谏言阻止。
申公巫臣说:“申、吕所以邑,是以为税赋,可以御北方。若划归私人所有,则无申、吕之邑矣。晋、郑必至于汉水。不可也。”
楚庄王纳谏而止。子重无言以对,只能闷在心里。
子重和子反持楚王罚罪令。杀巫臣之族人子阎、子荡和清尹弗忌以及连尹襄老的儿子黑要,并分其家产。子重取了子阎的家产,子反取了黑要与清尹弗忌的家产,子荡的家产分予沈尹与王子罢。
远在晋国的申公巫臣收到消息后,勃然大怒。
巫臣对夏姬说:“楚屠吾族,熟可忍之?”
虽然长了年岁,夏姬依然美丽。她已适应了当下的生活,虽然邢大夫只是个地方官,并非朝庭之官,并不参与国家政事,但也是一方之主,他们一家生活安定。她只想就这样与巫臣度过余生,慢慢陪着终老,这样很幸福了,无需再多侈求。
夏姬说:“听天由命矣,何如?”
巫臣说:“此仇不报,余心难安也。”
申公巫臣的想法与夏姬不一样,被杀的是他的族人,他忍受不了。他写信给子重和子反二人。
信中说:“尔用陷害、奸邪、贪婪事奉国君,多杀无辜。余必使尔罢于奔命以死。”
楚共王仍是弱年,朝政实为子重及子反把持,所以巫臣归咎于他们二人,并揭穿他们假公济私的贪婪面目。
巫臣又写了一份奏折给晋景公,请求出使吴国,以说吴与楚为敌。
楚国持续不断的挑战,尤其是专找机会攻击晋之盟国的游击战法,让晋景公感到十分头痛,接到巫臣的奏折后,他很感兴趣,召巫臣上殿。
晋景公问:“尔懂吴语乎?”
巫臣说:“吴与楚近,语亦相通,余能往吴说之,与楚为敌,此必致楚疲于奔命也。”
栾书对这个计谋很支持。
晋景公问:“尔欲与谁一同去?”
巫臣说:“一卒之楚车,足已。”
按春秋车法,两偏为卒,五偏为伍。小编制部队,十五乘之偏,三十辆战车为卒;大编制部队,二十五乘之偏,五十辆战车为卒。
栾书说:“无妨也。”
这次在战场上的缴获,已足够这个数了。
晋景公同意说:“可也。”
如果能让吴国成为楚国的对手,为楚国开辟另一条战线,让楚国难于首尾相顾,疲于奔命,晋楚相争的游击战形势,恐怕又会来个大变局了。
吴国久不通中原,申公巫臣突然来聘问,引起吴子寿梦的好奇,有大臣告诉他,晋是中原侯伯之国,但这侯伯之国到底是几斤几两的意思,他们也是从郯国那里听回来的,并没有什么实际概念,晋国距离吴国太遥远了些。
在按荆蛮风俗欢迎申公巫臣的仪式上,吴子展示了自己的武士。
吴子说:“子看吾之虎贲将士,威武乎?”
巫臣说:“余观之,君之兵也,乃强兵矣。”
吴子得意地捋了一下脸上的胡须,他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到在朝堂上接见巫臣时,吴子又再问他。
吴子说:“寡人有一疑问,子以为,吴之兵与晋楚之兵相比,何如?”
巫臣说:“不弱于晋楚之兵。”
吴子不觉自豪地大笑起来。
吴子说:“吾之兵,亦身经百战之兵也。”
他也没有吹牛,吴国与楚国相似,原都只是一个小国,但后来在不断的征战中,渐渐地扩张起来。
巫臣接着又说:“但若与晋楚交战,则必败也。”
吴子不服气了。
他说:“子之言,过乎?何以见寡人必败!吾在州来固是败于楚,但无忘乎,州来乃楚地也。他日再战,吴亦必胜楚。”
巫臣说:“他日再战,吴亦必败于楚。非吴兵不敌,乃科技之物,力有不逮矣。”
当然,那时还没有科技这个词,不仅这个词,还有许多词汇都没有,而申公巫臣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吴子问:“何解?”
巫臣说:“楚之胜,在机动力强于吴,能迅速调集兵力,形成局部优势。吴欲战楚,须与晋友好,提升自身之科技力也。与晋呼应,成南北夹击之势。吴侯可信余,有法让吴得胜势也。”
吴国虽然兵强,只是蛮勇,文明程度远远落后于楚国。而寿梦与楚庄王一样,也是个有志向的国君,他见巫臣说得这样有信心,就决定让他练一下吴军。而巫臣亦早有计划,才特意带楚车出使。他教吴国人驾驶战车,教他们制造战车,教他们如何在战车上射箭,及教之战阵。直至吴军发生了质的变化,巫臣才离开回晋。离开时,他又留下儿子狐庸在吴国作大使,十五辆战车、射手和御者。看到吴军的变化,寿梦大喜,开始与中原沟通,从此走上文明之路。
这天,孙林父来到崔杼家中,有话想找他说。但崔杼与妻子崔孔氏一块儿出街去了,只有他们的儿子崔成以及他们家里的仆人在。
崔成说:“姨丈先坐等一会?他们很快就回了。”
崔成已经十岁出头,半个大人了,可以代替父母做些接待亲友的事情。
孙林父说:“已经出去一会了么?”
崔成说:“一会了,说是要买点什么东西,很快就回的。”
孙林父说:“善也。吾等一会。”
孙林父看着崔成的样子,倒是觉得他与母亲相像,也有几分肖似孔达。
孙林父问他:“现在跟妈妈学什么?”
崔成说:“学写字。”
孙林父说:“嘻!那你继续去写。”
崔成说:“刚写了好久,累了,休息一下。”
中文字难写,学到十岁还得慢慢学也是没有办法,幸好那时词汇量不大。
崔杼夫妇回来了。
崔孔氏说:“春节就快到了,想换点布料做鞋子,给他们父子俩过年做准备。反正家里还存有不少贝币。你们家里若是还有很多贝币的话,也叫姐先用掉一些吧。”
此时,市面上已经开始出现有青铜币。崔孔氏已不是那个羞怯的大家闺秀,而是略微发胖了的大妈,是一个精明的家庭主妇,当然,优雅的气质还在的,她就想在有些理由的时候尽快把手头的贝币用掉,若是留着弄坏了也是经济损失,因为青铜币更耐保存的。
崔孔氏说:“汝来了正好,可以带一些东西回去给我姐。”
孙林父本想客气几句,但崔孔氏捆起一扎东西交到了他手里。崔孔氏看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的样子,就叫崔成回去练写字。在平时,有些朝庭上的事务,崔杼会允许儿子在身边看自己处理,也是作为家庭教育的一种形式,为将来作自己的工作助手作准备。但如果是一些重要的,比较敏感的事务,儿子还半大不小的时候,就不适宜了解得太多。
崔孔氏又说:“好吧,你们慢慢聊。”
她带着崔成离开。客厅里,剩下崔杼和孙林父。两人跪坐下来。
孙林父说:“寡君恶吾,此事难矣。”
崔杼说:“不好办也。但亦需有对策方可。孙桓子知否?”
孙林父说:“不欲与其知也。”
是因为觉得他们父子俩权力过大么?反正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卫定公对孙林父很讨厌,处处刁难他,让孙林父觉得呆着很没意思。但孙林父并没有就此事与父亲交流,父亲也许觉察到了,也许没在意。因为他与孙良夫已经分了家,他有自己的封地,但不想影响父亲。因为卫定公对他的的厌恶,也有可能会延展到他父亲的。
崔杼说:“但此事亦不可无视也,只怕会发展下去。”
孙林父说:“既然卫不需要吾也,吾只能离开。此是唯一之选矣。”
孙林父并不想离开,所以,他想听听崔杼能找到一个让他留下来的理由。
崔杼说:“子欲何往?”
崔杼也没有找到这样的理由,自然,他本身也是流亡出来的,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了。
孙林父说:“吾欲往晋国也。以子之见,何如?”
崔杼说:“只能如此。去晋国,尚有机会回来也。”
孙林父给卫定公留下一封信后就离开卫国了,信中提出的辞职理由,当然是冠冕堂皇的,但没有道出真实原因,也算是对国君保持了尊重。
孙林父突然辞职而去,让卫定公措手不及,有点担心孙林父会在晋国起诉他,像当年元咺向晋文公起诉卫成公一样。另外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孙林父的封地在戚,而从戚地连到晋卫边境,那是一大片土地。现在孙林父到了晋国,这片土地该是归谁所有呢?
为解决这些问题,卫定公亦随之出访晋国。
孙林父并没有向晋景公起诉他,晋景公也没有为难他。晋景公是仁义的。他只是让卫定公承诺把孙林父的家人安全送到晋国来,孙林父的封邑戚,他归还给了卫定公,并没有贪这个便宜。
在汜之战中,齐军惊人的表现,晋景公尽收于眼内。无论是国佐、高厚、还是庆克,乃至每一辆齐军战车,在战场上,一点都不差于晋军,有如神样的光辉。尽管齐军不是与楚军主力对阵,晋景公依然喜爱他们,在鞌之战中,齐国被打败了,但他们是值得尊重的。
战后,晋景公亲到齐军营中慰问,欣赏他们超强的战斗能力。齐顷公陪同他。
国佐不无自豪地说:“为此也,寡君已七年不沾酒肉矣。”
晋景公听后很是惊讶。
晋景公说:“嘻!奈何使人之君七年不饮酒不食肉。人君者,岂能不食酒肉乎?”
晋景公后来详细地了解了一下,方知鞌之战后,齐顷公归国,吊死视疾,此后不再饮酒不食肉了。
晋景公明白,齐顷公这是为了激励齐国内部,为国家的复兴尽力,以为将来报鞌之战之仇。晋景公想冤家还是宜解不宜结吧,尽管现在晋国对齐国仍然是绝对的优势,而且再过七年,齐国也未必能战胜晋国,但国君七年不饮酒不食肉,这太过分,对自己太残忍了。
晋景公是仁义待人的,但在一个等级制社会里,不平等不仅是无法避免的生存,有时甚至就是生存的追求。晋景公能仁义地对待齐国,却不能平等地把仁义施于其他诸侯。他派使者到各诸侯国,要求他们皆返还鞌之战后取得的齐国土地。
派到鲁国去的是新上军将韩穿,他通知鲁成公把汉阳之田归还齐国。鲁国君臣甚为诧异,这个要求极不合理,汉阳历来属于鲁国,只是在新筑之役前被齐国短暂夺去,鞌之战后就取回了,属于齐国的时间一年都不到,为什么要把汉阳之地归还齐国?
季文子说:“大国处事正义,所以才为盟主,所以诸侯怀德畏讨,才无有贰心。汶阳之田,敝邑之旧。晋用师于齐,使归诸于鲁。今又有异命:‘归诸齐。’吾实难理解也。信以行义,义以成命。信不可知,义无所立也。”
韩穿说:“为何子言晋处事无信义耶?”
季文子又说:“《诗》曰:‘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七年之中,一与一夺,霸主如此用德,前后不一,能有诸侯拥护乎?《诗》曰:‘犹之未远,是用大谏。’”
季文子引用的第一首诗,是《卫风·氓》第四段后半部分。全段大意是:
桑叶所以落,
因枯黄而陨。
自嫁与你家,
过清贫时日。
淇水的波涛,
打湿了车帷。
女子没差错,
男士却贰行。
男士爱变化,
感情不专一。
季文子引用这首诗,是比喻晋国政令多变,不讲诚信,是霸主失德。第二首诗引用的是《大雅·板》第一段后两句。全段大意是:
天子背离常规,
下民多病辛劳。
说话没有道理,
犹豫思虑不远。
圣命无所凭依,
而不实于诚信。
犹豫思虑不远。
是用大谏相劝。
大谏谓其谏之深,季文子引用这首诗,是劝谏韩穿,晋国此番决策,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轻率了,希望能够撤回。
韩穿说:“文子之论,固亦善言。有信有义,诸侯同盟之必须。诚信与正义,在于执法。有法不执,失之诚信,执法不公,便是没有正义。此令,于各国诸侯均一也。”
韩穿亦是善辩。没有公正就没有正义,此令对各诸侯都一样。因此,鲁国只能服从,退还汉阳之田于齐。
申公巫臣自吴国回晋。
他在吴国开化荆蛮,使吴国军队从只会好勇斗狠的原始状态,往一支现代化的军队发展。在掌握了造车御车的技术后,吴国开始讨伐楚国,以及伐巢和伐徐。
有吴国的助力,晋楚相争之势,开始发生逆转。知庄子、范文子、韩献子就联合向晋建议晋景公建议。
他们说:“无须再与楚打游击矣,实可直接讨伐楚国也。”
晋景公于是命栾书率军侵袭蔡国。子重率军救援蔡国,栾书移师侵袭楚国,俘虏了申骊。子重从蔡国回师,栾书就移师侵袭沈国,俘虏了沈子揖初。
郑成公率兵去会合晋军讨伐楚国,经过许国时,顺路攻打了许国。
吴国在楚东南面不断的骚扰,一时间,致子重、子反一年七次劳顿奔命,蛮夷属于楚者,吴亦尽取之。
所以,孔子对晋景公的评价是比较正面的。
孔子评价他说:“从善如流,宜哉!《诗》曰:‘岂弟君子,遐不作人。’善用人才!人才就能建立功绩矣。”
孔子引用的是《大雅·旱麓》第三段后半句。全段大意是:
鹰飞狂风天,
鱼跃在深渊。
恺悌的君子,
要去培养人。
“岂弟君子”指的就是心胸广阔的,快乐的,仁义孝悌的君子。
伐楚取得了胜利,这是喜讯,却没想到乐极生悲,晋公卿中发生了一场地震式的大变动。
中军佐荀首病逝,晋景公提拔其子荀罃入卿列,为新下军将。之后,荀林父之子荀庚顺序进升为中军佐,范燮顺序进升为上军将,韩献子也顺序进升为下军佐。赵同、赵括亦分别进升为下军将与新中军将,赵旃则仍为新下军佐不变。
此时,十二卿的权利分配中,赵氏和荀氏分别为三卿,势力最大,韩氏为二卿,其他六氏各为一卿。郤氏和栾氏意见很大,但要改变不容易,逐级进升是晋国特色,尽管并不绝对,或许这也是晋升这个词的来历。但谁能说卿列,除了父辈功勋余荫外,与个人实际情况也相关。在众卿子弟中,荀罃素有贤名,被楚囚禁数年而受礼遇,也是突出的一点。
郤锜与栾书埋怨,但他提不出具体方案,只能是发泄不满。两人有共鸣。栾书也认为现在栾氏势力太单薄,目前的权力分配对他们不公正。他们的不满说话被赵庄姬听到了。自赵婴齐离开后,赵庄姬就与儿子赵武到回宫里原先自己的闺房里居住。
赵庄姬听到他们的不满说话后,也没吭声,而是在改天以公主身份召见他们两人。
赵庄姬问他们:“为何对赵氏不满?”
栾书和郤锜两人给吓了一跳,不知她突然这样问话是什么意思,虽然她现在是回娘家居住,但她仍是赵家人。
他们说话支支吾吾。而赵庄姬也很聪明。
赵庄姬说:“汝没猜错。原、屏意图作乱,我也略知一二也。”
赵同封地在原,赵括封地在屏。
赵庄姬此言一出,栾书和郤锜两人更是吓了更大的一跳。他们只是对权力分配不均有意见,并没有说赵氏作乱。
所以,两人就连忙说:“吾非有此意耶。”
赵庄姬没听他们的辩解。她又说:“原、屏二人曾无礼于我,意图谋反也。”
赵庄姬嫌赵同赵括二人无礼,是他们当日没有接受她让赵婴齐留下来的要求。赵庄姬认为自己再怎么样也是公主的身份,当面提出要求都不给面子。一个失恋的女人,在痛苦的煎熬下,内心的仇恨慢慢滋生,就会做出一些令人感到惊惧的可怕事情。
第二天,赵庄姬向晋景公举报说:“原、屏将要作乱。栾氏、郤氏可作证。”
此事非同小可,晋景公为慎重起见,果然就找了栾书和郤锜来对证。
晋景公说:“作乱者,按《范武子之法》执之。”
六月,晋景公命栾书讨伐赵同、赵括。依法,作乱是极罪,两族尽灭。但赵庄姬诬告的只是赵同与赵括二人,并不是举报整个赵氏家族。所以,赵旃没有受到牵连。她儿子赵武也没有受牵连。
晋景公把他们二人的土田赐给祁奚。
韩厥谏之。他说:“成季之勋,宣孟之忠,若无后,为善者惧矣。若有三代之明君,则可保数百年禄位。当中岂无昏君,赖前哲以免也。《周书》曰:‘不敢侮鳏寡。’所以明德也。”
所谓数百年䘵位,指的是国君之位。韩厥也是在无意中说出了中国历代王朝的一个共同特点,基本就是数百年寿命。而在这数百年中,有没有昏君呢?肯定会有,那上天为什么仍会留给数百年之长呢?在韩厥看来,先哲的功德的福荫。成季是赵衰的谥号,宣孟是赵盾的谥号,他们二人皆是晋之圣贤,也应该让他们的功德同样能够福荫后人。
“不敢侮鳏寡”引自《尚书·周书·康诰》,是周成王对卫康叔之训诫,前句是“克明德慎罚”,即能够彰显仁德、慎用刑罚的意思;后句是“庸庸,祗祗,威威”,即用可用,敬可敬,刑可刑的意思。那么,不应用刑的,就不可刑了。
晋景公纳谏,立赵武为赵氏宗族继承人,把田地划归给他。祁奚也没异议。
孔子记史为:晋杀其大夫。
缺了两卿,晋景公就把新三军缩编为新军,六军十二卿减为四军八卿。赵同的下军将之职,由韩厥晋升接任。原新下军将荀罃晋升为下军佐。缩编后的新军,由赵旃任新军将,郤锜堂弟郤至获提拔入卿列,为新军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