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牧骑由最初的试点两支队伍,到六十年代初已发展到37支。他们活跃在千里草原,乌兰牧骑的旗帜飘到哪里,就把歌声送到哪里。在舞台上他们是演员,卸了妆他们又是劳动者,放牧、挤奶、打草以及庄户人的播种、间苗、收割,他们样样精通。当乌兰牧骑的红旗出现在视野,总能引起人们一片欢呼,玛奈乌兰牧骑来啦。
第一节 一辆马车的家当
在翁牛特旗海日苏乌兰牧骑博物馆,展放着一辆马车,样子有些老旧,仿佛把人带回十八世纪以前的马车时代。而全自治区组建的乌兰牧骑,每个队都有一辆这样的马车。
乌兰牧骑是在国家困难时期成立的,他们的排练条件十分简陋,演出的乐器和道具也就三五件,全部家当装在一辆马车上都不满,就是在这样简陋简单的条件下,长年累月深入草原,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这支文艺的轻骑兵,无论是烈日炎炎的盛夏,还是风雪呼啸的隆冬,他们一如既往地赶着马车,在辽阔的草原上穿行,传播社会主义新文化的种子。
翁牛特旗乌兰牧骑是最早成立的两支文艺宣传队之一,最初队员只有6人,年龄最大的不满30岁。这批年轻的队员,常年赶着马车草原走透透,哪里偏僻,就把马车赶到哪里。他们没有固定的舞台,只要有人群的地方,他们就围个场子演出。演出完就住在百姓家里,有时也住在车上。1963年夏天,男女演员背着行李、乐器,穿过滚烫的沙漠,徒步跋涉到全旗最偏远的那什罕公社六家子生产队。当他们赶到时,牧民们见演员们汗流浃背筋疲力尽的样子,都心疼地劝他们休息一天再演出,可他们已排定日程明天要到另一个生产队去。于是,他们不顾疲劳,擦干汗水,喝一口奶茶,在草地上化妆,布置舞台,当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晖被收走,他们的汽灯亮了,一口气表演了十几个精彩的节目。隐居在沙漠深处的牧民有的没到过公社,有的甚至没出过村子,他们自然也是第一次看到歌舞节目。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汉捋着胡须说:“真新鲜哩,唱戏唱到家门口了,还是毛主席教育出来的孩子好啊,心里想着咱们。”有一次,他们从旗所在地乌丹镇出发,前往海日苏公社演出。来到响水河畔,正遇河水暴涨,便在河边的沙滩上风餐露宿,口干舌燥,舀一杯浑浊的河水仰头就喝。半夜冷了,拾一堆干柴点起篝火。第二天中午,洪水退却,队员们挽起裤管,赤脚过河到对岸。队员的行李和乐器就把马车装满了,队员们只能跟着马车徒步,终于走完了一百多里的艰难路程,到达演出点已是傍晚,一些牧民骑着马赶来看完演出,得知乌兰牧骑是这样辛苦,老额吉含着热泪对演员说:“你们真懂得牧民的心啊,可把孩子们累坏了。”
乌兰牧骑的节目随时翻新,与社会进步同行。到1964年,翁牛特旗乌兰牧骑就表演了280多个文艺节目,绝大多数都是反映现实生活和民族特色的作品,贴近百姓生活,群众喜闻乐见。1961年,翁牛特旗要开挖一条幸福河,把西拉沐沦母亲河水引入荒漠干旱草原。乌兰牧骑队员在施工现场劳动时,赶排了一个《西拉沐沦河畔》的歌舞节目,鼓舞了人们的斗志,提振了当地群众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决心和勇气。社员们看了演出,纷纷组织突击队、铁姑娘班等,加快了修建水渠工程进度。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志愿军说:战争年代,在行军中就有宣传文艺兵在路旁唱歌打快板,能激发战士的勇气。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乌兰牧骑继承了革命优良传统,在建设工地表演节目,同样感到兴奋,干劲倍增。从1961年冬到1962年春,为了配合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开展,年轻的乌兰牧骑队员奔波4000多里,到处演出反映新文化新教育的文艺节目,并及时歌颂当地涌现出的新人物、新思想、新风尚。他们把闻名全旗红色牧羊人的事迹改编成《好来宝》,把风靡全国的《红色娘子军》、《李双双》、《雷锋》的故事幻灯片译成蒙语,还结合部分牧民对参加集体劳动表现消极,编创了《关其格老汉》,又从贫苦农牧民中搜集许多充满血泪的破烂皮袄等实物,同旗文化馆联合举办今昔对比展览。《雷锋》幻灯片在全旗各公社巡回放映后,反响强烈,许多青年牧民都表示要学习雷锋大公无私的高尚品格,更好地爱护集体牲畜,争取做草原上的活雷锋。
乌兰牧骑队员长期在农村牧区演出,始终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坚持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使他们和农牧民群众结下了鱼水深情。一年夏天,他们在西拉沐沦河西岸大兴公社大兴生产队演出时,当地发生了水灾,村庄已被洪水包围,队员们立即停止演出,蹚水过河,与群众一起抗洪抢险。他们和牧民一起,把陷在河滩上的三十多头牛一一抢救出来,又和牧民一起加固堤坝。救灾结束,马上编排演出《人定胜天》等文艺节目,鼓舞群众斗志。1963年10月的一天,乌兰牧骑队员清晨出发,已经步行了60多里,正准备就地休息,生火煮饭,突然发现远处草场起火,十二名队员不顾饥饿劳顿,奋不顾身向起火的草原奔去,有的脱下棉袄,有的挥舞柳条,与荒火搏斗。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奋力扑救,一场野火被扑灭了。牧民们赶到时面露惊讶,“难道这么大的草原火就是你们几个扑灭的?”队员们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这时才感觉到饿。牧民们非常感动,赶紧把身上带的干粮给队员们吃。乌兰牧骑队员帮助他们干活,这些年已经见的多了。有人粗略统计一下,一年中他们帮助牧民剪羊毛4000多只,收割牧草饲料14000多斤。几位从小生长在农村的队员,开始对牧区牧业生产不熟悉,一年后也渐渐学会打草、剪羊毛、招羊绒,有的还学会了骑马。过去从没招过羊绒的朝鲜族舞蹈演员,起初一天只能招六七只山羊绒,经过几年的锻炼,已经成为最快的招绒能手了。队员们住在牧民家里,就和家庭成员一样,帮助扫地、煮饭、饮牲畜,临走时把蒙古包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在草原上,只要乌兰牧骑到来,家家户户都像迎接亲人一样,牧民们就去马车上争抢队员们的行李,他们知道只要谁抢到行李,队员就会到谁家去住。乌兰牧骑走的时候,牧民们依依不舍,送了一程又一程。有一次,乌兰牧骑到乌兰敖都生产队,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大娘硬拉着几位女演员住进她的蒙古包里。老大娘长得极其面善,一双微笑的眼睛,白皙的面颊,说话声音很轻,女演员看见她就想叫妈。大娘的慈母形象让乌兰牧骑队员们感到亲切,夜里睡觉时,大娘担心演员劳累一天,住在蒙古包里容易着凉,就铺了两层的褥子,整夜坐在姑娘们身边,看着女演员们睡着。
乌兰牧骑队伍精悍,可每次都要表演两三个小时的节目,客观上要求每个队员必须身兼多个角色,吹打弹拉样样都会,一次演出队员要准备几个不同的节目。既能表演又能创作,与专业文艺团体有很大的不同。不少演员刚演完曲艺,又换装表演舞蹈,舞蹈下来马上操起扬琴或三弦为别人伴奏。此外,他们还能表演魔术,放幻灯片,讲解宣传图片。这套本领是乌兰牧骑职业特点使然,是刻苦钻研、千锤百炼的结果。一位蒙古族牧民出身的女演员,擅长蒙古族民间舞蹈,又能用汉语唱出优美动听的歌曲,她扮演的牧羊姑娘逼真,牧民都爱看这个节目。朝鲜族演员宋正玉蒙古语不懂,汉语说不流利,合唱有困难。在蒙古族和汉族演员的帮助下,她刻苦学习,不仅能熟练用蒙古语和汉语演唱歌曲,还学会了弹三弦和拉手风琴。演出前点汽灯、化妆、布置场地,演出后拆洗服装、修理道具,也都是他们自己做,男队员还要负责喂马,每天半夜都要给马添马料,这样他们的马车才会行走到下一站。
草原是歌舞之乡,能歌善舞是蒙古族的民族禀赋。乌兰牧骑来自草原,不断吸收草原民间艺术营养,因而使他们的艺术更具生命力。多年来,翁牛特旗乌兰牧骑向老艺人学唱了30多首草原民歌,从全旗二十多位老艺人那里搜集民歌、好来宝、民间故事有一百多首,经过整理和再创作,就成了乌兰牧骑的表演节目,深受广大农牧民的欢迎,有的节目参加全盟和全区文艺汇演获了奖。
第二节 “上铺”与“下铺”
听到“上铺”和“下铺”的称谓,以为他们在乘火车。其实不然,这是乌兰牧骑的专利。朱嘉庚老师诙谐地说,乌兰牧骑队员下乡住在野外见惯不怪,女队员睡在马车上就是上铺,男队员通常都是席地而睡,便是下铺。草原上是有狼的,睡在“下铺”的还要负责警戒。相对于乘坐马车,赶车的“车老板子”最威风,相当于驾驶员,坐在左首辕杆与车厢处是驾辕,坐在右首位置便是副驾驶,乘马车能坐在副驾驶位置是梦寐以求的,相当“软卧”,一般队内“大牌”才有资格,最不好的是坐在车尾,不仅马车颠簸反应剧烈,而且稍有不慎就被甩出去,弄得非常狼狈。乍听起来有些好笑,可作为采访者,一点都笑不起来,心里涩涩的。
阿巴嘎旗乌兰牧骑有个叫玉珍的姑娘,二十出头,患有关节炎,经常患病,每次下乡演出她都坐上铺,乘车时享受“软卧”,尽管这样她还是忍受别人感受不到的痛苦。她是个要强的姑娘,每次犯腿疼病从不声张。一次在乌日尼勒图公社演出时,她的右膝盖疼的厉害,凭感觉这次犯病不同以往,怕影响演出偷偷去找大夫,偏巧大夫不在,只好悄悄回来了。有的队员看出端倪,觉得她走路有些异常,卷起裤子一看,膝盖肿溜圆,队里让她休息。可她知道,倘若她不能登台,就影响好几个节目。当晚,她居然跳起了《盅碗舞》,旋转的还是那么自如轻松,根本看不出她的膝盖还肿着。走下舞台队员问她:“不疼了吗?”她说:“我知道这病用酒精好好擦一擦就能止疼。”她说的轻松,可队员们看出她的额头已浸出豆大的汗珠,女队员扭过头去抹眼泪。
阿巴嘎旗乌兰牧骑指导员乔利,队员们都叫他飞毛腿。1977年乌兰牧骑到二连浩特车站演出,二连浩特是一个口岸城市,乌兰牧骑第一次为外宾演出,心里“砰砰”直跳,难免紧张。当演到第三个节目时,忽然发现下一个节目《兄弟开荒》的道具镐头没有带来,没有镐头开荒岂不是笑话,扮演“兄弟”的两位演员当时就蒙圈了,不知如何是好。其他队员也急了,有的说“换个节目吧”,有的建议“干脆砍掉算了”,乔利沉思半晌,觉得不妥,“节目单都发出去了,临时改换影响不好,演出照常进行,镐头我去想办法。”话音没落,乔利就不见了,可大家的心依然悬着。车站离乌兰牧骑队部有一段距离,况且第三个节目已接近尾声,一旦拿不来镐头,演员就得亮相,那不是抓瞎吗?就在这时候,台下传来热烈的掌声,紧接着又传来报幕员清脆的报幕声:“下一个节目,兄弟开荒。”演“兄弟”的炮筒子“哥哥”再也按捺不住了,气急败坏地要私自更改节目,别的队员也是束手无策,大眼瞪小眼,就在队员们急红眼之际,只见乔利指导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攥着一把镐头,从那以后,队里就叫他“飞毛腿”。
初夏的早晨,金莲川草原上笼罩着黎明曙光的晶辉,草尖上的露珠晶晶莹莹,显得静怡和阔朗。这片草原曾经承载过帝王之气,轰轰烈烈的蒙元帝国的首都元上都就建在这里,只是现在仅剩下一些残垣断壁,人们由此记住了这个地域的名字——正蓝旗。
正蓝旗位于天堂草原锡林郭勒大草原的南端,人口五六万人,而面积却一万多平方公里。东北部的扎嘎斯台公社是全旗最偏远的,早晨人们刚刚喝完奶茶,就见公社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上装满了行李、乐器和道具。
“其赛怒。”
公社干部与站在马车旁的乌兰牧骑队员打招呼,互相熟悉,不必客套,乌兰牧骑队长说他们要赶到巴彦乌兰大队去。这么早,吃完早饭再走吧。队长达希说他们在路上吃过了,约定好的事得赶紧过去,从公社到巴彦乌兰大队还有好几十里路呢。可就在他们谈话间,公社驻地扎嘎斯台的牧民听说乌兰牧骑来了,消息不胫而走,不一会儿就集聚了许多人,有渔场的工人,学校的师生,附近的老百姓,公社干部,他们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一直把乌兰牧骑送出村外。从扎嘎斯台到巴彦乌兰的路不好走,时而坑坑洼洼,时而沙漠纵横,始料不及的是已经上套的四匹马突然受惊,放荡不羁拖着马车狂奔,马车被颠的老高,乌兰牧骑队员个个面露骇色,队长达希死死地勒住缰绳,马车完全失控了,最后人仰马翻,队员均不同程度地受伤,只是贡其格伤得最重,摔的昏迷过去。队员们抱住他的头一阵手忙脚乱的抢救,贡其格苏醒了,赶紧送到公社卫生院疗伤,队员们继续赶路。
到了目的地,他们必须马上开会了,否则演出无法照常进行。他们一起合计贡其格不在所带来的连锁反应如何应对,能不能因为贡其格病了就将他的节目取消呢?当然不能,乌兰牧骑队员一人兼多个角色,一人上不了,其他节目也跟着晒台,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有的建议这次演出取消,等贡其格伤愈后再来,队长达希摇头,巴彦乌兰大队偏僻,来一趟不容易,牧民已经提早就知道乌兰牧骑要来演出,盼乌兰牧骑就像盼过年一样,不能冷了牧民的心。可是,接下来就是比较现实的问题了。救场如救火,贡其格与另一位男演员表演的安代舞是牧民最喜爱的舞蹈之一,大家研究由谁来代替贡其格完成这个舞蹈。贡其格扮演的是安代舞中的老汉,大家颇费踌躇,除了贡其格别人从没演过这个角色,而这个角色舞蹈动作又多,唱词也多,学起来比较困难。悲催的是队里男演员人数不足,扒拉来扒拉去也没有一个合适的。无奈之下,大家觉得只能用女演员扮演老汉,角色的转换不仅是对演员表演技能的考验,而且关乎到整台节目的演出效果。由谁来承担这个艰巨的任务呢?所有女演员都沉默了,不是她们怯场,而是这个角色要求特殊,化妆好办,无非是装上胡子穿上老汉衣服,但演出时语音和动作都要男性化,过去从没这样演过。巴彦乌兰的天气不是太好,窗外路两旁的树还是不知疲倦地在风中摇晃着,从昨天晚上就这样,今天还是这样,队员们噤声了,没有一个敢站出来。
“我来试试。”共青团员乌云自告奋勇,大家像得到救兵一样鼓起掌来,可还是有些担心。乌云长得眉清目秀,号称是队中的百灵,让她扮演牧民老汉,与脱胎换骨差不多,只是她毫不犹豫,信心很足,大家给予她热情地鼓励和足够的信任。排练开始了,那么多的舞蹈动作,那么多的台词,要在第二天上午演出前全部学会练熟,难度可想而知,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刚吃过晚饭,她就找另一位男演员,在草地上练习舞蹈和歌词。一遍不行,两遍三遍,五遍十遍,银盘似的月亮升上敖包山顶,歌声让草原难以入眠,憨憨的月亮冲着这些年轻人微笑。两个人的合舞可以了,紧接着进行集体节目合成,练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月亮收起笑容,星光暗淡。他们走进蒙古包,个个都被汗水湿透了。躺在蒙古包里,仍能听到乌云反复的歌唱,声音很轻,可队员们听的真切,乌云默念着台词进入梦乡。她睡的并不踏实,几次醒来,每醒一次都背诵一遍台词。晨曦嘉微,乌兰牧骑队员早早醒来,发现乌云的行李已经叠好,而蒙古包外,悠扬婉转的歌声报晓一样涌进来,一并涌进的还有缕缕的清风。
早饭后,阳光普照了草原。牧民们兴致勃勃地聚拢过来,乌兰牧骑演出开始了。这次演出因安代舞的精彩获得更多的掌声,结束后一位牧民走进蒙古包,要认识一下那个“老汉”,已经卸妆的乌云说是她演的,牧民睁大眼睛说啥也不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这位面如桃花的俊俏姑娘与满脸胡须的老汉联系在一起,没办法乌云又化好妆重演一遍,牧民满意地走了。
回去的时候,牧民们把他们摔坏的马车修好了,行李、道具、乐器、大鼓,基本把马车厢装满。乌云的脸上布满惫色,走路都摇晃。队长做出一个带有奖赏色彩的决定,这次演出乌云功劳最大,所有队员都步行,让乌云一路坐“软卧”,乌云婉言谢绝了。太阳落山,月亮就急不可耐地追随跃上东山,月光下马车顺着车辙“吱吱扭扭”,乌云用头巾蒙住头,眼泪止不住地流。
第三节 为一个人演出
暮春时节,春姑娘迟迟不愿释放暖意,阿巴嘎旗乌兰牧骑大清早从罕乌拉出发,准备去为正在打马鬃的牧民演出。打马鬃形同给马群理发,先用套马杆把马套住,有的“生个子”烈性马常常不配合,他们赶着马车走出十几里后,连绵的山梁上突然出现一个骑马的少年,急匆匆的样子。队长预感到这孩子可能有急事,就让马车停下来等候。不一会儿,少年来到马车跟前,说他奶奶腿脚不好,听说乌兰牧骑来了,很想看看他们表演的节目。队长马上决定,五名队员留下来,组成一个演出小分队,让这个儿童引路,去他们的蒙古包里给老太太专场演出,其余人继续赶路,晚上在那仁家汇合。
五名队员跟着少年翻过一道山梁,初夏的草场泛出浅浅淡淡的绿,蓝天下吃草的羊群宛若游动的白云。少年家的蒙古包坐落在一条小河边。走进蒙古包,少年的奶奶果然腿脚不利索,老人说她的膝关节坏死已经十几年了,走路砖头那么高的坎儿都迈不过去,只能爬行。尽管这样,她还是把奶茶烧好了,听说乌兰牧骑来了,她还从没看过文艺节目,就让孙子去请,没想到真的请来了。队员们没顾上喝奶茶,进来后就迅速换装,整理道具。尽管是一个观众,他们化妆也是一丝不苟,每演一个节目都向老人报幕,他们为老人表演了挤奶、剪羊毛等民族舞,表演了好来宝,演唱了草原歌曲,老额吉看的投入,激动的老泪纵横。演出结束,老额吉一定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喝一碗她亲手烧的奶茶,尝一尝她煮的手把肉,队员们只喝了奶茶,没吃手把肉,叮嘱少年照顾好奶奶,收拾好行装离开了蒙古包。走出不远回头,见老额吉已爬到蒙古包门口向他们招手,队员们眼睛潮湿了。
诸如乌兰牧骑为一个人演出的实例屡见不鲜。苏尼特右旗乌兰牧骑在一次巡演中,途经一片草原,见一个羊倌赶着一群羊在放牧。这是一个常年与羊群为伍的老牧民,岁月在他的脸上镌刻上一道道的皱纹。他说,这辈子没看过节目,也是头一次见到乌兰牧骑。
“我们给你演一场。”队员们当即停下脚步。
舞台就在平坦的草甸上,羊倌坐在乌兰牧骑队员的对面。第一个节目是马头琴独奏,听得老羊倌笑逐颜开,脸上的皱纹又堆起一层。演到《牧羊姑娘》舞蹈时,队员甩出一个脆响的响鞭,老羊倌站了起来,夸赞姑娘舞跳的好,鞭子甩得比他还响。一曲蒙古长调,老人一直长着嘴巴,想必他听到了天籁之音。
六十年代初,翁牛特旗红山水库拉开建设大幕,这是整个昭乌达盟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动员了全盟的力量进行兴修水利大会战。乌兰牧骑来工地演出,也参与了大会战的火热场面。白天他们与民工一样挥汗如雨,晚上给工人们演出,随时随地把建设过程中涌现出的好人好事,创编成文艺节目,鼓舞工人们的干劲。有一位负伤的民工躺在卫生所的病床上,他们就去卫生所给他一个人演唱。
乌兰牧骑队员有的住在工棚,有的住在附近百姓家里,按规定每人每天必须给住户家伙食费。一个队员住在一个老大娘家,那天他病倒了,浑身发烫。病情稍有好转就急着要去工地,大娘坚决不允许,给他烧红糖水逼着队员喝下,煮了碗面条,打了两个荷包蛋,可队员说啥也不吃,说这样会违反纪律的。大娘不管纪律不纪律,权当是自己的孩子,看着心疼。一把锁把他反锁在房间里,不把荷包蛋吃了就不开门,队员无奈吃了,把菜金和粮票偷偷塞在枕头下,回到队里主动做了检讨。
有一年夏季,鄂托克旗乌兰牧骑赶往阿尔巴斯苏木演出途中,遇到七位牧民在野外放羊,他们特别想看乌兰牧骑的节目,队员们二话没说,立即搬道具、拿乐器、着装化妆,冒着30多度的高温,在草原上给牧民演出一个多小时,牧民们攥着乌兰牧骑队员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汗水和感激的泪水汇聚在一起。
1989年国庆前夕,内蒙古文化厅派出摄制组,跟随阿拉善右旗乌兰牧骑进入巴丹吉林沙漠,实地拍摄一部乌兰牧骑深入沙漠惠民演出的电视片。位于中国大西北的阿拉善巴丹吉林沙漠浩瀚无边,是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惊爆的地方。阿拉善右旗处在沙漠的中央,面积4.7万平方公里,是我国第三大沙漠,与宁夏回族自治区面积不相上下。境内除了巴丹吉林庙和库奶头庙两个固定居民点,其余都散居在沙漠深处。想到乌兰牧骑常年在这样的环境中巡回演出,摄制组对乌兰牧骑队员们的敬业精神肃然起敬。
从旗所在地乘汽车到巴丹吉林沙漠边缘,然后换乘拉矿石的链轨拖拉机,这是除骆驼之外唯一能进入沙漠腹地的交通工具。一行人分乘4台拖拉机,越往里走越险峻,拖拉机在沙地上“突突突”地行走,就像透底的木船在海面上逆风艰难行驶,一会儿冲上沙峰,一会儿跌入沙谷,卷起的沙尘把人和车都淹没了,扬沙裹着柴油味直往肺管子里钻,这样颠簸一阵所有人都避免不了的晕车了,走在最前面的拖斗车失控向左倾斜,连车带人滚出老远,后面的一片惊呼。好在没有受伤,乌兰牧骑队员们灰头土脸,嘻嘻哈哈。拖拉机再次启程,傍晚时分翻过一道沙梁,就听到有人喊叫,“快看,到了。”那表情就像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一样。远远看见牧民是房舍,同时竟然梦幻般地出现了“海子”,摄影师急忙打开镜头,生怕这海市蜃楼般的“海子”瞬间消失,乌兰牧骑队员们不以为然,巴丹吉林的“海子”他们见得多了,大大小小有100多个,24户牧民就是这样“临海”而居。到达目的地摄制组以为要休息了,没想到乌兰牧骑队员已经在外面化妆,马头琴的琴声响起来。为24户牧民演出在夜幕徐徐中开始。演出结束他们并没有急着吃饭,而是收拾道具走向沙丘,队员们说那里还有一户牧民,老阿爸下肢瘫痪,他们要去给他加演一场。老阿爸在巴丹吉林沙漠生活了一辈子,每次乌兰牧骑来演出都想着他。队员们踏进家门,老人头一句话指定是:“米尼呼民呼日乐(我的孩子来了)”老人还能记住每个队员的名字。给老阿爸演完节目,乌兰牧骑队员才返回刚才搭场子的地方,老额吉准备好的晚餐已经热了两遍。
第二天早晨,乌兰牧骑就要走了,老额吉用酸奶和面蒸了一笼屉花卷,看着队员们一口一口吃下去,拉着队员的手一个劲地问:“你们啥时候再来呀。”队员们的眼里顿时淌下热泪。走出老额吉的家,其他牧户的牧民老幼等候在村口,问的也是老额吉问过的话,问了一遍又一遍,送了一程又一程,队员们爬上拖拉机,向牧民们大声说:“我们还会来的!”
……
采访乌兰牧骑并不轻松,时时刻刻都在感动和敬佩中展开思考,萦绕在心头的是他们那种忘我的精神表现的是那么自然,那种执着,那种甘愿奉献的精神,无疑是人性中最美的,他们无数次为一个人或一个单位演出,传播的不仅仅是艺术,是对这个社会和人的精神世界的感化,他们确实感动了社会,感化了一代又一代人。
第四节 金色的道路
共和国成立70多年,而乌兰牧骑也走过了60多年的历程。回眸竟是一种难以言状的伤感,最初举起乌兰牧骑旗帜的老队员均已八十以上高龄,且有的已经阴阳两隔了。苏尼特右旗乌兰牧骑建队时队员9人,如今仅剩下2人。回首往事,怎能不百感交集?
1957年6月,在开满鲜花的苏尼特草原上,两辆马车缓缓地行进,车头的辕干上插的红旗。马车在奔跑,追赶着流淌的岁月,两道深深的车辙便是岁月留下的划痕。乌兰牧骑马车第一次迅速跑动是在苏尼特草原,马车夫就是首任队长乌力吉陶格套。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乌力吉陶格套鞭子在空中一挥,发出一声爆竹一样的脆响,乌兰牧骑踏上征程。
夜深了,月光从“陶诺”上照进来,伊兰躺在蒙古包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是第一次下乡演出吗?抑或是草原深处沉默的心灵被激活?或许是老乡们的掌声太热烈了。头一次坐马车下乡演出对她的触动太强烈了,朴实的牧民是多么渴望文化,他们需要艺术。演出的场景历历在目,她扮演的是位老额吉。演出完她回到后台,一位真正的老额吉端着一碗奶酒走进来,她叫豪日勒,面容慈祥,端酒的手颤颤巍巍,她对乌力吉陶格套说:“乌兰牧骑的老额吉,真了不起,七十多岁了还能蹦还能跳,比我强多了,我得敬她一碗酒,老姐俩唠几句。”说完满屋寻找她心目中的“老额吉”,队员们把卸了妆的伊兰推到她面前,豪日勒额吉一脸的狐疑,这分明是个俊俏的小姑娘嘛。队长向她解释,刚才的“老额吉”就是这个小姑娘扮演的,可豪日勒额吉怎么也不相信。没办法,队长又让伊兰当着豪日勒额吉的面重新化妆,把刚才额吉挤奶的舞蹈又演一遍,这回豪日勒额吉信了。
伊兰又翻了个身,蒙古包外静的出奇,眼前一直浮现着豪日勒额吉的身影。豪日勒额吉就睡在她的身旁,真想起来和老额吉说一会话。另一侧是荷花,她俩是同一天入队的,凭直觉荷花也没有睡着。
“荷花,睡着没?”
“今天跳得太兴奋了,一点也睡不着。”
“你是不是带着绣花线了?”
“嗯,带着呢。”
“起来吧,咱俩做件事情。”
荷花坐了起来,弄不懂伊兰要做啥事。伊兰拨亮油灯,把乌兰牧骑队旗拿出来,荷花在背包里翻找丝线。
“荷花,咱们把‘乌兰牧骑’四个字绣在红旗上吧。”
荷花出去找队长,乌力吉陶格套当文化馆长时就是小有名气的书法家。荷花拿回写好的“乌兰牧骑”四个大字,铺在乌兰牧骑队旗上。姐妹俩一针一线,在煤油灯下认真缝缀起来。两个姑娘的举动把豪日勒额吉惊醒了,额吉坐起来看着她俩在红旗上绣字,也从自家针线包里抽出绣花针,没想到豪日勒额吉竟是民间刺绣高手,她家的丝线比荷花带的多。三人一起绣,速度明显加快。天色微明,草原和乌兰牧骑队员一起醒了,牛羊的叫声混杂在空气中。当曙光升起的时候,一面绣着金字的乌兰牧骑队旗赫然出现在草原上。
乌兰牧骑的名字和这面旗帜在草原上传开了,建队初期的三个女队员也一并走进牧民的生活。老阿爸、老额吉把她们当成自己的“依很”,称她们是“赛罕其其格”。一天,乌兰牧骑在一个浩特演出完毕,队伍向瑙干诺尔沙漠开拔。马车载重难以通过沙漠,牧民们就把自家的马牵来,让队员们骑马过沙漠。三个姑娘就娜仁会骑马,荷花壮着胆子跨上马背,自幼在乌兰浩特市长大的伊兰心里忐忑,望着不停踢动前蹄的大白马,胸口“砰砰”直跳,甚至不敢接过牧民递过来的缰绳。牧民鼓励她,把身子放稳,心情放松,双腿夹住马肚。队长乌力吉陶格套把伊兰抱上马背,反复叮嘱她记住动作要领。伊兰骑在马背上,跟着队伍后面走。大白马似乎故意欺负她这个生手,一会儿扬起脖子,一会儿甩动鬃毛。伊兰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拽着马鬃,身子在马背上来回晃动。突然,一个下坡,大白马跳了两下,奔跑起来。伊兰手一松,身子歪斜,惊慌失措地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娜仁急忙跳下马扶起伊兰,拍打她身上的沙子。伊兰站起来。两颗眼泪顺着面颊滚下。
“伊兰,别哭,咱俩骑一匹马,到了宿营地,我教你骑马。”热情的娜仁安慰伊兰,两人骑在一匹马上,大白马像犯错的孩子,乖顺地跟在后头,不时惊飞一群飞鸟,野兔狂奔消失在沙丘的远端。伊兰心里踏实多了,暗暗发誓,一定要学会骑马。
燥热,干渴,沙漠里没有风,这是乌兰牧骑队员最难忍受的。在浩瀚的沙漠上跋涉,就像永远走不出叶片的甲虫,常常是走着走着带的水就喝光了,嘴唇裂开了口子,浑身乏力。荷花白净的脸被烈日晒得黑红,嘴角上的水泡结了痂,只要一张嘴,就扎心般的疼。她觉得有些头晕恶心,伸手拿起军用水壶摇了摇,水壶里已经没有一滴水了。队长乌力吉陶格套抖动缰绳跑过来,把他的水壶递给荷花,荷花只抿了一口,因为她发现队长的水壶也只剩下半壶水。
“只有半壶水了,大家一人喝一口,坚持一下,再走二十里就到朝鲁图了,那里有口井。”队长不住地鼓励队员。
终于赶到朝鲁图了,可见到的是多年失修的废井。队员们下马,围住水井,那种渴望的心情无法形容。水打上来了,可是水面上漂浮着脏兮兮的东西,这样是水无论多渴也是不能喝的。
“捡些干柴来,把水面的脏东西捞出去,把水烧开,就能喝了。”队里的“活地图”乌尼格日乐给大家出主意。
男队员捡柴去了,三个女队员点着了火。
傍晚来到瑙干西力,这里有散户牧民,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看到乌兰牧骑来了,三户牧民家像过年一样,杀羊,煮手把肉,烧奶茶,备好马奶酒,把蒙古包的毡子清扫干净铺在草地上,做了一个方方正正的舞台,忙乎的不亦乐乎。队员们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已经筋疲力尽了,尤其是三个女队员更是腰酸腿疼,脱了相一样。可是,为了满足群众的要求,把疲惫忘到一边,立即化妆,准备演出。
那是一个月朗清明的夜晚,微弱的风丝丝缕缕,凉爽宜人。三户牧民十几人在舞台前正襟危坐,演出正式开始。舒缓优美的《美丽的小青马》,欢快热情的《挤奶姑娘》,悠扬浑厚的马头琴曲,伴着牧民开心地欢笑,在草原最深处形成和旋,牧民们端出最好的马奶酒,演员们一饮而尽,疲劳顿消。三位姑娘也喝了酒,一股热流涌遍全身。
演出完,三个姐妹钻进一个被窝,走进了女人的世界。“娜仁,你这两天偷偷摸摸绣什么呢?”伊兰搬着睡在中间的娜仁问。在三姐妹中,娜仁最小,刚刚十七岁,是两个大姐姐面前骄蛮的小妹。
“绣只小羊羔。”娜仁转过头来,憨笑着回答。
“小羊羔?拿出来让我看看。”快要睡着的荷花立马来了精神,抓住娜仁的一只手,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在大姐姐面前可不许说谎,快点坦白。”
娜仁仰面躺着,瞪着两只眼睛望着蒙古包的庐顶若有所思,半天没有吭声。荷花性子直,急于想知道小妹心中的秘密,动手抓娜仁的痒痒,娜仁忍受不住,只好如实交代。
娜仁斜坐起来,从枕头上面的背包里拿出一对“图日比其”,在牧区这是最传统的定情物,在娜仁的家乡,女孩子十六岁就结婚了。在她加入乌兰牧骑前,父母已经给她订了婚,收了彩礼。
“是放马的?”荷花问。
“嗯。”
“什么时候结婚?”伊兰问。
“我们定在两年以后。”
“哼,我才不像你那么早就急着结婚呢,这次下来演出对我感触很深,牧区需要文化,牧民需要乌兰牧骑,不把乌兰牧骑建设好,我不打算结婚,就是结了婚,我也不离开乌兰牧骑。”伊兰把娜仁的手从身上移开,说道。
“伊兰姐,你生我的气啦?”娜仁怯怯地问。
“没有。”伊兰摇了摇头。
三姐妹不说话了,深夜陷入无声的静谧。每个人都各自想着心事,规划着自己的未来。突然,荷花惊叫着跳起来,她伸手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在蠕动。伊兰急忙打开手电筒,是一条草花蛇蜷缩在荷花的枕边。喊声惊动了队长和男队员,他们跑过来打死了草花蛇。
早晨,姑娘们起来帮助牧民挤奶、烧饭。太阳出来了,她们在羊圈的栏杆上压腿练功,在草地上联唱。乌兰牧骑的演艺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在巡回演出中,他们的足迹踏遍了草原,他们的歌声传进了每一个蒙古包,瘫痪老人的病床边响起他们的歌声,在荒漠的高原上舞动新生活,党的关怀和政府的关爱借他们的歌舞传到千家万户。一年中,他们绝大部分时光是在巡回演出中度过的,他们下乡必须带上换季的衣服,有时走时穿着单衣,回来时却穿着厚厚的棉袄。青春芳华渐渐流逝,他们是传送阳光的使者。
两年后,娜仁结婚了便离开了乌兰牧骑。
后来荷花也结婚了,曾信誓旦旦与乌兰牧骑不离不弃,无奈现实太骨感,在事业与家庭的纠结中还是选择了后者。
1960年,伊兰26岁,她开始恋爱了。掳走她芳心的是苏力德,当过兵,去过朝鲜,复员后在乌兰牧骑任指导员,比伊兰大三岁。两个热血青年即将组建一个乌兰牧骑家庭。雪花轻轻地飘落,一对恋人并肩走着,雪地上留下两行珍珠般的脚印。伊兰抬起头来,望着心爱的人说:“最近上级领导找我谈话,让我当队长,我也提交了入党申请书,我是这样写的:要把乌兰牧骑工作当成自己的终生事业。小苏,你考虑一下,你是否已经做好与一个乌兰牧骑演员结合的心理准备,乌兰牧骑的工作环境你是知道的。其他方面我都能依你,只有一点你得听我的,就是你得让我出来工作,我不能离开乌兰牧骑。”
“我支持你!”爱人说得斩钉截铁。
当年6月,他们结婚了。结婚第三天,伊兰就同乌兰牧骑全体队员一起下乡巡回演出去了。
第二年,伊兰怀孕了,可队里的人手有限,一个人不能演出,就会影响全队的节目,伊兰只好带着身孕参加演出。轻快的节拍,轻盈的舞步,伊兰和队员们舞动着双臂,翩翩起舞。她仿佛看到了洁白的乳汁在指间流淌,调皮的小羊羔欢蹦乱跳,一种母性的温柔涌遍全身,她感到腹中的小生命在蠕动,与她一起合着音乐的节拍舞动生命。舞蹈旋律欢快,舞姿随之变幻,伊兰倏然脚下一绊,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一阵钻心的疼痛,伊兰直不起腰来。她紧咬嘴唇,豆大的汗珠顺脸淌下。队员和牧民们把她抬进蒙古包,她早产了,可怜的小生命在这个世界只停留了三天。伊兰哭了,周围的人也哭了。满头白发的老额吉端来酥油红糖水,眼里噙着泪花,“孩子,喝点吧,你就在额吉家住一个月,把我当成你的亲额吉吧。”从小失去母亲的伊兰再也抑制不住,伏在老额吉的怀里号啕起来,泪水打湿了额吉的衣襟。她只在额吉家休养了十几天,赶上了巡回演出队伍。
1966年4月,组织上调任她新的岗位,可她一天都没离开过乌兰牧骑。1982年8月,伊兰又重返乌兰牧骑,再一次任苏尼特右旗乌兰牧骑队长,那一年她48岁。从此,她再也没离开乌兰牧骑,直至退休。
第五节 玛奈乌兰牧骑
“玛奈”是蒙古语,汉译是“我的”之意。草原人们称呼玛奈乌兰牧骑,足见与牧民之间情深意长,这棵诞生在草原上的艺术之花,已经深深植根于草原,与草原各族人民血脉相连,依依难舍。《求实》杂志为此发了专稿《玛奈乌兰牧骑赛》,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连篇累牍报道乌兰牧骑与农牧民血肉相连的事迹。在草原,乌兰牧骑已是一种亲和的象征,是享誉当代内蒙古民族文化的品牌,被誉为社会主义文艺战线上的一面旗帜。
“哪里最需要,哪里最偏僻,就到哪里送歌献舞”,这是乌兰牧骑用真情和汗水凝聚成的诺言,并且用行动把诺言一一呈现。乌兰牧骑的出现和成长不是偶然的,是我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派生出的产物。为了传播社会主义文化,半个世纪以来,他们跋山涉水,徒步丈量沙漠,不畏严寒酷暑,不畏风霜雨雪,春夏秋冬,一如既往,足踏农村牧区的各个角落。他们不迷恋城市,把工作的立足点和服务方向,牢牢定格在广大的农村牧区,就像四季常开的萨日朗,怒放在辽阔的内蒙古草原。
苏尼特右旗和翁牛特旗乌兰牧骑是全区首创试点,无疑是乌兰牧骑的发源地。60多年来,他们行程50万公里,为农牧民演出近2万个文艺节目。60多年艰辛行走,60多年风雨兼程,就像大漠的驼队一样,走出了一个民族的感动。上世纪70年代的一天,苏尼特右旗乌兰牧骑从赛罕乌力吉苏木到赛罕布仁牧场演出,半路上运送队员的拖拉机出了故障,队员们背着乐器行装,步行了60多里,年龄最小的女队员把脚都扭伤了,大家轮流背着她赶路,赶到目的地已是凌晨3点,多数队员脚上起了水泡,没有一个叫苦叫累,过了几个小时照常演出。徒步60多里是什么概念呢?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在县城读高中,周末放假准备回乡下的家,那时公交车不像现在这么方便,每天只有一趟,偏巧那天没有赶上班车,可回家心切,与另一位同村的同学商议,徒步回家。县城离家里恰好60里,我们午饭后出发,沿着公路往回走,到家时正好一场露天电影散场,估计有十点多,也就是说我们走了十多个小时,须知我们是在没有任何负担的情况下行走,而乌兰牧骑队员还要背负行李、乐器和演出道具,走的路又不平坦,其艰难之状可想而知。
人在精疲力竭时对目标的渴望是极其强烈的,又还伴生出一种难以言状的绝望。类似的情形也发生在翁牛特旗乌兰牧骑,在一次下乡演出途中,他们的马车陷进沙坑里,队员们下车推,可马车在流沙里越推轮子越往下陷,唯一解救的办法是借助别的动力拉出去。可在黑魆魆的旷野上,根本找不到“援军”,队员们只好在野地里休息,夜深人静时野狼的叫声尤其恐怖,队员们无法入睡,捡起一堆干柴点起篝火,野狼是最怕火的。天色微明,一名队员骑上拉车的马,去附近搬救兵。牧区地广人稀,百里内见不到人家是常有的事儿。临到中午队员回来了,还有几位牧民老乡坐着一台手扶拖拉机。一位四十多岁的牧民叫班布拉,他到乌兰牧骑的马车前瞅了瞅,“四个轮子都没影了,靠你们几个推不出来。”他指挥同来的几位牧民用绳子把马车和拖拉机绑定在一起,手扶拖拉机大口喷黑烟,众人在马车后面推,抛锚的马车终于移出沙窝。还有一次,翁牛特旗乌兰牧骑到阿日山牧区演出,在车马无法行走的大沙漠里,18名队员背着背包,每人手里拿一件乐器或道具,徒步走进沙漠。沙漠素有瀚海之称,人走在上面显得非常渺小,走着走着就饿了,接下来是渴。到了晚间,随身带的干粮都吃光了,只有一位队员有4斤饼干,可这是他给牧区的女儿准备的生日礼物,他拿出来分给大家,而他自己的那一份没有吃,给女儿留着,第二天早晨他竟然饿晕了。靠这4斤饼干他们徒步两天两夜,被牧民救出沙海后当天晚上照常演出。内蒙古西部的巴丹吉林沙漠号称“死亡之海”,阿拉善盟额济纳旗乌兰牧骑深入沙漠腹地温图高勒苏木,为沙漠深处十几户牧民演出。途中天气骤变,沙尘暴张牙舞爪席卷过来,队员们立即跳下马车,用篷布把乐器和道具盖住,队员们坐在篷布四周压住,防止被呼啸的北风刮走。沙尘暴刮的猛,沙粒打在脸上火辣辣生疼,直至沙尘暴渐弱,队员们拍掉满身的沙尘,背起行李继续赶路,直到天黑才赶到目的地。
这就是备受爱戴的乌兰牧骑,他们在极其艰苦的环境条件下,靠的是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意志,蓝田当幕,大地当台,随时随地演出,他们心中装着群众,不计条件,不讲排场。他们在居民点演,在牧场点演,在蒙古包演,在羊圈演,在田间地头演。他们轻车简从,始终保持朴实热情的农牧民本色,只要有人愿意看,他们说演就演,从不讲任何条件和回报。有时农牧民半夜来请,他们立即着装化妆,他们说,乌兰牧骑就是为群众送去欢乐的。他们为十几人演,为几个人演,甚至为一个人演,从不计较场面的大小,可他们到底图的什么?相较于物欲横流时那些专业文艺团体耍大牌的那些明星们,与乌兰牧骑队员相比不仅仅是态度问题,而是品格上的差距。
乌兰牧骑诞生在五十年代,不到十年全区各旗县基本普及,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自治区直属乌兰牧骑成立,这个诞生于都市的乌兰牧骑竟然把目光也对准农村牧区。所不同的是他们起步阶段就有了卡车。直属乌兰牧骑成立当年,就坐着那辆“解放”大卡车到乌兰察布、锡林郭勒等草原颠簸了两个多月,为30多个苏木嘎查的牧民演出了近百场。当时牧区还没有电,一台老式破旧的柴油发电机是照明的宝贝。他们演出只需要一个舞台,不需要幕布。在鄂尔多斯毛乌素沙漠深处的嘎鲁图苏木演出时,刚演一半发电机突然没油了,队员们硬是靠十几只手电筒照明,坚持把余下的节目演完。苏尼特右旗乌兰牧骑有一年盛夏外出演出,演员和观众换位,队员们把帐篷舞台让给牧民,自己到台下在烈日下坚持演出,有位女演员中暑晕倒了,醒过来继续为其他演员伴奏。牧民们感动了,脱下蒙古袍为这位女演员遮挡暴晒的阳光,直到演出结束。
莫力达瓦达斡尔、鄂伦春、鄂温克是少数民族“三兄弟”,是全国唯一保持传统狩猎生产方式的民族,地处深山老林,民族风情浓郁,也是传统的歌舞之乡。三个旗的乌兰牧骑常年穿梭于林海雪原,为山民送歌送舞。1996年,莫力达瓦达斡尔旗乌兰牧骑,徒步行军10小时,赶往巴彦农场演出。节目演到一半,突然下起瓢泼大雨,一万多观众顶风冒雨观看节目,秩序井然。队员们冒雨演唱,台上台下的歌声在雨夜里回荡,那场面绝对别开生面,盛况空前。
乌嫩齐是达斡尔族乌兰牧骑的一位老演员,也是颇有才气的少数民族音乐工作者。1959年2月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乌兰牧骑刚刚组建时,乌嫩齐是第一批入队的队员。当时,乌兰牧骑创作力量薄弱,连最基本的创作都无力开展。乌兰牧骑一边学习创作,一边演出,这种特殊的环境和紧迫的任务,使乌兰牧骑这棵破土的红芽迅速绽放。乌嫩齐作为“半路出家”的创作员,没有时间和条件接受专业培训,他到处拜师求教,走访了呼和浩特、海拉尔、沈阳、哈尔滨等地的名家,他的理论水平和创作水平提高的很快,作品质量越来越高。由他创作和整理的歌曲、乐曲100多首,他以民歌为基础创作的《莫力达瓦的春天》、《那是我追风的黄骠马》等歌曲,热情奔放,尽情歌颂美丽的家乡。舞曲《映山红》、《清晨》、《欢腾的山村》、《嬉水姑娘》等,歌颂了达斡尔族人民迎风傲雪的品格,描写了林区人民辛勤劳动和幸福生活。他创作的声乐和器乐作品多次获奖,他很感激乌兰牧骑的工作经历,创作灵感和创作成就都是乌兰牧骑赋予的,即使后来被组织提拔重用后,仍一直坚持为乌兰牧骑创作音乐作品。
鄂伦春族著名歌手、国家二级演员曲云,1954年出生在呼伦贝尔市鄂伦春自治旗一个猎户家。1972年,被鄂伦春乌兰牧骑招收为演员,那一年她18岁。这位具备能歌善舞天赋的姑娘,在鄂伦春、蒙、汉、回、达斡尔、鄂温克、朝鲜、满等8个少数民族组成的文艺轻骑队里,迅速成长起来。她用歌声唱响家乡,唱响人生,被誉为鄂伦春的百灵鸟。
我们是带着破解“乌兰牧骑精神”密码的命题深入采访的,开始比较笼统,当全面了解乌兰牧骑后,这个命题渐渐清晰了。所谓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需要从一点一滴做起,需要大量的细节去充填,最关键的是真心真意。乌兰牧骑人少节目多,边演出边创作,所表演的节目一直坚持与时俱进,反映新时代新生活。同时,他们还有宣传和辅导职能,就像一盏灯,点亮一点,照亮一片。脱下演出服就劳动,或许他们的劳动付出,起不到实质性增产增收效果,但他们坚持劳动是为了保持本色,这些能歌善舞的城里娃与农牧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感情上先自近了。劳动间隙在田埂上给农民来段清唱,疲惫感顿消,他们与百姓一起干活,不是装装样子,做个姿态,而是真正和他们打成一片。他们最初十几人,后来二十几人,乐器十来件,服装一两身。全队各有专长,又各有绝活。这些人多数来自民间,具有颇高的艺术表演天赋,可谓是精中选精。
乌兰牧骑从建队那一天开始就实行半军事化管理,五点钟准时出操,白天练功,晚上排练,演出节目并没有因人员少、设备简陋而下降,在农牧民眼中,他们的节目俨然就是顶级的专业化水准。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节目,他们常常把队伍划分成几个分队,一次能同时演出几台晚会。他们唱英雄、唱模范,随时随地把当地的新人新事新风尚搬上舞台,用老百姓身边的人和事感化教育他们自己,乌兰牧骑成了流动的光荣榜,成了农牧业生产和农牧民生活