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大国之君,齐灵公自然不甘平庸,他以复兴齐国为己任,也是齐顷公在临终前的寄望。继位后,他的私生活仍然保持着自律,他后宫的妃嫔不算少,但主要是为生育的需要,而不是沉迷于情欲。穆孟姬是他最后娶的一位姬妾了,生下公子杵臼后,他亦是觉得心满意足。
随着齐国国力的逐步恢复,奢靡之风渐起,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有违于齐国的国家使命。当初周公分封诸侯,封齐鲁两国镇守东方,有以鲁国的文明开化东夷,以齐国的武力震慑东夷的意思。齐国怎可以丧失它的尚武精神?齐灵公让宫中女子都穿上男人的服饰,不爱红装爱男装,一时间让朝中大臣们诧异不已。这违反传统了。男人应该穿男人的衣服,女人应该穿女人的衣服,怎么能把性别给串反了呢?
声孟子却是大力支持。
声孟子说:“吾以为这挺精神的。”
在她的带动下,后宫的女人们不仅换上了男装,还觉得这打扮很有趣。
大臣们在私底下各有看法,齐灵公只是要求宫中的女人们换装,不是作为一项政令颁布,也就只能是在私底下里说说闲话,国君怎么会有这样的小怪癖?而虽然是怪癖,却是国君喜爱,会有追随的大臣的,他们回家令自己的女眷也换穿男装,这一怪癖也就流传到了民间,形成为新时尚。但很受女人们欢迎,因为穿男人的服饰在劳动时,会更感到方便。
也有不满意的大臣。
晏弱是典型的代表,素来以明智闻名,他劝谏齐灵公。
晏弱说:“男女有别,伦理纲常。无别无义,乃禽兽之道也。应颁令禁止此反串行为也。”
齐灵公说:“民之自由选择,随他们高兴也。”
晏弱说:“男女反串,有违伦常,此风实不可长也。”
而齐灵公的目的,就是希望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来重新激励尚武精神。当女子都具有勇敢的进取精神时,男子好意思躲在女子的羽翼下做只小鹌鹑吗?理想很丰满,而在现实中,齐灵公认为也是有效的。
齐灵公御驾亲征参加鄢陵大战,国佐为主帅,高固病重,由其子高无咎代替为佐辅之,鲍牵留守临淄。大军赶到战场,战役已经结束,晋国要求诸侯讨伐郑国,以惩罚郑国背盟。诸侯没有异议。齐灵公留意到莒国没有派兵参战,心里有个问号。莒国一直积极响应晋国会盟,缺席会盟很罕见,好像没有试过。而近期齐国与莒国亦是摩擦不断,现在齐国精兵尽出,国内空虚,难道莒国想偷袭齐国?齐灵公令高无咎带一部分兵马协助鲍牵守卫临淄,以防莒国真的会派兵偷袭,自己则继续参与征讨郑国。
诸侯军从郑国的戏童一直攻打到曲洧,到楚国出兵救援郑国后才退至柯陵会盟。但晋军只是暂避楚军的锋芒,战事并没有结束。当然,各路诸侯不可能长期在外征战,他们在国内还各有自己的要事等着。椅陵会盟后,诸侯留下部分队伍供栾书调度继续征讨郑国后,就各自返国。齐灵公兵分两路,留下国佐随晋军征战,自己与庆克率另一半部队回国。
队伍快走到临淄,齐灵公在他的车内,看见两侧田野上的小麦已经成熟,不觉喜形于色。
齐灵公说:“吾观田里小麦,长势甚是良好也。”
庆克说:“贺喜寡君,今年乃丰收之年也。”
齐灵公说:“就此路旁小麦,颗粒饱满也,令人怎不心头喜悦乎。”
庆克说:“托寡君之福,今年断不会有饥荒也。”
他和他的臣民都以小麦为主食,“春耕、夏酝、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馀食也。”年初开耕,他亲自主持了齐国的开耕仪式,按礼制躬耕九推。现在得到丰收了,总不能说他一点功劳也没有,他的喜悦也就自然而然地是从内心里生发出来的。
当然,现代有学术研究认为中国不是小麦原产地,小麦是从西亚经中亚传入到中国的,因为,考古发现中西亚小麦有一万年历史。但这个研究结论并不可靠,因为中亚是传统游牧区,对种植农作物不感兴趣。在农业区生活的中国人怎样才可能从游牧地区得到小麦呢?而即使有这个可能,时间上也不对。
举例说,水稻原产于中国,也是一万年前就开始种植的,到十五世纪左右才传入欧洲。而考古发现中国人在五千年前就开始种植小麦,两相对比,若小麦是从西亚传入至中国,四、五千年的传播时间也太短,至少差了二、三千年,更何况“麦”字在甲骨文上就有了。当然,有关小麦原产地的学术研究对齐灵公而言没有意义,他不关心这个,他高兴的是小麦丰收了。
齐灵公说:“手中有粮,百姓安康矣。农夫在田里收割也,何等美态也。”
农田里有几个农夫在劳作。有两个明显是一对父子,另两个可能是一对母女。因为其中有一个穿着女装,这个应该是母亲,年纪大了,不愿再追时尚。另一个穿着男装,从身形和姿态看,都像是个年青女孩。他们是一家人。
庆克说:“正是也。”
齐灵公说:“那个应是女孩矣。”
庆克说:“应是也。”
齐灵公说:“人之劳作,不可缺矣。回去寡人要祭天,以谢神恩。”
他主持开耕既有公布时令的作用,也是鼓励国民要勤劳。
那农夫一家,见到齐灵公的队伍走过,军容整齐,戈戟辉煌,不觉放下手中活计驻足凝望。直至齐灵公的旗帜渐渐远去,又继续在田里劳作起来。那个年青女孩子,却是兴奋地朝着队列挥手,因为在这队列里头,或许会有她们村里的男孩子呢。傍晚,士兵们远远见到临淄高大的城墙,虽然只是一个朦胧的影子,就已经心情轻松愉快起来,就如同是胜利在眼前一样,有些人还兴奋地哼唱起小曲。
临淄是一座伟大的城池,齐太公定都时取名为营丘,后齐献公扩建,把东城墙扩大至淄水边上,因而改名临淄。淄水是季节性河流,虽不如黄河壮丽,也是历史名河。《尚书·禹贡》上就有记载的,“嵎夷既略,潍、淄其道”,说的是大禹治水时,先治理好嵎夷,又再去疏通潍水和淄水。
当然,有学者认为《禹贡》是战国末至汉初的伪作,非夏初史官所作,包括有外国的一些学者,也认为这事真假未必。但这一观点当然是荒谬的,《尚书》是儒家经典,一大群严肃而认真的传承者,如果是伪作,谁有那样大的能耐说服他们去传承?除非作伪者也是个儒学权威,那是孟子还是荀子作伪?他们已经很著名了,根本无需去做托名作伪这样掉身价的事情。
说《禹贡》非夏初史官所作,则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老实话,不真。举例说,亚里士多德《工具论》中文版,非亚里士多德所作,这是老实说话。但因此就得出《工具论》非亚里士多德所作,就是假。夏朝用的是甲骨文,战国时各国已各有其文字,读《尚书》需要翻译、注释、或补充,不可能直接采用夏初史官的蝌蚪文。
夏字的甲骨文,突出了“眼睛”这个局部,而夸张的大眼睛正是三星堆青铜像的特点,青铜小人跪像与“夏”的甲骨文相比简直一模一样。在三星堆的祭祀坑里还出土了一座青铜大立人像,此像头戴“筒形高冠”,两臂伸出胸前,双手成握物状,虽然所握之物已失,但大家都猜测可能是蛇。对这个青铜像是谁,有人认为是神,但最简单直接的一个猜测,这个青铜大立人,就是禹的塑像。因为,祖先崇拜是中华文化的特征。
禹为什么会在四川受祭祀?有观点认为三星堆人就是夏朝遗民后裔。夏朝被商汤推翻后,商汤欲行德政,就在那个野蛮的时代开创了“灭国不绝祀”这一文明传统,夏桀没有被处死。夏桀领夏朝遗民迁往南巢,因此,夏王室祭祀传统及器皿都没有散失,得以继续祭祀其祖先禹。
在禹的时代,文字系统尚不成熟,人的个性意识不强,姓名文化还没发展起来。禹本身可能是没有名字的,人们要称呼他,只能称呼他的特征。比如,那个手握大蛇的人。于是,手握大蛇这个特征就成了禹的称呼。在金文中,禹字是蛇和手的叠加组合,表示捕蛇。《说文解字》解释,禹,大虫。夏字的本意没有其他意思,就是一个专有名词,指的是人,专指这些在文化上有着夸张的大眼睛的人。所以,禹是真实存在的,他治淄水也不是传说。三星堆文明并不那么神秘,它只是由商代的文物,而承载了夏朝的文化。
当然,《尚书》全书仍有可能是一部伪作。最早时宋朝学者提出了质疑,尤以朱熹为代表。因为西晋永嘉之乱,衣冠南渡,至《尚书》全都散失,按理是失传了。司马睿建立东晋,他的历史使命就是要延续光辉灿烂的中华文明。就在这一历史关键时刻,豫章内史梅赜献《古文尚书》及《尚书孔氏传》,来源不详,估计是他收集和汇辑的。有没有一种可能,梅赜为欺世盗名而伪造了《尚书》呢?因为动机肯定是有的,因为他希望把文明延续下来。
《尚书》有《今文尚书》和《古文尚书》两种文本,《今文尚书》用的是战国时代的文字,《古文尚书》用的是夏朝的蝌蚪文。朱熹认为梅赜所献《尚书》,《今文尚书》比《古文尚书》还晦涩难懂,因此认为《古文尚书》是梅赜伪作。
朱熹的水平无庸置疑,他的感觉也十分准确,但他忽视了一个细节,《古文尚书》是在汉代才被突然发现,原是蝌蚪文,需要经学者翻译过来才能供人们阅读。汉代的翻译自然比战国时的文字容易懂。所以,骂梅赜是文化罪人极为冤枉,他没有伪造,他对中华文明的延续和发展只有功而没有过。
齐灵公读过《禹贡》,他读《尚书》,也要求他的儿子们读。当然,他读的《尚书》是今文的,且还是在称之为《书》的时候。站在他的角度看,《书》没有造假可能。编写史书是官方行为,不是个人艺术创作。齐国的史官,无论是个人品质还是职业品质,以及专业品质,都是可以信赖的。而齐国的史官们信赖古代的史官,也像信赖他们自己一样。古代史官们不会把传说录入《尚书》,齐国的史官也不会。古代史官的个人品质及其专业能力,足以确保中华上古史是一部可信史。禹曾治理过淄水,这是无疑的,而淄水就在眼前,临淄就在眼前,这也是实在的。
在临淄城头上守卫的士兵,先是看见远处有烟尘翻滚,然后一支队伍由远而近,但因为距离远,队伍里打起的旗号看得并不清楚。他们紧张,连忙跑进城楼里报告。
士兵大声说:“有一支队伍奔城门而来也。”
鲍牵和高无咎两人正在城楼里。高无咎身上披着孝服,当他从柯陵回来时,高固已经离世,父子俩并没有见上最后一面。但虽然是在守孝期,因为守卫首都是重要任务,他不敢怠慢,便戴孝履职。两人听到士兵的报告,从城楼里走出来。站在城头上向士兵所指的方向眺望,他们看到了齐国的旗帜和庆克的旗帜。
鲍牵说:“乃庆克之旗号也。”
高无咎心生疑惑。他说:“庆克随寡君征伐郑国,为何会在此矣?”
鲍牵说:“可疑否?汝亦奉君命提前返回也。”
高无咎说:“此说固亦可,然为何没有国武子之旗帜焉?”
鲍牵于是说:“既是可疑,且关闭城门也。”
士兵们接到命令后,城门外检查行人和车辆的岗哨,随即撤回城内不再放行。城门关闭了,跨越护城河的吊桥也拉了起来。
庆克来到护城河边叫门。
鲍牵说:“庆克大夫,汝随寡君伐郑,为何独自而返也?”
庆克说:“非吾独自而返,吾陪寡君也。”
高无咎说:“为何不见国武子也!”
庆克说:“国武子随晋侯于汝水继续围郑,暂不得回也。”
二人未敢相信。因为每逢国君出征,国佐总是随侍左右为帅。从齐顷公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没有例外的,国佐从不会抛下国君不理,这次有点例外。
鲍牵说:“现入城时辰已过,请大夫明天再入城也!”
高无咎说:“望大夫谅之。鸡鸣开门,黄昏关门。乃寡君出征时定下,不敢有违也。”
庆克说:“汝欲阻寡君回城乎。”
闻庆克如此说法,二人也不敢把齐灵公硬阻于城外。商议了一下,便由高无咎守城,鲍牵出城随庆克拜见齐灵公。
鲍牵来到齐灵公的车前,恭敬行礼,并为他们没有及时开城门迎接国君而道歉。齐灵公倒是没往心上去,只是耽搁了一点点时间,与他的愉快心情相比,这不算什么。而且他们为守护都城,谨慎是需要的,齐灵公没有责备他们,反倒是有些欣赏的意思。
齐灵公说:“二位大夫忠心守城,何过之有矣。”
但鲍牵与高无咎阻君入城一事还是在坊间里传了开来,这事还挺有新闻性的,一些爱点评世事的学者,还喜欢猜测一下各种可能原因。过了两天,庆克入宫与声孟子幽会时,声孟子问起了事情经过,她也听到了这些传言。
庆克也不觉得此事有多大的考究价值。
声孟子说:“汝竟不觉此事可疑耶。”
庆克说:“无甚可疑也,其只为谨慎,亦是必要。”
声孟子说:“汝思之,若国武子一同返回,可会发生此事也。”
庆克说:“不会也。”
声孟子说:“如此还不可疑矣。难道高、鲍不识寡君旗号乎?”
庆克说:“汝多心也。守城重责,谨慎为尚也。”
声孟子说:“此事非小。难道高、鲍只认国子旗号乎?”
声孟子作为母亲,她不干涉朝政,但不可能不关心儿子君位的安危。齐灵公令宫中女穿男装后,社会上已经引起了一些议论,她就担心了,而国佐干涉她的私生活,鲍牵又阻齐灵公入城,她觉得这些不会是孤立的事情,是想借机谋反。
齐灵公到后宫探望声孟子,这是他每天早朝后的例行功课,只要他人在临淄,都会这样。
声孟子就问他:“寡君返城,受高、鲍所阻乎?”
齐灵公说:“索客盘查,乃吾之规定,为保城池安全也。”
声孟子说:“而岂有阻君于城外哉?”
齐灵公说:“吾误时入城,其为扞城而谨慎,无不可也。”
声孟子说:“吾闻之,高、鲍不纳君,欲立公子角也。”
齐灵公有点惊愕地望着声孟子。
声孟子说:“寡君仁厚,大度待人,而此事岂可轻视矣,且国子亦知之也。”
谣言止于智者,但世间有智者是少数,众口铄金的事反而常有发生。涉及到自己君位的安全,齐灵公自己也不得不谨慎,下令逮捕鲍牵和高无咎。单就他们二人,齐灵公不相信他们能立公子角为君,但如果是国佐与他们勾结一起的话,那他们就不仅会有胆,也会有这个力量。
两人固然不认罪,但他们的辩解也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国氏与高氏世代为同盟,国佐与高无咎串通起来干大事,也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案件经过审理后,断定二人罪名成立,秋七月十三日宣判,鲍牵刖刑,高无咎驱逐。从政治上说,为防范于未然,这或许也是必要之举。
国种懿有功于齐国,不应让他绝祀,鲍牵的弟弟鲍国在鲁国相施孝叔而有忠诚之名,齐灵公召回鲍国,立为鲍氏后嗣,这也是中国式的人道主义吧。高无咎被逐逃亡到莒国后,他的儿子高弱不服判决,就在高氏自家封地卢邑发动叛乱,不再听从国君号令。
齐灵公欲命庆克为帅讨伐高弱。
庆克说:“崔子已回齐也,其将兵有方,正好担此重任也。”
庆克是多次参加过战争的老兵,但却没试过独立帅兵,主将一直是由国佐,或者高固担当的。崔杼在卫国却有多次独立帅兵的经验。这次平乱卢邑,可能不是一场大规模的战斗,但也是轻率不得的。
齐灵公说:“善。”
齐灵公信任崔杼,是有庆克的多次推荐,也是急于用人之际。
庆克带着齐灵公的任命,率亲兵赶赴崔邑。到了崔邑,却见满城戴孝,心头不觉紧缩,以为崔杼出了意外,问过路人,方知是崔杼之妻崔孔氏因水土不服而逝。
与崔杼相见时,庆克表示了哀悼。
庆克说:“子有丧于身,吾深感哀悼也。”
崔杼说:“本以为带其返齐,过安定日子也。吾奔波半生,多亏有她照料,予吾生活希望。今希望得以实现,吾却无法兑现承诺。此吾之过也。”
庆克说:“人之生死,皆有天命。莫过于悲伤矣,此亦非逝者所愿也。”
崔杼说:“吾曾承诺庄叔,必善待其女也。不想却是如此结局。”
庆克说:“子莫伤悲矣,既然活着,就做好活着之事,此必亦是逝者之愿也。”
崔孔氏在他落难时相伴,他们是于心真爱。崔杼曾向孔达承诺过会保证她的幸福,当然,崔孔氏在临终时没有抱怨他,没有对他表示不满意。她只希望崔杼照顾好崔成,尽管他已经成年,但在她眼内仍是如孩子一样,这也是她唯一的遗憾,没有见到儿子娶亲。
崔杼说:“子此番光临,可为吾而来?”
庆克说:“高弱叛于卢,寡君欲令汝将兵讨伐也。”
崔杼说:“寡君有命,国家需要,杼弗敢不从也。”
齐灵公使崔杼为大夫,使庆克为佐,攻伐卢邑。当齐国大军来到,高弱派人向国佐求救。国佐此时随诸侯围郑,领兵救卢意味着要与齐灵公打一场内战,是叛国行为。但高氏有难,也不可能不救。国佐几经犹豫,还是以齐国有难为由请求先退,栾书同意了。
崔杼的战术是围而不攻,高氏亲兵虽不及齐军强大,但卢邑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国佐救兵杀到,置齐军于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庆克率领一队人马前去拦截,两军对阵,精锐对决,不久前还是同袍战友,此时却要杀得天昏地暗,对双方将士而言都是一份悲哀。庆克不敌国佐被杀于阵前,国佐也身受重伤,无力再解卢邑之围。国佐引兵据穀邑而乱,与卢邑互为呼应。
崔杼去信给齐灵公,报告庆克不幸阵亡的消息,并请求齐灵公与国佐谈判。
崔杼说:“国佐之兵,齐之精锐也。两军相搏,乃齐之勇互斗,损于齐,不若与之和。”
但这建议对齐灵公而言,简直就是侮辱。
齐灵公说:“国佐作乱,还要寡人与其和谈?”
晏弱说:“寡君暂忍一时之辱也,崔子之言甚是,若齐之精勇相决战,所为何哉?”
齐灵公默然。
若齐国爆发大规模内战,损失的是齐国,与他欲复兴齐国的政治目标背道而驰。齐灵公命叔夷为接替庆克辅助崔杼围攻卢邑,但崔杼仍只是围而不攻。齐灵公率军前往穀邑,但不是为了讨伐国佐,到了徐关后,他在那里与国佐结盟,并恢复了国佐的职位。由于没有救兵,卢邑被围困数月,高弱不得不选择投降。崔杼和叔夷凯旋而归。
齐灵公有一名心腹叫夙沙卫,他是一位寺人,甚善于察言观色,他发现齐灵公总是面有忧色。
夙沙卫说:“寡君与国武子盟,免齐于内战矣,为何仍神色不悦,似有心事也。”
齐灵公说:“嗟乎!齐难未免也,故吾仍忧之。”
夙沙卫说:“寡君所忧,乃国武子耶?”
齐灵公说:“人之有错,能改者,善矣;国子之错,虽能改也,然其可信乎?”
夙沙卫说:“国子以朋党为重,君为轻;小团体利益为重,国家为次。实为隐忧也。”
齐灵公说:“惜齐有勇士,而缺有胆识者也。”
夙沙卫说:“齐有勇士,亦不缺有胆识者也。”
不久之后,齐灵公遣国佐之子国胜告难于晋,并告知齐国实在是腾不出人手参加后续的伐郑战争。并通知国胜出使回来后,先不用回临淄,在清邑等候命令。
初春时分,清晨,天气是寒冷的。大臣们齐聚宫门前准备上早朝,国佐排在最前面,一脸的严肃;崔杼在他后面,面上也因寒风而僵硬;随后是晏弱、叔夷等大臣。因为天气寒冷,大家亦都是穿着厚厚的衣服,有点浑圆浑圆的感觉。
时辰到后,他们依次走上阶梯,到内宫的前堂。这时,从宫内闪出一个身影,他是从宫内走出来的,大家也就不以为意,也没留意到他手上握着一柄短戈。但这个人,他其实是一名刺客。直奔向国佐,国佐猝不及防被刺一刀。剧痛让他惨叫了一声,在寂静的清晨,这惨叫声是骇人听闻的。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了这名刺客,在朦胧天色中,显出他的个子不高,但人长得壮实,而且身手敏捷。刺客又连刺了国佐数下,并把短戈留在他身上,鲜血沿着刀口流下来。
国佐没再吭声,他无力地倒在地上。大臣们受惊吓了,各自奔逃,甚至有逃到在傍边的夫人的宫里去的。崔杼则与叔夷联手把刺客拿下,刺客手上没有武器,也没有反抗。在看到刺客被绑起以后,受到惊吓的大臣们才重新聚拢回来。
齐灵公上朝,见到被扣押在朝堂上的刺客,没有显出意外和惊慌的样子。这时,国佐的尸首也被抬上了朝堂。
崔杼说:“此人行刺国佐也。”
齐灵公问:“刺客,汝受何人指使,竟敢戮杀大臣也。”
刺客说:“国武子怀贰不忠,于国几致内战,吾受天所使,救齐国于难也。”
崔杼说:“汝刺杀大臣,致齐于难,还辩曰救齐于难耶。”
刺客说:“武子执齐之权柄也,却置朋党利益于国家利益之上,岂非齐之难乎?”
刺客倒是说得振振有词的,也言之在理。
齐灵公说:“且把刺客交司寇审理也。”
夙沙卫带着甲士把刺客押下收监,等候司寇审理。但此时司寇之职是空缺了的。
齐灵公对晏弱说:“告知国弱接回武子也。”
国弱是国佐幼子,当晏弱来通知他父亲的死讯时,他很是震惊,因为,国佐是在上朝时死于内堂前的。国弱接回父亲的遗体,流眼泪没有用了。他去信清邑,通知国胜回来安排父亲的葬礼。
国佐有位朋友叫王湫,在国胜回来之前,他帮助在国府内布置灵堂等事宜。数天之后,国胜还没回来,在他们焦急等待之际,齐灵公的使者又一次来到。这次仍是通知国弱领人,国胜在清邑被人暗杀,凶手没有抓到,但清邑人送回了国胜的遗体。
王湫对国弱说:“寡君无情。恐会灭汝族也。”
国弱领回国胜的遗体,与国佐一起安葬,分墓相伴。
王湫又说:“齐国不可待也。”
国弱说:“既然待之危险,不如离开。”
国弱逃亡到了鲁国,王湫逃亡到了莱国。
庆克阵亡令人惋惜,他是有情有义之人,虽然作为公子无亏的孙子而备受国氏排挤,政治上一直郁郁不得志,但他终是为国捐躯,齐灵公嘉奖他的功劳,封他的大儿子庆封为大夫,接替庆克的职位,封他的小儿子庆佐为司寇。
国佐被谋杀案是庆佐上任后审理的第一件案,在某种意义上说,因为庆克的关系,涉及到国佐的事情与庆佐都是相关的。但那时对“避嫌”这个概念存在争议,虽然社会共识是认为应该避嫌,但也有声音认为只要办事公正,就无需刻意避嫌。当然,这件案与庆克本身并不直接相关,所以,不避嫌也是说得过去。
虽然是第一次审案,但案情清晰,难度不大。刺客犯杀当朝大臣本是大罪,虽然他指控是因为国佐发动叛乱,但他已经官复原职,只是国弱潜逃却使得案件性质又发生改变,刺客反而是有功了。但杀人毕竟是大罪,功过相抵,庆佐的判决是建议特赦刺客,但不封官职。判案是公正的,而刺客亦青史留名,叫士华免。
过了一段日子,齐灵公记起国懿仲对齐国的功劳,尽管那是属于他太爷时代的事情了,但国懿仲的香火没人拜祭是不合礼的。所以,齐灵公召国弱回齐国,使嗣国氏,不绝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