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镇虽小,因与蜀地相接,物产丰富,又临近国道和铁路,交通便利,常年商贾云集,生意繁荣。
蒙镇的店铺大多山墙镬耳、青砖立面,招牌鲜明。金匠、银匠、铜匠、铁匠、锡匠什么的,热闹得很。
周大顺径直走进背街的一条耳巷。
耳巷逼仄,仅可容一人通过。徜若遇有来人,须侧身贴面而过。巷道青石铺就,光光滑滑。
行不过百步,周归一瞅了瞅门牌,驻足片刻,便轻轻敲了敲门。
少顷,便有人开门,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响起来:“周先生,请进。”
周大顺正了正衣襟,随即迈步进屋。前脚一迈入,只觉眼前一阵黑暗,右脚亦不知高低;待周大顺取下墨镜,乃看清一老妇,慈眉善目,已笼手立于一张床前。
老妇人轻声说:“周先生,请坐。”
周大顺道了声“客气”,便径坐了下来。
老妇人也欠身坐于床沿,说:“这是我家么儿。三天前,从蒙山寺那边采买山货回来,就一直昏睡不醒,不晓得是什么原因?找镇上医生看了,却说没有什么毛病。”
周大顺复戴上墨镜,捻了捻山羊胡须,说:“哦,我看看。”
说完,周大顺就起身走到床边,俯下身来,伸手把脉。
少许,周大顺低声道:“这脉相沉稳,呼吸平和,既不是风寒侵扰,也不是肠胃紊乱,应该是游魂野鬼作怪。”
老妇人一听,急切地说:“周先生,请您多多费心。”
周大顺也不接话,就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铜碗,用黄纸封好碗口,再于纸上刺一小洞,放七粒糯米于小洞旁,大约是代表三魂四魄。然后,周大顺面朝西北,喃喃诵咒:“天蓬天蓬,九玄煞童。五丁都司,高山北翁。七政八灵,手把帝钟。三十万兵,卫战九重……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那米粒一粒粒朝小洞口移动,一一掉入碗内,发出“当当”的声音,像铁钉掉在石板上。
周大顺迅速将写好咒语和画有符箓的小纸条封住小洞口,再放一剪刀于铜碗之上……
忙完这些,周大顺又坐到椅子上,搓了搓手,说:“还好,等一会看看吧。”
老妇人站起身,说:“菩萨保佑,我儿平顺”。说完,就起身给周大顺沏了茶。
周大顺说了声“谢谢”,就端起茶杯,嘘着气,撇去杯里的浮茶,眼睛不时朝床上看。
忽然,那男儿猛然坐了起来,惊呼道:“唉哟,闷死我了。”
老妇人吃了一惊,说:“狗儿,怎么哪?”
那狗儿长长吁了一口气,又伸了伸胳膊,动了动腿脚,说:“好了,好了,舒坦多了。妈,我饿了。”
老妇人大喜,连声说:“多谢周先生。”
周大顺摆手道:“不谢,不谢。这全靠你们家平日里积德行善,才有这样的效果。”
老妇人连忙封了红包,塞与周大顺,又将周大顺送至巷口,一番称谢,才折身回去。
周大顺揣了红包,喜色满面,乐颠颠往家里走。
回到家里,周大顺摘了墨镜,取下礼帽,撕下山羊须,丢开文明棍,朝房间里喊:“归一,归一。”
喊了几声,却不见回音,周大顺心下生疑,推开房门。只见被褥乱作一团,不见周归一的人影。
隐约间,周大顺耳边传来锁呐声,就拿了小凳,往屋后的河堤上去。
周归一喜欢吹锁呐,那锁呐声悠远绵长,如同从前朝往世传来的一样,顺着蒙水河向东流去……
周大顺坐在儿子的身边,看着这个愚愚痴痴的儿子,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和心疼。
周大顺虽然一生历经苦痛,没有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但一想到儿子仿佛前朝来客,与这个社会似乎格格不入,深恐其以后吃亏上当,不免心生痛楚。
周归一浑然不知父亲的心事,依旧是一幅浑天浑地的样子,放下锁呐,望着周大顺,笑嘻嘻地问:“爹,今朝出马,骗得银两几何?”
周大顺回过神来,说:“今天是有些收获,那法子总算灵验了。”
周归一转过脸去,看着河水,说:“爹,为何有的人遇事不敢站出来勇敢面对?为何有的人直言不讳反而被大家孤立?”
周大顺想了想,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故作轻松地说:“我要是知道,不早就过上好日子了?”
周归一“哦”了一声,说:“如此说来,爹爹的水平尚待提高也。”
周大顺顺手拍了拍周归一的肩膀,说:“归一啊,不要把脑壳想破了,也不要把神经想坏了。你以后还要娶媳生子,传承我们周家的香火。”
周归一呵呵一笑,说:“香火?罢了罢了。风吹雨打萍,烽火照征人。吾有何所能?岂可担重任。”
周大顺有些急了,耐着性子,说:“归一啊,你要是生在古代,出谋划策,不比诸葛亮差。可是,你生活在现代,你立不了大功,就做一些普普通通的小事情;做不了附马爷,就当一小丈夫。以后,柴米油盐酱醋茶,够你操心的。听我的,这端午节,你一定要去小玉家一趟,这也是一种礼数。礼数不能丢啊。”
周归一依然不急不恼,慢条斯理地说:“爹爹,我们家一无靠山,二无积蓄,人家跟了我,也是受苦受罪。我不想害了人家,也不想太早成家。”
周大顺心里一阵发凉,几乎有些绝望地说:“归一,别的事,千桩万件,我和你娘都依你;只是这门亲事,千万不能反悔啊。”
周归一也不急,用一种有些轻描淡写地口吻说:“爹,此番高考,我若能金榜题名,这门亲事就板上钉钉;若考将不上,只有看水流舟,一别两好,各自珍重。”
周大顺的心里又升起了一股希望,急切地问:“那你有没有把握考上呢?”
周归一顺手捡了一瓦砾,用力向河里掷去,溅起一团水花,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虽能考上,却未能考上。”
周大顺的眼泪都快涌出来了,说:“小祖宗,胡说八道,你这是要爹娘的命哪!”
周归一见父亲真的急了,就连忙起身,蹲到周大顺的膝前,说:“爹,今日,我用您教我梅花易数,起过一卦。卦为《困》卦,其三爻动,曰: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这婚事能成否?”
周大顺抚摸着摸周归一的头,亲切地说:“归一啊,那是我教你的方法不对,卦象自然不对。这技艺不精,也是害人不浅。”
周归一乐了,笑呵呵地说:“我说您是骗人的,爹还不承认?”
周大顺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承认,承认,我都是瞎猫子碰上死老鼠,靠是的瞎蒙。”
周归一将父亲扶了起来,拿上小凳,说:“爹,民以食为天,我的肚子在咕咕叫呢。”
周大顺心里稍稍轻松了一些,说:“走走走,不说这些了,我来做你最喜欢吃的鸡蛋油盐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