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党部书记长余百川因受同党排挤被贬平江,心中积郁便一直都有大疾缠身,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在医院里或家里养病,一切日常政务都由秘书长胡福举等人分别代理,并与各部门保持密切沟通。然而,在遇到省党部统一部署,诸如防共剿共这般重大行动时,他也只有拖着殃殃难受的身体,出面召集驻军、调查处、警察局这些执行部门开会商议。驻军这边已经接到增兵隔断、封锁道路、设卡密查的命令,调查处新任处长许世昌更是阴险狡诈地的早有行动,调集了包括后勤在内的所有可用的人员,换上便装,不分昼夜地散布在城内城外大街小巷,密切注视着往来人员,一有怀疑马上跟踪、密捕、审讯、绞杀,城墙边不时挂出的人头,就是他的杰作。相比较真正管理治安警察局,却无形中成了驻军和县党部的附庸,这让极度贪婪权利和金钱的警察局长李鹤龄大为恼火。然而,这是整个国民党内部的大统一,情绪之下只得消极对待。不过却因此对许世昌的调查处安生芥蒂,要找寻机会以争输赢较长短。费得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遇到如此凶险的困境时,能够表现得出乎意料的果断、机智与勇敢。他对自己的英勇壮举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以至于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一种,想要对着镜子给自己磕几个响头的冲动。
坚实的房门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暴力从外剧烈撞击“轰”然洞开。随着一阵“不许动!举起手来!”的疯狂叫喊声起的同时,一群便衣蜂拥而入,七八支短枪呈扇形迅速压逼上来。前来接头的联络员稍有举动,身体立刻被一阵乱枪打成了筛子。
而他,作为一个老牌共产党员、平江县地下党委副书记,却表现得异常镇定静立在窗口,面无表情鄙视地从鼻间冷“哼!”一声,缓缓平举向前的手上,一颗被拉掉保险的美式破片手雷自由落地。在一片恐惧的惊叫和杂乱的躲避声中,他已手按窗沿,身如青燕地从三楼一跃而下。
人还在半空之中,头顶上剧烈的爆炸和窗户玻璃清脆的破碎声,已惊动了原本就坐在楼下摊边,一直假装喝着豆浆的两名大汉,他们丢掉饭碗猛然腾身而起,趁着费得炳立足未稳,一左一右地向他夹袭过来,边跑还边急急忙忙地向怀里掏着家伙。
面对二次突发的危机,费得炳表现的毫无慌乱。他借助自由落体的巨大惯性,顺势几个就地前滚翻,从二人之间闪过。一个鹞子翻身便闪到路边,随手操起桌前的一条长凳,借助身体飞速旋转的力量,双手抡圆了朝着已经回头跑在前面一个家伙的头部狠狠砸去。耳听得“嘭!”“哎呦!”“咔嚓!”一连贯的声音传来,冲在前面的那名的大汉瞬间头破血流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而他手里的长凳也裂成两半。没有丝毫的停顿和滞歇,左手扯下破凳的腿脚,他的身体如武术家家似的继续快速旋转着,右手中的半截长凳随着身体的舞动脱手抛出。这回更简单,刚要开枪的另一名大汉被砸中,“呯!”的一枪子弹走空,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踉跄中撞倒一排摊位后,便一头扎进一堆烂菜叶中抽搐着乱蹬腿去了。大街上流动的人群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惊叫声,呼喊声,哭救声响成一片,到处都是惊慌奔跑的身影。短暂的胜利,并没有让费得炳失去起码的警惕性,他随手甩掉另一半破碎的长凳残肢,轻蔑地朝着地上大汉们啐了一口,随即潇洒地一转身飞快地向着城门方向跑去。
戒备森严的守城士兵正在城门设卡严格的行检,见有人急急匆匆地奔跑过来,立刻狐假虎威地瞪着眼睛端着长枪上前拦了过去。费得炳非常镇定地几块大洋一出手,几个士兵的脸上笑得都快拎出水来了,媚眼绽放马上挥手放行。眼看就能顺利通过,身后的追兵喧嚣而至。危难之际费得炳果断地掏出短枪,奔跑中左右连击,“啪啪啪啪!”数枪,准确地撂倒几个哨兵,杀出一条血路,趁乱快速逃出了城外。
就在他穿入树林,费尽艰辛终于摆脱追兵,放慢脚步刚想稍作休息,思考下一步行动方向的时候,身边树后斜向突然冲出一个人来,一把匕首透着缕缕寒光自暗处朝着他的胸口疾刺过来。机警的费得炳临危不乱,身体快捷地一闪让过匕首的锋芒,右手自下而上“啪!”的一声搭在对方的手腕上,左手同时迅速捩在对方的臂弯处,借着身体的冲力,双手顺势同时用力反方向往回猛然一带,只听得“噗!”的一声闷响,利刃没入了袭击者的胸膛。就在他与袭击者身体交叉错过的一刹那,他终于看到了裴成那张令人生厌已久,痛苦扭曲且失去生机死灰的脸。等特务和哨卡的追兵跟踪赶到裴成尸体的地方时,费得炳的身影早已在路边的草林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尽管一路危机重重险象环生,夺关斩将似的沿途紧张狂奔,把费得炳累得大汗淋淋上气接不住下气。但他还是在日落前如期赶到了平江岸边上,历经生死劫难后的璀璨幸福就在眼前。前方阳光余晖下那朦胧的倩影,让他内心充满喜悦,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远远眺望那边长久以来令他魂牵梦绕食不甘味天仙般的袅娜身姿,此刻正恬静的矗立在清波淋漓的平江岸边。衣袂轻轻随风而舞,娟娟秀发丝滑飘逸,娇姿玉立,妍容含羞。旁边柳枝做和轻扬,水波银光粼粼,加上阳光余晖的映照。啊!这是多么美妙的时刻,多么艳丽的画卷啊!费得炳的胸中猛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澎湃激情,顿时感觉血往上涌,心儿噗噗乱跳。这番刺激的冲动,让他顷刻间忘记了刚刚经历的凶险,忘记了刚刚发生的生死搏斗,忘记了牺牲的接头人和被自己干掉的裴成,忘记了江水,忘记了柳枝,忘掉了周围的一切。
裴成已死,障碍尽除,说什么都不会再放手。想到这里,他已经完全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情,猛然拉起杜丽那嫩若藕般的粉嫩小手,哪管娇嗔连连欲语还羞挣扎,大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入城!
城东佳丽酒店的客房里,幽僻恬静,烛光摇红,佳人羞坐,吐气如兰。费得炳一手端着装满红汁的酒杯,看着杜丽那迷人的样子。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快,脸上已被邪火烧得通红。长久以来的饥渴牵动着他体内那股邪动,直冲全身的每个神经末梢,大脑思维完全失控的他随手的扔掉酒杯,疯狂地扑了上去......。
“嘚,嘚,嘚嘚......,嘚,嘚,嘚嘚.......。”一阵急促的敲击声,把费得炳从疯狂的靡靡梦幻中瞬间拉回了冷酷现实。
“差一点,差一点,就他妈的差了那么一点点。”揉了揉朦胧睡意的眼睛,对着镜子定神望去,除了脸上还残留着口水的粘液之外,卧室之内的一切照旧。费得炳终于明白,他这只是做了一场黄粱春梦而已。恼恨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刚刚还炽热澎湃激情,立时降落到了冰点。
“嘚,嘚,嘚嘚......。”急促的敲击声不断传来。
“谁?”胡乱抓过睡衣,恨恨地套上拖鞋,气恼地伸了伸胳膊,费得炳这才缓慢而慵懒地走出卧室,穿过客厅来到门前,他的心中还在恼火来人浇灭了他的好梦,所以,阴沉着脸怨恨地隔门问了一句。
“嘚,嘚,嘚嘚......。”室外无人应答,回敬他的依旧是那有节奏的敲击声。费得炳心里突地一惊,才猛然想起这敲门声是紧急联络暗号,出了什么事了?
“来、来啦!”他随手一抹脸上带有口臭的残液,肿胀的眼睛本能地瞟了一眼客厅墙上的挂钟。
“妈的,这才半夜两点多点,敲敲敲,敲你奶奶的个魂啊!再晚一点敲会死人吗?”他心里一边怨恨地咒骂着,一边用手揉了揉昨晚因为酒精过度,依然还在昏疼的太阳穴,心情越来越坏。
当他把不满完全发泄到门闩的拉开过程中之后,助手向东阳带着满脸焦虑和一脸汗水,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费副书记......。”心中焦急,让向东阳一时忘记了规矩。
本来就心情极坏的费得炳一皱眉头,压低声音厉声呵斥道:“进屋去说。”
说完让过向东阳,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探头向外左右看了看,在确定没有异常后,这才关上门插好栓,回身用严厉的眼光,制止了再次焦急欲言的向东阳,意示他进屋。向东阳憋屈地一抹汗水,急步走进了客厅。
“什么事?怎么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吗?”
返回客厅,费得炳用极端不满的眼光狠狠地盯了眼前这位看上去有些瘦弱,年纪刚刚二十三岁的年轻小伙子一眼,脸色阴沉语气毫不客气地斥问道。
向东阳心中着急,哪里还能注意到他话语中所带的愠怒?急切中又是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便急忙对费得炳说道。
“不好了,费副书记,出事啦!”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烦躁中的费得炳心里不由又得一紧。
“昨天晚上根据您的指示,我跟小黄带着他们那个组的人一起去接上海过来的同志,按计划我们提前到距离进城哨卡前一里多地的路边守候。在约定的时间里倒是遇上了一拨外地来人。但是,当我们用暗号上前跟他们联络时,对方虽有搭话却没有按规定的暗号回应。看着有些不对,我们以为这是一群赶夜路跑单帮的走货客,为了不被暴露,无奈之下我们也就放了他们过去,选择继续留在原地等候。谁知就在这些人走后不久,哨卡方向突然响起了枪声,并且听起来相当的激烈。我和小黄还有大家一合计,心想坏了,那帮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接的同志。等我们急急忙地跑过去想要支援一下的时候,那边的枪战却已经结束,八个人已经全部牺牲,其中还有一位女同志。那些人死的可真惨啊!每个人的身上至少挨过三枪都不止,有两个人的头都给打飞了,鲜血飞溅的到处都是,哨卡守卫的士兵和警察也死了五六个。
为了搞清发生枪战的原因,我们偷偷找了个之前有过交道的警察,塞了两块大洋一打听才知道,本来他们设卡就是奉了上头的指令,为了防止我们的同志往北走,当拦截搜查时是因为有位戴眼镜的同志口音不对,盘问之下又慌里慌张的露出了破绽,双方马上动起手来。由于地势开阔,哨卡本就戒备森严人多势众武器精良,事先又有充足的地势防患布置,所以,他们吃了大亏,那些同志大多数是被哨卡一边高处架设的机枪射杀的。我和小黄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接上头了,可我们的暗语却偏偏跟他们的对不住。费副书记,是不是我们这方的暗语出了问题?还是有其他原因?”
费得炳听完向东阳的一番汇报,特别是最后的疑问时,头顶的神经猛然“轰!”的一下就炸开了。暗号出了问题,就是自己传达出了问题。浑浑噩噩中依稀还记得昨天下午自己因为杜丽的事情,心中憋闷多喝了些酒。向东阳来接受任务时,自己明确说出了接头暗号给他的呀?不会是在转述的时候因为酒醉口齿不清,向东阳听错了吧?他觉得非常有必要旁敲侧击地确认一下,想到这里他勉强定了定神,暗吸一口气让频频乱跳的心稍作镇定一点,这才故作严肃地对向东阳问到。
“笑、笑话,我们这边暗号会出什么问题?要说出问题也是他们那边会出问题,你也是看见了,最近上海那边出的问题还少吗?”
事情出的太大,任谁也负不起这样的责任,心虚的费得炳必须先做好铺垫。
“暗号是报务员接到电报后直接传达给我的,怎么可能出问题呢?不会是你记错了吧?你再把暗号内容给我复述一遍听听。”
费得炳心里其实很是紧张,他真记不得是怎样把联络暗号说给向东阳的,只是记得当时迷迷糊糊感觉是有这么档子事。他要向东阳复述过程是假,目的就是想听当时说的暗号内容和实际暗号是不是相符,毕竟当时自己确实还处于酒醉状态。
确实是是因为太年轻经验不足,加上费得炳副书记的身份,又是自己的直接上级,所以,向东阳丝毫没对他产生过什么怀疑,面对这样的询问,他不加思索地就直接对当时的情景进行了描述。为掩饰自己此刻内心无比的紧张,他在向东阳还没开口时就已经开始来回踱步。当他听到向东阳说暗号是问对方‘是卖红酒的吗?’时,登时浑身一震呆立当场,大脑的神经再次猛烈炸响。什么买红酒的?我去他妈的!是‘卖茶叶的’好吧。红酒?红他妈的什么酒?还烧酒呢?
嗯?不对。当时......?当时......,啊?啊!完啦!问题还他妈的真就是出在自己身上。费得炳刹那间背心惊出一身冷汗。向东阳来向自己领任务前,因为接受电译时没有其他人,费得炳一时没忍住想要去搂杜丽一下,被她当面怒骂并呵斥了一顿。回到家里前后一想心里登感憋闷,于是一个人喝起了闷酒。当时向东阳怕他醉着把暗号搞错,还专门反复问了两次。把自己本已糟糕的心情搅得更加烦躁,还差点骂了他,那时他一直喝得就是红酒。想到这里费得炳心里又是一阵慌乱的抽搐,头皮发麻,身上的神经抽搐乱跳,腿脚也开始发软。失误,完全是重大失误。其结果是血淋淋八条精英的性命啊!这是组织纪律和组织原则所决不能容忍的,是自己这个小小平江地下组织副书记,完全没有能力承担的严重后果。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费得炳灵魂出窍,两眼发直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
“费副书记,费副书记。”看着费得炳失魂落魄的样子,向东阳虽然焦急却也感到有些费解,他小心地呼唤着。
“啊?啊!”费得炳出窍的灵魂瞬间被召唤回来,尚未清醒的眼神有些迷茫地看了看眼前这张诧异的年轻面孔,稳了稳刚被向东阳唤回躯壳魂魄,心神不定的掩饰着。
“哦,可怕,太可怕了。我、我、我在思考这、这其中可能出错的地方。”说着他心虚地偷瞟了一下向东阳的脸色,见那张稚气的脸上也充满疑惑,随即便眼珠一转立刻转移他的注意力。
“呃,对了。你们去接应时,你是单独上前询问的,还是跟小黄他们一起过去联系的?”
“我是一个人上去联系的。为了安全,我让小黄他们装着货郎在路边休息等候,自己上前专门挑了一个看似对方领头的搭话。费副书记,您该不会是怀疑到我的组织纪律性吧?这点原则我还是非常注意的。”
面对如此重大事件,手足无措的向东阳生怕被直接领导所误会,马上委屈地为自己辩护起来。
“那、那就好。啊、啊,不,不,不,东阳,我怎么会怀疑你有什么失误呢?你想多了,我只是在分析当时的情况。”
说着话时,费得炳目光闪烁地再次偷眼瞟看向东阳的表情,一边加以安慰,一边紧张地思索对策。
“我也怀疑对方是不是在传达联络方式上出现了问题。不过,我会想办法查清这件事情的。东阳,我要提醒你的是,在组织上还没有任何结论的情况下,你千万不要忘记党的纪律、原则性和保密性。保障不议论,不传达,不说明。这些你能做到吗?”
此时的费得炳忽然警惕地感到在没想好补救措施前,必须先封住向东阳这张嘴,要不然稍有泄露,定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他用组织纪律和保密原则给向东阳挖了个坑,同时也为自己预埋了第一堵安身保命的防火墙。果不出他的所料,年轻缺少经验的向东阳果然上当。
“能,我保证能做到。跟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费副书记,您是了解我的。”说这话时向东阳脸上的表情无比的刚毅。
“呼——。”费得炳暗吐一口长气,脸上勉强露挤着一些笑意对向东阳点点头。
“嗯,那好,你先去吧。先做好自己手头的工作,回头我再去找你。”
“是,费副书记,那我先走了。”
“好,好,你走吧,记住,一定要注意保密。”
费得炳挥挥手,他巴不得向东阳赶紧滚蛋,他好静静地思考一下对策,找找看有什么办法,能够逃脱这次的重大罪责。不料向东阳刚走几步,突然又顿住了,回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面带歉意地递向费得炳。
“费副书记,我差点忘了。出事之后,交通站通知我去取一封中心县委的紧急信函。我怕误事,就在顺道给你取来了。”说着将信递给了费得炳。可能是着急赶路,向东阳觉得口干舌燥,在把信递给费得炳后,便径直走到桌前,操起桌上的茶壶倒上一杯,自顾自地猛灌一气。
接过信件的费得炳对这种信函的方式非常熟悉,他不用看就知道这是谁的来信。所以,他并没有因为向东阳说是紧急信件而着急拆开来看,相反的只是拿着它对向东阳说道。
“好吧!我知道了,剩下的我会处理。天快亮了,你赶快回去休息一下吧,等我通知。”
打发掉向东阳拴好院门,费得炳这才拿着信件回到屋内的桌前坐下,撕掉封签,就着灯光细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那拿信的手忽然剧烈颤抖起来,接着抽筋般的猛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色也变得蜡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一个劲地往下淌。来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半个纸张的的篇幅,内容是这样的。
“得炳同志,近闻有同志反映,你在担任平江地区地下党组织副书记期间,没有以身作则地按党性原则严格约束自己。不仅经常以工作为借口出入花街赌博场所,还数次醉宿酒楼妓院,并肆意泛用手中权力和所掌握的组织活动经费,从事购买期货及其他投机生意谋取私利,这些都是党的原则和组织纪律所绝对不能容忍的。
当然,作为看着你成长的老上级,我们也不会偏听偏信一方之词,相信你做为一个受党教育多年的老革命,是能够把握住自己行为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做好自审自查,给组织上一个合理的交代。
另外,近期中心县委特委将派特使专为此事前去平江进行调查。请你除了认真安排好保密接应工作之外,还应将就任以来所有的往来明细账交由特使带回,以备组织审查。知名不具!民国二十一年五月二十七日。
以备组织审查?纠结这句话的内涵,费得炳像抽去了脊梁骨似的无力地瘫坐在桌前。之前梦境里所有的英雄气概和机敏果敢,此时已经荡然无存。这真是祸不单行接着行,房漏偏逢连阴雨。前患未消,后难又至。这也亏得有了中心县委组织部的魏青明魏部长,倘若此事落入其他领导之手,恰逢这样敏感时期来主持处理这件事,单凭二百多块大洋组织经费的巨额亏空,费得炳也会落得身败名裂,被组织纪律处以极刑的下场。真是上苍有眼老天保佑,关键时刻还是老领导体恤下属啊!当然这也是自己八年前从死人堆里救了他一命,和平日不断小钱小惠孝敬起了作用。就是今天的地位,那也是老领导费心关照的结果。费得炳暗暗下决心,只要此次的危机能够顺利过关,他日必再备重礼到他家去上门好好感谢一番才是。
可是,眼前呢?此次想要蒙混过关,谈何容易的呀!先不说那两百大洋的亏空不是个小数目,单就昨天酒醉传达暗号的失误,直接导致八位上海撤离的同志血洒平江,这可是比那两百现大洋的事件要严重得多。虽然魏部长在信中已经暗示,只要自己对省委做好一本说得过去的明细账,再说清明每笔开销的花费去处即可过关。可他魏青明不知道的是,作为平江地区地下党组织负责人的付访年,早就在支委会上反复强调过,经费开支的每笔款项必须要有两人以上,和经办人直接领导共同签字方可实行。而经费的收支明细结果,都得按组织规定的审核程序,传递给分管支委交由审核,最后付访年签字后方能向中心县委报送。慢说付访年原则性极强,工作精明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就说这两人以上的签字都无法完成,总不能编造的每笔开支,都交由向东阳这个傻小子一个人来签字销账吧?再说了向东阳这个死心眼的家伙能随便给这些不知名的虚假开支条签字吗?
哎?不对,等等,等等。向东阳?向东阳!对,就是这个向东阳。不管是活动经费的挪用,还是联络暗号的错误传递,这两大致命错误不都能跟这小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吗?只要这小子能够一揽全责,那么自己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对,对,就这么定了,就他妈的这么定了!
想到这里,费得炳脸上一扫刚才的惊悚、害怕、担心、忧虑和沮丧,萎靡而矬下半截的腰身,也仿佛被打了一针鸡血似的立刻挺拔起来。灯光下射的阴影之中,他那张扁平而过于臃肿的长脸,顿时泛起一抹森森的煞气,因刚才紧张而不断抽搐的嘴角,也被荡漾的一片残酷的阴毒所替代。陷入沉思的费得炳没有一丝感觉到,此时他那飘忽的灵魂已经是从一名为党教育多年,身居要职的地下党负责人,完全向着仅为一己私利,不惜以随意伤害他人无辜生命为代价的阶级异己分子的凶残恶毒性质所蜕变。
然而,有一点是费得炳万万不曾想到的。其实事情本质并没有像魏青明在信中说得那么严重。是,这件事的确有人在向上级反映,但到了魏青明这里就全被他给压了下来。为什么呢?就因为他今天的这条命,就是当年领导大罢工失败时遭遇大屠杀,机缘巧合之下侥幸被费得炳冒着杀头的危险,从死人堆里给扒出来的。虽说救魏青明,是费得炳因家道中落对未来心如死灰,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故意冒着腥风血雨,走在充满危险的大街上去寻求自然解脱时,一时心血来潮的激情冲动。但被救的魏青明恰是个内心江湖义气深重,且知恩图报的性情中人。这样巧遇的激情再加义气感恩的碰撞,那么以后的历程演义都显得那么的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在费得炳仅剩半间柴房破屋里养伤的日子里,魏青明不禁向他强行灌输了以前闻所未闻的革命道理。什么十月革命啦,农村包围城市呀,红色苏维埃政权和布尔什维克啊,还有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等等、等等。把毫无见识的费得炳说教的云山雾罩,格外新鲜。当他还在晕晕乎乎不知所以的缥缈中徘徊的时候,魏青明的伤已基本康复,在他归队的时候强扯着费得炳跟他一起去革命。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反正已经一无所有,听着魏青明把今后的革命前景说的那么的简单,那么光辉,那么繁花似锦,费得炳当时就已经心动,暗自算计着:现在已经混成这样了,管他妈的,有奶便是娘。有个靠山,还怕今后不发达?所以,绝了后路的他也没犹豫什么,光棍一条的就那么一咬牙,稀里糊涂的跟着魏青明一起走了。这更让义字当头的魏青明以为他革命意志十分坚决,便毫不吝啬地对他加以栽培和关护,并且在短短几年内毫无悬念地把他扶植上了今天的地位。
地下革命工作的特殊性,保密性和局限性,造成了经济管理上的一些漏洞。由于斗争环境复杂,付访年规定,平江在资金使用上必须要由党组人员集体决定,形式上要固定,管理上要灵活。可以利用部分闲散资金做些生意,来弥补经费上的后续不足,而资金的主管就交给了费得炳。只要他能给大家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一般投资后盈利小的数额基本都由他自己说了算,无人过分追究。起初的往来账目,费得炳做的还是很有模有样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当他在利用富轩商行老板做身份掩护,混迹与一些社会名流和有钱的生意人中之后,当年富家少爷的虚荣心就快速膨胀起来。正所谓:贫困起盗心,饱暖思淫欲。有了财权他就觉得又是个有钱人了,凭借以往混迹花街柳巷的经历,略施小恩小惠便很快将寡居多年三十岁的女房东谭玲引诱上了床,为达到长期霸占的目的,他又利用手中的权力,秘密把她发展成了手下。然而,时间稍长这些他还不能满足,经常以种种借口混迹于欢场勾栏,偷偷猎奇寻芳。这些固然能解一时生理所需,但是,他也知道这些全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所以,当报务员裴成、杜丽夫妇调入平江之后,杜丽的玲珑的身段漂亮容貌,立刻让费得炳惊为天人。为了接近讨好杜丽,他便开始编造各种地下任务为借口,带着杜丽出入高档酒店和娱乐场所,想以此打动美人的芳心,这样在谭玲和杜丽两处的花销自然就更快如流水。为了更好的支撑这种生活的需求,他不得不违规拿出一部分组织活动经费,加上本地一些同情革命红色商人的暗捐资助,及上级从其他地方分散转移到平江的烈士遗孤的抚恤金,全部资产共计一百多块大洋去炒期货,结果被骗的血本无归。另外还有五十块大洋白白浪费等等。为应对地下党的财务核查,从第一笔的挪用亏空开始,他就靠着拆东墙补西墙的招式,数次侥幸蒙混过关。对于费得炳有着的这样的毛病,魏青明其实早就有所察觉,为此他一直采用频繁调动方式帮助费得炳规避。这次到了平江后全国革命形势开始产生急剧动荡,许多人的思想也跟着开始发生飘渺改变。对于长期关注费得炳的魏青明来说,这种细节的变化就更觉尤其明显,几番敲打收效甚微,直至接到平江方面的反映,魏青明心中才真正有所恼火,想要狠狠惩戒一番。但江湖义气当头,救命之恩难忘,山头集团势力及共同利害关系的思想存在,促使魏青明违背组织原则地写下了这封信。不过为防止以后难以驾驭,他在最后才加上了“以备组织审核”的模糊羁绊之词。而所谓的中心县委特使,其实也只是从瑞金学习归来,路过平江的中心县委委员张国勇,其行为也只是受魏青明个人委托,顺路带回费德炳的账目而已,跟这起事件的发生丝毫没有任何关联。
如果不是费得炳心中本来就有亏空的心结,如果不是有着联络暗号的传递失误,如果没有上海来人的被害,如果不是恰好有了魏青明的来信惊吓,如果不是为着杜丽神魂颠倒,如果不是连日来的酒色过度,神经有些麻痹等等。凭着费得炳的平日里的经验和精明,是不难从中看穿魏青明这一故弄玄虚的小把戏的。但是,偏偏有着情场失意在先,酒后重大失误在后,加上平时靡烂生活及酒精的作用,魏青明的来信就成了压垮他思想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因此他的思维变得混乱,性格也变得阴毒而疯狂了。
就在事件发生的第三天下午,行动小组的小黄过来向费得炳报告说,他们几个跟向东阳的联系突然中断,向东阳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