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通知出来了,周归一果然被录用了。
这天一大早,周归一就来到了蜀道印刷公司。公司里一片繁忙,车间热火朝天,看来生意不错。
校对办公室设在三楼,倒也十分安静。根据需要,校对人员分为四组,分别是政法组、商业组、工业组和社科组。周归一分在社科组,主要负责社科类书稿校对。
社科组共三个人,组长文取星,男,三十来岁,高度近视。还有一个女孩子蒋书琴,胖胖的,也戴一幅眼镜。
文取星白白晳晳的,很有一股书卷气,客客气气地对周归一说:“这段时间,你先跟着蒋老师学习学习吧。”
蒋书琴一听,谦虚地说:“不敢当,相互学习嘛。”
周归一自然不敢造次,真诚地说:“诚请文组长和蒋老师多多提携。”
蒋书琴一笑,也不再推辞,指着工作台上的一摞书稿,说:“这一本关于养生知识的书,大约40万字,作者是著名的养生大师席一片,是我们最近的校对任务。”
周归一倒吸了一口冷气,说:“果然是一座文山?多少天校对完毕?”
蒋书琴并没在意周归一的态度,有些轻描淡写地说:“我们是终校,主要是校对明显的错误,如错别字、病句什么的。这书不是急件,时间要求不太严格。”
周归一听了,心里就稍稍安定了一些。
蒋书琴将书稿分了一些给周归一,轻声地说:“细心出好活,耐心有质量。不要急,你先标出你认为错的地方,我再看看。”
于是,周归一就拿起校对笔,翻开了书稿……
窗外,阳光很好。秋阳正亮,秋蝉叫得正欢。周归一专心致志地校对着,时间慢慢地过去了。
中午在公司食堂吃了饭,伏在工作台上打了盹,下午继续校对。
这书稿讲的是养生方面的知识,周归一校对了几十页后,却发现席一片大师的观点前后矛盾。
在书稿中,席一片写到:苹果须削皮,以避免果皮上残留的有害物质,如农药、虫害什么的,伤害人的身体健康”;
几章之后,席一片又写到:苹果不可削皮,因为果皮最具营养价值,至于农药、虫害并不会还残留在苹果表面。
周归一有些不好理解,就问蒋书琴,小声地说:“蒋老师,那苹果到底削皮好,还是不削好?”
蒋书琴正专注着书稿校对,听周归一这么陡然一问,想了一想,说:“如桔子、香蕉的皮,可以剥下来,这果皮就不用削;苹果、梨子之类,皮不可以剥下来,就需要削皮。”
周归一品味了半天,嘀咕道:“此书前面写的是苹果须削皮,后面又说苹果不能削皮,怎么办?什么养生大师啊?”
蒋书琴扭头看了一眼,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一个较真的人,便小声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你最好问问组长吧!”
周归一点了点头,就等组长来。
可是,还没有等到文组长来,倒是许之道来了。
许之道虽然身为公司老板,但一直是从最初的打字复印店干起来的,所以常常深入到这个车间、那个岗位,喜欢亲历亲为。
蒋书琴一见许之道来了,就连忙站了起来,说:“许总好!”
许之道轻轻地挥了挥手,回应道:“好。怎么样?”
蒋书琴很拘谨,说:“许总放心,一切正常。”
周归一还在纠结“苹果问题”,也没有注意到许之道的到来。
许之道走到周归一身边,看了看,说:“你就是小周,周归一?”
周归一不认识许之道,也没有注意到刚才蒋书琴与许之道的说话,便说:“正是。敢问您是……”
许之道笑了笑,说:“哦,你不要管我是谁,好好工作就是了。”
蒋书琴见状,连忙对周归一说:“小周,这是我们的老总许总。”
本以为周归一会点头哈腰地向许之道问好的,谁知,周归一开口道:“许总,正好我有一个问题和一个建议想说说?不知可否?”
许之道有些好奇,打量了周归一一番,见其一脸认真,便说:“好好,我倒想听听!”
蒋书琴一听,连忙将一把椅子端了过来,请许之道坐下。
周归一站在许之道面前,搓了搓手,说:“前日应聘时,我对公司在招聘宣传资料上,将校对员写成叫队员,就是呼叫的叫、站队的队,是有看法的。蜀道印刷,中规中矩的公司,不是搞文字游戏的地方;当时,我给林科长指出过,也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您说,这是不是一个问题?”
许之道惊奇不已,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给周归一出的主意,才有意这么大胆……于是,便避开这个问题,说:“那你还有一个建议呢?”
周归一也不畏缩,转身去拿书稿,又摊到许之道的面前,说:“许总您看,此书稿简单是垃圾一般,席一片大师之观念前后自相矛盾,岂不误导读者,贻害他人?我建议,倘若席一片大师无意改正,本公司就不给他印刷!蜀道公司不能来什么书稿,就印什么书稿。像一个饿死鬼一样,胡吃乱喝,时间长了,身体会垮掉的。蜀道有道,要有自己的底线和风骨。”
许之道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建议,不由得心头一震,说:“那这样一来,业务量下去了,怎么办?”
周归一胸有成竹地说:“品牌上去了,蜀道公司岂愁无生意乎?”
许之道沉默了一会,心里对周归一十分赞许,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说:“好吧,你的问题和建议我记下了。好好工作吧。”说完,就走了。
周归一也不管许之道为什么如此敷衍,就冲着工作台上的养生书稿,说:“有问题不改,不是好老板;有建议不考虑,不是好公司。”
蒋书琴见周归一振振有词,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恰好,文取星来了。蒋书琴连忙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汇报了。
文取星一听,倒是大呼“过瘾”,也不管蒋书琴有没有想法,说:“以后,小周跟着我,我来当他的老师。”
周归一似乎没有听见,兀自地问道:“文组长,你吃苹果削皮否?”
文取星扶了扶眼镜,说:“想削则削,不想不削。”
周归一迷糊起来,说:“此书稿怎么办?继续校对,还是……”
文取星取下眼镜,掏出一块纸巾,擦了擦,又戴上,说:“中午,公司接了个急件,你暂时先帮忙我一起校对这个急件吧。”
周归一以为文取星用的调虎离山之计,有些不高兴地说:“纵然养生书稿再赚钱,公司亦不能印制垃圾啊!”
文取星点了点头,说:“先校对这个急件,那垃圾由蒋老师处理吧。”
周归一还是有些不高兴,说:“古人说,商人重利轻别离;我看现在是,商人重利轻责任。”说完,便接过文取星递来的校样稿。
这是一部自传体书稿,约20万字。周归一埋头校对起来……
一晃到了下班的时候。
周归一觉得这天过得真快,好像没说几句话,没吃几口饭,没做什么事,这一天的光阴就过去了。
正这么想着,林科长来了,后面跟着程果。
林科长的脸色不大好看,程果更是一脸怒气,也不理睬文取星和蒋书琴, 大有兴师问罪的意味。
程果对周归一说:“小周,有问题,我们好好解决,你怎么能越级向上反映?”
周归一不懂什么越级不越级的,迎着程果的目光,说:“越级什么?你说,那是不是一个问题?”
林科长脸色虽然不好看,但依然不失风度,说:“小周,那宣传资料上写得对不对,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你也应聘成功了。以后,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意见,先向文组长反映;他不听,你向我们反映;我们不听,你再向许总他们反映嘛。”
程果愤愤地说:“许总批评我,扣我们的奖金,都是你惹的事。真不该招你进来的。”
周归一见林科长、程果有点围攻的味道,文取星、顾书琴也是隔岸观火的样子,心里就有些激动了,说:“岂有此理。犯错者,反怨纠错人。蜀道公司,风气不正。”
程果一听,忍不住火了,大声说道:“才来一天,你就目中无人,非议公司;这样的员工,我们将建议公司解聘你。”
周归一岂是讨饶之人,反而“呵呵”一笑,说:“我倒要看看,谁先离开这个公司?”
林科长因为在招聘时,就得到过许之道的暗示,但确实不清楚这周归一的底细,所以觉得暂时不能将事情闹僵才是上策,便强装笑颜,说:“怎么哪?小程、小周,你们互不相让,是想争个高低?小周才来,有些事情不清楚,我们要好好解释解释。小程,你也不要激动。”
程果明白林科长的意思,先息事宁人,以后再收拾也不迟,就缓了下来,说:“不好意思。许总批评我,我接受;林科长跟着受批评,我就不服气,所以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周归一可不管这些弯弯绕绕,气冲冲地对程果说:“你累不累?我向林科长反映过,也没有向你反映,是林科长没有改,与你何干?”
文取星暗自叫了声“不好”,着实为周归一捏了一把汗,不知道这戏会怎样收场!
蒋书琴更是像看天方夜谈似的,不明白这周归一长得是个什么的脑袋,心想,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
林科长毕竟老练,不急不缓地说:“年轻人思想活跃,是好事。这样吧,找个时间,我请社科组的三位吃个饭,大家好好交流交流一下,怎么样?”
文取星知道台阶在眼前,就说:“谢谢林科长,我来安排。”
程果也知道周归一可能是一个扯不清的家伙,一时半刻也扯不过他,便顺势说道:“林科长、文组长,你们都不用操心,我来安排。”
周归一却笑了起来,说:“我不会参加的。该我做的事,我做好;我想说的话,我要说。”
蒋书琴也跟着笑了,打起圆场,说:“大家都是希望公司越来越好,挣钱多多。”
林科长一边往外走,一边对蒋书琴开起玩笑,说:“你啊,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多挣点嫁妆钱。”
蒋书琴脸一红,说:“不是嫁妆钱,是化妆钱;装修门面,否则,无人要哟。”
大家都笑了起来,再一看,周归一已经从办公室的侧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