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相思苦,终于能见上一面,这本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是一想到见面即要别离,别离即是天涯,这又是多么无法承受之重。
待到白鹭飞去了无痕迹的时候,白鹭遥脚踏云斗,从暝月峡谷底向着头顶上的交叠云逆势疾射而上,任由长风吹乱他的发丝。此刻他的心情就像翻滚不定的交叠云一般,悲戚难以抑止。
良久之后,他才朝着浣月湖畔缓缓飘落。浣月湖畔,冬末春近,小草已然冒出了绿芽,满目都是青葱的模样。
此刻的浣月湖澄净见底,晶莹透亮,彻如明镜,似能直穿人心。浣月湖前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数里外的交叠云倒映在湖面之上,湖面云影腾动,像活起来一般,诉说着光阴的故事。
白鹭遥遥想初次抵达浣月湖的时候,年少无知,在翻滚如浪的交叠云层之上不敢下来,生怕被卷入激流涡旋一般的交叠云,从此再也找不着人。
当初的自己实在是太傻了。而今想想,白鹭遥都忍不住发笑。
也许不管你曾经做过了什么,若干年过去待你走向成熟的时候,蓦然回首,都会觉得前尘往事,总给人一种傻傻的感觉吧。
就好比今日的自己,就像待嫁的姑娘一般,带着愁闷的心情即将走闯流光道,探索未知的流光世界。等到将来有一天,自己满怀收获,载誉而归的时候,一定会像当初的姑娘如意地嫁给了爱情一样,为自己今日的临别愁绪感到稚嫩好笑。
白鹭遥面朝浣月湖,自嘲自解了一番,就像掏出了心窝,往浣月湖一放——那清冽的湖水很快就把层层污秽和阴暗给洗涤干净了。
换一个角度,换一种态度,来面对离别和陌生,也许本就是一种成熟的表现。白鹭遥一再提示自己,收拾好心情,好好珍惜与寒雪短暂的相会时光。他坐在湖畔,默默地低下了头,沉浸在眼前的景致中,等待伊人的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双巧手从背后悄悄地蒙上了白鹭遥的双眼,身后一人微微娇喘道:“你不是赶着去探险吗,怎么还有兴致在这湖畔赏风景?”
“雪儿,你终于来了,我都等不及了。”白鹭遥迫不及待地转身,顺着寒雪的腰间环抱了过来,将其揽入怀中。
“我还以为你真就那么着急,我也才刚到寒江源见过家人,行李都没卸下,看到白鹭传书,便先赶了过来。”寒雪假装抱怨道。“你看,那白鹭四兄弟还在我后头呢?”
白鹭遥抬头一看,乃见空中白痕逐渐清晰,确是归来的白鹭轻影。白鹭遥不禁赞叹道:“没想到你的道行精进如此,真是大喜!”
“你也不赖呀,突破至融合境可不是件容易事!”
“天天在岛主的眼皮子底下修习,哪有那种不进则退的道理。”白鹭遥自吐苦水道:“不进,就只有挨打挨批的份儿呀。”
“看来,这三年你没少挨揍。”寒雪转过了身来,柔情似水,面对着白鹭遥:“让我看看你都被揍成什么样子啦?”她用手心轻轻地抚摸着白鹭遥的脸颊,看着他白皙的脸庞,纯净的笑容,忍不住凑了上去,用玉指摸摸额头、捏捏鼻头和下巴,忽地扑哧一笑,道:“红的一块,紫的一块,黑的一块,哈哈哈……”
“啥……”白鹭遥双目发光,见寒雪突然从自己怀中挣脱而去,赶紧去追。两人在浣月湖畔嬉闹了一番,转眼天色渐黄昏,白鹭遥带着寒雪轻踏在浣月湖的水面之上,涟漪轻荡,湖水澄澈,见水如见心。
寒雪预感到离别将至,抬头看着白鹭遥,心头不舍地问道:“这一回你要去哪里?我可以同你一道吗?”
白鹭遥因起誓在先,不能透露自己的征途,缓缓摇头:“这一次,上头说了,不能说。只能我一人前去。”
“好吧。这次离别后,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其实我也有自己的任务。”寒雪轻轻靠在白鹭遥的胸口,坦言道:“父亲已决定派出族内中坚力量,前往远漂之地雪极异境寻找传说中的天品雪晶,有了天品雪晶,即使不能彻底解决冰霜林逐渐融解消失的问题,至少能够暂时保住冰霜林。我身为寒氏一员,亦是义不容辞。”
“雪儿,一切小心!”白鹭遥怀抱着寒雪,轻轻嘱咐道。
转眼黄昏将尽,天际之外残阳如血,浸没在交叠云中,一溅千里。
临别之际,白鹭遥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心中悲戚,紧紧地抱住寒雪,他暗暗擦去眼角的泪花,收拾了一下哽咽的咽喉,强装镇定地说道:
“开个玩笑,假如有一天我只身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探险,一去就是十年、三五十年,乃至一百年、一辈子,你会怎么想?”
“我不去想。”寒雪直截了当地答道。
“为什么?”白鹭遥感到困惑。
“我跟你一起走就好啦。”寒雪如是说。
白鹭遥苦笑一声,继续道:“都说是如果,就我一个人,你没跟上我的脚步。”
“如果真是这样,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寒雪有些犯难。
白鹭遥遥望远方青葱绿意,思索了片刻,回答道:“你若愿意,春来之时便记挂着我,你若甘心,不如趁早忘了我。”
寒雪抬起头来,看着白鹭遥,深情回道:“我会时时刻刻记挂着你,每夜每晚跑进你梦里,捉弄你,你是逃不掉的。”
“那如果我运气差,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呢?”白鹭遥步步紧逼。
寒雪瞬间湿润了眼眶,捂住了白鹭遥的嘴,不许他再胡说:“你莫要再说这样剜心的话了,你怎么能这般待我?无论你去得多远,多久,我都等着你回来。”
白鹭遥和寒雪执手相看泪眼,无情最是斜阳尽时。
离别之计,寒雪从如意袋中取出了一朵淡紫如霞的系君花,捧于手心。此刻玉瓣之上花露未晞,惹人生怜。
寒雪收回了和白鹭遥深情对视的目光,凝聚到了系君花上,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法诀轻引,口中一道如是枯咒默念而出,转瞬之间,系君花上花露凝固如霜,原本鲜嫩的系君花已悄悄变成了永不褪色的“永生花”。
下一刻,寒雪玉手轻动,将一道红绳从花托之上穿过,而后将它轻轻系在了白鹭遥的腰间。在这一过程中,系君花间两片花心不停地随风拨动,彼此碰撞,发出了一串“当当当”的脆响,宛若风铃。
白鹭遥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你就叫它‘系君铃’吧。”寒雪紧握着白鹭遥的手,依依不舍,深情吟诵道:
“系君枝头风铃瓣,
瓣瓣相思望欲穿。
采撷一朵相思瓣,
长系君身,
长系君身,
但愿相离勿相忘!”
诵念完毕,寒雪含泪转身,青痕剑一闪,御剑而去。
白鹭遥看着寒雪远去孤影,原本想要举起道别的手,抬过肩头,却变成了呼唤的手。他满眼泪花,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