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过后,进入雨水时节,此时冬去春来,气温回升,雨水增多。地里要清沟排水,田里要修埂蓄水。父亲每天挑着簸箕扛着锄,带着二哥一块块地和一丘丘田进行“排查整改”。
“雷打惊蛰前,高山好作田”。惊蛰前后,天气转暖,渐有春雷,父亲赶牛出栏,一是让耕牛尝新抽的嫩草,二是让耕牛活动活动筋骨,准备下田春耕。以前是露天育秧,掐准时节,提前做好秧床至关重要。我们村前有一片龙田,是全村的育秧田。开春之后,村前的育秧田里都是劳作的身影,有扛锄作坝引水入田的,有肩挑稀粪挥勺浇田的,有披蓑戴笠用牛耙田的……
“清明到,把谷泡。”春分清明之间是泡种育秧的节骨眼,父亲照例把留好的一袋谷种子抖在放在站檐下的大木盆里,打来两、三桶冒着热气的井水倒进大木盆,先是用手搅动一番,然后侧起大木盆,滤掉浮在水面的秕谷,再往大木盆里添些井水,开始浸种。浸种时间的长短,要看天的脾气高兴不高兴,如果天高兴,一天左右的时间就可以入筛篓(与箩筐一样形状的农器具,但过滤性比箩筐更好)。父亲早在浸种的大木盆上并排横跨好了两条长凳,在长凳上面摆好了两只筛篓,用葫芦瓢一瓢一瓢地将大木盆里的谷种舀到筛篓里,立马筛篓下滴滴答答哗啦啦挂起了雨帘子,回落在大木盆里。谷种入筛篓后,父亲便到稻草垛下抽了两把稻草来,扯盖在筛篓,给谷种“盖被保暖”。
“育秧如育婴,时刻要关心。”之后的几天里,父亲真的像呵护婴儿一般早晚掀开稻草看几次,适时浇浇水,如果下雨气温低,父亲还会烧一桶温水,用葫芦瓢一瓢一瓢地仔细地浇在谷种上。
不几天,谷种报出了白嫩嫩的芽,父亲别提多兴奋,把两只筛篓搬下地,解开两只筛篓上的筐绳,用扁担两头挽起筐绳担在肩,扁担一头再挂上一个抓粪箕(也叫拿粪箕,一种用一根弯扁竹对角系两头,可挎在颈脖子上撒种时用的农器具,样子像簸箕,因为地里播种时,种子一般都是拌了农家肥一起撒的,所以叫抓粪箕),肩膀一耸一耸地挑着往村前秧田去了。
我和哥哥们也屁颠屁颠地跟在父亲后面到了秧田。父亲放下筛篓担子,先用手扒开秧田缺口(出水口)放水,然后从裤腰带上抽出旱烟筒,坐在田头吧嗒吧嗒抽起旱烟来,他边抽烟边不时回过头来看秧田的水。约莫一袋烟的功夫,秧田的水掩住田泥不到一分时,父亲爬将起来,用手扒泥堵住秧田缺口。然后,父亲脱掉草鞋,挽起裤脚,走到筛篓前,将抓粪箕挎在颈脖子,用他那宽厚有力的手插掰起一块块谷芽放入抓粪箕里。装满了箕,父亲转过身,望了望秧田,秧田平整的如一本还未打开的书,秧田上空有蜻蜓轻盈地飞舞,青蛙在秧田里叫呱呱,布谷鸟声声入耳……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生机勃勃,父亲的脸上现出一片灿烂,他在田埂上选定了一个位子,一双赤脚先后有力地踏入了秧田。
下田后 ,父亲左手托扶着抓粪箕,右手抓起一块谷芽,在身子的右侧来回有节奏地平摇手腕,拇指和食指则轻搓细捏,让谷芽从手指间不断撒落,颗颗谷芽像黄色的大头虫,拖着白色的短尾巴倏倏地跳落在水嫩的泥土里,溅起细密的小水花。父亲没有看脚下,专注地撒着谷芽,但是一趟下来,留在水田的脚印却像拉直的链条那么直而有致。几趟来回,刚才还是整版的秧田就被父亲的脚印踩分成了长条形的几块,就像摊开的天书奏折。撒完谷芽后,父亲站在田埂上,像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用眼光扫视了一遍秧田,看到黄白色的谷芽均匀地与泥土融为一体,他轻轻点着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谷种下田,漏(昼)夜不眠。”接下来的秧田管理更不轻松,开始几天要防鸟偷食谷芽;芽青之后,每天早晚要适时灌水闷田,让秧苗朝晒夜露;秧苗寸高时要浇粪催苗……父亲一天要去秧田几趟,有空便弓背弯腰半蹲着拔“混在”秧苗里的稗草,这样的劳作一直要到开秧田,拔秧移栽方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