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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阳光从发着亮色的橙黄云团里射出，覆雪的尖岗山瞬间如金石铺天，无比耀眼。
谭腾彪坐在一把旧椅上，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正好照在他脸上，他顿觉热辣辣与心火接济，串烧得他浑身发痒，坐立不安。
烦躁中，谭腾彪“腾”地一跃而起，锉墩墩的身子像块滚坨子砸在地上，撂开短腿，恓惶疾走，一座屋都天摇地动了。
几个匪首看着谭腾彪来回走动的步子目光凌乱，低头无语。
“一团声东击西，双手打人 ，谭马二团长当活靶子打了，到了这份上，你们就连个响屁都不放嘛？啊！” 谭腾彪盯着匪首吼叫，气得两眼似狮子张口，一眨眼就要把人活活吞噬一样。
他瞥了眼阎老五，未等开口，一屁股坐回椅子。
谭蛟原憋不住了：“师座，请您做主为谭马二团长报仇灭了一团，要不他们和尖岗工委搅在一起，麻烦更大。”
谭腾彪并不理会谭蛟原，恶狠狠地挖了眼阎老五，扬起手掌在条桌上猛力一拍，茶杯盖儿一个起跳又几个翻转后纹丝不动地落在了桌下的青石地面上，“啪！”一声，吓得匪徒差点心裂八瓣。
“二团长，嘴叫驴踢了！” 谭腾彪怒不可遏地发问。
阎老五；“师座息怒，容卑职思考周全。”
谭腾彪：“等你考虑周全了，兄弟们恐怕都挡了一团的枪眼了。”
马管家“刷”地一个起立：“前些天，湟中县上五庄的弟兄弄死了几名工作队员，我们最好策应一下。”
谭蛟原急迫地：“就等师座下达命令！”
谭腾彪：“谭副团长，如果你这回有表现，二团长一职就是你的了！”
谭蛟原站直了，手帖裤缝，上扬着脑袋：“愿为师长肝脑涂地!”
马管家见状：“我看外来的不比当地的，不如先除了尖岗工委 ，它像钉子钉在了胸口上，咱们喘息都难。”
谭腾彪伸手示意马管家落座，马管家没去坐，有所而谋地：“师座，咱们不妨在旺波身上绕绕窝子，别叫他和咱们对着干。”
听到此话，谭腾彪肥硕的腰板一挺。
马管家立马激过来，朝谭腾蛟“咬耳”。
二
挟裹于十万大山之中尖岗山体绵长，雪浪高悬，群峰挺耸，庄廓碉房有致错落于褶皱分明的山峦之中。
尖岗河从山脚巴骨下蜿蜒而过，流水湍急，浪涌波翻，訇然声朗。
河南岸口，一座藏汉建筑风格贵族庄园，歇山顶土木二层楼阁与单层山顶砖木正房浑然一体，二进四合，楼廊环回，封土夯墙。大门宏阔方厚，翘檐冠顶，砖雕照壁，砖木雕带门楼，气势威武庄严。
院内，有客人出去，有客人又来。
面孔瘦筋道道，老学究似的军师尕古贡鲁刚送走几个客人，又迎来一个头戴礼帽，身着藏袍，手拎皮箱的人，两个同样打扮的人尾随他的后面。
拎着皮箱人没理会他人，径直往里走， 走到楼廊口，来人摘下礼帽：“千户新府落成，鄙人登门祝贺。”
旺波一怔：“谭师长，那有新府，院里只不过多了几杆旗子罢了。”
谭腾彪抬头一望，楼廊立柱上，嘛呢旗杆林立，五彩经幡翻飞。
谭腾彪：“千户谦虚，这么热闹的门面，尖岗只有千户。”
旺波：“这么说谭师长是来凑热闹了？”
谭腾彪：“时下形势，谁还有心思凑热闹，本人是真心到贺。”
“那就躬身致谢了！”
“千户是重情厚义之人，这点薄礼要是拒绝的话就不通人情了，往后还怎么打交道！”
“只怕礼物贵重，承受不起。”
“千户客气了！”
正说着额，尕古贡鲁过来：“请走这边。”说罢，引谭腾彪至后院客厅。
未等坐稳，谭腾彪就示人打开皮箱，里面放着两只黑亮亮的手枪。
旺波顿感眼前一亮，但还是收起了目光：“真以为一份厚礼，原来是个玩具。”
谭腾彪一脸不悦：“驳壳毛瑟，正宗德国造，世界上最早的自动手枪，在千户眼里成了玩具？”
尕古贡鲁；“千户用惯了叉叉枪，这东西巴掌大小，不是玩具是啥贵重物件？”
谭腾彪面色难堪：“就算玩具也比叉叉枪强多了！”
旺波脸色陡变：“你错了，50年前，就是用叉叉枪打跑了英国长毛子，你看不起叉叉枪就是看不起藏家人！”
谭腾彪刚进门时露出的得意之色消失了。
尕古贡鲁：“谭师长，请带走你的礼物，今日人多，恕不久留。”
谭腾彪斜乜了一眼旺波：“这……”
未等谭腾彪说完，旺波声音一陡；“送客!”
谭腾彪脸上的横纹紧绷了下，只好拉下太阳帽起身迈步。
管家多巴过来：“老爷还有客人要见，还是我来送吧！”
“打扰了，请留步，” 说着，谭腾彪把箱子给了身后随者，大摇大摆地走了。
见谭腾彪走出了院子，尕古贡鲁走到了旺波面
前“真会耍心眼，两支手枪就想讨好老爷。”
旺波：“谁还看不出这点小伎俩。”
“老爷，咱们上楼。”说着，尕古贡鲁扶旺波慢慢上楼。
尕古贡鲁：“谭腾彪一来，正好点醒了我，我要提点老爷，今后恐怕再不能和他们来往了。他们已经是众视之敌，是解放军剿灭的土匪。”
旺波的脚步慢了下来，心事稠稠地说：“ 我想到了，共产党保留了我的千户，要和谭某人再交道下去，岂不是不识大体。”
“老爷果有远见。”
“不过，马上断开，他们势必要干鸡鸣狗盗之事。”
“肯定会打起老爷的旗号嫁祸于人。”
二人说着说着，不觉到了楼顶。
此时，太阳悬空，热火火, 朗照雪山，银光灿灿。
旺波看着远处，不禁心头风云交替，立马想起了一团。
三
一团进入尖岗后的一个清晨。
常卫青，张宝宁刚要向一营宿营地走去 ，不料，远处传来鼓乐声和马蹄声。
常卫青循声望去，正好，通信员忽然骑近。
“什么情况，这么紧急？” 常卫青迫不及待地一句。
通信员：“来了个藏人头领 ，来头不小！”
常卫青略一思考，一挥手说： “走，会会他！”
不远处，只见一条上书“热烈欢迎解放军进入尖岗” 的横幅进入他的眼帘。
一队藏民敲打铜鼓，吹奏藏乐，威武壮观地朝一团指挥部走来。
为首的旺波千户身披华丽貂皮藏袍，茶色镜片后闪着一双大眼，抬头挺胸，骑在一匹藏青色高头大马上，气势强悍，昂首走在队伍最前头。
尕古贡鲁，旺波侍卫队长奴日，尖岗自卫队长普嘎护佑左右。
队伍慢慢靠近。
他们身后，一队牧民赶着马匹，黄牛，绵羊，抬着酒囊浩浩荡荡。
旺波老远下马，马弁牵马跟随，后面队伍接着下马。
到了一宿营地，众目睽睽下，旺波拱手施礼：“尖岗千户旺波，以诚敬之心，欢迎贵军进入辖地。”说着，将一条五彩哈达戴上常卫青脖子后，又向张宝宁戴上了五彩哈达。
常卫青， 张宝宁分别向旺波致敬军礼，握手。
身边的“瞄一枪”，哨兵等分别致敬军礼。
“千户请！” 常卫青礼仪地一声。
旺波回过神来，跟着常卫青手指方向：“请！”
旺波，尕古贡鲁坐在了一条长凳上，对面一条长凳上坐着常卫青，张宝宁。
互相做了介绍后，常卫青直截了当地说：“部队刚刚进入尖岗，初来乍到，清水一杯，千户见谅。”
旺波：“长官啦，见外了，贵军一路鞍马劳顿，不辞辛苦，千户不尽地主之宜，长官却以礼相待，实属抬举。”
常卫青：“千户客气了，奉命进入贵地，剿灭负隅顽抗残匪，取得西海全境解放，解救兄弟民族，仰望千户多做配合。”
旺波：“共产党拯救民族，团结友善，旺波向之而趋。黄河之滨所置尖岗，自古为我吐蕃王朝赞普时期军队驻扎和对外引军之地，贵军到来，旺波诚心欢迎，真心犒劳。”
常卫青：“千户深明大义，同样受到我党和政府以及部队官兵的衷心拥戴。”
尕古贡鲁：“长官啦，老爷继任千户一职以来，不违大愿，重视八庄牧业，号召各家储存口粮，建立新法规，按照藏家传统文化实施道德规范“十六条”，积极组织自卫，保护一方安宁，今日贵军进入尖岗，消灭‘青马’匪患，正是老爷履职尽责之时。”
常卫青：“千户和军师这么开明，是我们进入尖岗的良好开端。”
旺波：“正是旺波心之所愿。”
尕古贡鲁：“老爷为贵军备了一份薄礼，犒劳官兵， 薄表寸心。”
常卫青：“感谢千户，解放军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旺波：“出手菲薄，长官拒收，看不不起区区千户？”
张宝宁：“千户多心了，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是我们铁的纪律。”
尕古贡鲁：“既然如此，有句话是否当讲？”
常卫青：“无妨，请讲。”
尕古贡鲁：“你们能收得牧民拉木措死牛肉，为啥不能收得千户活牛羊？”
张宝宁：“这个属于特殊情况，我们已责令照价补偿，请千户多多包涵。”
旺波意外地“哦”了声。
常卫青真诚地：“在民族地区，严格执行部队纪律，严格执行民族政策，尊重民族习惯是上级规定 ，我们决不能有半点冒犯。”
尕古贡鲁：“那老爷送来的见面礼，长官是收还是不收？”
黄牛“哞哞”声和绵羊的“咩咩”声传了过来。
常卫青犹豫不决。
尕古贡鲁：“长官啦，您听听，您再不答应连牛羊都有话说了。”
旺波，奴日，普嘎哈哈大笑。
张宝宁：“千户率各位专程慰问，非常感激，我代表部队向藏族同胞致谢，请问千户，还有什么吩咐？“
旺波看一眼常卫青：“前面说了，专程慰问，别无他意。”
常卫青：“还请千户理解，部队有纪律，我们不能逆例而行。”
尕古贡鲁：“贵军一贯的做法是军民一家人，既然如此，长官就不分彼此了，要不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番番’了！”
张宝宁：“军师话说到了这份，我们就按千户说的办，藏汉亲如一家，不分彼此。”
……
独自咀嚼中，院内传来“报，夏群寺切智海佛爷求见！”的吆喝声，打断了旺波的回忆。
四
从楼顶走到大门口，旺波朝门外一看，发出一声很响的“有请！”
切智海身披袈裟，头冠经帽，走近旺波。
旺波施礼：“大师屈驾，实乃千户幸事。”
切智海摘取经帽，露出刀刃样尖簇簇的大鼻子。
见状，旺波愣住，随即一脸气愤，鄙夷地眄了一眼：“荒唐！”
马管家不以为然地：“马某不托切智海大师威名，千户能见我吗？”
旺波甩了下袍袖。
马管家：“兄弟唐突，千户见谅。”
旺波：“满口谎言，玷污佛祖！”
马管家尴尬地低头。
旺波：“伪装活佛，掩盖面目，亵渎佛祖，不怕穆斯林真主会惩罚你！”
马管家：“千户息怒，兄弟是受谭师长委托行事，虽有冒犯，却有大事商量。”
旺波略一思索；“他离开本府不到一个时辰，怎么你又来了。”
马管家凑近旺波：“这里说话不便，请借一席之地，允小弟把话说完。”
尕古贡鲁征询地看了眼旺波：“那就上西厢房。”
西厢房内，旺波坐镇蒲团，环视两边站立的护卫、侍人，睨伺一眼暴眼红胡子的马管家。
马管家不禁恣肆得意，拱手拜旺波。
旺波取下脖子上的佛爷和受了加持的绿色大玛瑙 ，举手还礼。
马管家示人送上毛毯、金钗、氆氇、褐衫、三八抢……然后，夹了一眼旺波，挤了挤横肉淹埋的暴眼，右手一指：“千户请看！”
院内一角，几个匪头从两匹青灰色马上卸下驮在鞍鞯上的四个长木箱。
马管家凑近旺波耳根，神气地：“人、马、枪、子弹，都是千户的。”
旺波头人收起目光，鄙夷地闭上了眼睛。
马管家：“千户新府落成，到府恭喜，不成敬意。”
旺波：“无功受禄，心里不安。”
马管家：“士别三日，千户就瞧不起小弟了？”
尕古贡鲁纠正地：“不是瞧不起，恕我直言，如今西海解放 ，尖岗这块地你们如何盘算都无力回天了！”
马管家一睁暴眼，一抖红胡子，脸带愠色：“马主席走了，可救国军还在。”接着，他看了眼一个匪卒：“再说了，马家军还没死光！”
旺波轻蔑地一笑：“自以为是，空壳而已，西海如何，马步芳盘踞多年，还不是被解放军一拳打开了。”
“呱嗒”一下，马管家脸色黯淡下来：“难道只有千户的自卫队能抵挡在你心中神勇无敌的解放军？”
旺波脸上笑纹一点点消退，“你以为我会以卵击石。”
马管家逞能地：“千户，现实是我们拥戴您，给您补给物资，武装，维护您统治尖岗，可您却不分敌友，卑躬折节，给人家送这送那，人家在乎您的几只牛羊吗？”说着，乘机剜了眼旺波：“千户也不想想，他们的革命是推翻压迫剥削，让泥腿子翻身，试问，人家能容得下你这个富甲一方，拥兵自重的千户吗？咱们还是老胳膊旧腿联合起来对付他们，他们才不会轻易取代你这个千户，还是冷静想想吧！”
旺波若有所思，但没吱声。
马管家见机：“千户，先不要下逐客令 ，咱们好好谈谈。”
尕古贡鲁：”要老爷跟你谈？”
马管家：“谈！”
尕古贡鲁一生气：“弹，弹扎年去吧！ ”
马管家露怯地仰望旺波，谁知旺波一甩藏袍：“马管家，再张口恐怕你的舌头就烂成一片氆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