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辈子活在世上不知会遇上些什么沟沟坎坎,谁也不能预料下面即将发生的事情,哪些对自己是福?哪些对自己又会是祸?因而也就更加难以预料,因为某种突发的事情,而改变了这个人一生的命运,使原定的人生轨迹突然从一个方向,转向另一个方向所发生质的蜕变。
就在平江城中心邮电局枪击事件尚未发生的前一个多月,作为甫培中学一名在读学生的方云生,利用形体课间同学们都没在教室里的时候,吩咐死党许金铸的在门外放哨,自己却嘴角咧着坏笑地把三条又粗又大又黑,且浑身溢泛着令人作呕粘液的长蚯蚓,偷偷塞进了成小慧那只漂亮的文具盒里,随后又把文具盒端正地放回了原处。其实学校大多数的师生都知道,他这已不是第一次无耻地戏弄那位漂亮的姑娘了。
“狗日的,让你盯着门外,你看老子干什么?”
方云生一面阴险地干着这龌蹉勾当,一面对着心神不宁左顾右盼的许金铸吼叫着。虽说心里对他这般祸害成小慧持坚决的鄙视,但胖子许金铸显然从小就被他吼惯了,此时只得在一面心里暗骂着“卑鄙!无耻!混蛋!禽兽!”,又一面极度不满地对他翻起了白眼,最终还不得不一脸死不情愿地转过头替他盯向了门外。而他们不知道,此时此刻在窗外罗志成正贼眉鼠眼的偷偷向内张望。
其实这样闹剧的起因并非偶然。当成小慧还未从南京转学到平江之前,方云生在校就已是一名颇有争议的名人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偏偏生就了一副成年人般高大结实的身板。一米七八的个子,在那个年代算是相当拔尖的。虽然看上去算不得非常英俊,但只要跟他有较长时间地接触观察就会发现,在他那剑眉下的明眸中,无时不在闪烁着执着、刚毅和智慧的光芒。对于他的秉性,认识他的师生们也看法各异。说他好逸纨绔吧?他却很勤奋好学,说他放荡顽劣吧?他还算尊师重教,说他持强凌善吧?他又经常仗义扶弱,说他调皮成性不务正业吧?可这妖孽偏偏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所以,在许多人看来他简直就是个奇怪的另类,是个积真与假,成与败,善与恶,福与祸,好与坏为一体的异生怪物。用方云生自己的话来说,老子就是个别球国的人!怎么地?因此碰上这么一个不是人的家伙做同班,也活该她成小慧倒霉。其实要说倒霉,也就因为倒霉在她那张娇媚漂亮的脸蛋上。
平心而论,方云生虽然生性顽劣好捉弄人,打架起来也心狠手黑。但他心质却不是那种毫无尺度,见着美色就起歹意的家伙。成小慧刚进他们班那会儿,她那亮瞎众人眼睛的娇美脸蛋,当即就在同学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同处于十五、六岁的生理青春期,朦胧挣跃的异动情欲,早就在身体里暗潮翻滚骚动不停。成小慧的到来更是给这种骚动加注了一支催化剂。于是,呼之欲出的骚动一下子澎湃喷发,这种狂啸很快从班上席卷到了整个年级,随即波及了全校。课余之即,校园各处都在议论这个从大城市里转来的漂亮女生,这一现象被方云生和许金铸不屑而坚决地称之为‘传染性的发情瘟疫。’
很快漂亮的成小慧就成了学生们的众矢之的。男生的仰慕向往,女生的羡慕妒忌纷纷接踵而来。起初是本班几个胆大的男生,凭借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踌躇地贴近搭讪。渐渐别班、其他年级男生竞相效仿,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地在成小慧身边摇来晃去,以能跟她能说上话为至高炫耀。反观成小慧,又是那种羞涩柔性温良舒雅的江南少女性格,娇媚羞涩的脸蛋上总是挂着迷人的腮红甜甜的微笑。大大的眼睛,细细的弯眉,红红的嘴唇,深深的酒窝,洁白的牙齿,齐肩的小辫,凹凸玲珑的身段,轻盈妙曼的瑶姿莲步。一举一动,一抿一笑,无时不在向人们展示着少女独特的妩媚身姿,摇曳着醉人的青春芳香。她那恭谦贤达的清呤侬语和柔情待人的特性,很快赢得了包括校长在内的众多师生们的好感与喜爱。但也因此更加助长了那些满怀私欲,频频向她贴近人的嚣张气焰。于是,很快就有了男生中在路上直接蹲候拦堵,以各种形式面对面赤裸裸向她表达爱慕之情的状况发生。对于这样的意外唐突,漂亮的成小慧却早已司空见惯,除了个别平时无法逃避的同班追求者,做以彬彬有礼的婉拒之外,大多都报以礼仪的莞尔轻笑坚定谢绝。
然而,这样的行为风格成小慧也不是泛泛而施的。对于像罗志成、胡云鹏、邓九灿、徐车龙等平日总爱仗势欺人的富家子弟,成小慧却从不会给予一点好的言辞和任何靠近的机会,即便迎面相遇也一脸寒霜的厌恶避让。可无论如何她都难以逃避这周而复始的频繁骚扰,到后来成小慧实在没法便心生一计,写信请比她大十岁身材高大英俊,在江西军队当中尉参谋的远房表哥,趁着去南京公干路过平江探望她的时候,故意选在上课时到教室来找她。表兄妹多年没有联系,见面自然热情拥抱。她的这种安排无疑是想告诫那些追求者,本姑娘已名花有主,你们都死心吧!她的这招虽然让大多数人灰心丧气。但还是有那么些一根经的死心眼,他们顽固地认为自己这么优秀,只要成小慧一天不出嫁,那他们就都还有机会。为此,成小慧觉得头都是大的整天疲于应付,却也无可奈何。
按说成小慧的艳丽并没挨着他方云生什么事,因为他跟那些花痴男生的风格根本就不一样。虽然他不是柳下惠,也很欣赏成小慧的倩柔娇媚,但生理发育较晚尚属情盲的他,对成小慧却尚未生出饥渴追求的欲望。用许金铸的话来说,就是‘别看这牲口长得牛高马大,却还没开始发情。’要不是同桌罗志成骚气过于冲天的缘故,恐怕挨到毕业,方云生和成小慧之间也不会发生任何的矛盾碰撞。
说到这个罗志成,其实就是个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虽无大恶,却常仗着父亲是平江的大盐茶商,与地方官员素有勾结,家里的亲戚在省城也有那么点势力,加上平时母亲的娇生惯养过度溺爱,便养成了他不学无术目空一切的性格。平时仗着家里有几个会武术的护院随从,便耀武扬威地在校自觉高人一等,动不动就对他人呼三呵四逞强霸道。
刚入学那会儿他也有过想要欺负同桌的方云生,没想到几句咋呼恐吓的狠话还没说完,便毫无征兆的被方云生一记板凳灌在脑门上,这家伙在还没尝到什么是疼痛的滋味,就“嗷!”的一声眼睛一翻当场昏厥过去。醒来后他还想仗着家里的势力要去方家报仇,谁曾想晚上与几个壮势的护院刚出大门,便被早已得到许金铸报信的方云生暗处的一桶火油浇在身上,熊熊燃烧的火把照映下,方云生鄙视冷笑的面孔显得格外狰狞。面对十五、六岁少年这般无法无天不要命的邪招,有着家庭负担的护院们心理立马胆怯瑟缩了。毕竟是性命攸关,谁能不怕?事后还继续想着报复的罗志成,在向朋友几个私下一打听才知道,乖乖,敢情人家家里的道行一点都不比自己家差。有个青帮在位黑帮老大叔父的撑腰,别说你一个罗志成,就连他那有钱有势的老子也甭想炸翅。否则就不光是火油加身那么简单的事了,突然被打闷棍遭绑架横死街头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从那以后罗志成才算彻底服气老实了,在校的一切跋扈遇见方云生避之而不及。然而,在方云生的眼里,罗志成就是个无能之辈,充其量也就是个跟班的小脚色,做对手根本就谈不上。
如果说方云生对成小慧感兴趣的话,罗志成当然也不敢来跟他争。也正因为方云生这些时间在历史课堂上,听了老夫子讲到的中国电讯业发展史时,突发奇想地对神奇的电码通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忽略了全校的追美狂潮,这才让罗志成钻了空子,这小子和胡云鹏、邓九灿、徐车龙等人一样,都成了成小慧身边死缠乱打的顽固分子。
方云生和成小慧矛盾的开始,是在那天国文课上发生的。大家都很投入,犯花痴的罗志成却自顾自地从背后傻傻地对着成小慧背诵高尔基海燕时的窈窕身姿发傻时,女老师李同芳发现叫起,罚他和成小慧一起交替朗读。魂游中的罗志成哪里知道成小慧读到哪儿了?便暗地向方云生求援,方云生底下小声一句他便大声一句,读着读着,方云生忽然产生了捉弄他的念头。于是,美丽的诗句:“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了!”恍然中,在罗志成嘴里便稀里哗啦地改成了一种另类慷慨激昂的变调:“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球了!”
很好!非常完美!就这么一个‘球’字的添加,庄严的课堂上立刻爆发了一片嘲讽大笑。同学们的杂乱起哄,李同芳的脸色铁青和成小慧受辱后的气极嗔怒,罗志成立刻无比的惶恐,慌慌张张浑浑噩噩之际,始作俑者方云生被华丽地出卖了。
“方云生,你、你好无耻!”连连跺脚气得花枝乱颤的成小慧,羞愤地趟着眼泪跑出了教室,而方云生则被一脸寒霜的李同芳带进了训导处面壁思过。从那以后,方云生和成小慧平淡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势如水火。然而,同在一个屋檐下又不可能不见面,只要一见面成小慧,就横眉冷对方云生,不是从玲珑的鼻间向他发出轻蔑的一声“哼”,就是嗔骂一句“无耻”。而秉性本就另类且精力旺盛的方云生,反而觉得发现了宣泄玩淘的方向。虽然自喻男子汉面子重要的他,表现出不屑与成小慧一般见识,可暗地里却变着花样想怎么祸害就怎么祸害。每每这样成小慧更骂他卑鄙无耻?而方云生却一脸无赖地坏笑着无耻道:对,老子就是卑鄙了,怎么滴?要不然过来咬我?
所以,今天的恶作剧,无非又是一系列闹剧的翻版延续。不知为什么方云生就是喜欢看着成小慧惊慌失和轻嗔薄怒的样子,这对他来说心里好像有种莫名的满足感,这一现象被许金铸和罗志成他们称之为意淫妄想的禽兽变态。
可悲催的方云生怎么也没料到,今天因为身体状况的原因,原定两堂连上的郑老学究历史课,临时被李同芳的国文课所替代。随着成小慧凄厉的惊叫和悲恐的哭泣声突然响起,静静的课堂瞬间再次大乱。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所以,根本用不着费心去查就知道是谁干的,叫起罗志成厉声呵问,于是乎,倒霉的方云生避无可避地又一次被罗志成给华丽的出卖了。在李同芳的怒声训斥和同学们的哄笑声中,方云生毫无悬念地被赶出教室,到走道外顶着书包罚站去了。
如果说以前成小慧对方云生矛盾是无原则性的话,那么通过这么多次被他无端的捉弄,成小慧多少也知道了他的无耻德行,顺势也就知道了方云生的父亲,当年被暴动的农民打伤致死的事情,对他的印象更加嫌弃厌恶到了顶点。再后来又在不同的场所,多次听到方云生义愤填膺地大骂共党共匪,并发誓学业有成之后,一定从军或去当警察,尽其所能穷极一生地杀光一切共党余孽为父报仇之后,成小慧从原来看向他蔑视的目光,变成了无比的憎恨和痛恶。从那以后对待方云生态度,便更加冷漠的仿佛一座冰山对着一个仇人,秀美的大眼睛看向方云生变得犹如杀人的利箭锋芒毕露。然而,一贯放浪形骸的方云生根本就懒得管这些,依旧我行我素毫不在乎。你成小慧越是不尿老子,老子就越要想着办法整治祸害你。
其实方云生哪里知道成小慧心里的苦与恨,她的爷爷奶奶父母兄长又是怎样惨死在国民党反动派的手里?要不是有地下党组织的帮助和及时救护,哪里还有她成小慧的今天?所以,本应是青春年少两小无猜的他们,无形中就变成了两个阵营两个阶级的冤家对头。并且一向温柔恬静的成小慧也不再沉默,如果偶尔在不同的场合听到方云生当众辱骂共产党,成小慧就会争锋相对的主动回斥方云生,指责说他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并当众挖苦方云生的父亲若不是恶霸一方,危害乡邻的土豪劣绅,为什么会被农运所镇压呢?她的陈词有理有据慷慨激昂,让平时能言善辩且胸怀正义的方云生,经常尴尬的哑口无言。是啊!人家说得有理有据,反驳无从下口。为什么呢?自己也说不清楚。每当此时他只有无耻地回骂着,“放屁!放屁!再放屁!脱了裤子放狗屁!”这样的粗俗字眼加以回敬,每每让成小慧眼含泪水羞愤不已。
话说回来,其实成小慧还真是冤枉了方云生的父亲。只要稍做打听就能知道,方云生的父亲绝不是成小慧嘴里的那种乡匪恶霸,相反的却是个长期造福一方的良善绅士。至于为什么在外地被人当作土豪劣绅追杀,至今都是个谜,众人说纷纭却无法澄清。但这一切似乎已经不是那么的重要,反正不管怎样两人的矛盾隔阂是越闹越深,久而久之彼此间怨恨资深。明面上的碍着李同芳的面子不敢明火执仗的报复,方云生便暗地里不断捣鬼,时不时的找机会恶作剧地祸害捉弄成小慧,这就引起了一大批仰慕、同情和喜欢成小慧师生们的反感。而方云生因为叔父的青帮在当地很有势力,就连警察局县党部都要给他三分面子,学校方面又有股份投资。所以,身边也就有了一大群怀有各种目的的拥护者,这在绝大多数师生看来,似乎被分成了绝对无法调和的两大政营派别。鉴于方云生不时主动生事地祸害成小慧,就有许多师生要求校方开除方云生的事情发生,这一呼声让校方管理者很是为难。好在国文教师李同芳凭着自身威望两边斡旋,才使得事态没有变得无法收拾,这也是为什么方云生刻意逃避,要选在老夫子的教学,而不是李同芳课程上胡闹的最主要原因。
对于这个常常标新立异放荡不羁的学生方云生,李同芳打心眼里是又恨又爱。先绕开这家伙机灵聪慧、勤奋好学不说,单就他心地从善,锄强扶弱,不歧视贫贱,不骄横跋扈,不嫖不赌的秉性上而言,在李同芳看来已是富家子弟身上稀缺的良好品质了。虽然时不时与人打架闹事,下手也不知轻重过度伤人,但绝大多数都是站在正义道德制高点上的过激行为。用李同芳的话解释说,有哪个男孩儿在少年时期没淘气闹事打过架?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很正常嘛。
其实最让李同芳对他偏爱的不光是这些,真实的原因就是方云生这家伙实在是太聪明了,毫不夸张地说简直就是个妖孽级别的天才。别看他平时放浪形骸大大咧咧,似乎做任何事情都毫无正形。可学习上却天赋特强触类旁通的极为优秀,各科成绩在校都是名列前茅,什么主课付课一样都不拉下的全优。不仅如此,在对待一些书本上没有的科学知识,方云生也是兴趣倍至。比方说有次郑老学究在课堂上,即兴讲起了中国电报业的发展与数字间的关系,就让方云生格外耳目一新。下课后就开始不停的追着询问郑老学究有关电报的传送方式和原理,本来就一贯呆板教学的郑老师哪里懂得研究这些啊?便支支吾吾模糊敷衍着想几句打发掉了事,谁曾想方云生根本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字字句句追问得让老学究实在难以招架,冷汗直冒的头都大了不止一圈。即便如此,方云生还是不肯放过他,面对他的死缠乱打,隔着专业技术的老学究害怕的唯恐避之不及,几番下来高血压病都给急犯了。后来发展到远远见着方云生就赶紧绕道逃走的尴尬地步。要不是李同芳出主意,要方云生通过叔父关系,在城中心邮电所跟电报员请教学习,老学究恐怕再有几天非被逼得跳进平江自杀不可。不过这样以来学校倒也少了许多他闹事的状况,各种环境相对安静了许多。所以,对于李同芳来说,方云生就是块未被雕琢的玉,没蜕变的蛹,急需名匠雕琢破茧化蝶。
不管怎样,一个学生即便再怎么出色,也不会马上被那些生死相搏的党派所关注。就比如付访年,原本就不知道平江还有方云生这么个小人物,因受李同芳多次委托,在出城时顺道打听当年平江商会会长方正贤被农运会镇压一事时,才了解到有这么个小家伙暗地在如此憎恨共产党,因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蒙面杀人栽赃农运会,虽然这件事在动荡的年代,看上去好像是件非常小的事,但对于共产党平江地下组织负责人的付访年来说,那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一有机会便想要查个水落石出,还方家一个说法,还社会一个真相。
令人焦虑的是,几次出城为调查窦青峰被害真相,终究也没有一点眉目,一个大活人在去取情报时无缘无故的被人杀害于荒郊野外,时间地点选择的非常精确恰当不说,杀人的手段还极其残忍,这显然是早有预谋的计划。杀人越货这显然是不可能,是窦青峰得罪了什么帮派人物?还与他人有着债情上的纠葛?但是,这个任务原本是裴成该去的呀?要说是社会上有人因为种种私怨想要计划干掉裴成,打死付访年也不能相信。这是因为裴成一直遵守组织规定小心低调地开展工作,相比较其他同志,裴成几乎不跟任何人有工作外的交往,怎么可能和他人结下如此的生死大仇呢?这其中原因让付访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在和助手张小烈一起从北山游击队联络点回来的路上,顺道又巡查了城外各线地下交通线的情况。付访年惊讶地发现,不光在进城的每个路口驻军加派了重兵架设了盘查哨卡。就连城门口也新添了警察和调查处联合组织的盘查岗哨,这显然是跟上海的局势恶化有着莫大的关联。城门上悬挂的几颗血淋林的人头,和调查处在门墙边的张贴的巨幅杀人布告,已经说明了这一切。虽然付访年和张小烈都知道,那几颗血淋林的人头,跟游击队和地下党毫无关联。可这也彰显了敌人的恶毒凶残,今后整个地区的地下斗争,将会更加危险复杂多变,平江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为更深入的对付共产党,在蒋介石的授意下复兴社成立,下设一个特务处,戴笠任处长。对此,cc系非常眼红,急授徐恩曾组建更加强大的特务总部。两派争相邀功,这对于风雨飘摇的上海地下党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特别是徐恩曾这家伙本就是个阴险狡诈的角色,他最为厉害的一招就是以分化为主,残忍血暴为辅的制共政策。一改过去一味跟踪、逮捕、关押、刑讯、屠杀的高压手段,转而以设套、监视、分化、诱降、收买、威逼、自首等所谓的感化政策并举,再暗中利用那些投机革命或意志薄弱者,分段瓦解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取得了巨大的实际效果。随着前中共六届政治局委员、军事委员会领导、中共特科实际负责人顾顺章等一批高级角色的被捕叛变,在上海中共地下党组织几乎破坏殆尽。为了保存实力,中共临时中央紧急决定分散向江西苏区根据地转移。
虽然上海的恶劣形势暂时还没有波及到平江,但平江县党部、调查处、警察局、驻军,为争相抢功早已开始了明争暗斗,针对平江地下党组织更是虎视眈眈手段百出。先不说作为中央各机构人员分散撤离路线之一接应责任人肩上担子的沉重,单就近期组织内部个别同志出现的麻痹、悲观、消极等问题,甚至违背组织原则行为的调查,和连续几个昼夜的整顿和处理,已使付访年感到身心憔悴力不从心了。身体体质本就不是很好的他,整天几乎都是昏昏然,血压升高导致心脏也出现了刺疼的不适。如果内部问题不能尽快处理解决,那么不光会影响到眼下艰巨的接应护送任务,更会给今后的平江地下工作留下天大的隐患,根治顽疾已经迫在眉睫。好在凭着多年地下工作的领导经验,把组织网络建立的既有联系也不相互交叉,这样既便出现突发变故事件,也会有关键而短暂的应变时间。为了防患于未然,必须提前做好一切应急准备,还有必须尽快弄清窦青峰被害的事实真相,这才有了与助手张小烈一起多次城外暗中寻访,和巡查交通站运作情况的行动。
进城跟张小烈分手后不久,付访年就接到了交通站传来,要他前往中央直属的中心县委开紧急会议的通知。上级的通知就是命令,路途遥远,斗争形势严峻且瞬息万变,时间紧迫已刻不容缓。为此,付访年不得不挤出眼下点滴时间,充分做好临行未雨绸缪的工作安排。他在住处将平江地下网络名单密写成两半的备份。除了半份交用秘密渠道传去瑞金存档外,另外半份他决定交给以甫培中学的国文教师身份为掩护,且办事谨慎的女组织委员李同芳负责。这样即便在突发情况下自己有什么不测,组织上只要派来新的领导与李同芳取得联系,便又可获取完整的名单。
小巷尽头对过的马路那端,就是甫培中学的大门,付访年已几次警惕的借小巷的拐角查看过身后是否有人跟踪,为确认完全安全,他在距学校大门不远处驻足,揉了揉还有些隐痛太阳穴,甩了甩头,按了几下血丝充盈的眼角,在马路边又细细观察一番之后,这才谨慎的朝着甫培中学的大门缓缓走去。
走进学校眼看着肃穆庄重的校园环境,耳听着教室不断传出的朗朗读书声,付访年思绪万千仿佛回到了往日时代。心想如果不是投身革命,一肚子墨水的他,现在只怕也会找所学校安静的教书育人,那是多么惬意的工作啊!想着这些他焦灼的心情被释缓了不少。
来到教室前面时,离下课时间还有几分钟。所以,当他看见因为没人监督,一个学生还能如此认真顶着书包站在走廊罚站的时候,便对这位年轻小家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同学,这都没人监督着,干嘛还那么死心眼地认真的罚站?你就不会找个地方偷偷懒,等下课铃响时,再过来做做样子不是很好吗?”受到校园环境的影响,付访年童心有些泛滥地走近方云生,笑着压低声音轻轻问道。
虽然付访年身材瘦长儒雅,面目清癯和蔼,且语气轻柔中带有关切。但是,方云生这个天生的怪物,还是不知好歹地先给付访年了一个白眼,他不能允许有人亵渎自己心里对李同芳的尊重。所以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你是谁啊?要你管?真是。”
他的言语出口很重,怼得付访年顿时一愣,心里想:好嘛,真是热脸对上了冷屁股。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知好歹,替他维护还马屁拍到马蹄上了。行,好心没好报,还是先办正事吧。
“呃?嗯,那好吧,这的确不关我的事。那么我请问一句关我事的问题,李同芳李老师在吗?我是她的一位朋友,找她有些急事。”付访年自嘲的笑了笑,同时暗自机警地左右看了看。
“您?李老师的朋友?”身体一晃书包险些落地,方云生赶紧用手扶了扶,僵硬地转过头看了看付访年,眼中充满怀疑地问了一句。心里想,李老师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有你这个年纪的朋友?
“是啊!我是李老师的朋友。”付访年注意到,当自己说出是李同芳的朋友之后,方云生的称呼从“你”变成了“您”,可见李同芳在这个小伙子心里是比较有地位的。
“哦?是吧?那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您?”方云生怀疑地看了看付访年。
“哈!哈!”听这话,付访年笑了笑。
“李老师那么多的朋友,你怎么可能都见过呢?再说,我也是多年没见过她了,这不刚从外地过来的,你怎么可能认识呢?”
“哦,那也是。”方云生尴尬了一阵,然后回身向教室意识了一下。“李老师还在上课呢,您稍微等一下,马上就要下课了。”
“嗯,我再等一下就是了。”询问之中,付访年好像想起了什么,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不过我以前好像听李老师提起过,她有这么个较为另类的学生,虽然在校经常打架闹事还不时恶作剧地捉弄同学,可偏偏学科成绩又非常的优秀。他叫方云生,这个人我想不会就是你吧?”
“这、这......当、当然是我,怎么了?本人敢作敢当。”付访年褒贬混杂的话语,让方云生满面通红,羞恼心臊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嘴里却仍死撑着。
“呵!很有勇气嘛。”付访年喜欢他这种直率性格。“小伙子勇气可嘉,这很好。不过我觉得吧,像你们这个年龄,风华正茂血气方刚,正是多观察多思考多学习的好时候。像这样老是把很多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趣的事情上,我认为很可惜。你觉得呢?”
“这......”方云生再次语塞了。是啊,老先生说的很对,有时间多学点东西,不比做这些捉弄人的无聊事情有意义得多吗?看来自己应该学得成熟起来才好。方云生心里想着,可嘴上狡辩却并不承认。
“谁说无趣,我就觉得很有趣。这是我们年轻人在紧张的学习之余,适当调剂神经的一种方式。先生,您、您年纪老了,认识现实社会就有了偏差,和我们年青人有代沟,所以不能理解也很正常。”
“哈哈哈哈!”方云生诡辩的话,让付访年再次不禁大笑起来。“好,好好,我老了,我老了。不过我老了也不是老得不能辨别是非吧?比方说现在你被罚,那就证明了我和你老师的看法是一样的,所以,这是我们各自对世界观认知的问题,和我们之间年龄的代沟毫无关联。”
“这、这......好,好,好,算你说得对。不过这一切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要不你等李老师,我继续罚站?”
争辩不过付访年,年龄上的巨大差异又不好过分顶撞。所以,方云生已经不想再跟对方再交流了,付访年心里有事,笑着摆摆头自然也没再向他询问什么。但是,通过今天的短暂接触交谈,他们觉得彼此都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下课铃响后不久,李同芳拿着书本率先走出了教室,当她看见付访年之后,本来微笑的脸上立刻变得庄重起来。她的这些表情变化,都被站在一旁的方云生看在眼里,心想这个老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李老师对他的到来会如此注重?
“李老师。”当方云生看出李同芳因为来人的原因,完全忽略了正在受罚的自己,只顾专注疾步走向眼前的男人时,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他的叫声让李同芳反应过来,她立马警觉到了自己有些失态,急忙调整情绪,转头面带冷笑地看向方云生严肃地问道:“知道错了吗?”
“嗯,我知错了。李老师请放心,以后我绝不在您课堂上犯浑了。”
“别的课堂也不行!”心细如发的李同芳没有放过他话里预伏的毛病。
“不过有了这样的态度也很好,你能很快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是进步。还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必须要当面对成小慧正式道歉,这是起码的原则。当然为避免尴尬,我就不在场了。可你也不要想着敷衍了事蒙混过关,事后我可是要向成小慧查实的。知道吗?”
“啊!还要当面道歉啊?要不这样......”方云生瞥了一眼不远处微笑的付访年,挣扎着。
“不行!”李同芳心里有事,不愿跟他再继续啰嗦,不等他说完便一口拒绝了。
“要么去道歉,要么以后的课你也不用上了,直接在这里罚站好了,你自己选。”
“别,别啊!李老师。我道歉,我去道歉还不成吗?”被逼到墙角,心中即便千般不愿,方云生也不敢犟嘴。
“好啊!那就赶快去吧。”
望着方云生沮丧的背影,李同芳苦笑着摆摆头,随即转身向付访年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